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告诉小武,其实那天,我什么愿望都没许。因为当时,我满心想着怎样为景涛报仇,而这样的愿望是不能说给佛听的,如果佛听见了,是会受惩罚的。可最终,佛还是惩罚了我,让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爱,永远地。
　　
　　(一)
　　我叫陶水水,老乔喜欢叫我水蜜桃。
　　三个月前,我来中华寺上香,在客运车上,认识了他。他坐到我身边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这车是他的,还有几辆也在跑这条线路,每天有一多半像我这样的香客都要坐他的车去中华寺上香,还有一多半县里的买卖人也要坐他的车去市里卖山货。之后,他的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不断摩挲着说,他不缺钱,不缺房子,就缺个女人,尤其像你这么漂亮的。
　　我答应了他。
　　那天,我并没去中华寺上香,而是直接跟着老乔去了他的家。来了之后,我发现,这里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就是缺少我这样水分充盈的美女。实际上,那时,我并不反感他。我刚失去了男友,生活如浮萍般恍惚不定。我想,在那种状况,无论是谁,遇见了一个说要照顾你对你好的男人,都会死命地抓住不放。老乔长得不帅,浑身的江湖气息,张嘴就是粗话。只在抱我上床的时候,才软软地叫我水蜜桃。可他很能赚钱,正因为这点,他很忙,忙到见我的时间,大多都是直接在床上撕扯。他在床上很老练,这说明,在我之前,他已经经历过好几个女人,他从不说。而我在他之前只经历过一个男人,我也从没提起过。
　　做了老乔的女人后,我的生活立即变得光鲜起来。过去,我穿的戴的,都是几十块的地摊货,现在方便多了,只需一个电话,小武就会把客车停在院门口等我。
　　小武是老乔最信得过的手下。所以,我每次去市里采购,都是坐小武的客车。老乔说,别看小武年纪小,他开车稳着呢。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在我眼里,小武是跟老乔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穿洗得透亮的白衬衫,开车时戴白色棉线手套,脚上的皮鞋永远擦得光亮,他的车也是最干净整洁的。他说话时笑容温软,唇齿间飘出一股淡淡的香。小武不喝酒不吸烟,却总爱在车上放着一大瓶菊花茶水,透过玻璃瓶,我能看见,淡黄色的花朵在水里,苒苒绽放,暗香涌动。我常忍不住拿来喝。小武就喊,嫂子,那个我刚喝过了,脏!我笑着说,不脏!然后就喝了一口,闭上双眼,细细地抿进肚子里。当我睁开双眼时,发现小武正痴迷地望着我,我被他看得脸红了起来,一种生疏已旧的悸动重又在我胸怀里穿梭。
　　曾以为,我不会再爱了。此时,却因为小武那醉人迷蒙的一瞥,我的心,乱了。
　　(二)
　　再坐小武的车时,他不再叫我嫂子,而是叫我水儿。我喜欢他这么叫我,这让我常想起那些与男友有关的美好过去。
　　而当我沉浸在过去时,小武说他喜欢我,他的表情纯白得像灵山上的栀子。我说,小武,你信佛么?他望着我顿顿地点了点头。我说,我跟着你曾几次从灵山脚下经过,我都没机会上山许愿上香,我很想去一次,你去么?你也应该有愿望吧。
　　于是,在一个初露芬芳的清晨,我跟小武去了灵山。开车到了山脚下,向上望去,看见的是深入云霄的阶梯。我说,小武,你看,人要许愿,就必须心地虔诚,否则是到不了佛前的。
　　我和小武从山脚相搀终于到达了山顶,一共1188级台阶。我和小武一边上,他一面数着,他说,他要记得跟我走过的每一步。今后,如果他的愿望能实现,他还要带我来还愿。
　　我和小武跪在佛前,双手合十。我看见他紧闭双目,双唇轻轻蠕动良久,才睁开了眼睛。当我们从大殿出来时,他转身问我,水儿,你刚许的什么愿?我笑而不答,又问他许了什么愿。他也笑,不告诉你,是不能说啊,说了就不应验了。
　　(三)
　　从山上回来后,我发现老乔的脸色不太好。对于老乔在外面的事我从不过问,他说,他喜欢我这点,女人只该问床上那点事,下了床就该守本分。
　　其实从来这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老乔,他既然那么有钱根本就没必要自己住在这偏僻的小地方。如果说他为了信佛,想住在灵山脚下,所有人都不会信。
　　不一会儿,他接了个电话,就匆忙地出了门。
　　老乔是午夜被小武背回来的,小武说老乔在外面喝多了,吐了一身。其实,即使他吐得再多,我也闻得出,他身上的女人味道。当我把老乔身上的衣服扒光后,从他的底裤里跑出来一只黏着的保险套。看得出,连衣服都是小武帮他穿的。其实这种事,我早就不见怪了,老乔每当生意上略有不顺心,就随时出去喝酒找女人,他用这种方式消遣别人麻醉自己。之后,再随时扑到我身上,用一双老树皮似的手使劲在我身上揉搓,他说,他有的是钱,只要好好伺候他,不会亏了我。忽然间,我觉得恶心,为他,也为我自己。在遇见小武之前,我从没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老乔买来用于安抚他身心的玩具,跟那些他随处用钞票领进包房里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说有差别,或许,就像老乔说的,她们是零售,而我,是批发。在爱上小武之后,我越来越为自己的这种身份而感到恶心,但我不悲哀。
　　因为,我有小武。
　　当老乔第一次让小武载我去市里购物的那天,我就很肯定地,自己会爱上他。起初的这种肯定,令我对自己感到不耻,我无法理解,一个颗心,怎么能同时爱上两个人?我的岁月曾因过往的疼痛而背向流年,我不敢面对过往,亦不敢轻视现在。时光却在现实和过往间往复拉扯着,每一次,都令我的心疼痛不已。
　　我爱上了小武,心,却是那么疼痛。
　　(四)
　　第二天,老乔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他从床上拎起衣服就往外跑。看得出,他最近很烦心,总是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约会。
　　傍晚的时候,老乔打来电话说,他让人去城里酒店定了一桌酒席,说今晚要好好喝一顿。随后,又让我叫上小武。小武是几个客车司机里唯一没成家的,独自一人住在镇上,老乔一有酒席就想到他。
　　晚上,老乔心情好,吃了很多菜,还开了一瓶他收藏多年的红酒助兴。他一反常态地给小武和我斟酒,或许是心情太好了吧。他很快就醉了,倒在桌上睡着了。
　　不一会儿,小武也感到头晕,我只好,扶他去隔壁客房休息。刚一进房间,小武突然扑向我,一把将我压在身下。我怕老乔会突然醒来,就极力想要挣脱他。可此时的小武就像脱缰的野马,而我也忽地感觉浑身热起来。当小武将我的衣服撕开时,我的身体早已沸腾,我听见喉咙里发出的空鸣。他咬住了我的蓓蕾,一下子冲进了我的身体。我嘘喘着说,小武,我爱你。他埋着头粗重的鼻息扑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可有人听见了,门突然被踹开了。
　　是老乔,突来的寒气,令我和小武恍然醒悟过来。老乔厉声骂到,我对你们这么好,他妈的竟然敢背叛我!他手里的枪最先指向了我,还没等反映过来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闷响。扑地一声,小武挡在了我身上,鲜血,顺着我的胸口流淌,像抽象画里,扭曲的玫瑰,惨烈,凄美。
　　正当老乔准备打第二枪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警笛声。老乔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我抱住小武,不断地摇晃他,我问他,那天在灵山上,他许下了什么愿?他微笑着说,我当时说,我要带你走,给你一辈子幸福。看来不会应验了。
　　(五)
　　最终老乔还是落入了法网。此时的我,早已穿上衣服,扑在小武身上,欲哭无泪。我怎么这么疏忽大意,竟没想到,老乔会在酒里下春药。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无非是想要灭口,随便找个什么理由。
　　老乔的烦心事并不是空穴来风。最近,老乔被同样在这里跑客运的陈老板先后敲诈了老乔两笔巨款。老乔之所以舍不得离开这里,正是因为,他可以隐蔽在此进行贩毒,那些毒品被放进牛皮纸袋,每次只分配给不同的客车司机,再由司机进城时,送往指定地点。而这一切,只有老乔知晓。而给陈老板偷偷提供线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我曾扪心自问,一颗心,怎么能爱两个人。我爱小武,而另一个我爱的男人,就是已经离我远去的景涛。
　　一年前,他也曾是老乔手下的客运司机,一次偶然机会,他得知了,每次老乔让他送到市里一个地点的那个牛皮纸袋里的秘密。当景涛准备要向警方举报的前几天,人突然失踪了。而一周后,我收到了他偷偷托人邮寄来的日记,他把之前的所有事情都用隐形药水写在了里面。
　　我想为景涛报仇,却不想让老乔那么痛快地死。他是个贪财过于贪色的人,想要折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敲诈他的钱,一笔一笔地,而当他被摧残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会立即向警方举报他,置他于死地。
　　可我把一切都想简单了,老乔是只太狡猾的老狐狸。他花大价钱从陈老板手里买情报,只为要知道从哪里走漏的消息。陈老板只说是离你身边最近的人。老乔能想到就只有我和小武。到底是谁,他已经没有耐性去识别,他只想,马上消了这口气。
　　那天傍晚的时候,警察在后山找到了景涛的尸体,他是被毒死的。老乔这个畜生,竟敢在灵山上偷埋尸体,他为了钱,不怕杀人,更不怕报复。可佛会知晓。如今,他的罪恶被警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报应到了。而我因涉嫌敲诈和知情不报,被警方拘押。
　　当法官问我,是否因自己犯下的罪行后悔时,我想了许久还是沉默了。我在想,如果,没有小武的死,我定会说不,为景涛报仇是我不计后果想做的事,怎么会后悔?可是如今小武死了,又一个爱我的男人死了,全因当初我自作聪明的愚蠢做法,我又怎能不后悔?
　　(六)
　　三年后,我刑满释放。当天,我沐浴更衣,去了灵山。
　　我从没告诉小武,其实那天,我什么愿望都没许。因为当时,我满心想着怎样为景涛报仇,而这样的愿望是不能说给佛听的,如果佛听见了,是会受惩罚的。可最终,佛还是惩罚了我,让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爱,永远地。
　　再次跪在佛前,我竟然泪雨连连。此时,我并不为请求佛原谅。我只是想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于是,就默默地对佛说,佛,今生,我愿每日诵读经书,洗心革面,不再思虑红尘。只求,来世能化作一棵树,出现在小武必经的路旁。仅此,足以满足我此生盼望。
　　仅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