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生前，只发表了7篇作品。他临死时，曾嘱咐一直为他保留手稿的那个朋友：待他死后，将所有的手稿，包括小说、随笔、书信全部销毁。但这个朋友最终没有，于是我们得以见到这些优秀的作品，和他布满惊惧不安的内心——在日记和书信中，内心袒露得更为明彻。
　　哎，亲爱的，这个例子对于我所要说的并不成功，我只想说，卡夫卡死前，肯定已经意识到了一种危险，也许是诉诸语言的危险，也许更是袒露内心的危险，将一种私密和赤诚大白于天下并经受其考验的危险，而这天下于他，是否有足够巨大的真诚和机敏？不过后来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事情变成了天下在经受他的考验，但即使这样，也丝毫不能抹杀或补救原来的危险的存在。
　　鲁迅曾说，若我袒露血肉，又该是怎样的末路。我的疑虑也在于此，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代表着一种相对大众的个人，将这个人放在大众之中，也便意味着铤而走险，甚而穷途末路，即使是强健的心灵，也未尝能坦荡到忍受那样一种无告的孤独和绝境。何况，那内心还充满着不洁和严酷，狭隘和委顿，“我”能直视否？我想像着，当我一步跨出，向未来的你诉说着内心每一丝的波澜、每一处的曲折，我是否会在张口的刹那悔意揪心、不能自已？
　　于是我需看到某种必要，是什么呢，我必得说，你必得听，并且这对两个人都是巨大的、不让步的要求？
　　我知道很多人是拒绝沟通的，无数失败的经验，无数强化下来的印象——他们认为那简直不可能。仿佛那个巴比塔的著名传说：最初，人们操着同样的语言，要建造一个高到天国、够得着上帝的通天塔，塔建得很快，令上帝非常害怕，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让他们操持着不同的语言，于是，人们没法沟通，塔也造不成了，也破灭了与上帝对话的梦想。这确实是一个关于沟通的梦想和梦想的破灭的故事。不同的是，在我们寻常交往中，我们不是因为语种，而是因为各自的世界的关系仿佛不同语种之间的关系，难以彼此进入、理解、咬合……在更虚无的人看来，进入、理解和咬合不仅虚妄，而且并不产生意义。
　　近日与一友人聊天，他便说，他觉得沟通是很傻的事情。但我是怎么说服他的呢？他称之傻的原因，在我看来，都是难以反驳的，可是我说，即使那沟通为不可能，我们也要循着它的足迹，以不沟通的方式沟通着，以沟通的方式不沟通着。人对牛弹琴也罢，牛对人弹琴也罢，横竖都在某种不可拒绝的关系中了，即使曲调孤绝，即使艰难险阻，即使我们仍旧不能沟通，只是处于接近沟通，可谁能说那接近的状态，不是无畏和担当的勇气？在我看来，这勇气是珍贵的。
　　而面对你，我又如何测量自己的信任，这不可测量的信任同时又给了我多少安全和信心？是的，你之于我是一个必然，也因此，我将倾心诉说，你将倾心聆听，这对你我，都是巨大的不让步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