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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女人”的“側手翻”
“这首新歌好像一个结论,你不觉得吗?”在后台休息室,阿娇忽然问我。5月下旬,北京城东,Twins出道20周年庆生会直播活动现场,Twins正在候场。台下,一位摄像师小声哼唱着Twins的歌,从《星光游乐园》一路唱到粤语的《下一站天后》。
这位全程跟唱的北京摄像师,或许可以作为Twins出道20周年成绩的注脚。作为中国娱乐圈千禧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团,Twins的国民度并非来自数据流量,而是来自打破粉丝圈层、高传唱度的音乐作品,内地乐迷们一度在歌词本写粤语发音、再跟唱她们的歌。歌里的少女情愫永不熄灭,但歌者已从少女成长为“小小女人”,这首新歌正是为她们共同走过的20年而作:
“曾为理想不忿,对爱情亦过于上心。”
“坐在过山车看人生,从高峰一刻不免瞬间下沉。”
“明白爱未大过天,鸣谢最初心痛一课。”
“旧时代过去,小小女人方知道,理想已做到。”
“小小女人死不去”——这是阿娇最有感触的新歌歌词,“我们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实在太辛苦。但撑过来了,就不要回想了。”她自称做事容易半途而废,但没想到坚持做Twins组合已有20年,“你看,以前大家买我们的卡带,现在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听CD了,行业好像过了好几代的感觉,变得太快了。”
“年轻时的野心是要拿第一,要做到最好。但是后来发现,原来你们在那一年是最好,也不代表你们永远是最好,因为路还长。”阿Sa绑着彩色发辫,还是一张娃娃脸,但不管从她的神情、语言表达还是近两年的表演状态,都能感到一种时间带来的从容。“以前会觉得(做这行)有得有失,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我真的觉得无所谓。我们已经摸爬滚打20年了,已经很好了,很了不起了。要说现在的野心,那就是再摸爬滚打50年。”
比起最初大家有些分不清的Twins组合,关智斌觉得,时间和阅历让阿娇和阿Sa发掘出各自的独特魅力,她们的内心也变得更丰盈,这些直接作用到了她们的作品之中:无论是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温柔又浓烈的小五,还是在综艺《演员请就位》中的阮玲玉,一颦一笑中,阿娇所饰演的角色韵味十足;而阿Sa已三度被提名“金像影后”,从《雏妓》到尚未上映的《金手指》,阿Sa和“最顶尖的”中国香港导演都有合作,是大银幕上“最突出的港女形象之一”。
2001年,Twins出道,同名EP《Twins》一发行就在半天内卖断货,阿娇的家人都没买到,Twins的经纪人霍汶希还以为是唱片店看衰Twins而没进货。Twins去旺角出席店铺活动,街头涌动着十多万人,10分钟增加了20多名安保,有中年警察问霍汶希,她们是谁,怎么会来这么多人。霍汶希说,回去问问你们的女儿吧。而在Twins好友关智斌的记忆中,当时全部中国香港的媒体和广告位几乎都有Twins的代言照,同学间的最大话题是分辨哪个是阿Sa、哪个是阿娇。
出道伊始,Twins就明确了“中学校园时代”的音乐定位。一直为她们创作歌曲的制作人伍乐城认为,Twins的音乐有几个关键词:快乐、回忆、窝心。虽是校园主题,却与时代共振。在亚洲金融海啸的余波中,Twins的出现为中国香港地区增添了许多活力和信心,“就像吉祥物一样”。她们认真唱着恋爱心情、学校功课、和朋友的相处,那些好像是生命里顶天的大事。那些关于少女亲密心事的叙述里,也记录了一个时代的风貌,“在百德新街的爱侣,面上有种顾盼自豪”。而到了下一个十年,Twins的巡回演唱会被命名为“人人弹起”,“历史今天改写,昂然踏步步进新的海报,自己带路”,鼓励观众无论顺流逆流,都要提振勇气和力量。
阿Sa阿娇都提到,入行前三年,旁人常常将她们比较高下,两人之间却缺乏沟通,意见不同也不敢戳破,“如果搞不好大家吵架怎么办,第二天还要见面。”一次偶然的中国台湾旅行,她们才发现有人从中作梗, “突然变成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从这里开始聊开了。”这成为了二人友谊的转折点,阿Sa还记得,她们每天彻夜长谈,聊累了就投影到天花板,躺在床上看电影。
“每一个艺人都会有高高低低。但对于Twins而言,她们多了一份幸运就是互相扶持。她们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抗寒。她们的友情也经历过低潮、高潮、开心、不开心,但她们始终是共同度过的。”霍汶希说。
无论在中国香港,还是在内地,Twins都塑造了一代人的共同记忆。阿Sa说,这几年,再唱起曾经的歌,见到一起长大的观众, “我心里有一种很痒、眼泪想要涌出的感觉。”她感慨,在那一首首经典歌曲中,她看到的是彼此交错、相互映照的人生, “她们从很小就开始跟着你,你也会想到她们小时候的模样,真的百感交集。”20年间,舞台上的她们风光无限、万人宠爱,但对阿娇和阿Sa本人来说,依然要做人生的种种功课,有关职业、社会、婚恋,统统要受训。
“我的人生好像上天一早就安排好了”
在电影《原谅他77次》里,有一个很精妙的细节。几乎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一个脚部特写,阿Sa饰演的女律师,一开始把高跟鞋作为女性必备行头,没过多久她开始在办公桌下偷偷脱掉半只鞋,放松双脚;再之后她干脆把高跟鞋踢掉,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而到了影片最后,她下定决心离开男友家,在街上走了几步,就把高跟鞋脱下拎在手上,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片子借用女性对高跟鞋的态度来展现她自我意识、感情乃至人生观的成长。 在梳妆台前见到穿着高跟鞋、妆发整齐、笑容爽朗的阿Sa时,我突然想起这个角色。“你对电影中这个细节还有印象吗?”我问。
“有啊,这是我和李敏聊天聊出的细节。”李敏是中国香港导演邱礼涛的合作编剧,曾为阿Sa创作过3个角色,分别来自光谱的不同颜色。其中《雏妓》被视为阿Sa的转型之作,她在其中饰演女记者何玉玲,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也想拯救同命运的女性,感情却在供养与爱欲之中挣扎、游移。也是从这部电影开始,阿Sa找到了表演的自信,“你要演好一个角色,你必须要有一种从容感,你要在紧张与不紧张中间那条线上走,这是我最大的感悟。”
因片子上映后常常分享观众的解读,阿Sa和李敏成为闺密。李敏修过心理学,是身边人的“精神垃圾桶”,但当她想找人倾诉时,阿Sa却是那个有能力安慰她的人。“虽然我的年纪可以当她的妈妈了,”李敏说,“从牙痛要看哪个医生、女人养生吃什么,到怎么应付工作上的麻烦事,怎么不再被男生伤害,她都很有想法。”在中国香港地区,她们偶尔会“出走”两天,订一个酒店房间,聊上通宵。回去后,李敏会“理性整理,做个结论”,一些剧本和小说的灵感、细节常常来源于此。
“逐渐脱下的高跟鞋”就是阿Sa的生活观察。读书的时候,趴在桌上写测验,她注意到老师偷偷脱掉半只鞋。她去医院找做护士的姨妈,也会看到类似的场景,“我觉得这是女性的辛苦。”
除了生活和时间带来的变化,这些年更多的是不同的导演和角色带给阿Sa的人生领悟,“邱禮涛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演完韦家辉导演的戏,我有一种劫后余生感。今天跳海,明天跳楼,整个过程很刺激,就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人生会发生什么。”阿Sa说,她现在的格言是:随便,无所谓,都可以。“年轻的时候真的会比较执着,而现在舒服多了。”
疫情期间,阿Sa在家上编剧网课,她很想写一个过气女艺人的故事,“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过气了。”她介绍说,这是一部搞笑又心酸的喜剧片,“不只是笑笑就算的,喜剧也要有所领悟。”但目前这个计划尚未成功,“我有想法,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但我做不到我心目中的最好。那就先算了,留给做得到的人去做。”
可谈到表演,阿Sa又恢复了从容和自足的表情,“将来你一定要看《金手指》,我演得挺好的!”她大笑起来,并不避讳“野心”一词,“挺有野心的,我想演到老,很想看到自己在不同年龄、不同阶段演不同的角色。”她很羡慕总在港片中饰演“鬼婆”的罗兰,生于1934年的罗兰在66岁那年拿到“金像奖影后”,至今仍活跃在影视剧片场,“深入民心”。
回想这20年,阿Sa觉得充满了“命运感”,“我的人生好像上天一早就安排好了,我根本没有想过。它安排我去做什么,到哪儿去,我就只是顺着走。”17岁时,有天放学,走在铜锣湾,有人问阿Sa要不要去演广告,第二天,又有人问她要不要当模特拍照。那时,她的梦想是在一家商场里当售货员。
她也一直相信,和阿娇的缘分“是从很多很多辈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她们的友谊跨过各种阶段,如今已自然到无须刻意经营和时时联络,她们的关系似有多种分身——姐妹、同事、战友,更是亲人。
“我们两个都非常确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对方永远都在。”阿Sa说。
“我觉得我跟这个娱乐圈熟了一点儿”
不久前,阿娇又登上了热搜——她因演戏而增重。这些年她和阿Sa的大小变化,总能引发人们不同程度的关心与讨论。在内地的恋爱综艺《怦然心动20岁》中,作为观察嘉宾的阿娇欣赏这些勇于表达自我的年轻人,但对她而言,这个节目的最大意义在职业层面, “我终于有机会做一些观察类的综艺了。”
节目中,大家讨论语速快,阿娇也需要迅速反应来加入讨论。“普通话是我一个障碍,首先解决我讲的问题,让大家听我讲普通话不突兀。现在我在内地发展很开心,因为我可以多讲和多练习。”她说。她的两只11个月的小猫刚做完绝育手术,“我买两只猫猫,就是因为我想让自己待在内地的心更重一点儿。”
“阿娇很接地气,而且她涉猎的范围很广。”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阿娇是“金句王”和知识库,团队在不同拍摄地点周转时,阿娇常常会突然科普,“你知道吗,哪里在刮台风。”
从婚恋相亲的《非诚勿扰》和《新相亲大会》,到家庭矛盾调解的《爱情保卫战》,再到职场类的《非你莫属》……阿娇爱看各类综艺,也喜欢刷抖音、微博、小红书。这十多年,阿娇发生了许多变化,关注新闻是其中之一。“最近的三星堆文物我也看。以前播新闻我就转台,觉得好烦啊,但现在很爱看,很关心社会。”她说。
“阿娇以前很内敛,不敢说很多话,这么多年她经历过很多很多,包括事业、爱情跟受伤,这些让现在的她敢于打开自己,她觉得人生最精彩的就是现在。”霍汶希说。关智斌觉得阿娇越来越豁达,在工作的想法上也越来越清晰。“以前她不会有太多话说,在Twins里是比较害羞的那个,但现在她很会表达,成了一群人里的开心果。”
“我觉得我跟这个娱乐圈熟了一点儿,以前会觉得这娱乐圈对我很有恶意,但现在好很多。”阿娇说, “大概从结婚后开始吧。”
每次霍汶希和阿娇沟通工作,阿娇的回答都很朴实,“我会尽能力去做好。”前阵子,她为一个电影角色而增重,但电影项目后挪,她要先拍另一部古装电影,需要减重。霍汶希问她担不担心减不下来,她依然朴实,“我会尽力,你们放心。”接着她清瘦了下去。
霍汶希觉得阿娇是一个“非常直白的人”,“其实阿娇不是不拼事业,她只是用另一种表达方式,看起来佛系。”
回想Twins 20 年间最大的迷茫,阿娇觉得是刚入行时。Twins是活泼青春的少女组合,但她个性腼腆,不太笑,“我常常被Mani(霍汶希)骂,要我笑,我很努力地挤出笑容,最开始好痛苦。”年轻时的阿娇有很多忧惧,“因为我本来就是个不自信的人,很害怕自己不红,已经半只脚踏进娛乐圈了,不红怎么办呢?转行要干吗呢?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2002年9月,Twins的首场演唱会在中国香港红馆举办,起因是罗文先生因病而无法照常开演唱会,21岁的阿娇和20岁的阿Sa刚刚出道一年,却被临时通知筹备演唱会,“吓死我们了,那个时候真的是非常紧张,压力好大,但不能做到也要做到。”这么多年,她们有很多像这样共同撑下去的时刻,“有时我们自己也保不住自己,大家硬着头皮去做,但好在我们是在一条船上,共同面对。”
2021年,在英皇娱乐和腾讯音乐娱乐集团举办的Twins 20周年TME live线上庆生会上,阿娇和阿Sa依然从容面对。在与主持人的交流环节,她们的笑容自信而舒展。
冷烟花燃放了几次,镁光灯一直闪耀着,干冰将舞台罩上一层朦胧的滤镜。坐在台下望,脑海里很容易就浮现出一组蒙太奇:20年前,她们顶着苹果脸说自己的拿手技是侧手翻——为了让瘦小的她们压住台,建立自信,霍汶希让她们到处打侧手翻,两个女孩一脸稚嫩,被同期嘲笑“你们好像马戏团哦”;20年后,在此刻的舞台上,两人从容约定,“到了60岁,我们还要一起打侧手翻。”
已成为时代金曲的《下一站天后》被她们再次唱起,“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最后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这一次,两个“小小女人”已经做足了人生功课,阿娇笑了笑,“我们不用变‘天后’,我们已经是‘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