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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天要来的时候,苏沉郁和母亲一起搬离了迎春巷。
这个名不副实的小巷,有大片低矮的平房和脏乱不堪的道路,住着许多心地善良却贫穷的人。5年前,随母亲来到这条小巷时,苏沉郁皱着眉,将对这条小巷的厌恶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妈妈拂着被汗水沾湿的头发,笑得有些苦涩:“沉郁,慢慢适应吧。现在,我们得从零开始。”
那一年,苏沉郁的父亲因为嗜赌,输了全部家当。在那个夜晚,借酒消愁的父亲踏上了高架桥,从空中坠落,永远地离开了苏沉郁和她的妈妈。
来到迎春巷的第二天,苏沉郁的妈妈剪掉留了多年的长发,强颜欢笑地说:“那么长的头发,能卖不少钱呢。”
那一天的母亲素颜朝天,面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苏沉郁第一次意识到,从前光鲜亮丽的母亲,将要离她越来越远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到了面前的粥碗里,尝了一口,口腔里都是咸苦的味道。
母亲用卖房还债后剩下的一点钱,在市区租了一个小店,然后从批发市场进了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发夹、饰品摆在小店里卖。这样,再加上省吃俭用,小店的收入倒也够养家糊口。
曾经一度讨厌这条迎春巷,但在真正离开时,苏沉郁突然觉得很不舍。在小巷居住的这5年里,苏沉郁渐渐长成了一朵花儿,细眉大眼,皮肤光滑,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与人交谈时眼神闪躲,羞怯的模样像极了古画里温婉的女子。
这一年苏沉郁16岁,读高二。这一年母亲嫁给了开公司的李叔叔,带苏沉郁去奔赴美好的新生活。
■二
苏沉郁第一次见到李家树的时候,李家树正在小区的篮球场上大汗淋漓。妈妈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拉着苏沉郁说:“他是李叔叔的儿子,叫李家树,比你大半岁,也上高二。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苏沉郁放缓脚步,斜着眼睛看李家树。他有一张干净的脸,留着精神的短发,四肢矫健,像鹿。看到苏沉郁,李家树停下来,大声喊:“阿姨,你们搬过来啦?我早就想吃阿姨做的红烧排骨啦。”说完,他笑了,很阳光。
苏沉郁觉得很意外。很多孩子对待继母,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可是李家树不是这样的,他的表现让苏沉郁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个俊朗并且心胸豁达的哥哥。
可是,苏沉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所看到的都是假相。刚搬到新住处,李家树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黄昏时,妈妈在厨房里忙活,李叔叔还没有下班,苏沉郁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夕阳西沉。李家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叫苏沉郁?”
苏沉郁转过身,看到了面前的李家树。李家树穿着橙色的外套,淡蓝的牛仔裤,干净清爽。可是当看到他上扬着的嘴角时,苏沉郁就感到了不妙。那个微笑,有些嘲讽的意味。
“苏沉郁,苏沉鱼。当初你爹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希望你‘沉鱼落雁’吧?看你这个木讷的样子,倒像一条死鱼。”
苏沉郁坐在石凳上,低着头不敢看李家树的眼睛,更不敢还口。心里有一种酸涩不断蔓延,就要将她吞噬。待她再次抬起头时,李家树已经缓缓走远。苏沉郁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个橙色的点在移动。除了忍耐,苏沉郁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她想,妈妈终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幸福,为了妈妈,自己应该承受所有的冷嘲热讽。
晚餐时间,李家树很贴心地将一块红烧排骨放到苏沉郁的碗里,浅笑关切地说:“沉郁,你太瘦了,应该多补补。”
妈妈和李叔叔的眼里,都闪着赞许的光。李叔叔点点头,笑着说:“家树真是长大了。沉郁,要不你也转到海天中学吧,和家树哥一起上学放学也方便。”
苏沉郁扒拉着碗里的饭,慌不迭地摇头,不说一句话。
海天中学,那所著名的贵族中学,苏沉郁是知道的。那所学校离她所在的重点高中只有300米远,里面尽是一些身穿名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公子哥和富家千金。
苏沉郁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
■三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苏沉郁也逐渐习惯了李家树的古怪性格。
在李叔叔和妈妈面前,他总是装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对于苏沉郁,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冷漠的,偶尔的一个眼神看过来,也是漫不经心夹杂着不屑一顾。面对这种状况,苏沉郁只得一门心思努力学习,她知道,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关乎自己一辈子的命运。
李家树学习不好,只喜欢打球。放学后,他会和一群朋友骑着单车咋咋呼呼地从马路上穿过,有时候嘴里还叼着烟。
有一次,叼着烟的李家树被苏沉郁碰了个正着。李家树迅速将烟甩掉,吹着口哨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回家的路口,跨在单车上的李家树拦住苏沉郁,警敏地说:“苏沉郁,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不要乱说话,要是你敢让我爸知道我抽烟,咱走着瞧。”
苏沉郁将目光投向远方,只是淡淡地说:“李家树,你这个年纪不能抽烟。”
“多管闲事!”李家树脚蹬单车,呼呼远去。
苏沉郁没有多说话,可李家树卧室里的烟灰却暴露了这个秘密。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叔叔,像一只发怒的豹子,将李家树一顿毒打。再次与李家树四目相对时,苏沉郁总是莫名地紧张,她担心李家树会认为自己是告密者。遭到痛打的李家树还是从前那副不羁的样子,只是再也不抽烟了。
夏天来临的时候,苏沉郁感到了无比大的压力。即将到来的高三和压抑的学习气氛,让苏沉郁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快要窒息的鱼。
中午放学,苏沉郁觉得头晕晕的。她在座位上坐了一会,想要休息一下再回家。张乔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苏沉郁面前的。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关切地问:“苏沉郁,你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家吧!”
张乔明唇色温暖、声音悦耳。中午的阳光恰好洒在他的侧脸,苏沉郁在一瞬间有些失神。品学兼优的张乔明为人热情,心细如发,是许多女生私底下讨论的焦点。
张乔明扶着苏沉郁走到校门口时,李家树骑着单车正好从那经过。看到苏沉郁,李家树立刻停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沉郁的脑袋立刻就清醒起来。看着李家树远去的背影,她抱歉地笑笑,对着一脸茫然的张乔明说:“谢谢你,我好多了。”
■四
午餐时,李家树板着脸说:“沉郁,那个把手搭在你肩膀上的男生是叫张乔明吧?我们班的女生讨论过他呢,听说挺不错的。”
李家树的声音一落,苏沉郁就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坐在对面的母亲,气得脸色通红:“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么随便?”不等苏沉郁解释,母亲的巴掌就甩了过来。
然后,苏沉郁重重地倒在地板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朦胧中,她听到李家树变了腔调的喊声:“苏沉郁,苏沉郁,你怎么了……”
醒来时,苏沉郁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坐在床边的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站在一旁的李家树面带愧色,一脸焦急。检查结果出来了,原来是压力太大,再加上睡眠不足和疲劳过度才令苏沉郁晕倒的。
苏沉郁出院以后,变得比先前更加内向。面对母亲的误解,她选择缄默不语,在学习上却比以往更加用功。而李家树,也已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他买来各种营养品送到苏沉郁的房间,看苏沉郁的眼神也带着讨好的笑意。苏沉郁冷脸拒绝,声音不添加任何感情色彩:“李家树,谢谢你,我不需要。如果你认为我是告密者而想报复我,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李家树眼里的期待一点点地散开,消失殆尽。
高二的暑假,苏沉郁所在的重点高中要补一个月的课,并且加了晚自习。苏沉郁在第一个晚自习后,没有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她一个人站在公交站台徘徊了一会,决定花40分钟走回家。
昏黄的路灯下,苏沉郁走得飞快,生怕会碰到一些四处游荡的小混混。在通过一条黑暗的小巷时,一阵刺耳的口哨声响起。苏沉郁感到一阵不妙,额头冒出了冷汗。口哨声由远及近,这让苏沉郁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黑暗中,一束手电筒的光打在苏沉郁惶惶的脸上。一个熟悉的面孔逐渐清晰——李家树。
苏沉郁坐在李家树单车的后座上,听着李家树欢快的口哨,有些感激,又有些生气,压低声音说:“李家树,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恶作剧?”
李家树笑得发颤,说:“苏沉郁,我不需要补课,以后我接你回家好了,还能将你早恋的苗头给掐灭。”
■五
整个暑假,李家树都按时来接苏沉郁。
回家的路上,李家树总是吹着口哨。而苏沉郁总是坐在后座,将课堂上老师讲过的题目在脑海中再回顾一遍。两人之间,始终没有太多的话题。
很快,高三就来临了。李家树劣性不改,依旧贪玩,丝毫没有意识到高考的紧迫性。李叔叔在召开了家庭会议之后,按照投票的方式决定李家树的去向。
继续留在贵族高中混日子,还是去条件艰苦的乡下高中进行一番磨炼?一家四口,居然全数选择后者。这其中,包括李家树。他将手臂举得很高,笑得云淡风轻:“考验我李家树的日子到了,美丽的乡村,我来了!”
在送李家树去乡下那天,苏沉郁将一条漂亮的围巾送给了他。那是她花费两个星期的课余时间编织的。李家树拿着那条围巾,爱不释手。他舒了口气,说:“苏沉郁,谢谢你。你要好好准备高考啊。”
苏沉郁笑得明媚,声音依然很轻:“李家树,希望你能改过自新,抛弃一切不良习气,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李家树的声音很委屈:“苏沉郁,听你这口气,我怎么像是要进监狱啊?”
过年时,李家树回来了,他已经在乡下待了4个月了。他留着平头,穿着朴素的棉布外套。他学习刻苦,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问苏沉郁。他变得很瘦,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看到他,全家人都很欣慰,李家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时光飞转,高考前三天,李家树从乡下回到了城里,返回原来的学校准备高考。面对高考,他信心满满。
■六
高考完的那个下午,李家树又一次骑着单车来接苏沉郁。
在回家的路上,李家树轻声地说:“苏沉郁,对不起。”
苏沉郁有些茫然。李家树开始絮叨那些封存许久的记忆。
李家树说:“你和你妈妈刚来我家时,我其实是很担心的。我怕你们的到来会使我被爸爸忽略,我也怕遭到继母的冷落,所以我千方百计地讨好你的妈妈。你看,当初的我多敏感。为了得到爸爸的关注,我还故意学人家抽烟。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抽。”
“对于你,我是不满的。你样样比我优秀,我怕你瞧不起我。我宁愿先树立起一道屏障,将你我的世界隔开。”
“可我没有想到,你是那么懂事温柔的女孩子。尽管每次都对你冷眼相向,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愧疚的。那天,看到张乔明扶着你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就担心起来。我看过太多因为早恋而丢掉学业的例子。所以,在没有弄清事实的情况下,我就在餐桌上将见到的说了出来。”
“你不会知道,在找到张乔明了解事情的真相后,我有多么后悔。”
苏沉郁坐在单车的后座,安静地听着。夏天的风将李家树的绿色T恤吹得鼓鼓的,像一个胀起的气球。苏沉郁将鼓起的T恤按了下去,拍拍李家树的后背,笑着说:“哥,你今天煽情的话可真多啊。你忘记啦,妈在家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大排呢,再不快点骑,菜就凉喽!”
李家树将单车骑得飞快,舒了口气,欣慰地说:“妹,坐稳了,咱们回家!”
在经过那条小巷时,有细细的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苏沉郁仰面微笑。
原来,一切都是美好的。
春天要来的时候,苏沉郁和母亲一起搬离了迎春巷。
这个名不副实的小巷,有大片低矮的平房和脏乱不堪的道路,住着许多心地善良却贫穷的人。5年前,随母亲来到这条小巷时,苏沉郁皱着眉,将对这条小巷的厌恶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妈妈拂着被汗水沾湿的头发,笑得有些苦涩:“沉郁,慢慢适应吧。现在,我们得从零开始。”
那一年,苏沉郁的父亲因为嗜赌,输了全部家当。在那个夜晚,借酒消愁的父亲踏上了高架桥,从空中坠落,永远地离开了苏沉郁和她的妈妈。
来到迎春巷的第二天,苏沉郁的妈妈剪掉留了多年的长发,强颜欢笑地说:“那么长的头发,能卖不少钱呢。”
那一天的母亲素颜朝天,面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苏沉郁第一次意识到,从前光鲜亮丽的母亲,将要离她越来越远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到了面前的粥碗里,尝了一口,口腔里都是咸苦的味道。
母亲用卖房还债后剩下的一点钱,在市区租了一个小店,然后从批发市场进了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发夹、饰品摆在小店里卖。这样,再加上省吃俭用,小店的收入倒也够养家糊口。
曾经一度讨厌这条迎春巷,但在真正离开时,苏沉郁突然觉得很不舍。在小巷居住的这5年里,苏沉郁渐渐长成了一朵花儿,细眉大眼,皮肤光滑,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与人交谈时眼神闪躲,羞怯的模样像极了古画里温婉的女子。
这一年苏沉郁16岁,读高二。这一年母亲嫁给了开公司的李叔叔,带苏沉郁去奔赴美好的新生活。
■二
苏沉郁第一次见到李家树的时候,李家树正在小区的篮球场上大汗淋漓。妈妈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拉着苏沉郁说:“他是李叔叔的儿子,叫李家树,比你大半岁,也上高二。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苏沉郁放缓脚步,斜着眼睛看李家树。他有一张干净的脸,留着精神的短发,四肢矫健,像鹿。看到苏沉郁,李家树停下来,大声喊:“阿姨,你们搬过来啦?我早就想吃阿姨做的红烧排骨啦。”说完,他笑了,很阳光。
苏沉郁觉得很意外。很多孩子对待继母,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可是李家树不是这样的,他的表现让苏沉郁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个俊朗并且心胸豁达的哥哥。
可是,苏沉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所看到的都是假相。刚搬到新住处,李家树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黄昏时,妈妈在厨房里忙活,李叔叔还没有下班,苏沉郁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夕阳西沉。李家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叫苏沉郁?”
苏沉郁转过身,看到了面前的李家树。李家树穿着橙色的外套,淡蓝的牛仔裤,干净清爽。可是当看到他上扬着的嘴角时,苏沉郁就感到了不妙。那个微笑,有些嘲讽的意味。
“苏沉郁,苏沉鱼。当初你爹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希望你‘沉鱼落雁’吧?看你这个木讷的样子,倒像一条死鱼。”
苏沉郁坐在石凳上,低着头不敢看李家树的眼睛,更不敢还口。心里有一种酸涩不断蔓延,就要将她吞噬。待她再次抬起头时,李家树已经缓缓走远。苏沉郁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个橙色的点在移动。除了忍耐,苏沉郁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她想,妈妈终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幸福,为了妈妈,自己应该承受所有的冷嘲热讽。
晚餐时间,李家树很贴心地将一块红烧排骨放到苏沉郁的碗里,浅笑关切地说:“沉郁,你太瘦了,应该多补补。”
妈妈和李叔叔的眼里,都闪着赞许的光。李叔叔点点头,笑着说:“家树真是长大了。沉郁,要不你也转到海天中学吧,和家树哥一起上学放学也方便。”
苏沉郁扒拉着碗里的饭,慌不迭地摇头,不说一句话。
海天中学,那所著名的贵族中学,苏沉郁是知道的。那所学校离她所在的重点高中只有300米远,里面尽是一些身穿名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公子哥和富家千金。
苏沉郁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
■三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苏沉郁也逐渐习惯了李家树的古怪性格。
在李叔叔和妈妈面前,他总是装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对于苏沉郁,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冷漠的,偶尔的一个眼神看过来,也是漫不经心夹杂着不屑一顾。面对这种状况,苏沉郁只得一门心思努力学习,她知道,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关乎自己一辈子的命运。
李家树学习不好,只喜欢打球。放学后,他会和一群朋友骑着单车咋咋呼呼地从马路上穿过,有时候嘴里还叼着烟。
有一次,叼着烟的李家树被苏沉郁碰了个正着。李家树迅速将烟甩掉,吹着口哨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回家的路口,跨在单车上的李家树拦住苏沉郁,警敏地说:“苏沉郁,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不要乱说话,要是你敢让我爸知道我抽烟,咱走着瞧。”
苏沉郁将目光投向远方,只是淡淡地说:“李家树,你这个年纪不能抽烟。”
“多管闲事!”李家树脚蹬单车,呼呼远去。
苏沉郁没有多说话,可李家树卧室里的烟灰却暴露了这个秘密。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叔叔,像一只发怒的豹子,将李家树一顿毒打。再次与李家树四目相对时,苏沉郁总是莫名地紧张,她担心李家树会认为自己是告密者。遭到痛打的李家树还是从前那副不羁的样子,只是再也不抽烟了。
夏天来临的时候,苏沉郁感到了无比大的压力。即将到来的高三和压抑的学习气氛,让苏沉郁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快要窒息的鱼。
中午放学,苏沉郁觉得头晕晕的。她在座位上坐了一会,想要休息一下再回家。张乔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苏沉郁面前的。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关切地问:“苏沉郁,你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家吧!”
张乔明唇色温暖、声音悦耳。中午的阳光恰好洒在他的侧脸,苏沉郁在一瞬间有些失神。品学兼优的张乔明为人热情,心细如发,是许多女生私底下讨论的焦点。
张乔明扶着苏沉郁走到校门口时,李家树骑着单车正好从那经过。看到苏沉郁,李家树立刻停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沉郁的脑袋立刻就清醒起来。看着李家树远去的背影,她抱歉地笑笑,对着一脸茫然的张乔明说:“谢谢你,我好多了。”
■四
午餐时,李家树板着脸说:“沉郁,那个把手搭在你肩膀上的男生是叫张乔明吧?我们班的女生讨论过他呢,听说挺不错的。”
李家树的声音一落,苏沉郁就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坐在对面的母亲,气得脸色通红:“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么随便?”不等苏沉郁解释,母亲的巴掌就甩了过来。
然后,苏沉郁重重地倒在地板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朦胧中,她听到李家树变了腔调的喊声:“苏沉郁,苏沉郁,你怎么了……”
醒来时,苏沉郁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坐在床边的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站在一旁的李家树面带愧色,一脸焦急。检查结果出来了,原来是压力太大,再加上睡眠不足和疲劳过度才令苏沉郁晕倒的。
苏沉郁出院以后,变得比先前更加内向。面对母亲的误解,她选择缄默不语,在学习上却比以往更加用功。而李家树,也已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他买来各种营养品送到苏沉郁的房间,看苏沉郁的眼神也带着讨好的笑意。苏沉郁冷脸拒绝,声音不添加任何感情色彩:“李家树,谢谢你,我不需要。如果你认为我是告密者而想报复我,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李家树眼里的期待一点点地散开,消失殆尽。
高二的暑假,苏沉郁所在的重点高中要补一个月的课,并且加了晚自习。苏沉郁在第一个晚自习后,没有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她一个人站在公交站台徘徊了一会,决定花40分钟走回家。
昏黄的路灯下,苏沉郁走得飞快,生怕会碰到一些四处游荡的小混混。在通过一条黑暗的小巷时,一阵刺耳的口哨声响起。苏沉郁感到一阵不妙,额头冒出了冷汗。口哨声由远及近,这让苏沉郁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黑暗中,一束手电筒的光打在苏沉郁惶惶的脸上。一个熟悉的面孔逐渐清晰——李家树。
苏沉郁坐在李家树单车的后座上,听着李家树欢快的口哨,有些感激,又有些生气,压低声音说:“李家树,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恶作剧?”
李家树笑得发颤,说:“苏沉郁,我不需要补课,以后我接你回家好了,还能将你早恋的苗头给掐灭。”
■五
整个暑假,李家树都按时来接苏沉郁。
回家的路上,李家树总是吹着口哨。而苏沉郁总是坐在后座,将课堂上老师讲过的题目在脑海中再回顾一遍。两人之间,始终没有太多的话题。
很快,高三就来临了。李家树劣性不改,依旧贪玩,丝毫没有意识到高考的紧迫性。李叔叔在召开了家庭会议之后,按照投票的方式决定李家树的去向。
继续留在贵族高中混日子,还是去条件艰苦的乡下高中进行一番磨炼?一家四口,居然全数选择后者。这其中,包括李家树。他将手臂举得很高,笑得云淡风轻:“考验我李家树的日子到了,美丽的乡村,我来了!”
在送李家树去乡下那天,苏沉郁将一条漂亮的围巾送给了他。那是她花费两个星期的课余时间编织的。李家树拿着那条围巾,爱不释手。他舒了口气,说:“苏沉郁,谢谢你。你要好好准备高考啊。”
苏沉郁笑得明媚,声音依然很轻:“李家树,希望你能改过自新,抛弃一切不良习气,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李家树的声音很委屈:“苏沉郁,听你这口气,我怎么像是要进监狱啊?”
过年时,李家树回来了,他已经在乡下待了4个月了。他留着平头,穿着朴素的棉布外套。他学习刻苦,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问苏沉郁。他变得很瘦,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看到他,全家人都很欣慰,李家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时光飞转,高考前三天,李家树从乡下回到了城里,返回原来的学校准备高考。面对高考,他信心满满。
■六
高考完的那个下午,李家树又一次骑着单车来接苏沉郁。
在回家的路上,李家树轻声地说:“苏沉郁,对不起。”
苏沉郁有些茫然。李家树开始絮叨那些封存许久的记忆。
李家树说:“你和你妈妈刚来我家时,我其实是很担心的。我怕你们的到来会使我被爸爸忽略,我也怕遭到继母的冷落,所以我千方百计地讨好你的妈妈。你看,当初的我多敏感。为了得到爸爸的关注,我还故意学人家抽烟。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抽。”
“对于你,我是不满的。你样样比我优秀,我怕你瞧不起我。我宁愿先树立起一道屏障,将你我的世界隔开。”
“可我没有想到,你是那么懂事温柔的女孩子。尽管每次都对你冷眼相向,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愧疚的。那天,看到张乔明扶着你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就担心起来。我看过太多因为早恋而丢掉学业的例子。所以,在没有弄清事实的情况下,我就在餐桌上将见到的说了出来。”
“你不会知道,在找到张乔明了解事情的真相后,我有多么后悔。”
苏沉郁坐在单车的后座,安静地听着。夏天的风将李家树的绿色T恤吹得鼓鼓的,像一个胀起的气球。苏沉郁将鼓起的T恤按了下去,拍拍李家树的后背,笑着说:“哥,你今天煽情的话可真多啊。你忘记啦,妈在家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大排呢,再不快点骑,菜就凉喽!”
李家树将单车骑得飞快,舒了口气,欣慰地说:“妹,坐稳了,咱们回家!”
在经过那条小巷时,有细细的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苏沉郁仰面微笑。
原来,一切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