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碑文,借你的爱赴下一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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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人又来了,还是12号放映厅,还是一身茄子色的长裙长发,只能看见半边脸。
  从来没有检过她的票,因为老马不让。老马说,她是我朋友。事实上不是,不过是她让老马占了点便宜,在消防楼梯那里女人撩开裙子,老马的手伸进去摸了几把,也许还干了别的事,不过我不小心去那里吸烟,只看到这一幕。
  然后女人就可以自由进出12号厅了。这个影院位于城乡结合部,通常放映一些过期的旧片,而且是通宵场,于是观众都是一些不想回家或者无家可归的人,女人长得不差,又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坐一坐,很容易吸引闲汉过来搭讪。
  我们不管这些事,我们只管卖票放电影。后半夜,屏幕上打得热闹,人们昏昏欲睡,女人这时便会拎一个人出来,情侣一般,搂搂抱抱地走了。
  老马这时便会对着女人的背影“切”一声,说,真贱!老马有什么资格骂别人呢?他自己也是吃喝嫖赌的一个人。
  第一次看清女人的脸是在一个周末,客人太多,都坐满了,于是我面无表情地对女人说,票。女人四处张望,大约想看老马在哪里,我仍然面无表情地说,他请假了。女人的眉毛在灯光下抖了抖,然后眼神才聚了焦,对我看过来。女人长了一张小到极致的脸和轮廓明朗的五官,这样的脸如果长在一个普通姑娘身上,那么她一定会心存感激并在心里立下好好读书,找份体面工作,然后钓个金龟婿的志愿。
  她那样年轻,甚至可以说长得娇美,却干这样下作的事,真是让人不能明白。
  然后我料到的事便发生。女人从包里掏出一枚化妆镜就在我面前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问我,要不要去消防楼梯抽支烟?
  我懂她是什么意思,我想这样的事她大约干一百次也不会失手一次,可是这一次她将不能如愿。
  那天女人乖乖买了票,进场的时候瞪了我一眼。
  
  老马是第三天来上班的,额头上挂了彩,不用说,定是赌输了想赖帐被人狠揍了一顿。这样的事,老马一年要发生四五次,所以我见怪不怪。我算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小兄弟,也正因此,也是他最大的债主。
  今天老马照例找我借钱,每次都不多,却足以把我的裤袋翻得底朝天。女人就在此时路过我们的票台,她斜了老马一眼低声骂了一句,不要脸!
  老马也听见了,他嘻皮笑脸地叫住女人,翠花,你骂谁?
  翠花大约是一个好名字,因为女人居然默认是在叫她,转过身来对老马说,骂你。
  她说,那么老了,还欺负人家小孩子。
  女人说一句,看我一眼,我只好把脸转向别处,直到老马跃过票台,和翠花追追打打地去了消防楼梯。
  只一会儿,却激烈地吵起来,老马的声音尽量压得很低,翠花的声音却扬起来,生怕人们听不明白。
  翠花说,没钱还摸,门儿都没有!
  老马狼狈万分,到底气不过,在翠花胸前硬薅了一把。翠花不干,踏着高跟鞋,嗒嗒有声地追打过来。我泡的一杯信阳毛尖,便被她哗地一声扫到地下。滚烫的茶水跳起来,灼痛了我的脚踝。我蹲下身去捡碎掉的杯子,翠花也蹲下来,她用手去碰那些碎片,我快速地挡开她,我说,会划伤的。手便在空中住了,她的脸转过来,直直地盯着我。
  我不看她,我讨厌她的香水味又浓又呛,熏得我想打喷嚏。可是我的脸在慢慢变红,居然红到了耳朵。
  还是她提醒我说,咦,你脸红了?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是一个狼狈的时刻,我被一个不要脸的女人肆意调戏。我武装起来的那些清洁正直,在她面前狗屁不是。
  我有深深的挫败感,身体某处却一直翻腾,喝了几大杯水,仍然焦渴难忍。
  
  12号放映厅被联防队员临检,翠花被拎出来时,像一捆寒风里的稻草。
  是老马告发的,老马没了钱连翠花的头发也摸不到一根。于是他在联防队面前把翠花从人群里摘出来,他说,这个女人天天在放映厅拉客。
  翠花尖叫着冲他踢了一脚,被联防队员从后面拉住,那一脚便只能踢在空中,鞋子飞了起来。没了鞋子的翠花便连最后一点气势都失去,被联防队员推搡着带走,老马在身后夸张地咳出一口浓痰。
  我就在这时站了出来,我拦在联防队员面前说,你们凭什么带走我女朋友?
  花没有穿鞋的那只脚像鸟一样缩起来又伸直,老马那口浓痰被他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被人认领,翠花得以理直气壮地溜走。老马受到了联防的训斥,我挨了老马一脚。
  最终胜利的是翠花,从此她再也不用买票,大摇大摆地进入12号厅,一路走一路嚼口香糖。口香糖也是不用钱买的,她从柜台上的玻璃罐里抓起来朝我笑一笑就算了。
  我自己掏出钱赔上的时候,老马阴阴地说,你迟早会被这女人吃得不剩骨头。
  
  那天老马轮休,下雨,人少得可怜。这样的天气,翠花通常是不来的,那天却来了,换了一套衣服,白色的蕾丝,从肩到下摆都有,一路牵牵绊绊。这是一件美丽的衣服,穿在翠花身上令她看起来像个清纯的大学生。等她对我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看她看得太仔细了。
  那天一直收错票,好几个人进去了又出来骂我,说明明找错了厅我也不提醒。翠花就在旁边笑,哈哈哈,笑得真难听。
  我问她,你怎么还不进去做生意?
  翠花在这时住了笑,歪着头看我很久,说,我想做你的生意。她说,不收你钱。
  那天实在太冷了,后半夜已经没有一个客人。翠花跑到12号厅最后一排座位上,把所有凳子的扶手都翻起来。她准备好了一张“床”,然后就躺了下去。这样的“床”看上去没法做事,可是还不等我逃跑,已经被翠花拉住,一带,我就扑到了她身上。
  她那样瘦,没什么力气,至于为什么轻轻一带,就能把我拉倒,不动脑子也可以想明白。也许,我不过和老马是一路货色。
  我触到了她的下巴,她的衣领已经打开,试图把我的手拖进去。我的手只好进去了,摸索一会儿,不得要领,身体却要炸开了,于是有了勇气,一用力,翠花的衣服就全部开了。她的身体不像我想象那样烫,反而是冷的,像搁凉了的一块糕,有点黏,有点稠,有香味,有嚼劲,让人恨不得一口吞没。
  我的心跳得自己都能听见,在进攻的过程中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一只愚蠢的麻袋,身后随时会有一辆大卡车,冲过来把我辗得稀烂。
  大卡车没有来,灯却忽然亮了,这时候我刚刚获得要领,正要扬帆起航。经理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我们,然后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骂,这王八羔子死哪儿去了?
  经理走后,滚烫的血液在我身体里冷却下来,我惊出一身大汗,翠花身上翻下来落荒而逃。
  
  她有许多天没有去厅里做生意了,却总是来,一来就腻在我身边,盯着我看,盯着我笑。有几次她在我耳边问我,我不做生意了跟了你,好不好?我没有回应过她。我有什么好跟的,没钱又小气。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没打算和一个做过“生意”的女人好。我还年轻,未来有许多的可能。
  我再也没有动她一下,即使她有意用身体来蹭我,不是那种色情的蹭法,就是像小女生一般不由自主想投入男人怀抱的那种娇痴。
  老马出去收最后一轮票时,翠花忽然把脸递到我面前,身体也顺便把我逼到墙角。她吃过羊肉的嘴发出清淡的腥膻气味,却凑上来,搜寻我的唇。
  我惊慌失措地避开了。她愤怒地再次进攻,我再次避开。她停住了,轻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她说,我还知道要是我再坚持一下你就会投降,可是我不想坚持了,我也有尊严。
  这番话,她说得抑扬顿挫,像在演舞台剧。
  我沉默地转开了脸,从外表看我还是冰冷的一块,可事实上我整个人已经化了,曾经告诫过自己的东西,都成了狗屁。
  
  那帮人一进来,老马脸就白了,我知道,他又惹事了。老马企图从窗户蹿出去,为首的人抓住他,只听老马惨叫一声,胳膊折了。
  哪怕老马叫得再大声也没用,厅里正好演到一部激烈的武打片,而放映室里的武打片应该更精彩。老马已然吓成了一瘫鼻涕,可是钱是没有的,几个人就在这时盯上了翠花。
  翠花本来想趁乱逃走,却不打算一个人,她拼命扯我的袖子,低声说,快走。就是这声低喝,让人们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有两个人向她走过去,边走边问老马,这是你女人?老马的眼神急促地闪了一下,然后他抖索着说,是。
  翠花冲老马大叫,谁是你女人?你这王八蛋!
  这时局面已经不受控制了,即使翠花反对得再激烈,那几个人也宁愿相信老马说的是真的,现在的情况是,老马不还钱就得献上他的女人。
  他们以为这是一种有效的威胁,事实上老马已经高兴得想翻跟斗了。有人去扯翠花的衣服,翠花像电视里的烈女一样,疯狂与那些人撕打。
  此刻,只有我是自由的,我甚至可以大大方方从门口走出去。这里的事,看上去,与我无关。我真的向门口走了几步,却忽然发力,向那群撕扯翠花的人撞去。力道还不错,那几个人居然被撞开,却以更快的速度聚拢来,很快,我身上迎来雨点般的拳脚。
  翠花冲了上来,她像只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护住我,她说,他年轻不懂事,你们别和他计较。她说,想干什么冲我来就好。
  惨白的灯光下,翠花的眼仁是灰色的,她整张脸都是灰的,她来不及与我交流,就迫不急待地挺出了自己。
  我奋力把她拨到身后,我对她吼,你快跑。
  我太天真了,屋里有七个大汉,个个眼里喷着火,往哪里跑?
  我的胳膊被翠花拉住,她的指甲掐进了我肉里,她说,就当做了生意没收到钱好了。你快走!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没有走,再次冲向那些人,并用羊肉锅准确砸中一个人的脚面。在这一刻,我决定死也不让他们碰翠花一下,尽管她告诉所有人,给钱就可以碰。
  如果有机会,我想告诉她,从今以后,除了我,谁都不可以碰。然后我再次迎来雨点般的拳头,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痛。
  似乎听到翠花在哭喊,再后来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关于这场械斗的最后记忆,是一个大汉举起炉子,对着我的脑袋,重重砸下。
  
  我看到了满天的星星,然后才是翠花的脸,看到她好好的穿着衣服我真是无比高兴。
  有一件事我却不高兴,我想以后大概没有机会上她了,上是个粗鲁的字,可是我想不出别的优雅词汇,她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翠花流满泪的脸迎上来时,我拼尽力气,终于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她不叫翠花,她那样漂亮,应该拥有漂亮的名字。
  翠花的脸继续向我逼进,我触到了一片柔软和濡湿。她的唇从我的额角出发,滑过鼻骨,脸颊,最后落在我耳垂上。
  她的声音无比柔软,她说,我叫冷翠。
  月光就在这时凝结在窗棂上,听着远处警笛的悠长鸣叫,我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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