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水稻田”一片在地里,一片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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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作家周华诚分享自己作为稻田守望者的故事——
  九月的最后一天,稻谷入仓。
  趁着天气晴好,作家周华诚的父亲周全仔将晒好的稻谷倒进一个木谷仓。谷仓不大,甚至装不下四亩田的收成。
  干透的稻谷,随着簸箕倾斜的角度,如金色的小瀑布,自谷仓的顶部倾入,稻谷间摩擦出悦耳的“哗哗”声。
  回家看父亲的这片水稻田时,周华诚刚从日本的一片稻田返回。九月初,他前往日本参加了越后妻有的“大地艺术节”。艺术家将农耕文化与现代艺术作品,结合于山野之间。在田边、渠畔,可见草间弥生、蔡国强、张永和、James Turrell、阿布拉莫维奇等大师的作品。
  周华诚边走边看,脑海中,会在刹那间置换着这个艺术节的背景——如果这些艺术品,安置在父亲所在的五联村的稻田中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2014年,周华诚在网上发起了“父亲的水稻田”众筹项目,邀请生活在城市的人和他一起,走进他老家常山的稻田,感受春种秋收,挽留最后的农耕生活。
  如今,五年过去了。对于一株水稻来说,五年不长,不过是五次播种与收割;但是,对于周华诚与“父亲的水稻田”而言,近两千个日夜中,稻田的馈赠,不仅仅是水稻。
  周华诚说,那片位于五联村的水稻田,已经成为两片:一片在地里,一片在心里。

村里建了一只大“谷仓”


  一座将近200平方米的“大谷仓”,正在周华诚家的宅基地上建造。它距离“父亲的水稻田”不远,出门沿路西行200多米就可抵达。
  周华诚给它取名“稻之谷”。半年之后,这里将成为稻友交流的文化空间。
  “稻之谷”的原型,正是周华诚的父亲储存稻谷的那只谷仓。半年前,周华诚和中国美院建筑系硕士赵统光共同商定了它的造型。
  秋收时节,“稻之谷”的框架已大体搭好,但外表还看不出什么门道。走入其中,会发现,客厅是一个大“谷仓”,贯通天地:向上仰望,“仓口”是一个方形的天窗;环绕这个空间,有三层楼梯,通往起居的客房;屋顶的形状,如同旧时的量米用具——斗。
  这几个月,周华诚每月至少回家两三次,在“稻之谷”前方的老房子里,那张绿底印花的方桌前,他与父母亲讨论着房子建构过程中的问题。当然,每一次也会到稻田流連半天。
  “稻之谷”是乡村里从未出现过的建筑。
  它的正面是巨大的墙,门厅开在一侧,墙的中上方才有一个大窗户——这扇窗也取自“谷仓”的要素之一:储存的水稻,正是从这样的窗口取出。
  新房子自然吸引了四邻的眼光。
  “大家说,这个房子除了正面不好看,其他都好看。”周华诚的母亲笑着说。
  看了看“谷仓”立面图上的房顶排水,她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犹疑。中国的传统民居,房顶的排水系统,往往“外挂”于建筑主体之外,所以,很多房子会有宽大的房檐。但“稻之谷”不是,它的排水系统与房顶紧密结合,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房顶会不会漏水?没有房檐,大雨来了,墙面岂不是会被打湿?
  这个建筑的风格,周华诚的父母亲至今仍然不大能接受,但既然儿子这么做,他们也不干涉太多,只是信任他,事无巨细地帮他守着。

在稻米生活中走近父亲


  从杭州到常山县,再到五联村,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周华诚眼中,城市和乡村的距离,不过是走这一段路,从一个生活的地方,到另一个生活的地方。因而,对他而言,城乡没有本质的差别。
  在“父亲的水稻田”这一项目发起之前,周华诚和多数离开家乡的年轻人一样,只有重要的节日与较长的假期才会回家,与父母可聊的话题也不多。
  “我说的他们听不懂,他们说的我没兴趣。”
  但是,稻田,缩短了周华诚与父亲的距离。
  如今,提到自己的身份,周华诚总把“稻田工作者”放在第一位,与他的父亲一样。然后,他才会说,自己是一位作家。
  周华诚的父亲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是乡村里少有的高中生。他做了大半辈子电工,同时也一直在操持自己的稻田。父亲有一个遗憾,就是没能拿到居民户口。从他的时代走来的同龄人,如果有这样的学历,都实现了成为城市居民的愿望。但是,因电力系统的一些规定,他的一生,只能是一个农民的身份。
  种田会不会成为一位农民的人生骄傲?
  父亲没有想到,在60多岁的时候,他找到了感觉。
  这几年,他一直感慨,在浙西山乡种田的自己,竟然能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而且,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稻友们,亲切地称他“校长”——那是大地上、稻田中的心灵师者。
  于是,在父亲的眼里,稻米更重要了。
  因为“稻之谷”的建造,家中没有晒谷场,水稻收割之前,周华诚的父亲就在稻田中觅到一块可晾晒的水泥地。在收割后要晾晒的几天中,父亲担心稻谷丢失,就在稻田之间搭了一顶帐篷,和稻谷睡在一起。
  周华诚说,父亲的收成,是晒过阳光与月光的。

回乡生活只为离家更近


  “稻之谷”是他的一个尝试。
  本来,周华诚想把房子建在稻田边,假如能修一条栈道延伸到稻田当中,就更好了。这样一来,建筑、人、水稻,都是彼此的风景。但是,因为土地政策的规定,这一想法未能付诸实施。
  最初,他也只是想在乡间拥有一间自己的书房,让父母住得舒服,也让稻友们与耕读走得更近。
  后来,他觉得,这栋房子应该是一个作品,一个能在稻田中留下来的文化承载。
  所以,即使父母和乡人觉得那种常见的乡间别墅美到天际,他依旧要打破传统的样式,对抗在故乡根深蒂固的建筑观念。至于他的母亲担心的漏水问题,他说,有赖于优良的施工和材质,完全可以解决。   周華诚觉得,美丽乡村不能只有美丽的房子,“只有更多的年轻人回到乡村生活,才有真正的乡村振兴”。他并不赞同年轻人刻意远离了家乡的说法,“是客观的一切,让人和故乡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能否认,对很多人而言,家乡就是在世的父母。哪一天,父母不在了,家乡也消失了。但,如果家乡是你生活的地方,情况又大不一样了。
  周华诚走出了一小步,为这个小村带回了来自各地的稻友,最远的来自英国伦敦;他自己也将老家作为未来的栖居地之一——“如果其他年轻人看到,也可以这样想,这样做,乡村是不是会变得更好?”

稻田收获里有文化的滋味


  5年前,发起“父亲的水稻田”时,周华诚也不过是“玩玩”。这片不大的稻田,会带着他走向哪里?他不知道,也未曾细想。
  如今,“父亲的水稻田”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将稻米由三四元的收购价,卖到一斤好米该有的价格。水稻、乡村,给予的馈赠,不止于此。
  自9月从日本归来,周华诚在自己的微信公号了上发了数篇文章记录“大地上的艺术”。
  “32个国家和地区的 148 组艺术家曾来到这片土地上,通过 1000 多个作品,表达人和自然、时间和历史的关系。最为特别的是,生活在当地的人们,无论是务农的老伯还是食堂里的阿婆,都毫无违和感地和这个 760 平方公里的‘美术馆’融为一体。”
  站在“父亲的水稻田”边,周华诚知道,城市化进程中,城市与乡村的关系,无论在哪里,都有类似的经历和经验。
  5年过去,“父亲的水稻田”依然很小,它没有如同有些人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庞大的产业。
  只是,2015年起,同在五联村的另外两位父亲——凌云法、黄仁良加入了“父亲的水稻田”,他们也是留守在土地上的老农,以父亲的方式侍弄水稻。周华诚希望,父亲们劳动中的匠意,不被辜负。
  周华诚说,自己不是商人,他能打造的是遵循自然之道的、缓慢的生活哲学,而不是成为一个“种粮大户”。
  稻田中的无拘无束,让作为作家的周华诚,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最初被稻田“点燃”灵感,周华诚写下稻田的四季,这是一种自我的记叙。到后来,他策划出版的一系列稻米文化图书,则可以称为文化现象。
  2014年以来,周华诚单单围绕稻田,就写有《草木滋味》《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造物之美》《一饭一世界》……他鼓励稻友们写书,帮他们寻找出版机构,又去各地为稻友的新书分享站台。他愿意为之奔忙,因为,稻田聚拢起来的,都是趣味相投的人。
  站在五联村的农耕文化展览馆,村党支部书记徐贤义扬扬手,指向池塘稻生长的方向:“5月播种,随着汛期的到来,水越来越高,池塘稻‘水涨船高’,能长到一米八高。”在这里,很多人都像徐书记一样,熟稔池塘稻的生长规律。
  这间农耕文化展览馆,也因周华诚而起。
  它于2017年开馆,由中国美术学院主导设计,内部的陈列,与五联村的稻作生活密切相关,也被称为常山稻作文化馆。展览馆里还有水稻专家袁隆平的题字:耕读传家。
  入口处的展馆简介中,有周华诚的名字,因周华诚“倡导‘父亲的水稻田’之文化,以一己担当之力,传千年文明之责,常山县委、县政府感其创意,感其言行,乃于五联村建农耕文化展览馆……”在这里,周华诚是大家公认的“乡贤”。
  中国水稻研究所在常山稻作文化馆中捐赠了一个稻田图书室,所有图书,都与水稻有关,涉及水稻的历史、种植、艺术、摄影等门类。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中,水稻文化被特别地展示,它不仅是盘中餐,还成为一种审美,携有过去和未来的信息。
  Young Writer Helps Father in Rice Farming
  By Sun Wen
  The year 2018 is the fifth year of writer Zhou Huacheng’s crowdfunding project titled “My Father’s Rice Paddy”. He is a writer living in Hangzhou and his birthplace village in Changshan County is about 250 kilometers southwest of Hangzhou. His father is a rice farmer now in his 60s.
  It was a December evening in 2013 that Zhou Huacheng hit upon the idea of starting a crowdfunding program. He wasted no time to put it online. The idea was simple enough: his father would grow 500 kilos of organic rice in a small rice paddy and anyone interested could chip in now and would get rice after autumnal harvest. The program is designed to give urbanites like him an opportunity to witness how rice farming goes. Over 600 people responded within two months and signed up for a portion of the 500 kilograms of rice at the price of 60 yuan per kilo.
  His father found the rice project incredible. How would anyone pay for rice even before it was planted? And how could rice be sold at that exorbitant price?   Zhou Huacheng reported every step of his father’s rice farming. On May 11, 2014, the father began to steep rice seeds into water and let seeds to germinate. Zhou made a text and photo report. On June 14, over 40 people including some children from Hangzhou, Quzhou and Changshan arrived at the village and tried their hands at planting the seedlings into the rice paddy.
  In order to cover the program in the best possible way, Zhou Huacheng bought ten books on rice farming and read them to understand what was going on in the rice field and what his father did. Whenever he had time, he went home to help. In July, the rice paddy was flooded after a heavy rain. The rain water drained away after three days. People from all over country watch the rice paddy report online. Some media sent their reporters to the rice paddy to take a look.
  On October 2, 2014, dozens of urbanites came to the paddy again. This time they harvested the rice. Many of them had never cut rice with a sickle. The rice was dried for three days before it was ground. Zhou and his parents spent days packing rice and sending the packs through express delivery to crowd-funding people across the country.
  The program was a huge success. It not only strengthened the bond between the son and his parents, but also made the father very proud of his rice farming. He had done rice farming all his life and it is not until in his 60s that he feels proud of what he does for life.
  In 2015 the 67-year-old Ling Yunfa and 44-year-old Huang Renliang, two fellow villagers and fathers, joined the program.
  Now the crowdfunding program is about to enter its sixth year. And a new house is under construction on the family’s homestead just next to the house. What makes the new house different is its form. It looks like a granary. The inspiration came from the old grain storage structure at the old house. The fa?ade of the house doesn’t have either a door or a window. The door is on one side wall. The village has never seen anything like this before and the public opinion is that the whole house looks nice except the fa?ade. What makes the house unique is that it doesn’t have a traditional roof that stretches out to protect the walls from rain. The roof structure drains rain water from the house in a special way. Zhou Huacheng’s mother was worried if the roof could prevent leaking from happening. But the parents have held back from saying much about the new design. The whole design was the idea of the junior and an architect of China Academy of Art. And the parents believe in their son.
  The house, about 200 meters from the rice paddy in the program, will give the parents a new space to live in. And it will be a place where the family can entertain the crowdfunding fellows from all over country, even including one from London. And it is a small step the son is taking to come back to the village. Zhou Huacheng believes that a beautiful rural area doesn’t mean beautiful houses only. Only when the young people come back to their villages can one say that there is a hope for real rural invigo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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