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潢

来源 :辽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rya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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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下午五点一刻。樊蓉盛了一碗杂粮稀饭,匆匆吃了,刷过碗筷,便往城南的锦溪公园赶。如今跳广场舞得抓紧,去迟了,场地很可能像某个阵地一样,会被另一帮人占领,她们为此起过纷争。跳舞的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本地人,为争夺场地闹翻脸,非常难为情。昨晚,她自告奋勇说今天由她早点儿去,占住那块流动场地。
  半年前,她办完退休手续,整个人像棉花糖一样轻松;又似皮球,看似饱满,内里空虚。她不失时机地加入了当下最流行的广场舞队伍。
  从三个月前断断续续,到上个月完全断流、不见踪影,陪伴她几十年的“大姨妈”终于气血耗尽,诀别而去。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已进入迟暮之年和收尾阶段。其实,当她年逾半百时,就被“老妇人”这个词吓得不知所措。那时起,她渐渐发现,原本一头秀发已悄然掺杂了银丝;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张毛糙的玻璃纸,视力变得模糊;记忆力明显衰退,近期的事忘得快,往事却记忆犹新;鱼尾纹屡屡在镜子里挑战她的自恋;脾气宛如潮水,莫名见涨;有时烦躁得像条流浪狗,在家待不住,出去跑跑才舒坦。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谁又能敌得过岁月神偷?
  正疾步走着,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颤抖起来,她不由得慢下来,掏出一看,是老公施一凡。施一凡告诉她,今晚有饭局,吃过了要么打牌要么走路,完了就回去。例行报备。
  不能不打牌吗?不能多运动运动吗?她重复着以前的老话。
  就四个人抬杠子,凑个热闹,喝点儿小酒,打点儿小牌,你说我走了,把人家三个晾那里,那还是朋友吗?那还算男人吗?施一凡言之凿凿。
  那好吧,少喝酒啊!她很不耐烦,懒得跟他啰嗦。她知道施一凡不会听她的,这么多年,都习以为常了。
  接近锦溪公园,前面人声嘈杂,人影晃动。她赶忙小跑过去,果然是几个大妈在争执什么。一名外形似俄罗斯大妈的妇女冲她吼道,樊蓉,你怎么才来啊!我们还以为你来得早呢,又被人家抢先了一步。樊蓉心想,糟了,施一凡的那通电话耽误事了。既然是自己耽误的,就必须出面挽回。她上前和对方交涉。对方几个人看上去比她们年轻,都化了妆,穿着统一的绿色舞衣。其中一人操着地方口音说,上茅房还有先来后到吧?吃饭吃米,讲话讲理,对不对唦!
  一位大妈脸色铁青地剜了樊蓉一眼,樊蓉分明觉得,人家是在责怪自己呢。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老大妈冲冠一怒为场地,丢人也在所不惜。犹如气血攻心一样,她上去就推了对方那个说话咄咄逼人的女人一把。对方也是火辣性子,被樊蓉推了一个趔趄,立刻拉长粉脸,上去便抓樊蓉的头发。樊蓉就势也抓住对方的头发,俩人纠缠在一起,不可开交。双方有人真拉架,也有人拉左架,拉开了,吵吵演變成臭骂。有人拨打了110。110到了,双方被带到附近派出所接受处理。
  樊蓉的心情糟透了,她意识到是被更年期那个幽灵给蛊惑的,否则,她这把岁数,为了一丁点儿事情,至于打架嘛,她挺后悔。广场舞是跳不成了。从派出所出来,她跟舞友道别,悻悻地往回走,像只离开主人独自回家的老狗。
  进入家门,她强打精神,尽量让自己轻松起来,不能把不良情绪带到家里。她是这么要求施一凡的,自己当然也要做到。可是一想起刚才的窝囊事,心里难免堵得慌。
  快到二十二点,她关了电视,去卫生间用水。这时候肚子有点儿饿,她却坚持不吃不喝,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她执着地认为,女人保养好身子,其实就是保护家庭。用完水,她先上床,留着房门,静候老公归巢。
  不一会儿,传来门锁被钥匙搅动的声响,“嘭”地一声,门被关上。她知道,施一凡进来了。她招呼道,回来啦。施一凡“嗯”了一声,脚步移向卫生间方向。
  樊蓉听着老公的脚步声,心里想的却是儿子的事。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去年谈的对象,婚事也该张罗了,当务之急,给儿子结婚用的新房子该装潢了。
  2
  早晨,樊蓉去菜市场买菜,在菜市场大门旁遇见了在妇幼保健院工作的老闺蜜尚礼萍。尚礼萍见了樊蓉,抹了口红的嘴里“啧啧”有声,你看你,怎么这么邋遢啊?没洗脸没梳头就跑出来了,这哪是大美女樊蓉啊,简直就一乡下黄脸老太婆嘛!
  樊蓉勉强一笑,老了,管他邋遢不邋遢。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正想找你去呢,上个月,我“大姨妈”走了,这个月,日期早过了,干干净净,说明真的走了哈。
  不料,尚礼萍一脸严肃的样子,说,俩月没来啦,回头去我那拿些测试棒来,测完了再下结论,好不好!?
  樊蓉警觉起来,喉咙里宛如安装了扩音器,怎么?我还会怀孕?
  尚礼萍煞有介事地说,从理论到临床,凡有月经的女人皆有受孕的可能,和年龄没啥关系,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能怀孕,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怎么就不能怀孕?道理是一样的。
  啊!樊蓉紧张了,民间俗话说,女人不知羞,生到四十九。哪有奔六的老奶奶还能怀孕的。嘴里嘟囔道,我有这么倒霉吗我?
  尚礼萍神秘一笑,说,怀没怀,测试后不就清楚了吗,回头见!说完,闪身进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
  樊蓉吃完早餐,空碗朝水池里一撂,就去卫生间梳妆打扮起来。施一凡已上班去了。吃饭时,他俩谈到了在外跑生意的儿子,谈到儿子的婚事,继而谈到新房子装潢的事。施一凡说了,我上班忙着呢,装潢的事你看着办,最好是征求儿子和他对象的意见,别独断专行啊。樊蓉瞥他一眼,懒得作声。
  经过精心打扮的樊蓉站在了尚礼萍面前。尚礼萍惊艳道,对嘛,这才是我们的大美女樊蓉的本来面目。
  樊蓉坐在尚礼萍对面的椅子上,朝尚礼萍伸出了右手。尚礼萍问,干什么?
  樊蓉说,给我测试棒啊。
  尚礼萍“咯咯”地笑起来,说,逗你玩的,当真啊,你还能怀孕,那我们国家就不愁人口老龄化问题了。
  樊蓉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松弛下来,骂道,你这掉江里不泛花的家伙,跟我开这样玩笑,差点儿没把我愁死。
  尚礼萍大笑,谁叫你这么长时间不来陪我说话!你发愁,说明你们夫妻生活依然和谐幸福啊。   樊蓉故意放下脸道,真想撕烂你的嘴,让你胡说八道!顿了顿又说,不瞒你说,我现在没什么兴趣了,倒是我家施一凡干劲大得很,烦死人!
  尚礼萍面露羡慕表情,酸溜溜道,我对你羡慕嫉妒恨呢!樊蓉,你得好好谢我,当初要不是我把一凡让给你,那现在羡慕嫉妒恨的人就是你了。
  樊蓉说,我是得好好谢谢你,你乐善好施、助人为乐、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把初恋情人都让给我了……
  好了好了,尚礼萍打断她的马屁成语秀,还不是你这妖精有本事嘛,一凡眼皮浅,耳朵根子软,三下五除二就被你俘虏了,一转脸就背叛了我……我恨死他了!这样比陈年老醋还酸的话,尚礼萍已当面说过多次。
  尚礼萍说得没错,施一凡当真是她一手丢给樊蓉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樊蓉一家从农村上调县城,被安置在百货大楼里当售货员。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尚礼萍成了她的好友,俩人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那时,尚礼萍在街道诊所当护士,她的男友施一凡是城关信用社正式职工。一来二去,樊蓉就和施一凡熟得不能再熟。那年,尚礼萍获得了进修医士资格的机会,遂脱产到省城求学。这边,施一凡和樊蓉依然在一起走得很近,耳鬓厮磨久了,俩人竟然越过了雷池。一年过去,尚礼萍认可了他们,因为,她在省城也被一名帅气十足的男同学追昏了头。当樊蓉和施一凡举行婚礼时,尚礼萍还携新男友回来吃了喜酒。新男友比施一凡既高大又魁梧,且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给她撑足了脸面。尚礼萍毕业后,却孤身一人回到原籍。之后,匆匆忙忙和一名谢了顶的大个子国家干部结了婚。
  哎,你和你家大个子怎么样?那个还和谐吧?樊蓉话锋一转。
  尚礼萍沉默了,镶着假睫毛的双眼渐渐湿润,好多年前就不行了,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我这几年好比在守活寡,我只能隐忍,没办法!
  樊蓉听了,内心替她难过,怎么会这样?她以为,身为保健医院的医生,尚礼萍应该比自己还要幸福才是,可偏偏不是这样……她赶紧再次转移话题。她问,我这更年期综合征要到哪天才消失啊?
  尚礼萍抽了一张纸巾,擦擦眼角,擤擤鼻子,起身将皱成一团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尚礼萍平静下来,要想减轻症状,除了心放得宽宽的,遇事乐观一点儿,就得吃药,我以前给你开的药方效果还是不错的,吃不吃?
  樊蓉疑惑地瞪着尚礼萍,心说,哪跟哪啊?还真把我当病人了?嘁!我现在好端端地吃哪门子药,都这把年纪了,吃再多的药也挽回不了“大姨妈”啊!何况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尽量不吃,能顶一天是一天吧!
  3
  樊蓉陷在沙发里,被电视剧《甄嬛传》弄得泪眼婆娑。
  门铃“叮咚、叮咚”地鬧起来,她揉揉眼窝,恋恋不舍地去开门。先从猫眼里往外瞄,见一微微勾着背的大老爷们愣头愣脑地站在门外,倒有些面善。忽而想起来,昨晚家住南埂的远房表弟打来电话,说今天木匠上门,莫不是他来了。遂拧开门锁。来人抢先道,是你家吧?B6一单元402。说着,看了看手中皱巴巴的纸条。
  樊蓉端详着来人,退后一步,说,没错,你是?
  来人说,我是你家老表介绍来的,他说你家有房子要装潢。
  樊蓉已认出了来人,你是老五?
  来人一愣神儿,你认得我?
  樊蓉笑笑,认得,快进来吧。
  樊蓉让座,为他沏了茶,用的是崭新的不锈钢盖双层玻璃杯。那茶杯是施一凡最近新买的,今早出门忘带了,丢在茶几上。老五将茶杯捧在手里把玩,转着杯体欣赏,茶叶抖擞开来,像茂密的丛林般翠绿,又宛如士兵般齐整,嘴里喃喃自语,这茶好,净是茶尖;茶杯更好,还是双层保温。
  俩人谈了一些装潢上的具体事宜,如方式、风格、材料、价格、时间等等。风格和材料方面,儿子和准儿媳有过交代。具体就是包工不包料、当下流行的欧式风格、两个月内完工、工钱按当地市场价计算、伙食自理。之后,樊蓉不放心,问,你几个人做事?吃住怎么解决?
  老五说,主要是我和我儿子两个人,短期的有瓦匠和水电工,吃住就在新房子里,我们上门干活都是那样。
  樊蓉要领老五去新房子里看现场。她说,新房子在另外一个小区,儿子下半年要结婚,现在装潢,过个夏季,下半年刚好进住。
  老五说,对咧,过了夏季,新房子就没味道了。
  樊蓉懂他的意思,是指没了气味。老五已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却依然捧着茶杯。樊蓉见他没有撒手的意思,便说,茶杯你带着吧。
  老五笑了,那就不好意思了,正缺个杯子咧,谢谢啊。
  一路上,老五呱嗒个不休,说这县城他来得少,他一般在镇上或乡下帮人装潢、打家具、割寿材,原先生活做不完,如今淡些,隔三差五还有得做,你家老表是我门口人,我跟他姐,应该也是你表姐,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我们是老同学,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嫁哪儿去了?好像家在鲁港吧……樊蓉心里嘀咕,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欲告诉他,她是我表姐没错,但早随儿女住南京了,却没插上话。老五继续呱嗒,告诉你,我打家具还是老手艺,做榫,扎实;我割寿材在我们那是有名的,不是吹,你可以问问你家老表,原先我们那里老了人,哪个寿材不是我割的?!当然了,现在我的手艺不适应时代了,像我儿子他们年轻人都不愿学做榫了,几把凿子锈得怕死人,我也懒得磨。樊蓉蓦然担心起来,他光炫耀打家具、割寿材,看来装潢手艺不咋地,这可怎么办?人是我做主请的,万一手艺不精,装潢出来儿子他俩不满意,可就麻烦了。老五好像洞察到她的内心想法,说,当然了,打家具、割寿材儿子不如我,搞装潢,还是以我儿子为主,我儿子头脑灵活,什么新花样,他一看就会,别说欧式,就是美式也照做,你放二十四个心。樊蓉听了,稍觉心安。
  看过新房子,出来,老五说,你把装潢的钥匙给我,等装潢好了,你再启用正式的钥匙,我们用的钥匙就没用了,卖防盗门的考虑好周到咧。樊蓉一声没吭,退下专门装潢的钥匙给他。老五又说,我们明天再商量买什么材料,哎,你家材料谁买?   樊蓉说,多半是我去买,我老公有时间他也可以买。
  老五问,你老公在哪发财?
  樊蓉扫他一眼,他在单位上班,双休日和节假日才有时间。
  临别,樊蓉忍不住把原本不想问的话问了出来,你真认不出我了?
  老五一怔,仔细打量樊蓉,摇摇头。樊蓉笑笑,我是小蓉,老了,岁月不饶人,连你都认不出我了。
  老五嘴巴张得老大,啊,你是小蓉?怪不得有点儿面熟,你不讲,我哪晓得,我们三十多年没见,真认不得了,嘿嘿。
  樊蓉随全家上调县城的时候,刚满二十二岁。早年,樊蓉的父亲是三华区粮站站长,她全家下放在一个叫南埂的生产队。他们姊妹四人都随母亲住在南埂的三间瓦房里。老二樊蓉白净、苗条,天生丽质,在班上是班花,在南埂是队花。她念完初中上高中,无忧无虑,宛如樊家小公主。高一那年,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本队的涂家老五涂建国。老五上高二,是南埂首屈一指的帅小伙,怎奈兄弟众多,家境贫寒。樊蓉不在乎,用现在的话说,她属“外貌控”,老五从心灵到外表均符合她的审美标准。樊蓉离开南埂时,俩人手拉手,都哭成了泪人。樊蓉后悔有次在老五要拿下她的关键时刻挣脱出来,没能满足他。现实既无情又残酷。他们被迫分手,比牛郎织女还要惨。牛郎、织女虽然隔着银河,但每年七夕尚能鹊桥相会。而樊蓉和老五之间却隔着城乡差别的“隐河”,“隐河”无边无际,河上虽有各种各样无形的桥,但没有一座可供他俩相会。从此,他们成了隔“河”难望的两地人。每当樊蓉想起那段岁月,想起老五,她的心都像刀戳般痛楚。从老表那里得知,老五后来和李木匠的女儿结了婚,添了一儿一女,还学会了木匠活,倒也衣食无忧,才从心里慢慢放下了这段情感。和施一凡结婚后,她将老五挤出了情感地带,撂至脑后。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是哪根神经末梢在提示她,她竟然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有機会对自己的初恋情感有个交代、有所救赎。如今,儿子的新房要装潢,她冥冥之中想到了老五,遂让家住南埂的老表帮忙找人,她心里有数,老表必然会找老五。
  老五,你过得还好吧。樊蓉声音柔和得像少女。
  有什么好不好的,农村人,没什么讲究,日子能过就中。老五有些腼腆,眼睛不敢看樊蓉的脸,只盯着手里的茶杯。
  樊蓉还想问什么,话到齿边成了津液,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说,我买材料的时候,你去帮我把把关吧。
  老五笑了,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到我们镇上去选,质量、价格包你满意。
  4
  樊蓉随老五去买装潢材料前,给老公施一凡打了电话,说她估计很晚才能回家,下午若天气有变,让他务必抽空回去,将晒在阳台上的衣被收一下。施一凡答应了。
  老五说的镇上,是距县城20公里外的三华镇,即过去的三华街,南埂便是三华镇的一个自然村。自从三十多年前离开南埂,樊蓉一直没有回去过。那里是她的青春欢乐地,更是她的情感伤心地,令她不堪回首。在公交车上,老五又开始呱嗒南埂的变化。说村村通工程把泥巴路铺成了水泥马路,但各种车子多了,不如以往安全了;住楼房的人家是越来越多,许多青壮年出去打工了,住在南埂的多是老人和小孩,有的全家外出,空着的房子也不少;门前的小江变宽了,但江里的水不能直接喝了,也看不见成片的菱角菜和荷叶了;还有,现在家家户户都通自来水、烧煤气罐……
  樊蓉趁机提出,若有多余时间,她很想去南埂看看。来之前,她就打算好了,所以才给施一凡打了电话。不料,老五却打断,说南埂再好也没你们城里好,没什么好看的。樊蓉一愣神儿,不好再说什么了。
  三华镇是个千年古镇,也是周边地区物资集散地。老五领着樊蓉绕了半圈,来到一家规模不大的门面房——华山建材五金店。老五告诉樊蓉,这家店的老板也是南埂人,不过你们不认识,是南埂东头老侯家小儿子开的店,物美价廉,熟人是不是该照顾照顾生意?!樊蓉听了就皱眉,俗话说,鬼迷熟人。她曾经被熟人坑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才不想照顾熟人生意哩。熟人反而不好砍价,往往吃亏就吃在熟人身上。
  老五好像看穿了樊蓉的心事,凑过来,低声说,你自己选,选中了,价钱由我砍,不比人家便宜,你找我!
  年轻的店主说,在我这里买,要不比建材市场便宜,你骂我,我不回嘴;五叔是我门口人,我坑哪个也不会坑我五叔的,你放一百二十四个心!他脖子上挂着豇豆粗的金项链,手腕上有纹身。
  老五附和道,对对,门口人,他怎么会糊弄我呢,尽管放心。
  樊蓉用手机拍了几幅图片,发给儿子,让他选。她的意思,只要儿子选中的,就交给老五还价。她相信忠厚、诚实的老五会为她尽心尽力。
  订下主材料,交了订金,樊蓉就要回去。老五也没挽留。樊蓉有些失落,告辞后遂朝车站方向溜达。三华街在樊蓉的脑际,还停留在很久以前,如今的三华街,因并入芜湖市区,变化翻天覆地,随处市井繁华,人气旺盛,已不亚于小县城了。
  回到县城,已临近中午。樊蓉忽然感觉头晕眼花,可能是车坐久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回去做饭已然来不及,不如去大排档随便吃点儿什么。三转两转,找到一家“205(国道)大肉面馆”,要了一碗青椒肉丝面吃起来。
  走出面馆,无意间一扭头,左前方便是本县规模庞大的建材城。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拽着她,将身来到建材城。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同款的材料,开价比三华镇那家华山建材五金店还要便宜一点儿。打扮精致的老板娘干脆告诉樊蓉,现在生意难做,你要是诚心实意在我家买,我给你个特价。
  樊蓉问,什么是特价?
  老板娘说,就是师傅们替你们户主来买材料,我们都要按一定比例付给他们介绍费,也就是回扣,现在我把回扣部分直接从价钱中除去,懂了吧?
  樊蓉明白了,老五带她舍近求远,图的就是回扣。她谎称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辞别老板娘,出了建材城。一路上,樊蓉在想,她的用意,是想利用自家装潢,照顾一下老五,也是抚慰一下自己的内心。没成想,老五竟然用了心机,要在她身上小赚一笔。樊蓉的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又想,反正给谁都是赚,给老五赚,对她而言,就算是对良心的最后救赎……她打算回去和施一凡商量,等新房装潢好了,趁热打铁重新装潢他们的老房子,这样,老五又能多挣些回扣和工夫钱。
   想到这里,她心胸豁然开朗,宛如自己的心灵已被装潢得富丽堂皇!猛然感觉步伐轻盈起来,像卸掉了背负已久的包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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