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有意抱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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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
  中国是诗的国度,但最有代表性的,还是唐诗。唐诗是我们独有的文化瑰宝,是沉淀在每一位中华儿女血脉里的文化DNA,能唤醒每个人心底最温暖的记忆,“唐诗里的爱,宋词里的情,一经读过,便深入骨髓,想要忘记,怕是很难了”。
  如果说诗歌是中国文化核心部分的话,那么,唐诗当是中国文化的靈魂。傅道彬先生在《纪晓岚批点唐诗》一书的序言中说:“唐诗是一个中国人必备的修养。据报载,数年前,一个即将留学海外的学生向老师辞行,问老师行前有什么交代,老师说:带上一部《英汉词典》,再带上一部唐诗吧。带上《英汉词典》自然是为着交际的需要,而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你还吟得出唐诗,就意味着在精神上你还是中国人。
  每每想到这幅师生相别的情景,都让我感动。唐诗不是一般意义上诗人们浅吟低唱的诗篇,而是属于浸润于中国人心灵深处的艺术。
  大唐王朝气象万千。唐诗光芒万丈。
  唐代诗歌天空中,与河南有关的大诗人太多了。杜甫生于河南巩县,白居易生于河南新郑,而鬼才李贺生于河南宜阳,张继生于河南南阳,刘禹锡生于河南洛阳,那个令李白感慨“眼前有境道不得”的崔颢,则正经算是开封人。
  河南人杰地灵,自古诗人辈出。李商隐、韩愈、元稹、岑参、元结、刘希夷、宋之问、祖咏等在唐代诗坛上熠熠生辉的大诗人,也都是河南人。
  以《登鹳雀楼》和《凉州词》等诗而名垂千古的唐代诗人王之涣,虽然出生地不在河南,但死后却选择葬在洛阳,包括其家族的墓地也在洛阳。公元742年二月十四日,55岁的王之涣因病死于官舍,次年五月二十二日葬于洛阳北邙。
  可见中原文化底蕴之深厚。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读他们的诗的人,不但能想象如画美景,也能在静默中聆听盛世之音。
  ——题记
  /壹/ 关于唐诗与文化气象
  1. 刘禹锡的《金陵五题》写的是气,由盛而衰的气。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句诗是谁写的?是唐代诗人刘禹锡。
  原诗如下:“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诗写的是哪里?是金陵,即今天的南京城。
  曾经的高门士族聚居区,如今“朱雀桥边野草花”,朱雀桥边生出野草花。“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燕子还是那个燕子,堂还是那个堂,可是,主人换了。改天换地了。燕子不是狗,认堂不认主,今年来了明年还来。可是,“乌衣巷在何人住,回首令人忆谢家。”“朱雀桥边之花草,如旧时之花草;乌衣巷口之夕阳,如旧时之夕阳。唯功臣王谢之第宅,今皆变为百姓之室庐矣。”
  刘禹锡写这首诗的时候去金陵“采风”了吗?没有。一个没到过金陵的诗人,却写出了著名的《金陵五题》(《石头城》《乌衣巷》《台城》《生公讲堂》和《江令宅》)这样的金陵怀古诗。大浪淘沙,《金陵五题》流传到现在,依然妙不可言。
  你看刘禹锡是怎么写《石头城》的?“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想当年,石头城何以繁华,秦淮河中桨声灯影,两岸彻夜笙歌。从三国孙吴建都石头城,经东晋、宋、齐、梁、陈,这里一直都是六朝繁华的京城。想当年,那是何等的繁华,火树银花不夜天,而如今呢,眼前一片荒凉荒芜。一切都是“浮云”。
  刘禹锡写的是气,由盛而衰的气。元气衰败了,即使用大量的附子,也回天乏力了。一如李白的词《忆秦娥》中所写:“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里面,李白的整个调子就是一种很深的悲哀,就连箫声都“咽”了。表面上看是写相思怨别,可是,它写的是天宝安史之乱中的怨别,那就不是普通的男女怨别了。安史之乱,是唐朝由盛转衰的标志,轰轰烈烈的唐朝从此走下坡路,当年的盛景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长安沦陷,“咸阳古道音尘绝”,就连唐玄宗都去了四川,君王都“音尘绝”,没消息了,何况痴情男女。
  2. 何为文化之气?
  一叶知秋。在《石头城》里,刘禹锡的心与物相感应,他感觉到气衰了。用杜甫的话来说,就是“摇落深知宋玉悲”。
  范仲淹千古名文《岳阳楼记》中,将巴陵郡写得气象万千,这就是文化之气。这个气,和中医讲的气是一脉相承的。《黄帝内经·金匮真言论》中有云:“黄帝问曰:天有八风,经有五风,何谓?岐伯对曰:八风发邪,以为经风,触五脏,邪气发病。风随八节,而居八方,所居之处,正面为实,冲后为虚。冲后,对面。八方之风,自正面来者,谓之正风,不伤人也,自冲后来者,谓之虚邪贼风,乃伤人也。”
  所谓五风,即肝风、心风、脾风、肺风、肾风,也就是下文东、西、南、北、中央之五风也。缘八风各自冲后发为邪风,是其常也,经,常也。而风客五脏,脏伤病发,止有五邪,故曰五风。
  我们看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描写那股浩然之气时,他这样写道:“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这是正气,接下来,他写了衰气:“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天气变了,霪雨霏霏了,他极度敏感,“八风发邪,以为经风”,外风触动了自己的内风,他说自己很不爽,有悲伤之气。等天气好转了,他心情马上舒畅,写出了喜气:“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说起来容易,做到很难。
  钟嵘在《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钟嵘认为天地间的所谓的动,都是因阴阳二气的运行而起,气动了万物,万物的生长动了人心。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才有了“兴发感动”。因为气衰,六朝一个接一个地塌了,垮台了。“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整个城市废了,死一般的寂静,成了“故国”的废墟。“潮打空城寂寞回”,仿佛潮水涌来,拍打着这座空城,然后,又寂寞地退回去。淮水东边那旧时的月,夜里还会翻过女墙,前来窥视这曾经繁华的昔日皇宫。
  辛弃疾有两句词:“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就是诗人和一草一木都是好朋友。你看刘禹锡的《石头城》,写人了吗?没有。四句诗全部写景,没有一个字的评论,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诗里面流淌的是那种看不见的气。
  3. 有时候,文字上出点小错,只要那种气在,也是好的。
  气,也是一种情结。为什么每到高考季,全民围观高考作文?这里面有很深的历史情结和文化情结。古代,科举考试的状元、榜眼、探花怎么确定?就是看你的八股文写得好不好。写得好的试卷,就能送到皇帝那里。皇帝圈出来,定出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谁是探花。
  有个著名的佳话:苏东坡“高考”的时候,也就是说,他考进士的时候,在一道“申论题”上引经据典,说了古代一个法官立法的事,拿来作为论据。改卷人欧阳修、梅尧臣一看,有才,真有才。知识面太渊博了,他引用的例子我们都不知道,没听说过呀。以为自己读书少呢。过后,问苏东坡。苏东坡满不在乎地说,非得有依据吗?有必要吗?苏东坡的“编造”反而成了佳话。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苏东坡的格局大,有“大江东去”之气势。
  格局大者,气象亦大,反之亦然。什么叫格局?举个历史上的故事来说吧。当打着“除秦苛法”的旗号率军入关时,那些大将们忙什么呢?忙着去抢夺瓜分金银财宝。萧何忙什么呢?萧何根本就无视遍地的金银,而是直接跑到了丞相府,专门收藏那些文献和账本,包括法律文书等。因为萧何此时非常清醒:汉王朝建立后,制定典章制度,要大量参考秦法。然后萧何把秦法整理编辑成法律文本,编为9篇,即:盗律、贼律、囚律、捕律、杂律、具律、户律、兴律、厩律,称为《九章律》。刘邦忙什么呢?刘邦忙着与民“约法三章”(即除了杀人、伤人以及偷盗这三种行为要依法处置外,其余秦的苛法一概废除),以收买人心。
  格局不同,命运、视野也不同。所以,刘邦做了皇帝,萧何做了相国,大将还是大将。
  文化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那股气。有时候,文字上出点小错,只要那种气在,也是好的。你看苏东坡,见到了一个叫赤壁的地方,诗兴大发,写了流传至今的前后《赤壁赋》。可是,苏东坡当年到达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赤壁大战发生的地方,他弄错了。错就错了,这一错,就有了两个叫赤壁的地方。另一个叫赤壁的地方白白沾了苏东坡的便宜。
  钱君稥请齐白石刻个名章,白石老人刻成了“君缶”。钱君稥一看,说“稥”刻错了。白石老人说没错啊,“缶”与“稥”是通假字。明明错了,还这般狡辩。呵呵,钱君稥反而高兴了,特意写了一篇文章《白石称我为“君缶”》。
  说的也是,为一些美好的东西而出错,终究也是一种美好的吧。尤其对诗人来说,倘若诗意极佳,出了一些技术性的小错又何妨?
  4. 传统的文化里面,也不全是佳话。
  传统的文化里面,也不全是佳话。梁冬就曾经提出一个反思:传统就一定优于现代吗?杜甫其实早在一首诗中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杜甫在《戏为六绝句·其二》中写道:“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肯定了王杨卢骆“初唐四杰”的文学贡献和地位,他们是有成就的“古人”,不要一叶障目而讥笑他们,我们应该对前辈心怀敬畏。
  记得前几天和我的老师李一翔喝茶,我给他看了梁冬的文章《梁冬反思录:关于中医,我说的都是错的》。请教他对此文的看法。
  李老师看完,谈了自己的观点。传统一定优于现代吗?李老师的回答是:这是尊古的习俗。实际上,尊古的习俗,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只是,中国人在文化上更加尊重自己的祖先。所以,有人喜欢把很多东西都附会到自己祖先身上。事实上,中医本身一直在发展,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浩如烟海的中医古籍,那么多人都在研究和探索?而且,我们看到,《黄帝内经》时代的中医和宋元时期、明清时期完全不一样。
  社会在变迁。唯一的不变就是变。中医的派别、争论也是各说各有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堆烂账。对古人的话,每个人理解都不一样,民国时期那些名中医,他们的中医观实际上——是他个人的意思,不一定是古人的意思。对古人的话,每个人的理解也不一样,其实,这些都是中医发展、变化的表现。“传统一定优于现代吗?”这个问题和中医没有关系。因为中医本身,也一直在发展。比方说,早在上世纪80年代,北京的东直门医院就把胃镜检查的胃黏膜的详细情况,作为观察舌苔的延伸。再比如说,现在有很多中医把西医的化验指标拿过来,当作中医辩证素材来看。
  关于无为的问题,梁冬一篇文章的标题是:“最靠谱的养生是做一个天真的人”。李老师说,这个观点是对的。《道德经》里面讲得清清楚楚:“无为而无不为”。有为也不是乱作为。只有无为,才能无不为。无为不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做,怎么发展?尊重本身,就是一种有为的方法。“无为的同时就不能有为吗?”这个并不矛盾。中医讲:“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急则治标,实际上就是有為嘛。治病的时候就是有为,养生的时候可以无为。《道德经》讲的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要逆自然规律去做,相当于孔子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个是无为。如果真到了这个境界,养生是不在话下的。
  你看,孔子即使到了七十岁,仍然保持天真,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此心依旧自由从容、圆融安详,与人相融,与物相和,与世相安。就像早期的唐朝,依然元气充盈。   5. 气象宏大,文人相重。
  早期的唐朝,如日中天,那是一个元气淋漓、血脉酣畅的时代。你看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银河落于九天,多么有气势!在唐人眼中,连草都是“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酸酸楚楚无人怨”,像妙龄少女一般可爱。孟浩然说“春城无处不飞花”;白居易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韦应物说“独怜幽草涧边生”;韩愈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但是,安史之乱之后的中唐,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政腐败,民生凋敝,江河日下弊病丛生。到了晚唐,诗人的元气不再淋漓,而是走向衰败了。杜甫写诗说:“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牧则写诗说:“水多菰米岸莓苔”。杜牧还借凭吊沈下贤,托古讽今,他在诗中这样写道:“斯人清唱何人和,草径苔芜不可寻。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
  你再看孟浩然写诗,气完全不一样,心胸相当开阔,他在《临洞庭》中这样写道:“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多么大气!一如杜甫的《秋兴》句:“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把天地之气尽收胸中。正所谓:“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诗人多爱花花草草。你看刘禹锡写牡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再看刘希夷写《代悲白头翁》(又题《白头吟》),第一句就是:“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而崔护写爱情,也那么绮丽,不失元气:“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气象宏大,文人相重。曹丕讲“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也不尽然,也有文人相重,比如李白崇拜孟浩然,就毫不隐讳地写诗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写一首不够,李白又写了一首更有名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别以为他是拍孟浩然的马屁,错了,孟浩然固然有诗才,但是他科举考试不行,总失败,所以不是官。李白这是替孟浩然做广告,这是变相地帮助孟浩然呢。
  在唐代,连爱情诗都可以那么光彩夺目,比如崔护的名句“人面桃花相映红”(《题都城南庄》),着实让桃花结结实实地交了一回“桃花运”。
  为艳遇而去邂逅,在古代被称之为“桃花运”。 艳遇和桃花有什么关系呢?
  京剧《红灯记》里有一个卖木梳的小角色——“有桃木的吗?”“有,要现钱!”王安石写诗,“总把新桃换旧符”。在古代,每年元日,家家户户要在大门上悬挂桃符。民间流传,桃木可驱邪,道士们做法所用的剑,就是桃木所制。在我老家山东西南地区,桃木梳就是妇女必不可缺的小物件。
  桃子属水果中之上品。《西游记》里有蟠桃会的描写,寓意长寿。因此,桃也叫寿桃。
  “春风吹下红雨来”,红雨就是指桃花。梨花白,杏花粉,桃花红。早春时节,众花次第开放,其中颜色最深最浓的,非桃花莫属。
  粉红色桃花,花瓣白里透红,花蕊却是金黄色的。桃花没有茉莉、桂花、栀子、米兰那般张扬的香气,也没有牡丹、芍药、菊花炫耀的艳丽,但是,千百年来人们总是把桃花比喻成爱情、美人。
  2600多年前的《诗经·桃夭》中就有这样的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开了把桃花比喻美人的先河。唐代韦庄的诗中写道:“带露似垂湘女泪,无言如伴息妫愁”(《庭前桃诗》),用湘女之泪、息妫之无言来比喻桃花。南朝徐悱的诗中写道:“方鲜类红粉,比素若铅华”(《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徐悱把桃花想象成心上人脸上的胭脂。到了清代,大文学家曹雪芹的诗中则这样写道:“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淚自长流花自媚。泪眼欢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桃花行》)曹雪芹将桃花和人相比,究竟花与人,还是人与花,说不清楚。是追问,也是守望。桃花三四月迎春开放,桃花盛开,纵然再美丽,也是稍纵即逝,林黛玉再纯洁,终究是红颜薄命。
  6. 有让人提气的诗人,也有伤人气的诗人。
  相比于那些“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酸酸楚楚无人怨”的诗人,我比较欣赏唐代河南诗人元结,读他的诗,提气。
  元结(公元719年—772年),字次山,号漫叟,河南鲁山人。少时“聪悟宏达”,“倜傥不羁”,唐代著名诗人,曾任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节度判官,并两度出任湖南道州刺史。大历七年(公元772年),元结奉诏到长安,因病逝于长安,卒赠礼部侍郎,归葬于故乡鲁山,好友颜真卿亲笔撰写碑铭。鲁山春秋时属郑,也是平民圣人墨子、造字鼻祖仓颉的故里。远古时期黄帝、炎帝联手,在这里与蚩尤发生激战。这里也是牛郎织女的故事的发源地。
  据《新唐书·元结传》载:“结少不羁,十七乃折节向学,事元德秀。”元德秀即当时的鲁山县令。元结《元鲁山墓表》中,称元德秀为“清德君子,方直之士”。
  元结32岁时,因体弱多病,在鲁山县境内的商余山静养学习。35岁考中进士后,又归隐商余山。
  元结曾在一首诗里写道:“将牛何处去?耕彼故城东。相伴有田父,相欢为牧童。”可见,他羡慕陶渊明,喜山乐水,希望归隐后过上恬静、自在、恬俭的田园生活。
  有让人提气的诗人,也有伤人气的诗人,比如“悯农诗人”李绅。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妇孺皆知的诗,出自唐朝诗人李绅的《悯农二首》。“锄禾日当午”和“床前明月光”一样,是中国孩子从开口说话就会背的诗。李绅因为这首诗而名满天下,被称为“悯农诗人”。
  非常讽刺的是,“悯农诗人”在为官后,一点也不悯农。史料记载,这个人相当奢糜、腐化,他特别喜欢吃鸡舌,每餐一盘,耗费活鸡三百多只,院后宰杀的鸡堆积如山。可见,“文如其人”是个善意的谎言。   李绅字公垂,亳州谯县(今安徽亳州)人,生于官宦之家,祖父和父亲在唐朝都是地方官,因此,他也算是个“官二代”。父亲在他六岁时去世,母亲一人养他实属不易。好在他勤奋好学,人又聪明,于唐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考中进士。他为官不慈,相当酷暴,而且李绅又喜欢拉帮结派,在李党和牛党的争斗中,他是李党的骨干。所谓李党,即以士族官员李德裕为首的一派。所谓牛党,即以非士族官员牛僧孺为首的一派。
  李绅为官怎么酷暴的呢?比方说,唐武宗会昌五年(公元845年),李绅出任淮南节度使,时年74岁。接到实名举报:扬州江都县尉吴湘涉嫌贪污公款、强娶民女。李绅命人逮捕吴湘,判了死刑。此案上报到朝廷,朝廷派遣御史崔元藻前往扬州复查。崔元藻调查发现,吴湘贪赃是真,强娶民女是假,罪不至于死。但李绅不接受新的调查结论,固执己见,杀了吴湘。据说是为了打击报复,为了讨好李党的李德裕。李绅这样的酷吏,官职却一升再升,晚年官至宰相,封赵国公。直到大中元年(公元847年)“吴湘案”得以平反,正义才得以伸张,朝廷给死去的李绅的处罚是:“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
  还有更伤人气的诗人,比如唐代诗人宋之问。
  唐代诗人宋之问,生于公元656年,唐虢州弘农人(今三门峡灵宝市)。
  宋之问是武则天的宠臣,地位固然高,但也有不得已的一面,比方说,无论他如何挣扎,他都已经陷入了政治漩涡之中。也许是人性使然,也许是为了自保,他与武后宠臣张易之建立“深厚”友谊,常代替张易之作诗。
  有一鲜必有一霉,花开自有花落时。公元705年,姚崇与张柬之联手杀了张易之后,宋之问因与张易之的特殊关系,被牵涉张案中,因此,被贬到泷州(今广东省罗定县境),后逃归洛阳,藏在朋友张仲之家中。
  “青袍今已误儒生”“文章虽满腹,不如一囊钱”,宋之问有诗才,但是,他更想升官。当时的现实是:在唐代,如果不是朝廷命官,那多半要去服兵役、徭役。比如,诗人张志和想做个清高的隐士,不行,照样被县官捉了抵数。杜甫的《石壕吏》就有类似的描写。诗人卢照邻在病中叹息:“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这是愁病相煎的卢照邻孤独的写照。
  在“学而优则仕”的语境下,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想当官可以理解,但是,不择手段就让人不齿了。
  武三思掌权后,张仲之与友人密谋杀害武三思。宋之问偶然听到,竟然卖友求荣,悄悄让其侄子去告发张仲之,他却因此升了官,其名声自然遭人唾弃。
  人类的天性之一是好奇。越是看不清的事情,越要刨根问底,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才过瘾。人类天性之二是贪婪,不是自己的,也想占有。越是上流人士,越有强烈的占有欲。要不然,拿什么来标榜自己的品位和个性?学者、诗人们的占有欲也不逊色,美其名曰“用它来进行实验和研究”。为什么会有“收藏”这个行业?为什么会有“博物馆”?这都是人类两大天性催生的。这两大天性,宋之问起码占了一条:强烈的占有欲。
  民间流传的一桩“因诗杀人”的命案也与他有关。刘希夷写过一首《代悲白头翁》,其中有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听上去,实在极妙。宋之问仗着刘希夷是他的外甥,就和外甥商量,这句诗算在我头上吧?外甥不答应。宋之问失态,竟用一袋子土将刘希夷压死了。
  大家看,文如其人这个说法是不是严重不靠谱?在那个小孩戳穿真相之前,“皇帝的新装”依然是很美的。可是,历史的真相是: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八月,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诗变态”宋之问被赐死于徙所。
  历史上,类似的“诗变态”不只宋之问一人,隋炀帝也算一个。大臣薛道衡在《昔昔盐》中,有佳句“空梁落燕泥”,隋炀帝嫉恨,要杀他。临刑前还问:“你还能写‘空梁落燕泥’吗?”隋炀帝又写了一首《燕歌行》,命大臣作和。竟然还有诗人没有学乖,比如王胄,就有了一句“庭草无人随意绿”,隋炀帝同样杀了他,临刑前还不解氣:“看你还吟不吟‘庭草无人随意绿’!”
  7. 李商隐的《晚晴》,写出自然的生发之气。
  说到与河南相关的大唐诗人,不能不说李商隐。
  优秀的流行歌曲善于从古典诗词里找灵感。比如《昨夜星辰》,显然有李商隐《无题》诗中“昨夜星辰昨夜风”的影子。
  “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句妇孺皆知的话来自哪里?就来自李商隐的《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留得枯荷听雨声”这句被广为引用的句子来自哪里?就来自李商隐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同向春风各自愁”这句时髦的句子来自哪里?也来自李商隐的《代赠》):“楼上黄昏望欲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李商隐的爱情诗也写得缠绵悱恻。
  大家看,一般诗人一写思念、想家,通常都描写月光,动不动就“月照床”之类。“月照床”是诗人喜欢描写的意象。这几乎是个传统。比方说,汉乐府《伤歌行》中就有“昭昭素月明,晖光烛我床”的描写;魏文帝《燕歌行》则有“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之句。《古诗十九首》中也有这样的描写:“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唐人写诗,动不动就写月光照到床上,甚至还细致写到月光照“半床”还是“满床”,那心情都是不一样的。孟郊写诗,说“欲知万里情,晓卧半床月”。李贺写诗,说“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元稹写诗,说“墙外花枝压短墙,月明还照半张床”。白居易写诗,说“独向檐下眠,觉来半床月”。韦庄写诗,说“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杜牧写诗,说,你们都是月光照“半床”,我的月光照“满床”:“寒城欲晓闻吹笛,犹卧东轩月满床”。元稹写诗,说:“月色满床兼满地,江声如鼓复如风”;“风帘半钩落,秋月满床明”;“惊觉满床月,风波江上声”。
  当然,唐代的“床”有人说是睡床,有人说是“马扎子”,这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的语境了,上面写的“床”应该是睡床,而非“马扎子”。   但是,到了晚唐诗人李商隐,他一反这个传统,不写月光,而写“巴山夜雨”。李商隐就是李商隐,独一无二。
  《夜雨寄北》约写于大中二年(公元848年)左右,李商隐当时在巴蜀当个小官,就是为一个节度使充当幕僚,类似今天的秘书吧。他的夫人王氏远在长安,所以,《夜雨寄北》这个题目一作《夜雨寄内》。既然别题是“寄内”,估计写给妻子的可能性最大。
  “君问归期未有期”,你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相见,我只能说“未有期”。
  “何当”,意思就是“何时”。“剪烛”,蜡烛的烛心燃久之后,会结成穗状的烛花,剪去烛花才会更明亮。剪烛花,一个人就可以了,但李商隐用了个“共”字。“共剪”,浪漫啊。杜甫写诗,“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两个人相对如梦寐,多么令人向往啊。
  既是“共剪”,总得聊点什么吧?聊什么呢,“却话巴山夜雨时”。“却话”意思是“还说”。就是说重聚之日,咱们俩再叙被“巴山夜雨”隔开的思念之情吧,聊聊“昨夜星辰昨夜风”(《无题》)、“刻意伤春复伤别”(《杜司勋》)、“地险悠悠天险长”(《南朝》)之类的事情。
  李商隐命运坎坷,一生没过几天好日子,当官不久,就被罢免,从此闲居郑州,年仅40余岁就在郁郁寡欢中告别尘世。
  李商隐的另一首诗《晚晴》,更是写出自然的生发之气。晚晴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这首《晚晴》诗,不只是细腻地描绘了自然界黄昏时雨后放晴的景物,更在景物描写中融入诗人独特的感受,不露痕迹地寓托心境,蕴含了人世间珍重晚晴的哲理。
  诗人说自己的居处幽僻,俯临夹城(城门外的曲城)。这是个什么样的季节呢?春刚去,还是初夏。此时诗人在桂林郑亚幕供职。桂林的初夏,是多雨的季节,雨后的天,云开日霁,那么地清和。
  诗人把目光放在幽暗处平日无人注意的小草。幽草连遭雨淋,忽遇晚晴,沾沐天之余辉,一派勃勃生机。触景兴感,忽生“天意怜幽草”的奇想。其实,他说的,哪里是幽草,而是屡遭厄运的自己。惋惜与怅惘后,看到了“晚晴”,他就说“人间重晚晴”。这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兴”,他说雨后晚晴,云收雾散,美好短暂,更要格外珍重。
  “并添高阁迥”,诗人从楼阁上览眺,夕阳的余晖流注在小窗上,光线虽然微弱而柔和,毕竟是一线光明。
  最后,古诗有“越鸟巢南枝”之句,这里写越鸟归巢,诗人说归巢的飞鸟,体态轻捷。宿鸟归飞,触动旅人羁愁啊。
  诗人托物喻志,但正如幽草幸遇晚晴一样,越鸟喜归干巢,实在可喜。
  /贰/ 关于唐诗中的浩然之气
  8.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雙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邱)处。”
  看过琼瑶小说、电视剧的朋友,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定非常熟悉。该词的作者,便是金末元初著名文学家元好问。
  写这首诗的时候,元好问才16岁。在赴并州(太原旧称)赶考的路上,他遇到一个捕雁人,那人杀了一只雁,另一只雁不但不逃跑,而是站在原地拼命哀鸣,随后,直接投地,殉情自杀了。
  雁尚如此,人何以堪?元好问停止赶路,非常庄重地挖坑,埋葬了这只雁。他在葬雁的坟墓上刻下两个字:“雁丘”。填词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元好问,生于金章宗明昌元年(公元1190年)。这位鲜卑族皇家后裔,生不逢时,曾经“逃难河南并在豫西定居”。 其祖上原为北魏皇室鲜卑族拓跋氏,后随北魏孝文帝由平城(今大同市)南迁至洛阳,并在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中改姓“元”。
  北魏分裂之后,元好问落户汝州,后几经辗转,在宜阳避难,到汴梁应试,于南阳做官。元好问欣赏刚健雄壮的建安诗风,认为“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曹刘是谁呢?就是建安诗人曹植和刘祯。
  看看元好问的《并州少年行》:“北风动地起,天际浮云多。登高一长啸,六龙忽蹉跎。我欲横江斗蛟鼍,万弩迸射阳侯波。或当大猎燕赵间,黄熊朱豹皆遮罗!”“归来明堂见天子,黄金横带冠峨峨。人生只作张骞傅介子,远胜僵死空山阿。君不见并州少年夜枕戈,破屋耿耿天垂河,欲眠不眠泪滂沱!”多么奔腾豪放。
  9. 白居易活了75岁,风流事真不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认为比较俗,听了这句词,就想起关于白居易和妓女关盼盼的传说。
  话说徐州守帅张愔迷恋关盼盼姿色,纳为小妾,还为关盼盼建了一栋别墅,名叫燕子楼。张愔去世后,树倒猢狲散,众妻妾都忙着攀别的高枝去了,惟独关盼盼坚持为张愔守节,15年不嫁。
  关盼盼是个妓女,正史上也不可能记载。后人怎么知道的呢?就是白居易的诗中传出来的的。白居易诗中写关盼盼很美,美到什么程度呢?“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白居易还写诗批评关盼盼,说关盼盼既然选择为夫守节,为何不殉身呢?诗中这样写道:“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关盼盼读了这首诗后,当真绝食而死了。
  如果这事是真的,白居易做的确实有点过了。
  大诗人白居易于公元772年2月28日(唐大历七年正月二十日)生于新郑(今河南新郑)。祖父白湟,曾任巩县县令。白居易童年一直在新郑生活,11岁那年离开新郑,随母亲到父亲做官的地方——徐州符离。白居易“五六岁便能为诗,九岁谙识音韵;十五六……苦节读书,二十未已,昼课赋,夜读书,间又课时……以致口舌生疮,手肘成胝”。他29岁中进士,37岁才结婚,做过杭州刺史、苏州刺史,后来官至刑部尚书,晚年长住洛阳。   白居易有《赠内》诗云:“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其代表作、长达千言的叙事诗《长恨歌》影响深远,另一首长诗《琵琶行》动人心弦。白居易曾经写信对好友元稹和李绅说:“生前富贵应无分,死后文章合有名。”
  可见,白居易对流名之事相当在乎,他用心良苦地将自己的著作抄写5部,分藏给家人和不同的寺院,想让自己的著作与佛经同列。去世前一年,他在《白氏集后记》中说:“诗笔大小凡三千八百四十首。集有五本,一本在庐山东林寺经藏院,一本在苏州南禅寺经藏内,一本在东都胜善寺钵塔院律库楼,一本付侄龟郎,一本付外孙谈阁童,各藏于家,传于后。其日本、暹罗诸国及两京人家传写者,不在此记。”不能不佩服今天的大数据时代,如果白居易生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最永久的著作保存就是用大数据了,他也不用那么用心良苦地抄写了。
  《白氏文集》成为目前唐代保存最完整的诗文集。白居易也因此与李杜齐名。
  关于白居易的风流韵事也不少。大家知道,唐朝上流社会流行蓄养家姬。白居易官居刑部尚书,是正四品,相当于今天的部级干部,按当时的规定,他最多只能蓄女姬三人,但他显然超标了:他的家姬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多个,最出名的是至今被传为美谈的小蛮腰(小蛮)和樱桃小嘴(樊素)。
  唐孟棨《本事诗·事感》中载:“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蓄养的家姬樊素,嘴巧艳如樱桃,小蛮的腰柔细如杨柳。流行歌曲中唱的“樱桃小嘴一点点,想起了妹妹泪连连”,就和白居易的风流有关。咱们今天说的“樱桃小嘴”、“小蛮腰”,就是从白居易蓄养的两位美丽家姬而来。
  白居易活了75岁,风流事真不少。当年,他在杭州任太守,按照今天的标准,生活作风方面是很不严谨的,身边添了樊素和小蛮两佳丽,这也就罢了,而且,身在西湖,他还上白堤,过西泠桥,去参观一个名叫苏小小的风尘女子的墓,并写诗赞扬这个香骨沉埋的美人。“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苏小小,钱塘名妓也,盖南齐时人。
  白居易,竟然不顾身份和名望,惜玉怜香,留下白纸黑字,“意淫”这位西湖美人。可见,白居易不太“装”,不用整天昂首挺胸地走官步,身边还一定要跟着司机、随从之类,那样很累人的。因为,人性都是很实际的,别人跟随你,不是因为你的“昂首挺胸”,而是你的“有用”,能给随从带来实惠。一旦你失势了,随从马上又投奔他人了。为了身边总有随从,你得拼命保住位置。如此一来,累上加累。从白居易参观苏小小墓,可以看出,他其实活得没有那么累。
  当然,苏小小的美,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谱》云:“古来名妓,有足当美人之目者,共得六人:红拂、李娃、薛涛、紫云、苏小、琴操。”
  10. 白居易为什么那么热爱洛阳?
  白居易做过杭州刺史、苏州刺史,后来官至刑部尚书,晚年长住洛阳,于公元846年(唐会昌六年)逝世,安葬于洛阳香山琵琶峰上。
  白居易为什么那么热爱洛阳呢?这有必要简单了解一下洛阳的历史。
  如果问你:唐朝最长的叙事诗是什么?想必很多人会回答:白居易的《长恨歌》或《琵琶行》。其实不然,现存唐诗中的第一巨制是晚唐诗人韦庄的《秦妇吟》,篇幅差不多等于《长恨歌》的两倍。
  《秦妇吟》开篇第一句:“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说明这首长诗写于洛阳。
  那么,洛阳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呢?洛阳,居天下之中,早在汉代,洛阳就是全国文化教育中心,汉代的最高学府“太学”就设在洛阳,距今有1900多年的历史。据陆机《洛阳记》称,太学讲堂长十丈,广(阔)二丈,太学生的宿舍有240所、1800个房间。学生人数最多时达3万多。当时前来京师洛阳求学的盛况可见一斑。
  隋炀帝时期,洛阳时称东都或东京,在当时堪称国际性大都市,也是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到了唐朝,唐太宗把洛阳作为巡察东方的行宫,号洛阳宫。唐高宗即位后,改洛阳宫为东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临朝称帝时,改东都为神都。唐中宗即位,复神都为东都。
  在唐朝,洛阳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古来名与利,俱在洛阳城”。西晋文学家左思因写《三都赋》一举成名。三都即三国的魏都洛阳、蜀都成都、吴都建业。一些大学者争先恐后地为《三都赋》作注,附庸风雅的人也纷纷传抄,导致京城洛阳纸价一涨再涨,遂有“洛阳纸贵”的佳话。
  洛阳与牡丹花联系在一起,“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千娇百媚看不够,魂牵三月洛阳花。”
  “追本溯源,根在河洛。”即使不能有幸生在洛阳,死了也要葬在洛阳,所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所以,“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金末元初著名文学家元好问在《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一词中这样描写北邙山:“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盖世功名将底用,從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洛阳的位置太重要了,占据咽喉锁钥之利,五代时,后梁、后唐、后晋均以洛阳为都。后汉、后周和北宋以洛阳为西京,金代以洛阳为中京。故“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欲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香。”“洛京千里近,离绪亦纷纷。”“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关于洛阳城的定鼎门遗址,晚唐诗人褚载曾赋《定鼎门》诗一首:“郏褥城高门倚天,九重踪迹尚依然。须知道德无关锁,一闭乾坤一万年。”
  11. 也许是命中注定,南阳诗人张继落第之后凭一首《枫桥夜泊》而载入史册。
  说完了洛阳,接下来说说南阳,准确地说是南阳诗人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代诗人张继因这首《枫桥夜泊》而成名。   张继,名气虽然没有李白、杜甫、白居易那么大,但凭一首《枫桥夜泊》也足以流芳百世了。
  你看这首诗里,张继写的就是他夜泊枫桥的心情。他写“月亮落下去”之后,满天都是霜。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已是极冷的晚秋了,颇有肃杀之气。高手诗人喜欢用“霜”来描写自己的寒心,比如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就曾经这样写道:“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岸上的枫树和江边的渔火大眼瞪小眼,愁得睡不着觉。说明是寒冷的深夜。就在这个时候,姑苏城外寒山寺飘来夜半钟声,飘到哪里了呢?飘到我客居的船上。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自己已经够寒心了,偏偏又来到寒山寺对面的愁眠山——谁给山起了这么个名字?这还让人睡不睡哩?没法睡呀,注定是个不眠夜。莫名其妙“到”访的好朋友,惟有“寒山寺夜半的钟声”了。这钟声究竟是哪位得道高僧所化呢?
  苏轼说:“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那是因为苏轼已经做过官了,对于没踏入仕途的张继来说,当不了官,就意味着他的价值无法被社会认可。
  乌鸦悲戚地啼叫,至少对张继的仕途来说,不是好兆头。既没有春风,也谈不上得意,有的只是失意。不失意才怪呢,自己都落第了,没有资格做官了。按说,张继考中进士,那是唐代天宝十二年的事,他应该高兴才对。可当时的选拔制度规定:考中进士,只是具备了做官的资格,等于拿到了门票。究竟能不能做官,还必须得通过吏部的选试。通过之后,呈请皇帝签字,才可以授予官职。张继没有通过吏部的选试,心情自然郁闷。于是他乘船漫游吴越,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退而求其次,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为节度使做幕僚的机会。
  也许是命中注定,张继落第了。也许是命中注定,张继落第之后因一首诗而载入史册。
  大家看,从开封崔颢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到南阳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从洛阳刘禹锡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到沁阳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些流传千古的诗句背后都有一只肉眼看不见的手在翻云覆雨,这只手我们管它叫命运。
  12. 唐诗中那股浩然之气,那是河南安阳吹来的风。
  现在说回文化中的气。
  读唐诗,有一股浩然之气。那么,唐诗中那股浩然之气从哪里来的呢?往上追的话,就是从《诗经》来的。唐诗受《诗经》的影响颇大。孟子说诗,重视志(写作意图)。孟子和弟子咸丘蒙,这两个人在谈到《诗经》时,孟子说过这样的话:“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意思是,不能因文字而伤害整篇文章。如果“以意逆志”,那就等于“断章取义”。
  孟子说的“志”是什么?就是浩然之气。孟子的这股浩然之气从哪里来的?如果从根上追,那应该是从咱们河南安阳吹来的风。
  为什么这么说?你看《诗经》中有十五国风,共有诗160首。其中《邶风》19首,《鄘风》10首,《卫风》10首,多为邶、鄘、卫三地的民歌。三风中有相当一部分作品,就是由河南安阳的先民吟唱的。
  我们来看《诗经·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音居)。
  匪(非)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里的这首诗,用今天的话说,译文如下——
  她赠送我木瓜,我用佩玉来报答。
  不仅仅是为报答,是为了表明永远相好。
  她赠送我鲜桃,我回送美玉作为报答。
  不仅仅是还人情,是为了表明永远相好。
  她赠送我李子,我回赠宝玉作为报答。
  不是仅仅为了回报,是为了表明永远相好。
  《诗序》认为《木瓜》这首诗系卫人赞美齐桓公之作,因卫国败于狄人,齐桓公救而存之,卫人思图厚报,故作此诗。一说:卫实未报齐,故作此以讽之。这是“政治挂帅”的思维模式,属于过度解读,其实就是一首爱情诗。
  读《诗经》还真长学问。原来,木瓜在《诗经》时代就有了。可见木瓜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植物。套用古人爱说的一句话来说,这事“有诗为证”。
  中医上讲,肝属木,主升发,是人体最繁忙的器官之一,它有助机体排出毒素,参与蛋白质代谢以及分解。然而,现代人工作压力大,作息不正常,熬夜、喝酒、抽烟,久而久之,食欲减退、肝气不畅,消化功能减退,对肝脏功能造成伤害。有一种水果能够促进消化吸收、加快受损肝脏的修复,被称为天然护肝卫士,那就是木瓜。
  在《诗经·卫风》里这首诗,后人为其加的标题就叫《木瓜》。也有人说,大约2500年—2700年前,诗经的《卫风·木瓜》中提到的木瓜,与现代的木瓜不是同一种水果。目前,大家在超市看到的水果木瓜,又称“番木瓜”,原产东南亚,约在明朝后期传入中国,近几年来成为一种重要热带水果。而诗经的《卫风·木瓜》中提到的木瓜,是“树木瓜”,是我国本土物种,在我国河南等北方地区多有种植。“树木瓜”花如海棠,果实有清肺、养颜功效,成熟后,状如大梨子,色呈金黄,有清甜的香气从果皮中透出,入口微有木渣的感覺。
  不仅对“木瓜”,对《诗经》中提到的“木李”的训解,从汉代以来,就一直争论到现在。木瓜,在《毛传》中是这样训解的:“木瓜,楙木也,可食之木。”毛公认为“瓜”字易明,惟“木”字当释,所以,仅训“木”字,以强调其“木生”之特性。《尔雅·释木》则是这样训解的:“楙,木瓜。”郭璞注:“实如小瓜,酢可食。”
  我在海南生活了20 多年,在这里,遍地都是木瓜树。在我的印象中,木瓜树是一种绝对勤奋的耕耘树,不高,也不粗,细如手腕的树干却沿着树干结满了一树的木瓜果。
  在《辞海》中,对“木瓜”是这样解释的:植物名,蔷薇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树皮常作片状剥落,痕迹鲜明;叶椭圆状卵形,有锯齿;春末夏初开花,花淡红色;果实秋季成熟,长椭圆形,淡黄色,味酸涩,有香气。树供观赏;果经蒸熟或蜜饯后供食用;亦入药,名“光皮木瓜”,性温,味酸,功能舒筋、和胃化湿,主治筋脉拘挛、腰膝酸重、脚气水肿、吐泄转筋等症。   木瓜树,很少有发叉的树枝,但是我在三亚市附近的一个农户家的院子里,却发现了发了三个叉的木瓜树,很是惊讶。我曾经在很多三亚人的老宅里发现木瓜树,笔直的树干,青绿的颜色,个头不高,“成果”却非常丰厚,从腰部到头顶,簇拥着众多大小不一的木瓜。我看得有些发呆,这么小的一棵树,竟然能结出这么多的果实来。就我现在的饭量来说,一顿饭,吃一只木瓜就足以满足我生命所需的卡路里了。
  一只熟透了的木瓜,捧在手里,就有一种自然的清香,去皮,像吃西瓜一样剖成若干块,里面的木瓜籽像植物的眸子,晶莹透亮,黑黑的,脉脉含情却又没有一丝抱怨,丢之于心不忍,叫人无法不惋惜。木瓜瓤绵软、清香,不像西瓜瓤,有太多水分,木瓜很实在,像面包。
  第一次在一酒家吃到木瓜汤,厨师将整个木瓜掏空,在上端切出一个鸡蛋大的口子,掏出瓤和籽,然后将味道鲜美的木瓜汤直接放进木瓜的肚子里,喝一口,那感觉,连嘴角都散发着淡淡的木瓜香。后来,我就迷上了这道菜。
  木瓜汤有多种做法,有一种比较有名的做法是用雪蛤炖的,名叫木瓜炖雪蛤,据说主要作用是滋阴。在饭店里吃过,回到家尝试着做过一回。先到中药店里买雪蛤,很贵,我印象中半两就要二十多元。雪蛤本身又是湿的,要放在冰箱里冷冻。
  我问服务员:雪蛤是什么成份?怎么这么贵?服务员说,这是东北长白山天池里一种青蛙的子宫,原为宫廷御用。
  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木瓜炖雪蛤的制作方法:雪蛤先泡上一天左右的时间。木瓜呢,将上面三分之一处剖开,去籽,然后将泡开的雪蛤放进木瓜内,加上适当的冰糖、水,入锅。蒸。半小时就差不多了。
  出锅时,会看到一朵朵白色的雪蛤,花一般地从金黄色的木瓜内绽放,诱人的鲜艳,像阳光在风中舞蹈,尽兴地,温暖地,柔和地。
  但是,在美味的背后,我隐隐约约地想起那只被取出“雪蛤”的青蛙,她的生命因此而结束了?就因为长了可以滋补的部位?
  /叁/ 关于文化的气场
  13. “人,当诗意地栖居”。静读古人书,闲钓清渭滨。这个“闲钓”就是淡定。
  诗人也好,词人也好,大多敏感。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动他的心神,然后触景生情,感怀伤悲。
  比如冯延巳,他在一首名叫《谒金门》的词中写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斗鸭栏杆独倚”,他就那样独自愁思,知道“举头闻鹊喜”。一如柳永在《玉蝴蝶》中所写的那样:“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相比这两位,无名氏的《蝶恋花》,更把无聊描写到极致:“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她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毕竟是小女子呀,你看看人家李煜,身为君主,是怎么写相思的?李煜在《相见欢》中写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再看看李清照,一个才女,她写《一剪梅》,则把愁写成“闲”的味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就连愁都成了闲愁。这让今天忙得没时间睡觉的人们,情何以堪?
  不忙挣钱,忙“闲愁”。这“闲愁”二字,毕竟有点“作”,相比之下,还是白居易的“闲钓”,更自然。
  白居易的《咏拙》有云:“静读古人书,闲钓清渭滨。优哉复游哉,聊以终吾身。”悠然从容。
  静读古人书,闲钓清渭滨。这个“闲钓”就是淡定。就像《诗经·小雅·采菽》中所言:“乐只君子,天之葵之(诸侯君子真快乐,天子量才用以道)。乐只君子,福禄膍之(诸侯君子真快乐,福禄厚赐好关照)。优哉游哉,亦是戾矣(从容自得很满足,美好至极多逍遥)。”
  这个境界,也不是达不到。周有光和老伴张允和就达到了闲、淡之境界。
  周有光,原名周耀平,1906年1月13日出生于江苏常州。周有光50岁前是经济学家,是金融学和经济学教授,5 0岁到8 5岁是语言文字学家,85岁以后躲进书斋成一统。周有光说,他80多岁以后写小文章,写杂文、散文是为了娱乐。85岁以后,成了一位睿智老人,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启蒙思想家。他说“要从世界来看国家,不要從国家来看世界”,不提倡简单地谈论“国学”,因为“学问都是世界性的,是不分国家的”。
  周有光的妻子张允和,出生于安徽合肥龙门巷的一个世家大族。她父亲名叫张武龄,后来改名张冀牖(yǒu)。张家四姐妹,个个出类拔萃。大姐张元和嫁给昆曲名家顾传玠,二姐张允和嫁给了周有光,三姐张兆和嫁给了著名作家沈从文,小妹张充和嫁给了美国汉学家傅汉思。
  张允和1988年在一篇名为《温柔的防浪石堤》的文章中披露:“当她的第一只手被他抓住的时候,她就把心交给了他。从此以后,将是欢欢乐乐地在一起,风风雨雨更要在一起。不管人生道路是崎岖的还是平坦的,他和她总是在一起,就是人不在一起,心也是在一起。她一生的命运,紧紧地握在他的手里。”
  周有光说,“结婚前,我写信告诉她,说我很穷,恐怕不能给你幸福。她说幸福要自己求得,女人要独立,女人不依靠男人。她当时的思想也比较开明。不久我们就在上海结婚。四姐妹里,她最早结婚。我们在上海的婚礼很简单,提倡结婚不要乱花钱,我们有一个亲戚有钱,结婚花了很多钱,我们就反对那一种。当时结婚不得不请客,我们就找了上海青年会,请客简单便宜。我和张允和的婚礼,我母亲去了,我父亲没有去。”“别人都说我们结婚七十多年来没有吵架,所以我们的亲戚经常向我们的保姆询问此事。其实我们也有吵架,不过我们吵架不会高声谩骂,不会让保姆听到的,也没有闹几个小时的,一般是三两句话就吵完了。还有一点,我们吵架通常不是为了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因为其他人的问题。的确,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很和谐的。到了北京,一直到我老伴去世,我们每天上午10点钟喝茶,有的时候也喝咖啡,吃一点小点心。喝茶的时候,我们两个‘举杯齐眉’,这当然是有一点好玩,更是双方互相敬重的一种表达。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又喝茶,又‘举杯齐眉’。有朋友特别是记者来家里,看到我们‘举杯齐眉’,都觉得有趣得不得了。这就对家庭和谐起到作用。”   张允和曾在光华大学附中任教,1951年被叶圣陶调到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一次运动中,丢了工作,下岗。张允和反而觉得下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下岗”后,张允和除了相夫教子,就是琢磨昆曲,反而逃過了一劫。
  周有光生活非常简单,奉行“三不主义”:一不立遗嘱;二不过生日;三不过年节。他和老伴张允和,一个是“汉语拼音之父”,一个是“中国最后的闺秀”,两人相爱相伴70年,直至2002年,93岁的张允和去世。张允和在世时,他和老伴在书桌旁共享速溶咖啡兑“荷兰乳牛”奶粉,吟诗作赋拉家常,每天两次,而且,一定要碰杯,是谓“举杯齐眉”。
  张允和爱听昆曲,也爱唱昆曲。周老也随她听,陪她唱。风雅中有趣味,揶揄中有爱情。那是真正的“举杯齐眉”。周有光是这样说的:“我们相信外国哲学家的一句话:‘不要生气!’许多人问我们长寿之道,我们想不出什么道理,可是我们相信不要生气。因为,外国一哲学家说:‘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是完全对的。譬如,夫妇两个为了孩子生气,孩子做错了一点事情,就大动干戈,实际上就是惩罚自己。我们相信这个话很有道理。所以,我和老伴从相识到相恋到结婚的过程,好像是很平坦的。”
  刘禹锡的《潇湘神》写得好吧?“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今夜月明时”。好。秦观的《江城子》写得美吧?“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美。李清照的《采桑子》写得妙吧?“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妙。可他们写的都是惨惨的美妙,是想念中的美好。周有光和张允和,则是现实中的美好,没有“恨悠悠”,也没有什么“寄相思”,老伴就在眼前——生活就是诗,就是词。
  从前我读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读温庭筠的《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读张先的《偷声木兰花》:“画楼浅映横塘路,流水滔滔春共去。目送残晖,燕子双高蝶对飞。风花将尽持杯送,往事只成清夜梦。莫更登楼,坐想行思已是愁”。感觉那种伤感之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过尽千帆皆不是”,倚楼远望,别开生面。现在我不这么看了,我觉得和家人在一起,和“相思”的对象长相守,那才是一种更大的美好。所以,我放弃单位的海边房的购买指标,毅然选择远离市中心的一个有山有水的安静小镇居住。周末和闲暇的时候,和家人一起来这里耕读,过着没有WIFI、没有聚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周一到单位上班,调整到“你说什么都对”的不争论状态,做一些能赚钱的“有用”之事。周末,回到自己小镇的房子,则放下自己、对自然彻底谦卑,做的全是“无用”之事。在这里,抛弃任何的计算理性,做一些抚古琴、下象棋、读闲书之类的事。
  最近几年,流行新四大俗:“学琴学古琴,开店开会馆,学佛修密宗,喝茶喝普洱。”其实,这些背后都有商机。有商机就动了机心,动了机心就不定静。饶宗颐喜欢引用的元代诗人的一句话:“一壶天地小于瓜。”我感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跟风,清静达观,自得其乐或者自得其苦,就是莫大的幸福。
  “无用”才是大用。不是吗?元代画家黄公望独自来到一个江边,用七年时间了画了一幅国画《富春山居图》。画好之后,送给了他的好朋友、一位法号叫无用禅师的人。
  你看周有光晚年的生活,追求的就是“无用”。不成佛不养生,顺其自然。开始进入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生活,“人,当诗意地栖居”。他在书房安静地读书、写作。一幢普通的民居,一间不大的书房。“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唐代诗人刘禹锡在《陋室铭》写出了自己甘于平淡、处变不惊、处危不屈、坚守节操、荣辱从容的志向和情操。这个就是淡定。什么叫淡定?《小窗幽记》里说:“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14. 读书,思考,正是一个安顿自己的过程。
  周有光和张允和的“陋室铭”,总让我思考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读书与幸福”。
  “读书与幸福”,这话题貌似有点宏大,但在一个人尤其是大学生的成长过程中,这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总要面对。什么叫成长?有人说,成长就是——“以前你讨厌一个人,你巴不得让他知道。后来你讨厌一个人,你就怕让他知道。如今你讨厌一个人,爱知道不知道”。但,这个就叫成长吗?这叫“不作为”吧,叫看淡一切的无所谓心态,或者说得好听一点,叫“顺其自然”。难道就因为遭遇了暂时的失败和挫折,就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远方了吗?你把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经络不畅身体发出求救信号,情绪抑郁了心灵感冒了,你“顺其自然”抑郁就跑了?你得直面才行。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喜欢拿“顺其自然”作为挡箭牌,来敷衍眼前的困难和问题,殊不知,真正的顺其自然,其实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非“看破红尘”之后的两手一摊不作为。作家毕淑敏说得好,“我不相信手掌的纹路,但我相信手掌加上手指的力量”。
  李义山有诗云:“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诗人的本意不过是写悼亡,上句写女,下句写儿。但这两句诗,每个人读了感受都可能不一样,每个人尽可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因为诗本身给了你丰富的美学意象。这恰恰就是义山诗的魅力。悼亡什么呢?可以是具体的人,也可以是抽象的时间,比如悼亡昨天。佛祖拈花,迦叶一笑。会意比语言高多了。
  还好,生活总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叫明天。这话安慰自己还行,安慰他人未必好使。很多时候,我们安慰别人讲道理头头是道,却在深夜独自抱枕失眠。你只知道感叹唐代诗人张继的诗《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写得好,真好,你可知道“对愁眠”的滋味?一个愁眠之人,还剩下多少快乐呢?所以,道理不等于心理,道理常常成了安慰剂,就算能说服别人也说服不了自己。而且,我们无法跳过“当下”或者说“今天”。“今天”的生活告诉你,有什么别有病;“今天”的感情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想的人同样也会想你。很多时候,我们常常在“今天”感觉不幸福、不快乐,其实,那是孤独惹的祸。尼采说:“在人群中比独自一人更孤独。”人注定是孤独的,正如流行歌中所唱,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人与人之间,只有礼节的相对交流,绝对交流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能的,至亲的人之间也不例外。而“读书可以善用孤独和享受孤独”,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耶鲁大学教授布鲁姆说的。   安静地寂寞地读书,能够进入“朴”的境界,面对自己,享受孤独。一个人真心想做学问,那就得追求“朴学”,来不得半点浮躁。不妨带点“朴学”的态度去读书与思考,这对一个人的成长大有裨益。被“樸学”熏陶久了,会不知不觉成为一个安静的人,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朴学”一词,出自《汉书·儒林传》。“朴”之言实,实则不浮。1957年春,马一浮先生至曲阜阙里朝孔,面对请见者,马一浮先生问曰:“相别三年,汝治何学?”先生回答说:“研精《论语》。”马一浮先生曰:“汝得读书之次矣。”马一浮先生的意思是:真正做好学问,你得老老实实从经学入手,好学修古,训诂考证,闭门读书,手不释卷,以生许学,才是正道。训诂为本,援古索源,树骨于典训,下足朴学功夫,方可理物日新。不由想起贾樟柯在电影《二十四城记》中引用的一句话:“仅你消失的一面,就足以让我荣耀一生”。
  “朴学”之“朴”,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不能太忙,得怀着一颗闲适之心去读书。就是说,不管世界多么不太平,你得有一颗“太平”之心。宋代陆游的诗中,常用“心太平”语,比如,在《独学》一诗中,他这样说:“少年妄起功名念,岂信身闲心太平。”76岁那年,陆游看破尘世浮名利,要保持“身闲心太平”,于是又吟道:“痴人只竞闲名利,那信三山是地仙。”(《项里观杨梅》)呵呵,万事随缘,即是安乐法。无事乱翻书,心闲即是福,有些书,是闲书,不“嘚瑟”学术,你尽可以乱翻,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有一句没一句,是养心也是养性。就像喝茶,和是否口渴无关,只是品佳茗,当然也是尝世道。饮茶高人都明白一个理,茶道就是世道。你看东坡居士,即使在“贫病苦饥”、需要“撑肠拄腹”之时,仍然“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
  人总会沉迷点什么,比如沉迷于一些貌似能升值的真实物质,像什么石头、古玩、宠物等等。又比如沉迷于“双11”购物,生生从“千手观音”变成了“断臂维纳斯”,过后又心疼自己乱花钱买了些没用的东西。与其沉迷于这些靠不断花钱才能抵抗抑郁的消费冲动,还不如沉迷于“无聊才读书”呢,至少,沉迷于读书能够让人“心太平”。
  在我看来,能够安静地读书,或者闭门著书,就可“心太平”,就是莫大的快乐。宋人黄山谷说:“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读书还有脱俗的功用,享受孤独的同时,也带来了心灵的愉悦。王国维在《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中这样说幸福和快乐:“今夫人积年月之研究,而一旦豁然悟宇宙、人生之真理,或以胸中惝恍、不可捉摸之意境,一旦表诸文字、绘画、雕刻之上,此固彼天赋之能力之发展,而此时之快乐,决非南面之王之所能易者也。”读诗尤其如此。读诗,不必太分明,读了感觉好就够了。对诗人的话也大可不必当真。读诗轻理性重感官,认真你就输了,最起码输掉了快乐。可是,苏格拉底却认为理性才是人生应该追求的最高道德,他说“知识就是美德”,这个知识就是理性(我比较喜欢“理型”这个词)。西方文明的整个理性传统就是从这里奠定的。到了柏拉图,他更进一步讲理性世界才是真实的,才是应该追求的,而现象世界是虚幻的、没意思的,要人们放弃眼前的这个现象世界而去追求理性世界。压制爱情、生命,去追求另一种看上去很高的理性,尼采觉得这不对,有问题。他爱生命,太热爱了,连疾病都爱。他曾说:“疾病反而是生命有力的刺激,生命丰富的刺激。”尼采的病历记载:这个病人喜欢拥抱和亲吻街上任何一个行人。在尼采看来,人的生命是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的,当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永恒。尼采赞美磨难,目标是成为“超人”。为了成为“超人”,尼采坦然接受苦行僧似的自我折磨,宣称:“我要像所有别的人那样,艰难熬日”。凡人的生活免不了吵吵闹闹,免不了烦恼哀愁。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尼采看来,是为了超越——人生总有那么一刹那,你超越了你自己——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再有。有那么一刹那,你留住了,也就够了。就是这样。用卡夫卡的话来说:此生之快乐并非生命本身,而是攀登到一个更高生命的那种恐惧。
  “只要你幸福,我可以旁观”,当一个男子对自己所爱的女人说这句话时,这是麻木不仁还是宗教情怀?是伟大还是冷血?不知道。但是,果然理性到冷血的话,至少了无生趣吧。
  “伟大的明星哟,假使你没有你所照耀的那些人们,你的幸福是什么呢?”这是查拉斯图拉思索十年,决定下山时对太阳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叫幸福呢?张爱玲说:“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人生,从自己落地的哭声开始,在别人的泪水里结束,这中间的时光,就叫做幸福。对一个现实主义者而言,生活的意义就是生活本身。就幸福本身而言,也许“是什么”比“为什么”重要;但对一个超现实主义(比如浪漫主义、理想主义)者而言,“为什么”比“是什么”重要得多。哲学家、诗人,未必不幸福;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渔夫,未必没有烦恼。太阳如果没有任何人再需要,那么它的幸福感从何说呢?太阳是在施与中幸福的,这和佛教说的布施接近。“舍得”这个词说的正是有舍才有得,舍中才能体会得到,这正像幸福和布施的关系,在布施中更能体会幸福的味道。正如尼采所说,“我欢喜赠与与分送,直到智者以愚昧而快乐,贫人以丰饶而幸福!”可是,现实中的境遇却常常告诉人们:对于幸运的人才谈得上幸福,不幸的人,只能选择忍受生活、羡慕别人幸福。如果从求放松的角度来说,幸福就是承受和忍耐。一如尼采所说:“在爱生命的我看来,蝴蝶、肥皂泡以及与它们相类似的人最懂得幸福。”
  国学大师饶宗颐曾提出“安顿说”。他认为:“一个人在世上,如何正确安顿好自己,这是十分要紧的。”读书,思考,正是一个安顿自己的过程。因此,读书,思考,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这可以从终生未婚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临终所前说的话得到佐证:告诉我的朋友们,我这一生很幸福。
  15. 诗,首先与灵感智慧有关。
  有时候,我看到学生那种急躁又散漫的样子,也很想发脾气,可是,我发现,现在的学生,即使老师发火,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和一些年轻人交流,彼此听不懂对方,等于是“鸡同鸭讲”。别说和年轻人交流了,即使在办公室,和领导交流也常有同样的感觉。   心神俱疲时,我喜欢到我老师李一翔的医馆喝茶、听琴。
  李老师斟茶,是黑茶。遇到彭杰老师,她送我一包绿茶,是用普洱茶的工艺做的,用的是非常好的老树原料,闻起来幽香。
  我和李老师品茶,彭老师弹古琴。低沉浑厚的琴声如天籁之音。
  我问是什么曲子?彭老师刚要开口,李老师制止了她,让我听完后猜猜。静到了最后,归于寂静。我说是“空谷幽兰”。李老师微笑,说,曲子讲的是秋天的落叶和风。不是风带动了落叶,而是落叶带动了风。就好像庄周梦蝶。
  这比温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高明多了。
  我的思绪漫无边际、不着五六地飘荡着,想起了若干借秋抒怀的古诗画面。
  一说秋天,就想起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禹锡被贬郎州,不但不伤感,反而说“秋日胜春朝”。颇像杜牧的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贾岛家贫,屡试不中,出家为僧多少有点无奈吧,因此他的心情就像苍凉之秋季,苍凉苦寂到了极点,写出了一句吟秋的好诗:“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秋风怎么“生渭水”呢,这是因为太寂寞的缘故,于是借秋抒怀。
  杜牧虽官至中书舍人,但空有大志和抱负,做什么都不顺,他眼里的秋天就成了:“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引经据典,说古道今,无非是惆怅。而那个毕生和得志无缘的天才诗人李贺,他写起秋天来,自成一家,毫不隐晦愁谢,就连标题都直接叫《开愁歌》:“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
  黄山谷说得好:“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
  诗,首先与灵感智慧有关。仅仅靠勤奋刻苦、呕心沥血没多大用。乾隆皇帝一生写诗五万多首,却没有一首甚至一个佳句广为人知。
  北宋大学士宋祈就凭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就赢得“红杏尚书”的外号。东晋才女谢道韫凭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咏雪诗,就立刻让人刮目相看,有诗才的女人也被称为“咏絮才”。再听彭老师的古琴声,我心想,这叫无字诗的“咏絮才”。
  古琴挂起来是一幅画,弹起来是一首歌。《列子·汤问》记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后以“高山流水”比喻知己难得或乐曲的高雅。
  16. 文化传承需要的正是“气场合拍”,古琴中就有这种气场。
  两千多年来,《高山》《流水》这两首著名的古琴曲与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一起,在人民中间广泛流传。那是“云中之音”,正所谓“不是秦筝合众听,高山流水少知音”。
  “高山流水”觅知音,觅的其实就是气味相投,就是“气场合拍”。
  文化传承需要的正是“气场合拍”,古琴中就有这种气场,因为古琴既有儒家的中正平和、温柔敦厚,又有道家的顺应自然、大音希声、清微淡远。
  琴弦的悠悠之声,伴着茶香的氤氲,似吟哦,似诉说,时而如清泉石上流,时而如空谷的回响。著名的《诗》三百篇,孔子曾一一“弦歌之”。《诗经》中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关睢》);“妻子好合,如鼓琴瑟”(《棠棣》);“我有嘉宾,鼓琴鼓瑟”(《小雅·鹿鸣》);以及“琴瑟击鼓,以御田祖”(《小雅·甫田》)等诗句。孔子在“杏坛讲学”时也弹琴,弟子们如同听到了“云中之音”。
  唐代著名诗人刘长卿有诗云:“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生活浮躁,大家都希望让心静下来、节奏慢下来。工作之余,抚琴是自己最大的享受。学琴三年之后,听绕梁的余音,心态变得平和,更加有耐心。
  明朝有意抱琴来。的确,听琴,似读书。
  清朝文学家法式善有诗名为《读书》,其中写道:“读书如树木,不可求骤长。植诸空山中,日来而月往。露叶既畅茂,烟打渐苍莽。”法式善把读书比喻成树木的生长,急不得。
  这个说到底,还是“读书破万卷”的事。古诗里讲究出处,不读大量的书,就无法理解。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在《惠崇春江晓景》中写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轼为什么用“蒌蒿”来羹“河豚”呢?
  民谚:“正月芦,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言下之意,早春二月正是食用芦蒿最好的时令。
  芦蒿又名蒌蒿、香艾、水艾等,菊科蒿属,有白蒿和青蒿之分,尤以青蒿为珍品;并有水生和陆生两个种类,它们的外部形状尽管如出一辙,但是水生者气味清香,质地脆嫩,为食中佳品。早在先秦的典籍《诗经》中,对于“芦蒿”的可食就有所记述,《周南·汉广》中云:“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小雅·鹿鸣》亦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17.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有爱,就有光明和希望。
  一个真正的诗人,无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自身的学养一定很丰厚,并不是除了写诗,啥也不会。不会像一些“自淫、自吹”的现代诗人那样浅薄。其实,学问到深处,文史哲,诗书画,都不分家了,东方文化的感性与西方文化的理性,融合了,通了。比如画家罗青,本身也是现代派诗人,而且,在中国古代真假画鉴定、西方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方面都有研究,学问相当高深。
  前些年,罗青在中国首次展出的巨幅《全唐诗意图》就获得广泛好评,在物欲横流、多少人争名逐利的当今社会,仿佛吹到了来自唐朝的风。鸽平先生在2010年12月18日《解放日报》上撰文,谈罗青的巨幅《全唐诗意图》:松下问客何处来。画面中尽收唐代诗词的精华,隐喻了贾岛《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王维《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孟浩然《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张祜《何满子》: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白居易《雜诗》:人各有所好,物固无常宜。谁谓尔能舞,不如闲立时。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刘禹锡《春词》: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岑参《山房春事》: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两三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画面中的隐喻,既是作者与古人的对话,也是观者与作品的对话,通过作者的再创造,呈现出的是一幅全新的全唐诗意图,作品能够充分调动观者所储存的知识能量,去解读画面中的各个场景和布局。
  这也是一种爱,对文化的爱,对诗的爱,也是对人类的爱。因为有爱,才有光明和希望。
  黑泽明导演的电影《罗生门》剧本结合了芥川龙之介的两部短篇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剧情主要取自《竹林中》。两部小说都揭示了人性的恶。
  这是一部奇妙的让人震撼的电影:他开创了一种独特的叙事结构,他第一个把摄像机对准太阳。电影的主旨是反映了一个说谎的问题,在电影里面连鬼都说谎,不要说强盗、武士、女人以及樵夫等人了。
  故事主线涉及三个人物,武士金泽、他的妻子真砂、还有强盗多襄丸。
  電影里面四个人,对一个事件竟然出现了四种说法。
  第一个说法是强盗多襄丸讲的。强盗承认自己杀了人,说自己经过搏斗,勇敢地制服了武士。女人被他男性魅力吸引,主动爱上了他并献身。
  第二种说法是武士的妻子真砂讲的。她说,强盗强奸了她,她哭着跑向被困在树上的丈夫,求宽恕,而丈夫却嫌弃她失身。真砂非常无辜地说:“像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该怎么办才好啊。”事实上,武士的妻子一开始就有谋杀亲夫之意。她坐在溪边,用手拨弄着溪水。她完全可以在水中下毒,让丈夫喝了这水后死亡。
  第三种说法是死去的武士借巫女之口讲的。武士说,强盗强奸了他的妻子。由于她爱上了强盗,答应同强盗私奔,但她要求强盗必须把她丈夫杀死。
  第四种说法是樵夫讲的。他是旁观者,躲到暗处偷看了,但没有参与。他趁机偷走了值钱的短刀。那女人利用男人的自尊心,挑拨离间,终于激起了两个男人的对决。武士鄙夷地说:“我不愿意为这样的女人拼上自己的性命。”多襄丸惊讶之余,心想:一个别的男人不要的女人,自己却捡了,这太伤自尊。他也决定弃女人于不顾。樵夫的说法是:强盗并不勇敢,妇人也不忠诚,而武士也不大义。
  樵夫自己呢,为了掩盖自己偷刀的事实,也说谎了。在报案的路上,樵夫经过了罗生门(罗生门是十二世纪日本破败的首都京都的城门),正好碰到了和尚,和尚刚放好了被他遗弃的私生子(樵夫未发现)。
  最后,婴儿的啼哭惊扰了三个人。细节有时不忍卒看。路人跑着路过,因为寒冷,顺手拿走了裹在婴儿身上的衣服。樵夫说了路人,表现出愤怒。和尚把孩子交给了樵夫。孩子在和尚怀里时一直在哭,而一到陌生的樵夫怀里时反而不哭了。和尚敢把孩子遗弃在罗生门这个几欲崩塌的地方,就说明他并不是那么在乎孩子的安危。
  樵夫说,自己反正已经家有5个孩子需要养,不在乎再多一个。
  樵夫抱过孩子后,离开了罗生门。他看着孩子,音乐变得柔和,阳光洒在樵夫身上,好像赎罪后的新生。
  离开罗生门,雨过天晴,阳光下那个怀抱罗生门城门后弃婴的善行,闪着光,电影中这个温暖充满希望的结尾,意味深长。那意味着烟消云散之后的繁花锦簇。这也是对“看透了,也无力改变”之类的悲观主义的矫枉过正。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唐诗里有一句“人生足别离”。有人翻译为:唯有“再见”才是人生。这个翻译本身就给人带来欢喜,因为它意味着希望与美好。
其他文献
我在《散文》杂志2016年第10期上读到刘亚荣的散文《石榴,石榴》后,便有了针灸扎在任督二脉之上,气血与精神为之豁然兴奋的感觉。“我是吃着黄石榴长大的”,从这篇散文里掐出这句话来,是我认为这句话可以称为该文的中心点。我没有使用文眼或者核心,因为这两个词汇都不足以驮载任督二脉被点中后,我读这篇散文获得心有灵犀的震撼感。  这篇散文在写作风格上属于物我相融情景互映的格调。石榴与人,景象与情愫相互交织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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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的话:某天,我去冯杰办公室讨要他的“旧书”《说食画》,他顺手拿起茶杯往砚台里滴两滴茶水,然后信手提起手边的毛笔,悠然在《说食画》的扉页上写上“丹华女士教正 馮傑 丁酉 夏”,运笔轻快,流美自然。淡泊的冯杰在他的诗画中渗透着禅意,我想“客居郑州”的冯杰不至于有“漂泊”之感,像他这样胸有丘壑的人或许有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那样的恬淡情怀。本文编辑了冯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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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春色满园。2017年3月17日至3月30日,河南李樹建戏曲艺术中心、中共汝州市委、汝州市人民政府、中共太康县委、太康市人民政府等单位在郑州联合举办了“河南稀有剧种公益展演活动”。其间,河南18个稀有剧种齐亮相,共演出了13台大戏,2台折子戏,可谓剧种丰富,形式多样,经典频现,技艺惊人。一时间,古腔古韵放异彩,笙歌管弦动地来!如此“稀有”的演出,对于许多未看过此类演出的观众来说,几乎是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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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作为“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重要组成部分的26件史诗性雕塑作品,在立意、选材、造型、空间、体量、肌理、色彩等创作本体诸方面,均有过人之处。更重要的是,这批技法精湛、内蕴丰富、品致端雅、气格正大的历史主题性作品,不仅为严肃的雕塑艺术创作设立了“门槛”与“底线”,而且对当下雕塑界孳生的局部荒悖现象,或亦有匡谬矫枉、激浊扬清之良效。此外,其对完善中国“本土雕塑”理论体系所具有的标本价值,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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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沒有卑躬屈膝的古装剧不能算是什么特色,但是在时下古装剧中角色们喜欢跪拜的大环境中,《影》中的不跪拜,就变成了他的独特性。现代人好像越来越喜欢阴谋,因为阴谋简单、省事,还不影响自己达到想要的目的。当遇到让人头疼的困难时,用迂回的方法去解决已经变成了常识,如果某人不迂回,会被人说成是没脑子或者不懂事。  关键词:《影》 虚伪 重塑 阴谋  1.可贵的特色  《影》是讲一个替身挣扎在都督子虞和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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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狐》是八月天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他最为用心的一部作品。从作品内容可以看出,尽管具体的事件可能有虚构成分,但作品中有作者的影子。我觉得作品几乎调动了作者全部的人生经验。在这样的写作中,故事可能会借用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件,但就主人公人生经历的走向、对人生的体验与把握来说,则必然来自作者的生活经历及对此所进行的深入思考。如此一来,作品就有了非常可贵的品格,那就是接地气,有温度。  《中原狐》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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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宏伟的小说《台风过境》,讲述的是扶贫攻坚和移民拆迁的故事,都是当下现实生活中的热点话题,也自然地携带了敏感性。题材敏感,讲述的难度就大,作者陈宏伟迎难而上,将故事讲得如此精彩,如此丰富,如此有分寸感,真是难能可贵。  小说中的区扶贫办主任郁洋是党的基层干部的代表,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先进典型模式化的光辉,但推进工作能力强,解决问题办法多,其干练品格和担当精神无疑是值得称道的。郁洋一方面要面对主管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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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艺术门类中,书画艺术是最具中国独立特色的艺术形式之一,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中国书画艺术的经典地位是不容置疑的,这是在观念层面上的事实。在现实的接受层面上,因为每个人的文化程度、艺术观念、审美品位等差异,书画家自身艺术修养、技法功力和表现形式的不同,加之中国书画本身具有“玄之又玄”的哲学辩证性,书画作品所呈现的艺术性往往“见仁见智”,各不相同。尤其是,很多国人其实并不能真正看得懂书画,或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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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知道杨波写散文,是通过他“如是而已”的微信公众号,在工作闲暇之余,背靠床头,偶尔打开,在灯下细细品读,觉得他的散文写得很有味道。有次开会聚在一起,我与杨波交流阅读感受,大意说他的散文写得不温不火,典雅有致,大有汪曾祺遗风。我这一说,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拘束得红了脸,或许,我的阅读也多少感受到了他散文的一些精妙之处吧。他说一部散文集已交付出版社准备出版,以后一定会送上一本。  我之前知道儒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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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艺术批评的一部分,书画批评的本质应当是直透真髓、不拘一格、客观公正、示范引领。这是世界艺术史的传统,也是我国古代书画发展过程中的骄傲。以东晋画家顾恺之为例,他以名士之风为后世所敬仰,也因此影响到对他的画评,有逐渐抬高之势。南朝谢赫不拘时评,对顾愷之的评价只有短短十六个字:“格体精微,笔无妄下”,“迹不逮意,声过其实”,指出的问题是想得很好,笔墨跟不上,声望大于实际,并将他列为第三品第二人,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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