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强迫症状不等于有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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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症状:孩子做事特别磨蹭
  一大早,一位家长打来电话,语气焦急,说发现孩子不正常,请我尽快安排接待来访。于是,下午我就接待了这一家三口。
  虽然听家长说孩子不正常,但出于职业习惯,我依然会有自己的观察。从这一家三口进门到落座,我初步的观察结果是,男孩挺正常,而且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进入房间后,因为人多椅子少,男孩不仅帮忙搬椅子,还让父母先落座,然后自己才坐下,并主动和我打招呼。说实话,男孩的表现热情、懂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
  如果男孩一切正常,那为什么他的家长说他不正常呢?
  从多年的心理咨询实践中,我发现有些孩子的问题与家长的反复强调有关。也就是说,有些孩子之所以有问题,是因为家长反复地说,对孩子产生了暗示,强化了其行为问题,结果本不是问题的问题成了问题。比如,夜里偶然停电,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孩子感到害怕,吓哭了。这本不是什么问题,但如果成人因为这个原因就一再说孩子胆子小,就会让孩子真的变得胆小起来。
  因此,在心理咨询初期,我会把家长和孩子暂时隔离,请他们各自单独介绍基本情况,为的就是避免家长的说法给孩子造成影响。由于我的观察和家长的说法明显不一致,所以就更需要避免这种可能。于是,我找了几本书给男孩,请他到另一个房间等候,随后才和他的父母开始交流。
  母亲开口便问我:“您看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不正常?”
  我反问道:“您觉得孩子有哪些地方不正常?”
  “我们感觉孩子好像得了强迫症。”
  “强迫症?你们为什么这么认为?”
  母亲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介绍情况——
  孩子做事特别磨蹭,而且磨蹭起来没完没了。就说晚上在家学习吧,有时候为了一道题,他能磨磨蹭蹭、苦思冥想老半天。遇到不会做的题,更是揪住不放,盯着研究,结果不会还是不会,半天的时间就这样浪费掉了。于是,我劝他,不会的题先放过去,接着做后面的,等题全做完后,再回头攻克难题。他说不行,非要把不会的弄会,才算罢休。
  好不容易写完作业,他又开始反复整理书本、桌面,总之一切都要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才行。我看时间不早了,而他还在那里磨蹭,就说,别整理了,放那,先睡吧。可你越说他越不听,更是慢条斯理地精心整理。整理完书桌,整理书包,不整理好就不行。为这,每天都弄到很晚才休息。
  终于一切整理妥当,你以为他该上床睡觉了,结果为个窗帘又浪费不少时间。咱们平时拉窗帘就几秒钟吧,可他非要花几分钟,合上拉开,拉开合上,就为了让闭合的窗帘看上去褶皱均匀。然后,床单又要反复铺,反复抻。最后,终于一切合乎要求该睡了,他先在里屋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再把鞋子放到外屋,然后回里屋脱袜子,再把袜子放到外屋。看他没完没了地磨蹭,我耐性再好也给磨没了,心里的火直往上蹿。
  另外,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不知哪句话没说对,孩子就大发脾气。是,我知道自己脾气急,看孩子把时间都浪费在没用的事上,我就冒火,就批评他磨蹭。您说,书本放这么整齐,有什么用?真是有病!
  男孩父亲在旁边听着,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接过话头问我:“马老师,我听说这种表现就是强迫症,学校老师也说孩子有强迫症倾向。您说,他这是强迫症吗?这种病是不是很严重啊?”
  诊断:综合因素导致的强迫症状
  心理诊断来不得半点马虎,心理咨询更是反对随便给人贴标签。刚才我见过的那个热情大方的男孩真的患有强迫症吗?他父母说的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都是我想一一弄明白的。
  于是我问:“孩子的这些表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你们从什么时候感觉孩子不太正常的?”
  男孩母亲说:“孩子从小就比较追求完美,做事仔细、认真,当时还好,没感到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上初中以后,我就发现他做事太磨蹭,到了初三问题更加严重。眼看中考就要到了,时间像金子一样宝贵,哪儿还容他这么浪费呢?让我们更加生气的是,他越来越不听话,有时甚至和我们对着干。这次到您这里,也是我们好说歹说之后他才同意来的。不过,看刚才的表现,我觉得他跟您好像还愿意交流,那就请您帮帮我们,看孩子到底是不是得了强迫症,碍不碍事?”
  既然孩子母亲这么说了,我就请孩子进来,请家长出去,我好与孩子做进一步的沟通。
  在开口和男孩沟通前,我请他先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学校。他很配合地写了。他写的字,每一个都很规范、认真。我看了之后,不禁表扬他写得好。男孩说,平时他写作业就这样,认真仔细。随后,男孩大致叙述了自己的一些行为表现,和家长介绍的情况基本一致,最后他说:“我之所以愿意来,就是想让您帮助我克服强迫症。”
  我不禁有些好奇:“谁说你有强迫症?”
  “我妈,还有老师,他们都这样说。”
  “那,你最初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我又问。
  “上初中之后吧。刚才我告诉您了,我是个做事认真、比较追求完美的人。有一次写作业,我发现写得不好,当时就划掉了。重写后,觉得还不如第一次,就还想划掉。我妈看到了就责备我:磨蹭什么呢?光浪费时间去了!我心里着急,从那以后,每次写作业,我落笔前都要反复掂量,一笔一画,生怕写不好还得重新来过。另外,整理东西我也是这样,不想有一点差池……”
  不难看出,男孩确实有一些强迫行为,但还不宜把他的这些强迫症状叫作强迫症,因为二者有质的不同。如果患有强迫症,则需要接受治疗,但很多人的强迫症状则是可以自然化解的。
  强迫症状的形成,往往是生活困扰或压力造成的。也就是说,当遇到困扰或压力时,人们会把困扰或压力转化成某种强迫症状,来暂时逃避现实。就男孩的情况看,他从小形成了认真仔细、追求完美的性格,在小升初和临近中考时,他感到了巨大的学业压力,而妈妈急功近利的心态又加重了他的心理冲突:一方面,性格本身让他习惯于做事认真、仔细;另一方面,妈妈对他浪费时间的指责让他急于改变,结果,原本不算问题的习惯行为方式变成了让人头疼的强迫行为。内心的冲突与纠结,让男孩心烦意乱,加上进入青春期后气血旺盛,父母的不断责备让他难以承受,他开始对父母大发脾气。   强迫症状一经形成,很多人的想法就是压制它,不让它出现,甚至想消灭它,但是心理学上有个逆定律:你越不想让它出现,它越会出现;你越和它斗争,它的表现越强烈。所以,当你越想控制或消灭某个意念时,越把注意力放在它上面,它反而越是挥之不去。
  对策:认知调整和行为调整
  为帮助男孩理解,我说:“听你父母说,你每次学习完都把书本整理得很好。这个做法我很欣赏,所以我想请你把刚才看的几本书放回书架,再帮我整理一下书架,就照你平时的习惯整理就行。”
  男孩很高兴地将书架整理了一番。我看了看,觉得还不够完美,于是亲自动手再次将书架整理了一番。整理完,我左右看看,最后拍拍手表示满意。
  然后,我对男孩笑了笑,男孩看看我也笑了。
  “明白马老师的意思吗?”我问。
  “您是说,我这样做不算毛病?”男孩的反应很快。
  “当然了,做事认真、仔细,是优点。”
  “但是,这样做会浪费很多时间啊!”显然,男孩的这个认识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接下来,我要从认知调整和行为调整两方面入手,来帮助男孩。
  一是认知调整。
  为帮助男孩对自己的问题有个正确认识,我们又做了多次交流。交流中,我给他讲了我工作中遇到的一件事。一次会议中,我碰到一位女士。她说她有强迫症,并举例说她每次用完煤气关闭阀门后,总要反复看几次才放心。她问我,这好不好?该怎么改?因为当时在会议上不便详谈,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没什么不好,如果大家都能学你,煤气安全隐患绝对不会出现,改什么改?没什么可改的!
  男孩笑了,随后我们讨论了与他有关的几个问题:保持床铺整洁好不好?书本摆放整齐好不好?作业仔细认真好不好?通过这几个问题的讨论、分析,男孩逐渐认识到,认真仔细不是坏事,虽不能直接提高分数,但有积极意义,并不像其母亲说的那样是浪费时间。
  面对这些行为表现,最好的对策是顺其自然,别去压制它,别去克服它,更别去消灭它。一旦没有了阻力,所谓的强迫症状反而会逐渐淡化,甚至消失不见。为帮助男孩领会,我让他用拳头击墙,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让他体会物理课上学过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领悟不要对抗、顺其自然的道理,最后男孩说:“我明白了,对自己认真、仔细的做事风格,要喜欢它,允许它存在,而,不是刻意排斥、改变它。”
  二是行为调整。
  在认知领悟的基础上,我让男孩现场做了行为调整练习。我再次请男孩帮我收拾文件柜。这次,他面带微笑,怡然自得,将文件柜收拾得整整齐齐。他的整理速度不快,但非常认真,完成后效果很好,根本不需我再动手。我当即表示了欣赏和赞叹。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非常自信地笑了。
  当然,行为调整需要一个过程,男孩回去后还要继续练习,一次把事情做好,不要重复再做。在调整过程中,离不开家长的积极配合。为此,我又和男孩的父母进行了沟通。
  听说孩子的问题不是强迫症,而是性格问题,男孩母亲赶紧说:“太好了,这下我总算放心了!其实,要说我也是完美主义者,事事都想做到最好,这孩子随我。”男孩父亲也说:“对,这孩子就是随她。可一旦孩子仔细认真了,她又怕孩子耽误时间,影响学习和睡眠,便总说孩子磨蹭、浪费时间,结果孩子不买账,两人就会怼起来。”说罢,他瞥妻子一眼,神气地总结道,“纯属没事找事!”我们三个都笑了起来。
  最后,我们取得了共识:一切顺其自然,不再给孩子负面评价,不贴负面标签,对孩子的行为要允许、接纳。
  一周后,他们一家三口再次来访。
  男孩一脸轻松,说这周感觉好多了。男孩的表达虽然不多,但从他轻松、自然的笑容里,我感到他内心的冲突正在慢慢化解。
  對此,我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许,并现场再次对男孩进行了行为训练——请他为我整理书桌,让他体会接纳带来的轻松。同时,也让家长感受一下在接纳氛围中孩子以前的强迫行为会慢慢淡化。整理过程中,男孩边愉快地整理着,边跟我聊天:“对了,这周我写作业没用那么长时间了,我妈也没再说我磨蹭……”
  男孩母亲听了这话,说:“孩子有了进步,写作业不再盯着某道题不放了,作业完成时间大大缩短,也不影响睡眠了。更可喜的是,这一周他都没对我们发脾气。”说到这里,母亲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改了很多,不再唠叨他了。”
  看着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离去,我十分欣慰。
  【编辑: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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