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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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凌超,如麋鹿一样矫健的凌超,再也不能宠我爱我,再也不能睁开他晶亮的眸子,叫我一声“小东西”。多么突然,只是一个瞬间,我失去了生命的全部。
  
  上班后一直喜欢喝茉莉花茶,用透明的长玻璃杯来泡,看淡黄干枯的花朵在开水冲击下优雅地翻滚舒展,再静静沉落杯底,片刻间便会有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象极了凌超身上的气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身上没有烟味酒味,偏偏会有茉莉沁人的清香。如今这嗅觉的记忆依然刻骨铭心,我却再也回不到曾经最温暖的怀抱。
  苏米常常取笑我喝茶的品味,说周七七看上去一副素淡冷清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却对这种最是廉价平常的花茶情有独钟,看来雅趣不过如斯。见我不搭调,做一个鬼脸,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如果喜欢看花,我买盆茉莉送你,放案头尽情地赏玩好不好?”索性继续沉默,且由他去。
  隔天,办公桌上果然出现了一大盆郁郁葱葱的茉莉,苍翠的绿叶间洒满了米粒大小的花苞,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茉莉的花语——命中注定,你是我的。通常送给思恋着的女人。
  当年宿舍的窗台,摆满凌超送来的茉莉,在满室清香中缠绵之后,不忘恶狠狠盯着我的眼睛告诫:“你是我的,小东西,这一点最好牢记!”是的,我一直牢记。我,是你的,如今别人送的茉莉清香依旧,伊人,又在哪里?
  
  在大学里读的是中文,凌超总是飘过来不屑的眼神,故意用鼻音哼着说:“中文系就是把勉强考上大学的人再培养成小学生水平的学科。”不想与他争辩,清风拂动我蓝色的长裙,拂过他的裤脚,深呼吸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心柔柔地融化在空气里。
  凌超读技术物理,听起来就头疼的四个字,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学得如鱼得水。不过,我对技术物理系的人印象都特别好,看见他们便微笑——是爱屋及乌吧。
  每天下午,凌超会抱着一只篮球来到我的窗下,大声喊:“小东西,9,8,7,6……”这个帅帅的男生,晶亮的眼神,笔直的鼻线,黑色T恤,米色秋裤,让全楼的女生狂慕不已。我就在他的倒数声中,在数不尽的艳羡目光里,姗姗走来,挽起他有力的手臂,一起去篮球场。
  篮球场旁边有个小小的奶亭,出售我最喜欢的一种牌子,900ML装的牛奶,剪开大大的口子,低头牛饮,上唇会粘一圈腻腻的牛奶白。凌超通常会在进场之前塞给我五元钱,说:“去吧,小东西。”刚要转身又被一把抓过来,恶狠狠的眼神,故意压低的声音:“在我下场之前,记得把上嘴唇的牛奶沫舔干净哦 。”这时候球场里必有人起哄,我的脸色一定绯红,风里,吹过来甜蜜暧昧的气息。
  
  凌超家就在我们学校所在的那座城市,凌超希望我毕业后也能留在那边。他说,我不要你上班,我们这么聪明,才不要和别人争抢,把机会让给更需要银子的人好了。你吃得又不多,我凌某人收废品也能够养活你呵。小东西你只负责看看书,写写字,爱去哪玩儿去哪玩儿,快快乐乐的,做一辈子小东西,好不好?无知少年一样意气风发,爱得张扬,爱到炫耀。看上去庸俗而肤浅,可我爱这肤浅,并且,乐意做一个肤浅的小女人伴他身边。
  是的,那如水晶一样青春的女子,一意期待着要和他共享荣辱,成为彼此的安慰;期待着和他的影子彼此重叠,让自己得以深刻;期待着永远只要相逢,不要错过。
  有时候,什么也不必说,单是被那双世间最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在怀里,深深地吻着,周身氤氲着茉莉淡雅的香气,若虚若幻,不似在人间,怎可不沉醉其中,让这缠绵就此愈演愈烈?
  那些快乐的日子,玄妙美好,如在云端,美丽得不似真的。
  却真的很贪心,想把一切都握在手里,真的,很希望可以被凌超这么一直宠着,快快长到足够的年龄,做他的妻子,一辈子,两
  辈子……
  
  大四下学期的那个春日,阳光格外好,天格外蓝,像丝绒一样纯净,风那么柔和,不动声色地轻轻吹着。一切并无不祥的痕迹,我紧紧靠在凌超身侧,漫无目的地浴风晒太阳。
  突如其来的,很想吃桔子,指着一个街角的小摊撒娇要凌超过去买。凌超调皮地做个得令的动作,如麋鹿般优美迅捷地倒跑出去,与此同时,那辆载满碎石的货车对着他直冲过来……
  阳光兀自朗朗照着大地,时间就此定格。我的凌超,如麋鹿一样矫健的凌超,再也不能宠我爱我,再也不能睁开他晶亮的眸子,叫我一声“小东西”。多么突然,没有给蚀心的疼痛留下任何思考的余隅,只是一个瞬间,我失去了生命的全部。
   此后半年没有走出过家门一步,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随了凌超而去。
  凌超曾经说过:知道吗小东西?在对你的爱里,唯有一点自私,那就是希望可以死在你的后面,让我亲手来照顾你永恒的睡眠,然后,把失去你的伤痛留给自己。
  为什么这刻骨的伤痛终是留给了我?每天,每时,每刻……
  
  在夏季到来之前,苏米加快了追求的节奏,不再遮遮掩掩欲言又止。整个海西区政府都知道,区委秘书长苏米正在追求政府办公室的周七七。人们的议论热情而不乏善意,男婚女嫁,原也是社会和谐的一项议题。我只沉默,不愠不怒,不惊亦不喜。
  党建日单位聚餐之后,苏米眼睛红红地把我堵在办公室,“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的,周七七。已经五年过去了,你什么时候才肯走出凌超的阴影?凌超若知道你一直这么不快乐地生活,他一定不会原谅你的辜负。”
  什么,我的不快乐是对凌超的辜负?这是哪里学来的歪理邪说?便是你口吐莲花,碎了再碎的心也已经决定永远不再相信奇迹会在悲剧来临之前来临。因为事实里,悲剧总是在奇迹来临之前来临。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眉目如画,鼻线如刻,无论外表还是内涵都酷肖我的凌超,上班四年以来一直对我呵护有加,用情良苦。我并不是木头,心底里哪能没有一点感觉?
  终于不忍,用自己的杯子泡一杯茉莉轻轻放在他面前。苏米伸手过来握住我握杯的手,我没有强行抽回,就那么任他软软地握着。
  苏米说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书生,在赶考路上遇到一位小姐,两人一见倾心,最后私定终身,约好书生赶考回来到府上求婚。等那书生中了状元回来,小姐却嫁了别人,书生因此一病不起,眼看就要驾鹤西去。这时,有个僧人从他门前经过,听说此事,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让书生来看。书生看到镜中有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沙滩上,这时,走过来一个人,他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走过来一个人,将他的青衫脱下来给女子盖上,也走了。书生惊奇地发现那个人就是他,僧人让他再看下去……第三个人走过来,在沙滩上挖个坑,小心翼翼将女子掩埋了。僧人说,那个死在沙滩上的女子,就是小姐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他今生和你相爱,只为还你一个人情。可是她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了的人……
  “七七,前世,凌超只是给了你一件衣服,你与他相爱,陪他一程,已经还清了所有情义。我才是那个将你掩埋的男子,你要还我一生一世。”
  
  我无力思索,也许,苏米的故事自有一定道理。可是,凌超也说过今生他会死在我的后面,会亲手将我掩埋,前世,他给我的不止一件青衫吧?
  晚来梦里,突然飘过茉莉淡雅的清香,原来是凌超不期而至,无限缱绻,无限柔情地叫着:“小东西,小东西,我要你好,要你快乐,别让我失望。”然后,茉莉香气渐渐散去,凌超飘然远离,任我苦苦哀求,求他别走,却哪里还有最爱的人一丝影子!
  惊醒的枕上一片冰凉,窗外晨曦初上,已是天明。
  编辑乌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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