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初中毕业之后，我和马路就成了“社会人”。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无所事事和终日游荡之后，大人们开始感到担心。终于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们被送到修理厂当学徒，师傅是修理厂的退休工，一张干瘪的脸上带着那种老派人才有的复杂神情，粗鲁而庄重。我们把这一点归结为他是个酒鬼，即使在操作机器时他手里也会拎着酒瓶子。因为年纪的原因，我们总被其他人当孩童看待，无所谓，这反而为我们赢得了自由。
　　相比白天的喧闹，夜晚显得空虚而漫长。厂里空荡荡的宿舍只有几个人住，老头和他的女儿住在我们的对面，“小雨”，那是某天夜里我们和老头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女孩告诉我们的，“我叫小雨”，她看着我们说。小雨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话不多，笑起来会抿着嘴唇，乌黑的头发垂到脖颈，不经意间遮住侧脸。我们诧异老头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儿，顿时对他好感倍增。此后，我们像两个不可救药的少年应该表现的那样，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小雨，看她一眼，和她说话，逗她笑。晚上锁门之后，我们就趴在窗边望向对面老头的屋子，期待看到小雨出现。
　　那一天，我们终于下决心决定约小雨出去，我们鼓起勇气，拿着买来的新鲜水果去找小雨，商量好如果老头出来我们扔下东西就跑。敲响房门后，开门的却是小雨，她给了我们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气定神闲地把我们请进去，老头不在家，我放下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一个苹果，红色的，衬得她的手有种病态的苍白。“你们来做什么？”她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忙活着，光照得她只剩下黑糊糊的剪影。事实上，这个时刻我感到紧张，那种只有在挨打和溺水时才会出现的感觉在我内心浮现，我靠在沙发上，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我站起身走过去，看到她正在画画，她画得很投入，甚至没注意到我在身后。这时小雨十八岁，我和马路都是十六岁，在这之前，我还从未离哪个女孩如此之近，她有种魔力，像是“吸引”或“照亮”之类的，我说不清楚。
　　小镇的西边，有镇上唯一的公园，小雨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个女王那样被我和马路簇拥着，长期风吹日晒让这里显得破旧，草丛中的木头椅子腐朽不堪，旋转木马也已经褪色，我们在假山旁的石头上坐下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光线从树荫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影子，不远处立着几个残缺不全的雕像，像是守卫这里的士兵。“我要离开这儿了。”小雨看着我们说。“什么时候？”“今天下午。”我们没有再说话，似乎预料到了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看着马路，听到马路说：“祝你一路顺风。”“你准备去哪？”“省城，也可能是别的地方。”“那你还会回来吗？”“不知道。”小雨看着我们微笑着说道，她的眼神让我觉得我们只是两个小孩。
　　“我帮你画幅像吧。”小雨看着我说。我们在滑梯旁坐下，小雨从包里拿出纸和笔画起来，不时地看我一眼，这让我感觉很不适，我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里，因此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别乱动。”我只好乖乖坐着，马路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滑梯，他坐在那里，嘴叼着一根大红岩牌香烟，拿起火柴在自己的裤子上摩擦着。小雨还在那里画着，我索性闭起眼睛，听到远处传来几声鸟叫，风吹过的时候，我闻到小雨身上有好闻的香味。
　　车站在小镇南边，我们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和马路可以回家骑摩托车送小雨去车站。回去的路上，我意识到我们正处在生命中某个重要的阶段，一个混沌、迷失的时期，我试图弄明白这一切，但这时尚无法看清，我又想到，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至于我们，是不是已经做出了，只是没有觉察到而已？然而我们总会有一个答案，或早或晚。我走进家门，小心翼翼地拐进车棚，看到我爸的宝贝摩托车停在那里，我推着它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小雨冲我做了个鬼脸，我们不停地笑着，等走远点的时候，我发动了车子，小雨在后面搂着我，马路已经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了，我骑得稍快一些，他的车跟在后面。夜晚就要来了，我们驶过路旁行色匆匆的行人，驶过夏夜的风，车灯在前面照出一片亮光。
　　小雨上车的时候，我和马路都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车快开的时候她却跑下来，她抱了马路一下，然后走过来亲了我，她的嘴唇那么柔软，头发滑落到我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接吻，我的脑子里乱极了，换个说法，我不觉得自己还能思考些什么，只是下意识记住了这种感觉。
　　回去的时候我们走了小路。我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的事，我想当时自己并未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2002年很快过去，我们家搬离了镇子，我再也没有见过小雨，只是听说她去了南方，而我早已被卷入生活深深的旋涡。（刘 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