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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绪论
“时时”和“不时”是现代汉语里常见的两个频率副词。由于“时时”和“不时”两个词的词义基本相同，当留学生先后学习了这两个词之后，就会对如何正确运用它们感到困难。所以，我们有必要对这两个词进行辨析。
有关这两个词的解释在几部主要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中可以找到。
《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主编，1999）认为“时时”是“时常、不时”；“不时”是“表示间隔不长而不断地发生，时时、常常”。
《现代汉语虚词例释》（北大中文系55、57级语言班编，1982）中对“时时”所做的解释认为“时时”：“1.表示在短时间内某种动作或行为屡次发生。2.表示某种动作或行为经常发生，和‘常常’相近。”
《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张斌，2001）对“时时”和“不时”的解释则较为详细，编者分别对这两个词进行了释义，并且对比总结了两者词义的不同。“时时”的词义是：“1.表示事情经常发生，相当于‘常常’；2.表示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相当于‘时刻’；3.表示屡次出现某种情况，相当于‘不时’。” 解释“不时”的词义：“1.表示情况不断发生，只有短时间的间歇，相当于‘时时’；2.表示情况不定时地发生，相当于‘随时’。”
可见，“ 时时”和“不时”这两个词在句法和语义上有很多相通之处。根据例句我们发现，有时两者是可以互换的，例如：
（1）他被佣人们引到厨房旁佣人们住的小屋里。客厅那边灯火辉煌，有许多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在寒喧，时时传来苔莱季娜的阵阵笑声。(ZJWZ006)①
（2）他凭着手里有钱，已经让天仓县特别是七星河的人，眼睛有些乱了。安文中耳朵里，不时传来乡亲们莫名其妙地向他跪倒的消息，令他脸红，令他愤怒，又令他无奈。(ZJWZ376)
在例句（1）（2）中，“时时”和“不时”可以分别替换，但同时我们也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用“时时”的句子都能用“不时”去替换，例如：
（3）1991年7月的一天深夜，乔志远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俄罗斯人乌哩哇啦的没有什么意思，便闭了电视躺下睡着了。虽然沉入了梦乡，可是，他却时时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ZJWZ113)
同样，有些只能用“不时”的句子，也不能用“时时”去替换，例如：
（4）黛尔真喜欢老杨，见到他就是一脸的笑，有时她打电脑，就让老杨坐在她身边，手下写着文章，眼睛却要不时地看他一眼，那神情，老杨看得出，是一种非常幸福的表情。(ZJWZ475)
从例句（1）（2）中可以看出，两个词可以相互替换，但互换之后语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两者的差别是细微的，却是客观存在的。从例句（3）（4）中可以看出，“时时”和“不时”不能无条件替换，这两个词的差别，既有句法形式上的，也有句式语义上的。面对这些差异，留学生在学习和使用这两个词时就会感到一定的困难。
虽然各虚词词典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时时”和“不时”词义上的区别，但由于解释的义项过多，反而增加了留学生理解和应用这两个同义词的难度。为了更好辨析“时时”和“不时”，我们以260期《作家文摘报》（1993-1997年，共计一千三百多万汉字）和《北京晚报》（1997）为研究语料，从其中穷尽性地抽取了所有包含“时时”和“不时”的句子，共计1788个句子，其中包含“时时”的句子559个，包含“不时”的句子1229个。通过本文的研究，我们试图弄清“ 时时”和“不时”的各种用法和其语义上的不同，找出两者根本的、核心的区别，以期能够为留学生理解和掌握这两个同义词提供一些帮助。
2.“时时”和“不时”的用法
2.1 在我们的真实文本语料中，“时时”和“不时”的副词特征表现得十分充分，在句中充当的句法成分基本都是状语。既可以直接充当状语，也可以加“地”后充当状语，例如：
（5）有关中越边境贸易和广州火车站“盲流”的连续报道在香港《文汇报》登出后很受欢迎。但是渐渐地，她感到新闻的局限，感到她内心时时涌动的，却一直没能得到表达。(ZJWZ149)
（6）作为这支队伍中仅有的两名女性,从始至终,我俩儿时时地感受到男人们粗中有细、温暖入心的呵护。(19970404)②
（7）宋耀祖受到了感染，紧张抑郁的心情也有所缓和，他夹着皮包在人群中踱来踱去，心里推敲着会面时的台词，并不时低头看看表。(ZJWZ460)
（8）小葩不紧不慢地说：这还谈不上叫板。我没考好，本来就有些自卑，你还不时地过来挤兑我，怎么着，考不上大学，就不让我活啦？(ZJWZ521)
以上例句中，例（5）（7）、都是直接做状语的例子，而例（6）（8）都是加“地”以后做状语的例子。下表说明“时时”和“不时”做状语的情况。
表一：“时时”和“不时”做状语的情况
注：这里的“总例句数”分别指，“时时”：559句；“不时”：1229句。
以上数据显示，“时时”和“不时”在句中基本做状语,特别是“时时”，在我们的语料中全部做状语。“不时”更容易加“地”后充当状语。“时时”除了个别特殊的句子之外，一般都是直接修饰动词或动词性成分。我们对例句逐个地进行考察，发现“时时”和“不时”做状语时是否加“地”并不影响句子的成立，所以，加“地”并不涉及到两个词语法或语义的差异。
通过真实的语料，我们还发现，“不时”做状语时还可以用在句首，例如：
（9）不时地，还要下车去推抛锚在沙坑中的汽车。(19970511)
这样的例子在所抽取的“不时”的例句中只有2句，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这样的用法。
2.2“不时”除了在句中充当状语之外，还充当定语。“不时”要加“的”然后充当定语，但更常见的充当定语的用法是在固定搭配“不时之需”中，例如：
（10）采访中，不时的开心话语缓解了谈话的严肃气氛。(ZJWZ446)
（11）他们除在柜台备有储户常用的老花镜、验钞灯之外,还设立“方便储户服务箱”,备有信封、信纸、针线包,甚至还准备了打气筒,以备储户不时之需。(19970731 )
但要指出的是，“不时”充当定语的情况是比较少的，在我们所抽取的总例句1229句中，这种情况只有12句，只占全部例句的0.9%，其中的8句是像例句（11）中的“不时之需”这种固定用法。在语料中我们没有发现“时时”做定语的例句。
2.3 因为在我们的真实文本语料中，“时时”和“不时”所充当的句法成分基本都是状语，所以我们不再详细考察它们在句子中充当句法成分的情况，而是主要考察它们在句子中与其他词语一起使用的情况，特别要考察它们作为副词在句子中和其所修饰的动词或动词结构一起出现的情况。
在考察中我们发现，两者都既可以修饰单个动词，也可以修饰相对复杂的动词性结构，但在考察的同时我们发现“时时”和“不时”在与动词和动词性结构搭配时的一些不同之处。例如：
（12）陈毅同志看着这一切，沉思着，苦笑着，不时地摇摇头。(ZJWZ191)
（13）苗翠红就在现场，她不时地用手拢一下头发。(ZJWZ515)
例句（12）中，“不时”后搭配的是动词重叠式“摇摇头”。像这样直接与动词重叠式搭配的句子一共有30句，占“不时”总例句数的2.4%，而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动词重叠的用法；例句（13）中，“不时”后搭配的是动补短语“一下”。像这样直接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的句子一共有66句，占“不时”总例句数的5.37%，而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这样的用法。“不时”与“时时” 在与动词和动词性结构搭配时的这些差异归根结底是由于两个词语义上的差异造成的，我们将在3．2中详细进行分析讨论。
2.4《现代汉语虚词词典》指出，“时时”和“不时”只能用于肯定句，例如：
（14）我常常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15）*我时时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16）*我不时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以上例句中，（14）是成立的，但（15）（16）我们一般是不说的。在考察语料的过程但中，我们也同样验证了这一点，没有发现“时时”和“不时”用在否定句中的例子，但发现了“时时”能与“不/没+VP”这样的否定结构搭配，构成“时时+不/没+VP”这样的格式，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发现了5句有“时时+不/没+VP”结构的句子，占例句总数的0.89%，在“不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这样的用法。例如：
（17）戴维·洛奇在强化小说的可读性之余，亦时时不忘显露学者的看家本领。(ZJWZ231)
我们认为，像例句（17）中“不忘”这样的“不/没+VP”结构，其中的VP仅限于“忘”以及其他几个个别的动词，“不/没+VP”这一结构在运用时已经凝固化，否定词“不/没”只是否定了它所修饰的动词，而没有否定整个句子，所以我们仍保留“时时”只用于否定句的观点。我们认为，“时时”和“不时”这种跟否定词搭配时的差异和VP的语义以及和“时时”所在的句式语义有很大关系，我们将在3.5加以分析讨论。
2.5“时时”能与副词“都、处处③、事事④、几乎”共现，而“不时”不能或很少跟这些副词共现，例如：
（18）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溪边玩耍，时时都能看到傍溪盛开的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就连岸上的磨坊、梯田、菜园，也有许多花树，招引着一群群蜜蜂和蝴蝶。(ZJWZ506)
（19）纵然在帕金森氏症晚期，时时处处需要别人服侍、照料，却仍然在时时处处地关心着体贴着我和女儿。(ZJWZ080)
（20）天下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因而人的一生时时事事要谨慎、珍重。”(ZJWZ181)
（21）由于线路很忙，他公司的电话几乎时时处于占线状态。(ZJWZ153)
（22）刘锡田演“陈老总”，时时处处事事怕给“陈老总”抹黑，他说：“虽然我不是陈毅，但我是以陈老总的形象出现在亿万观众面前的，可别因为我影响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ZJWZ156)
以上举例中，（18）是“时时”和“都”连用的例子；（19）是“时时”和“处处”连用的例子；（20）是“时时”和“事事”连用的例子；（21）是“时时”和“几乎”连用的例子；（22）是“时时”和“处处”“事事”共同连用的例子。“时时”和这些副词与“时时”连用的频率很高，我们在“时时”的例句共发现和这些副词连用的有62句，占“时时”例句总数的11.1%。特别是“时时”经常跟“处处”“事事”连用构成“时时处处”“时时事事”这样的结构”。“时时”跟副词连用的具体情况如下表：
表二：“时时”跟副词连用的情况
注：这里的“总例句数”是指语料中“时时”和上述副词连用的例句数，共62句。
3.“ 时时”和“不时”的语法意义
在绪论中我们已经指出，各虚词词典已经举例对“时时”和“不时”两个词进行了释义，虽然词义分得很细致，但因为过于繁琐，造成留学生掌握这两个词的困难。我们知道，词义并不能代表语法意义，既然两者的词义容易混淆，那么我们可以换个角度，从“时时”和“不时”语法意义的区别着手，考察两个词在具体句子和语境中表现出来的语法意义，从而能挖掘出两者根本的区别。
因为“时时”和“不时”是两个典型的频率副词，要寻找它们的差异，我们首先从两个词表示的频率高低入手。通过对语料的多方面的考察，我们发现，两个词表示的动作的频率并不完全相同。由于在我们所用的语料中没有“时时”和“不时”连用的例句，因此我们利用网络搜索到这两个词共用的例句，例如：
（23）我知道那是段平淡的岁月，可时时却不能忘记那不时闪出的激情。
（24）即使不能时时做，也应不时地做。
从上述例句中能看到，虽然“时时”和“不时”都常用于描写具体动作、行为发生的频率，但在两个词的使用中，“时时”所表示的频率要高于“不时”所表示的频率。这一点在《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中也提到，编者在对“时刻”与“时时”“不时”的比较中，认为“时时”的频次略高于“不时”。在《现代汉语频率副词的层级和语义研究》（吴春相、丁淑娟，2005）中，也认为“时时”所表示动作的频率要高于“不时”，“时时”属于较高值频率副词，“不时”则属于中度值频率副词。
其次，通过两个词在具体句子环境中所体现出的语义，我们发现“时时”重在“经常性地”，在运用时相当于“常常”，“不时”重在“不定时地”，和“时时”还是有区别的。
由以上两点我们推论，“时时”所代表的事情、行动、动作出现或发生的频率是相对较高，并且表示重复的经常性，所以在外部看来呈现出一种一体化的趋势，每个动作反复的界限已经不明显了，注重的是整个过程的连续性，因而我们说“时时”强调动作、行为的延续性；“不时”所代表的事情、行动、动作出现和发生的频率是相对低的，又表示重复的随机性、不定时性，所以在外部看来呈现出的是每个动作都可以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注重的是同性质的一个个动作的累加，因而我们说“不时”只是表示动作、行为重复的频率，没有表延续性的义项。
下面我们基于语料库的大量例句进行定量分析，用语言事实对我们的推论加以论证。
3.1 动词的搭配差异
我们先来考察与“时时”和“不时”搭配的动词在语义上的特点，从而发现两者在句式语义方面的差异。
3.1.1 在所抽取的语料中，“不时”后常跟“点头、回头、摇头、扭头、眨眼、抬眼、挥手、摆手、伸手、鼓掌、弯腰、跺脚、叹息、叹气、插嘴”等这样一些与身体部分有关的动宾结构。例如：
（25）时间已到了深冬。在站台上，旅客们穿着大衣等火车，不时搓手跺脚，保持温暖。(ZJWZ362)
（26）在一句话结束时，一人会不时地抬头看看对方；然而对方此时却应该保留着低头的姿势——这是规则。(ZJWZ375)
在“不时”的1229句例句中，这样的情况有69句，占了5.61%。具体情况如下表所示：
表三：“不时”搭配的动宾结构的语义分类及比例
注： 这里的“总例句数”是指语料中“不时”和上述动宾结构连用的例句数，共69句。
在以上的例句中，这些与“不时”搭配的动宾结构表示身体各个部位做出的不同动作，这些身体的动作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的，是非延续性的，即是瞬时动作，动作的重复是随机的，与“不时”连用，表示身体动作在一定的时间段里不断重复的频率，与“时时”强调动作延续性的语义相冲突，一般不跟“时时”连用。
3.1.2 在所抽取的语料中，“时时”多与“铭记”“牢记”“惦念”“牵挂”“感到”“浮现”“萦绕”“笼罩”“提醒”“警惕”“告诫”“徘徊”等动词连用，而“不时”很少甚至几乎不跟这些动词连用。例如：
（27）长期外出的约瑟，时时牵挂着家中的大斐，他几乎每天从旅行地给夫人写信或寄明信片，大斐无休止地反复阅读这些来信并不知满足。(ZJWZ357)
（28）那时，印度、巴基斯坦为了克什米尔控制区的争端，战火的纷纭正在蔓延，紧张的气氛时时笼罩在这一带边防上空。(ZJWZ465)
在“时时”的559句例句中这样的情况有106句，占总例句的19%，而在“不时”的1229句例句中这样的情况有12句，占总例句数的0.98%，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由于此类动词很多，我们对其进行了粗略的语义分类，具体情况如下表所示：
表四：“时时”和“不时”与延续性的动词连用的情况
我们发现，上述这些动词所代表的动作都是可持续的，其中的大多数都是表示心理状态的。这些词表示动作、行为的一种持续的状态，状态性较强，语义上强调动作重复的经常性和重复的高频率，表现出一种延续的义项，所以与“时时”搭配，很少与“不时”搭配。
3.2 与其他表量成分的搭配差异
汉语表示动量的手段，除了副词之外，还有动词重叠和数量词。我们下面就从这两个方面进行分析说明：
3.2.1 “不时”能直接与动词重叠式搭配，“时时”一般不能，例如：
（29）马季、唐杰忠边看边交换眼色，不时地点点头，等两人说完了，两位相声大师连连鼓掌，然后拉下大口罩，站了起来，乐呵呵地说：“不错不错，说得很有味道。”(ZJWZ190)
以往的研究很多都提到动词重叠式与动作的量的关系，《语法讲义》（朱德熙，1982）中指出，动词重叠表示动作的量。所谓动作的量可以从动作延续的时间长短来看，也可以从动作反复次数的多少来看。前者叫时量，后者叫动量。动词重叠式表示时量短或者动量小。杨平（《动词重叠的基本意义，2003》）认为，动词重叠的基本意义是减小动量（这里的动量包括时量、频量、力量、价值量等方面）。因此，我们可以总结得出，动词重叠的基本语法意义是表示动作持续的时间短或进行的次数少。重叠后的动词降低了动词的持续性，强调了短时性，所以不能与“时时”连用，而跟“不时”搭配。
3.2.2 “不时”能直接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而“时时”一般不能，例如：
（30）书画同源，他有时也画几笔文人画，借画抒发自己的感情,他还是个音乐爱好者，备有大量激光唱片，不时欣赏一下中、西方古典音乐。(ZJWZ178)
这些充当补语的数量词，其结构一般都是“数词‘一’+动量词”，比如“一下”“一眼”“一把”“一声”“一阵”等，这种结构表示所涉及的动作的时量的特征，表示时量短，强调动作的非持续性，动作重复的频率也较低。因此，“不时”可以和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而“时时”不可以。“不时”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的具体情况如下表：
表五：“不时”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
注：这里的“总例句数”是指语料中“不时”和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的例句共66句。
3.3 与“着了过”的共现
汉语中的体范畴主要由三个典型的动态助词“着、了、过”，为了区别“时时”和“不时”在表示动词动量上的区别，我们分别对两个副词和三个动态助词的连用加以分析。我们在考察中发现“时时”和“着”连用的情况，例如：
（31）那会儿，最难受的还不是鼻孔里塞满的纤维绒毛，而是伸直手臂就痛得难忍的几个手指。这样干，他还要时时担心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会像那塞浦路斯夫妇或老阿里一样被老板炒掉。(ZJWZ436)
“时时”和“着”连用，但一般不与“不时”连用，因为，“时时”在句中所表示的句式语义是突出动作的反复发生，这反复发生的动作由其多次性形成了均质性，动作之间的间隔可以忽略不计，动作具有了延续性，这与“着”注重动作内部过程持续这一特点正相吻合，因而带“着”最自然，而“了”和“过”都注重动作的起始点或终结点，表示动作完成了，与“时时”具有动作延续的义项不一致，所以不能连用。尤其是“过”，它表示的是动作行为以前存在过，不与现在的动作发生状况发生联系，因而基本不和表示现在动作发生频率的“时时”“不时”连用。
3.4 与其他副词的共现差异
3.4.1 在文章的2.5中，我们考察出“时时”能与副词“都、处处、事事、几乎”共现，而“不时”不能或很少跟这些副词共现。这些副词与“时时”连用的频率很高，特别是“时时”经常跟“处处”“事事”连用构成“时时处处”“时时事事”这样的结构。在进一步分析后我们发现，“都”“处处”“事事”“几乎”都同属于范围副词，“时时”的语法意义为延续，表示动作、行为在一个范围里延续，所以更容易与这些表示范围的副词连用。
3.4.2“时时”和“不时”后都可以跟“在”搭配，但和两者搭配的“在”的词性是有不同的。“时时”除了可以跟介词“在”搭配之外，还可以跟副词“在”搭配，而“不时”后面只能跟介词“在”，例如：
（32）今年我已经73岁了，但我仍然觉得有一种创作欲望，时时在激励着我，我还要继续写。(ZJWZ065)
（33）鹤是我塑造的理想中的人物，他很好，经常使我感动。小说写完许久了，他那蜷曲的长发，瘦长的身影还时时在我眼前晃动。(ZJWZ225)
（34）民间军事评论家马鼎盛每逢世界上有关乎中国人的军事行动，广东和香港两地的观众就能从电视上听到马鼎盛对事件的分析和点评，两岸及世界各地的华人更是不时在华文报章中看到马鼎盛的军事评论文章。(ZJWZ374)
例句（32）是“时时”和副词“在”共现，例句（33）是“时时”和介词“在”连用，例句（34）是“不时”和介词“在”共现。“时时”的例句中有“在”的句子是26句，其中“时时”和副词“在”共现的例句一共有13句，占了50%。
我们知道，副词“在”表示持续或进行，那么“时时”的语义也应该是强调动作持续性，“时时”可以跟副词“在”共现，是因为副词“在”表示进行或持续的语义，和“时时”延续的语义是相协调的。“时时”后面不能跟副词“在”，只能跟介词“在”组成介词结构，用来表示动作发生的地点、方式等。
3.5 与否定词的使用差异
“时时”和“不时”在句子中表示动作发生的频率，这种频率只能是肯定的实际发生的动作的频率，而不能是否定的未实现动作的频率，所以它们不能用于否定句，只用于肯定句，但“时时”能与“不/没+VP”这样的否定结构搭配，构成“时时+不/没+VP”这样的格式。
通过进一步考察发现，可以充当这个结构中的VP的动词是非常有限的，一般是“忘”“忘记”“放松”“离”“离开”“来”“出现”等，这些词语都是表变化义的动词，肯定形式不能表示延续的状态，但否定形式表示的是未实现该变化，这可以理解为一种状态，我们一般不说一件事情在一个时间段内处于“忘记”的状态，但却可以处于“不忘记”的状态。“VP”前加“不/没”进行否定后，如“不/没离开、不/没放弃、不/没忘、不/没来”等，使整个“不/没+VP”结构的语义发生改变，表示的动作没有了终点，从而具有了延续的语义特征，不能与“不时”连用，只能与表示动作延续的“时时”连用。
3.6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我们所抽取的所有例句中，我们发现了1句“时时”和“永远”连用的例子，例如：
（48）他深爱自己的妻子，更把妻子的信任刻记在心间，他在信中深情地告诉妻子：“我只身在外，会时时永远把你装在心里。(ZJWZ451)
虽然只是比较特殊例子，涉及到表达的主观因素，但这种用法也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时时”更强调动作的“延续性”，具有延续的语义，与“永远”的语义相切合。
4.结语
通过对“时时”和“不时”用法的考察，我们发现“时时”和“不时”的主要语法功能是充当状语，而“不时”更容易加“地”后充当状语，“时时”基本上都是直接充当状语，“不时”加“地”后可以用在句首，“时时”没有这样的用法；“不时”除了充当状语之外，在少数情况下还可以充当定语，在充当定语时必须要加“的”；“时时”和“不时”都可以既修饰单个动词，也可以修饰相对复杂的动词性结构，“不时”能直接与动词重叠式搭配，“时时”一般不能；“不时”能直接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时时”和“不时”都只能用在肯定句中，“时时”可以用在“时时+不VP”的结构中，但没有“不时+不VP”这样的结构；“时时”与副词“都、处处、事事、几乎、在”搭配连用，“不时”不能和这些副词连用。
在语义方面，“时时”和“不时”作为频率副词，其词义是相近的，但语法意义却不同。“时时”后所连接的动词多表示一种持续的状态，强调的是动作、行为重复的经常性，表示重复的频率相对较高，具有延续性的特征，相当于“常常”；“不时”后所连接的动词一般动作性比较强，强调的是动作、行为重复的不定时性，表示重复的频率也相对较低，具有短时性重复的特征。
注释：
①(ZJWZ006)代表《作家文摘报》总第六期，“ZJWZ”表示《作家文摘报》，“006”表示总期数。以下例句中凡有类似的表示方法，意思同此。
②(19970404)代表1997年4月4日《北京晚报》。以下例句中凡有类似的表示方法，意思相同。
③这里的“处处”是做副词的情况。《现代汉语虚词研究》（张谊生，2000）认为：“处处”和“都”“几乎”一样都同属于范围副词。有时“处处”后面是动词性短语，是直接对“处处”加以陈述，前面没有主语，此时的“处处”是“每一处”的意思，是处所名词在句中充当主语，这种用法的“处处”不在本文的考虑之内。
④这里的“事事”是做副词的情况。虽然“事事”不是典型的表范围的副词，更多时候“事事”后面搭配的是动词性短语，直接对“事事”加以陈述，此时的“事事”是“每一件事”的意思，在句中充当主语，但在本文的例句中，“事事”分别和“时时”以及“时时”“处处”连用，在组合后的结构中，我们认为这几个词之间是并列关系。因为“时时”“处处”是典型的范围副词，所以在例句中我们也把“事事”看成是表范围的副词。“事事”做主语的情况不在本文的考虑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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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史金生、胡晓萍.动量副词的类别及其选择性[J].语文研究，2002,（2）.
（李 璇 任海波，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时时”和“不时”是现代汉语里常见的两个频率副词。由于“时时”和“不时”两个词的词义基本相同，当留学生先后学习了这两个词之后，就会对如何正确运用它们感到困难。所以，我们有必要对这两个词进行辨析。
有关这两个词的解释在几部主要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中可以找到。
《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主编，1999）认为“时时”是“时常、不时”；“不时”是“表示间隔不长而不断地发生，时时、常常”。
《现代汉语虚词例释》（北大中文系55、57级语言班编，1982）中对“时时”所做的解释认为“时时”：“1.表示在短时间内某种动作或行为屡次发生。2.表示某种动作或行为经常发生，和‘常常’相近。”
《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张斌，2001）对“时时”和“不时”的解释则较为详细，编者分别对这两个词进行了释义，并且对比总结了两者词义的不同。“时时”的词义是：“1.表示事情经常发生，相当于‘常常’；2.表示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相当于‘时刻’；3.表示屡次出现某种情况，相当于‘不时’。” 解释“不时”的词义：“1.表示情况不断发生，只有短时间的间歇，相当于‘时时’；2.表示情况不定时地发生，相当于‘随时’。”
可见，“ 时时”和“不时”这两个词在句法和语义上有很多相通之处。根据例句我们发现，有时两者是可以互换的，例如：
（1）他被佣人们引到厨房旁佣人们住的小屋里。客厅那边灯火辉煌，有许多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在寒喧，时时传来苔莱季娜的阵阵笑声。(ZJWZ006)①
（2）他凭着手里有钱，已经让天仓县特别是七星河的人，眼睛有些乱了。安文中耳朵里，不时传来乡亲们莫名其妙地向他跪倒的消息，令他脸红，令他愤怒，又令他无奈。(ZJWZ376)
在例句（1）（2）中，“时时”和“不时”可以分别替换，但同时我们也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用“时时”的句子都能用“不时”去替换，例如：
（3）1991年7月的一天深夜，乔志远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俄罗斯人乌哩哇啦的没有什么意思，便闭了电视躺下睡着了。虽然沉入了梦乡，可是，他却时时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ZJWZ113)
同样，有些只能用“不时”的句子，也不能用“时时”去替换，例如：
（4）黛尔真喜欢老杨，见到他就是一脸的笑，有时她打电脑，就让老杨坐在她身边，手下写着文章，眼睛却要不时地看他一眼，那神情，老杨看得出，是一种非常幸福的表情。(ZJWZ475)
从例句（1）（2）中可以看出，两个词可以相互替换，但互换之后语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两者的差别是细微的，却是客观存在的。从例句（3）（4）中可以看出，“时时”和“不时”不能无条件替换，这两个词的差别，既有句法形式上的，也有句式语义上的。面对这些差异，留学生在学习和使用这两个词时就会感到一定的困难。
虽然各虚词词典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时时”和“不时”词义上的区别，但由于解释的义项过多，反而增加了留学生理解和应用这两个同义词的难度。为了更好辨析“时时”和“不时”，我们以260期《作家文摘报》（1993-1997年，共计一千三百多万汉字）和《北京晚报》（1997）为研究语料，从其中穷尽性地抽取了所有包含“时时”和“不时”的句子，共计1788个句子，其中包含“时时”的句子559个，包含“不时”的句子1229个。通过本文的研究，我们试图弄清“ 时时”和“不时”的各种用法和其语义上的不同，找出两者根本的、核心的区别，以期能够为留学生理解和掌握这两个同义词提供一些帮助。
2.“时时”和“不时”的用法
2.1 在我们的真实文本语料中，“时时”和“不时”的副词特征表现得十分充分，在句中充当的句法成分基本都是状语。既可以直接充当状语，也可以加“地”后充当状语，例如：
（5）有关中越边境贸易和广州火车站“盲流”的连续报道在香港《文汇报》登出后很受欢迎。但是渐渐地，她感到新闻的局限，感到她内心时时涌动的，却一直没能得到表达。(ZJWZ149)
（6）作为这支队伍中仅有的两名女性,从始至终,我俩儿时时地感受到男人们粗中有细、温暖入心的呵护。(19970404)②
（7）宋耀祖受到了感染，紧张抑郁的心情也有所缓和，他夹着皮包在人群中踱来踱去，心里推敲着会面时的台词，并不时低头看看表。(ZJWZ460)
（8）小葩不紧不慢地说：这还谈不上叫板。我没考好，本来就有些自卑，你还不时地过来挤兑我，怎么着，考不上大学，就不让我活啦？(ZJWZ521)
以上例句中，例（5）（7）、都是直接做状语的例子，而例（6）（8）都是加“地”以后做状语的例子。下表说明“时时”和“不时”做状语的情况。
表一：“时时”和“不时”做状语的情况
注：这里的“总例句数”分别指，“时时”：559句；“不时”：1229句。
以上数据显示，“时时”和“不时”在句中基本做状语,特别是“时时”，在我们的语料中全部做状语。“不时”更容易加“地”后充当状语。“时时”除了个别特殊的句子之外，一般都是直接修饰动词或动词性成分。我们对例句逐个地进行考察，发现“时时”和“不时”做状语时是否加“地”并不影响句子的成立，所以，加“地”并不涉及到两个词语法或语义的差异。
通过真实的语料，我们还发现，“不时”做状语时还可以用在句首，例如：
（9）不时地，还要下车去推抛锚在沙坑中的汽车。(19970511)
这样的例子在所抽取的“不时”的例句中只有2句，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这样的用法。
2.2“不时”除了在句中充当状语之外，还充当定语。“不时”要加“的”然后充当定语，但更常见的充当定语的用法是在固定搭配“不时之需”中，例如：
（10）采访中，不时的开心话语缓解了谈话的严肃气氛。(ZJWZ446)
（11）他们除在柜台备有储户常用的老花镜、验钞灯之外,还设立“方便储户服务箱”,备有信封、信纸、针线包,甚至还准备了打气筒,以备储户不时之需。(19970731 )
但要指出的是，“不时”充当定语的情况是比较少的，在我们所抽取的总例句1229句中，这种情况只有12句，只占全部例句的0.9%，其中的8句是像例句（11）中的“不时之需”这种固定用法。在语料中我们没有发现“时时”做定语的例句。
2.3 因为在我们的真实文本语料中，“时时”和“不时”所充当的句法成分基本都是状语，所以我们不再详细考察它们在句子中充当句法成分的情况，而是主要考察它们在句子中与其他词语一起使用的情况，特别要考察它们作为副词在句子中和其所修饰的动词或动词结构一起出现的情况。
在考察中我们发现，两者都既可以修饰单个动词，也可以修饰相对复杂的动词性结构，但在考察的同时我们发现“时时”和“不时”在与动词和动词性结构搭配时的一些不同之处。例如：
（12）陈毅同志看着这一切，沉思着，苦笑着，不时地摇摇头。(ZJWZ191)
（13）苗翠红就在现场，她不时地用手拢一下头发。(ZJWZ515)
例句（12）中，“不时”后搭配的是动词重叠式“摇摇头”。像这样直接与动词重叠式搭配的句子一共有30句，占“不时”总例句数的2.4%，而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动词重叠的用法；例句（13）中，“不时”后搭配的是动补短语“一下”。像这样直接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的句子一共有66句，占“不时”总例句数的5.37%，而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这样的用法。“不时”与“时时” 在与动词和动词性结构搭配时的这些差异归根结底是由于两个词语义上的差异造成的，我们将在3．2中详细进行分析讨论。
2.4《现代汉语虚词词典》指出，“时时”和“不时”只能用于肯定句，例如：
（14）我常常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15）*我时时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16）*我不时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以上例句中，（14）是成立的，但（15）（16）我们一般是不说的。在考察语料的过程但中，我们也同样验证了这一点，没有发现“时时”和“不时”用在否定句中的例子，但发现了“时时”能与“不/没+VP”这样的否定结构搭配，构成“时时+不/没+VP”这样的格式，在“时时”的例句中，我们发现了5句有“时时+不/没+VP”结构的句子，占例句总数的0.89%，在“不时”的例句中我们没有发现这样的用法。例如：
（17）戴维·洛奇在强化小说的可读性之余，亦时时不忘显露学者的看家本领。(ZJWZ231)
我们认为，像例句（17）中“不忘”这样的“不/没+VP”结构，其中的VP仅限于“忘”以及其他几个个别的动词，“不/没+VP”这一结构在运用时已经凝固化，否定词“不/没”只是否定了它所修饰的动词，而没有否定整个句子，所以我们仍保留“时时”只用于否定句的观点。我们认为，“时时”和“不时”这种跟否定词搭配时的差异和VP的语义以及和“时时”所在的句式语义有很大关系，我们将在3.5加以分析讨论。
2.5“时时”能与副词“都、处处③、事事④、几乎”共现，而“不时”不能或很少跟这些副词共现，例如：
（18）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溪边玩耍，时时都能看到傍溪盛开的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就连岸上的磨坊、梯田、菜园，也有许多花树，招引着一群群蜜蜂和蝴蝶。(ZJWZ506)
（19）纵然在帕金森氏症晚期，时时处处需要别人服侍、照料，却仍然在时时处处地关心着体贴着我和女儿。(ZJWZ080)
（20）天下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因而人的一生时时事事要谨慎、珍重。”(ZJWZ181)
（21）由于线路很忙，他公司的电话几乎时时处于占线状态。(ZJWZ153)
（22）刘锡田演“陈老总”，时时处处事事怕给“陈老总”抹黑，他说：“虽然我不是陈毅，但我是以陈老总的形象出现在亿万观众面前的，可别因为我影响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ZJWZ156)
以上举例中，（18）是“时时”和“都”连用的例子；（19）是“时时”和“处处”连用的例子；（20）是“时时”和“事事”连用的例子；（21）是“时时”和“几乎”连用的例子；（22）是“时时”和“处处”“事事”共同连用的例子。“时时”和这些副词与“时时”连用的频率很高，我们在“时时”的例句共发现和这些副词连用的有62句，占“时时”例句总数的11.1%。特别是“时时”经常跟“处处”“事事”连用构成“时时处处”“时时事事”这样的结构”。“时时”跟副词连用的具体情况如下表：
表二：“时时”跟副词连用的情况
注：这里的“总例句数”是指语料中“时时”和上述副词连用的例句数，共62句。
3.“ 时时”和“不时”的语法意义
在绪论中我们已经指出，各虚词词典已经举例对“时时”和“不时”两个词进行了释义，虽然词义分得很细致，但因为过于繁琐，造成留学生掌握这两个词的困难。我们知道，词义并不能代表语法意义，既然两者的词义容易混淆，那么我们可以换个角度，从“时时”和“不时”语法意义的区别着手，考察两个词在具体句子和语境中表现出来的语法意义，从而能挖掘出两者根本的区别。
因为“时时”和“不时”是两个典型的频率副词，要寻找它们的差异，我们首先从两个词表示的频率高低入手。通过对语料的多方面的考察，我们发现，两个词表示的动作的频率并不完全相同。由于在我们所用的语料中没有“时时”和“不时”连用的例句，因此我们利用网络搜索到这两个词共用的例句，例如：
（23）我知道那是段平淡的岁月，可时时却不能忘记那不时闪出的激情。
（24）即使不能时时做，也应不时地做。
从上述例句中能看到，虽然“时时”和“不时”都常用于描写具体动作、行为发生的频率，但在两个词的使用中，“时时”所表示的频率要高于“不时”所表示的频率。这一点在《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中也提到，编者在对“时刻”与“时时”“不时”的比较中，认为“时时”的频次略高于“不时”。在《现代汉语频率副词的层级和语义研究》（吴春相、丁淑娟，2005）中，也认为“时时”所表示动作的频率要高于“不时”，“时时”属于较高值频率副词，“不时”则属于中度值频率副词。
其次，通过两个词在具体句子环境中所体现出的语义，我们发现“时时”重在“经常性地”，在运用时相当于“常常”，“不时”重在“不定时地”，和“时时”还是有区别的。
由以上两点我们推论，“时时”所代表的事情、行动、动作出现或发生的频率是相对较高，并且表示重复的经常性，所以在外部看来呈现出一种一体化的趋势，每个动作反复的界限已经不明显了，注重的是整个过程的连续性，因而我们说“时时”强调动作、行为的延续性；“不时”所代表的事情、行动、动作出现和发生的频率是相对低的，又表示重复的随机性、不定时性，所以在外部看来呈现出的是每个动作都可以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注重的是同性质的一个个动作的累加，因而我们说“不时”只是表示动作、行为重复的频率，没有表延续性的义项。
下面我们基于语料库的大量例句进行定量分析，用语言事实对我们的推论加以论证。
3.1 动词的搭配差异
我们先来考察与“时时”和“不时”搭配的动词在语义上的特点，从而发现两者在句式语义方面的差异。
3.1.1 在所抽取的语料中，“不时”后常跟“点头、回头、摇头、扭头、眨眼、抬眼、挥手、摆手、伸手、鼓掌、弯腰、跺脚、叹息、叹气、插嘴”等这样一些与身体部分有关的动宾结构。例如：
（25）时间已到了深冬。在站台上，旅客们穿着大衣等火车，不时搓手跺脚，保持温暖。(ZJWZ362)
（26）在一句话结束时，一人会不时地抬头看看对方；然而对方此时却应该保留着低头的姿势——这是规则。(ZJWZ375)
在“不时”的1229句例句中，这样的情况有69句，占了5.61%。具体情况如下表所示：
表三：“不时”搭配的动宾结构的语义分类及比例
注： 这里的“总例句数”是指语料中“不时”和上述动宾结构连用的例句数，共69句。
在以上的例句中，这些与“不时”搭配的动宾结构表示身体各个部位做出的不同动作，这些身体的动作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的，是非延续性的，即是瞬时动作，动作的重复是随机的，与“不时”连用，表示身体动作在一定的时间段里不断重复的频率，与“时时”强调动作延续性的语义相冲突，一般不跟“时时”连用。
3.1.2 在所抽取的语料中，“时时”多与“铭记”“牢记”“惦念”“牵挂”“感到”“浮现”“萦绕”“笼罩”“提醒”“警惕”“告诫”“徘徊”等动词连用，而“不时”很少甚至几乎不跟这些动词连用。例如：
（27）长期外出的约瑟，时时牵挂着家中的大斐，他几乎每天从旅行地给夫人写信或寄明信片，大斐无休止地反复阅读这些来信并不知满足。(ZJWZ357)
（28）那时，印度、巴基斯坦为了克什米尔控制区的争端，战火的纷纭正在蔓延，紧张的气氛时时笼罩在这一带边防上空。(ZJWZ465)
在“时时”的559句例句中这样的情况有106句，占总例句的19%，而在“不时”的1229句例句中这样的情况有12句，占总例句数的0.98%，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由于此类动词很多，我们对其进行了粗略的语义分类，具体情况如下表所示：
表四：“时时”和“不时”与延续性的动词连用的情况
我们发现，上述这些动词所代表的动作都是可持续的，其中的大多数都是表示心理状态的。这些词表示动作、行为的一种持续的状态，状态性较强，语义上强调动作重复的经常性和重复的高频率，表现出一种延续的义项，所以与“时时”搭配，很少与“不时”搭配。
3.2 与其他表量成分的搭配差异
汉语表示动量的手段，除了副词之外，还有动词重叠和数量词。我们下面就从这两个方面进行分析说明：
3.2.1 “不时”能直接与动词重叠式搭配，“时时”一般不能，例如：
（29）马季、唐杰忠边看边交换眼色，不时地点点头，等两人说完了，两位相声大师连连鼓掌，然后拉下大口罩，站了起来，乐呵呵地说：“不错不错，说得很有味道。”(ZJWZ190)
以往的研究很多都提到动词重叠式与动作的量的关系，《语法讲义》（朱德熙，1982）中指出，动词重叠表示动作的量。所谓动作的量可以从动作延续的时间长短来看，也可以从动作反复次数的多少来看。前者叫时量，后者叫动量。动词重叠式表示时量短或者动量小。杨平（《动词重叠的基本意义，2003》）认为，动词重叠的基本意义是减小动量（这里的动量包括时量、频量、力量、价值量等方面）。因此，我们可以总结得出，动词重叠的基本语法意义是表示动作持续的时间短或进行的次数少。重叠后的动词降低了动词的持续性，强调了短时性，所以不能与“时时”连用，而跟“不时”搭配。
3.2.2 “不时”能直接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而“时时”一般不能，例如：
（30）书画同源，他有时也画几笔文人画，借画抒发自己的感情,他还是个音乐爱好者，备有大量激光唱片，不时欣赏一下中、西方古典音乐。(ZJWZ178)
这些充当补语的数量词，其结构一般都是“数词‘一’+动量词”，比如“一下”“一眼”“一把”“一声”“一阵”等，这种结构表示所涉及的动作的时量的特征，表示时量短，强调动作的非持续性，动作重复的频率也较低。因此，“不时”可以和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而“时时”不可以。“不时”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的具体情况如下表：
表五：“不时”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
注：这里的“总例句数”是指语料中“不时”和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的例句共66句。
3.3 与“着了过”的共现
汉语中的体范畴主要由三个典型的动态助词“着、了、过”，为了区别“时时”和“不时”在表示动词动量上的区别，我们分别对两个副词和三个动态助词的连用加以分析。我们在考察中发现“时时”和“着”连用的情况，例如：
（31）那会儿，最难受的还不是鼻孔里塞满的纤维绒毛，而是伸直手臂就痛得难忍的几个手指。这样干，他还要时时担心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会像那塞浦路斯夫妇或老阿里一样被老板炒掉。(ZJWZ436)
“时时”和“着”连用，但一般不与“不时”连用，因为，“时时”在句中所表示的句式语义是突出动作的反复发生，这反复发生的动作由其多次性形成了均质性，动作之间的间隔可以忽略不计，动作具有了延续性，这与“着”注重动作内部过程持续这一特点正相吻合，因而带“着”最自然，而“了”和“过”都注重动作的起始点或终结点，表示动作完成了，与“时时”具有动作延续的义项不一致，所以不能连用。尤其是“过”，它表示的是动作行为以前存在过，不与现在的动作发生状况发生联系，因而基本不和表示现在动作发生频率的“时时”“不时”连用。
3.4 与其他副词的共现差异
3.4.1 在文章的2.5中，我们考察出“时时”能与副词“都、处处、事事、几乎”共现，而“不时”不能或很少跟这些副词共现。这些副词与“时时”连用的频率很高，特别是“时时”经常跟“处处”“事事”连用构成“时时处处”“时时事事”这样的结构。在进一步分析后我们发现，“都”“处处”“事事”“几乎”都同属于范围副词，“时时”的语法意义为延续，表示动作、行为在一个范围里延续，所以更容易与这些表示范围的副词连用。
3.4.2“时时”和“不时”后都可以跟“在”搭配，但和两者搭配的“在”的词性是有不同的。“时时”除了可以跟介词“在”搭配之外，还可以跟副词“在”搭配，而“不时”后面只能跟介词“在”，例如：
（32）今年我已经73岁了，但我仍然觉得有一种创作欲望，时时在激励着我，我还要继续写。(ZJWZ065)
（33）鹤是我塑造的理想中的人物，他很好，经常使我感动。小说写完许久了，他那蜷曲的长发，瘦长的身影还时时在我眼前晃动。(ZJWZ225)
（34）民间军事评论家马鼎盛每逢世界上有关乎中国人的军事行动，广东和香港两地的观众就能从电视上听到马鼎盛对事件的分析和点评，两岸及世界各地的华人更是不时在华文报章中看到马鼎盛的军事评论文章。(ZJWZ374)
例句（32）是“时时”和副词“在”共现，例句（33）是“时时”和介词“在”连用，例句（34）是“不时”和介词“在”共现。“时时”的例句中有“在”的句子是26句，其中“时时”和副词“在”共现的例句一共有13句，占了50%。
我们知道，副词“在”表示持续或进行，那么“时时”的语义也应该是强调动作持续性，“时时”可以跟副词“在”共现，是因为副词“在”表示进行或持续的语义，和“时时”延续的语义是相协调的。“时时”后面不能跟副词“在”，只能跟介词“在”组成介词结构，用来表示动作发生的地点、方式等。
3.5 与否定词的使用差异
“时时”和“不时”在句子中表示动作发生的频率，这种频率只能是肯定的实际发生的动作的频率，而不能是否定的未实现动作的频率，所以它们不能用于否定句，只用于肯定句，但“时时”能与“不/没+VP”这样的否定结构搭配，构成“时时+不/没+VP”这样的格式。
通过进一步考察发现，可以充当这个结构中的VP的动词是非常有限的，一般是“忘”“忘记”“放松”“离”“离开”“来”“出现”等，这些词语都是表变化义的动词，肯定形式不能表示延续的状态，但否定形式表示的是未实现该变化，这可以理解为一种状态，我们一般不说一件事情在一个时间段内处于“忘记”的状态，但却可以处于“不忘记”的状态。“VP”前加“不/没”进行否定后，如“不/没离开、不/没放弃、不/没忘、不/没来”等，使整个“不/没+VP”结构的语义发生改变，表示的动作没有了终点，从而具有了延续的语义特征，不能与“不时”连用，只能与表示动作延续的“时时”连用。
3.6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我们所抽取的所有例句中，我们发现了1句“时时”和“永远”连用的例子，例如：
（48）他深爱自己的妻子，更把妻子的信任刻记在心间，他在信中深情地告诉妻子：“我只身在外，会时时永远把你装在心里。(ZJWZ451)
虽然只是比较特殊例子，涉及到表达的主观因素，但这种用法也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时时”更强调动作的“延续性”，具有延续的语义，与“永远”的语义相切合。
4.结语
通过对“时时”和“不时”用法的考察，我们发现“时时”和“不时”的主要语法功能是充当状语，而“不时”更容易加“地”后充当状语，“时时”基本上都是直接充当状语，“不时”加“地”后可以用在句首，“时时”没有这样的用法；“不时”除了充当状语之外，在少数情况下还可以充当定语，在充当定语时必须要加“的”；“时时”和“不时”都可以既修饰单个动词，也可以修饰相对复杂的动词性结构，“不时”能直接与动词重叠式搭配，“时时”一般不能；“不时”能直接与带数量补语的动补短语搭配，“时时”和“不时”都只能用在肯定句中，“时时”可以用在“时时+不VP”的结构中，但没有“不时+不VP”这样的结构；“时时”与副词“都、处处、事事、几乎、在”搭配连用，“不时”不能和这些副词连用。
在语义方面，“时时”和“不时”作为频率副词，其词义是相近的，但语法意义却不同。“时时”后所连接的动词多表示一种持续的状态，强调的是动作、行为重复的经常性，表示重复的频率相对较高，具有延续性的特征，相当于“常常”；“不时”后所连接的动词一般动作性比较强，强调的是动作、行为重复的不定时性，表示重复的频率也相对较低，具有短时性重复的特征。
注释：
①(ZJWZ006)代表《作家文摘报》总第六期，“ZJWZ”表示《作家文摘报》，“006”表示总期数。以下例句中凡有类似的表示方法，意思同此。
②(19970404)代表1997年4月4日《北京晚报》。以下例句中凡有类似的表示方法，意思相同。
③这里的“处处”是做副词的情况。《现代汉语虚词研究》（张谊生，2000）认为：“处处”和“都”“几乎”一样都同属于范围副词。有时“处处”后面是动词性短语，是直接对“处处”加以陈述，前面没有主语，此时的“处处”是“每一处”的意思，是处所名词在句中充当主语，这种用法的“处处”不在本文的考虑之内。
④这里的“事事”是做副词的情况。虽然“事事”不是典型的表范围的副词，更多时候“事事”后面搭配的是动词性短语，直接对“事事”加以陈述，此时的“事事”是“每一件事”的意思，在句中充当主语，但在本文的例句中，“事事”分别和“时时”以及“时时”“处处”连用，在组合后的结构中，我们认为这几个词之间是并列关系。因为“时时”“处处”是典型的范围副词，所以在例句中我们也把“事事”看成是表范围的副词。“事事”做主语的情况不在本文的考虑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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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璇 任海波，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