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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青是在我准备打烊的时候溜进术馆里来的。
我左一拦右一挡，前一扑后一盖，他已经稳稳地坐在我桌子前了。
我拍拍他肩膀，我说公子，店里打烊了，明天早些来排号吧。
他没动。
我加大力度再拍，公子……
突然，一张楚楚动人含情脉脉倾国倾城的小脸就展现在了我面前，他手指轻轻拉住我衣服，扯啊扯，他说姐姐，我好困惑哦。
一屁股我就跌地上了，心跳如雷，双脸飞红。
在遇到朱青青的半炷香时间里，我由全城最为传奇的知命小仙成功变成了。
花痴一枚。
一
他说姐姐，我叫小青青。
我挑烛火的手猛烈地抖了下，按捺住内心的起伏，坐了下来。
烛光下的小青青面如桃花，那小鼻子小眼跟画在脸上似的，大一点就俗，小一点就庸。那么不偏不倚地擒获了我的心。
他眨眼睛，睫毛长得能在墙上折出倒影来。
他见我没动静，再次出声，姐姐，我叫小青青……
够了！你！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清清嗓子，夜间收费比较贵，但是本小仙看在你体弱年小……
一块锃光瓦亮的大银锭摆在了我面前。
他收回手，头低下去，我心头有朵解不开的雾……
我看着银锭又看着他，悄悄地伸下手拼死拧了大腿一把，疼得眼睛都快飞出来，我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一幕。
这货不是梦，这货不是偶像剧，这货是一个面嫩心娇如假包换的绝世富二代！！！
我飞快地拿出笔墨，掏出卜书，打了一碗鸡血，又最快地迅速坐回来，你说吧，你来找本小仙有何事要问？
在我心头……他又开始呢喃。
懂懂懂！我懂，解不开的一朵雾嘛！！你将生辰报上来。
他眼球转啊转，靠近我，去年夏天天快黑。
我听见了头皮裂开的声音。
淡定。我深呼吸，好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感受吧。
在这人口十几万的太平城里，我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解梦能破灾的素小仙，没有任何人的心事和背景可以逃得过我的掌心！
我一撸开袖子，伸出手指慢慢贴近他的心房……
然后读出一串：今天晚上还没吃一会儿回家喝点粥把中午剩下的青菜蘸酱吃掉明天早上一定要早起去东市买油饼再打一碗豆汁明天中午吃萝卜晚上吃柿子……
我瞬间头顶生黑烟，双手被雷击………
兄弟，兄弟你到底什么来头啊？你那么漂亮的一颗脑袋里，除了吃，你还能有点别的内涵吗？
我读着那些来自他脑中的信息，实在没有办法把萝卜油饼豆汁和眼前这个天然呆的美少年结合在一起。
结果，他一脸无辜地抬头看我，最终又缓缓地低下头去。
手指在我桌板上抠啊抠。
他说姐姐，我原本，就是一只猪妖啊……
二
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这十七年来，洛阳，邯郸，临淄，宛城，成都这五大都我都没去过，但是就在这太平城里，我也算是见人无数，深知这世道无常，三界有序……
但我真没见过这么美的猪妖，我果断收留了他。
而事实证明，朱青青他除了吃的多，好处还是很多的。
比如术馆的洗衣做饭他都包，再比如术馆的水电物业他都交，再再比如，术馆的生意由从前的全是老弱病残光顾，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少女怀春堂。
无数春光明媚，双脸飞红的少女带着银子来，不问事业不问学业，劈头盖脸就为瞅一眼美少年。
生意突然间变得如此简单。
渐渐的，我那小小的术馆已然堆不下那些成堆的银锭和雪花般的银票。
他看着我被埋在钱堆里，幽幽地说姐姐，你做过恶梦吗？
他蔫蔫地继续说，我总是梦到一个男人，他挖空了我的心……
青青你！！竟然！！搞基！！！
我将手掌放在他胸口，不用说不用说，姐姐听听看！
结果：明天早上喝豆汁再去市集买三鲜包中午吃橙子晚上吃白菜我不吃鸡肉我不吃牛肉我也不爱吃羊肉……
我一口鲜血喷出来。
他看我，一双眼跟天山流下的泉水般清澈。我彻底悔悟了，我说青青，我带你去见我师兄吧，这天下也只有他能解开你的雾。
三
大师兄安锦。
每当想起他，我都会胸中汹涌起一股想被非礼的浪潮。
他无疑才是这世间最纯粹最性感最迷人的男人。
他三岁跟随师傅占星，四岁就会为人解命，到十岁时因为过人的天资，卓越的见解，活生生地气死了师傅。从此我二人相依为命，直至三年前，他在数千术师中一举得魁，被皇帝召到了宫里去。
自那以后，我每月都写信给他，但总是被原封退回。
我和青青坐在大师兄华丽的厅堂里，我抹了一把眼泪，我说青青，师兄他只是太忙。
我回头看了眼他，他正瞪着桌上一根甘蔗满眼的干柴烈火。
我一把抢过甘蔗，我说你争气啊！要见大师兄了，你端庄啊！
他盯着我的手，呈斗鸡眼状，一双眼底连倒影都是甘蔗。
就在我们互打的时候，门外通报，大人回府。
我连忙整理衣服站成了一个S形。
大师兄人还不及进来，就有股风嗖嗖地吹进来，我看到青青身子猛地一颤。
然后，那张绝世英朗的脸，出现在门口。
师兄！我真是要哭出来了。
嗯。来了。师兄解下披风交给下人，这位是？
呃……怎么算我与师兄也有三年没见了吧，他不表现欣喜也不能这么冷漠吧。
我坚持着再迎上去，这是朱青青，在我术馆认识的……
猪妖？大师兄坐下来，端起茶吹吹，你坐吧。
青青挨着我坐下来，整个人都呈猪崽状，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大师兄的目光开始在青青身上游走，他站起来走近他，然后慢慢挑起他的下巴，唇角轻咧，真是个漂亮的妖呀。
青青的牙都要颤松了。我赶紧伸手握住他，别怕啊，大师兄可以帮你啊。
他使劲向后躲，越是躲，大师兄越是低头逼近他，终于两个人面贴面。
青青豆大的汗从额上掉下来，我的汗也掉下来。
大师兄才松手，转身坐回去，他说这孩子交给我吧。
呼。我轻呼一口气，搂着青青，大师兄答应帮你了。
青青却依然不敢看师兄，他掐着我的手，说姐姐，带我走啊，带我走好不好啊？
走？不等我说话，大师兄便笑开来，我会带你进宫尽享这人间最繁华的生活，纸醉金迷，到时候，让你走都不舍得了。
进宫？我站身来，为什么要带他进宫？
他有他的宿命，说了你也不会懂。大师兄拂袖走出去，留我和青青两个人愣成石像。
他说姐姐，我觉得不好，我们回术馆好不好？
我看着大师兄的身影在厅院里渐渐消失，心里也突然有股子不安来回乱窜，我说没事青青，我能保护你。
大师兄那种笑容和神情，也同样让我打了寒战。
只是，那个从小与我在田地里追逐打闹，在师傅膝下一同滚打着长大的影象与记忆。在大师兄的瞳孔里，似乎早已无存。
四
一夜无眠，躺在大师兄精致的床榻上，我却总觉得一阵阵的冷。
天刚一亮，我就跑去找青青。
结果在后院的桃树下看到他。
他背对着我，粉红的花瓣落了一身，却浑然不知，嘴里念念有词。
我跑过去，扳他身子，青青在这干嘛啊？
青青回头，一双眼怔怔地看着我，接着，唇角轻轻一弯，那笑容……
竟然充满了媚惑与神秘。
青青！！！你着魔了！！我一巴掌盖过去，谁知他竟然身子一移，轻易避开。他将手里的书放下，说姐姐，早啊。
这声音……为什么听着有股瓦解内心的力量，我不禁向后退一步。
我抢过青青手里那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像蜿蜒的蛇，又像一个个吐着舌头的妖孽，只是扫一眼，就觉得牢牢地被生擒进去。
师妹！
我猛地清醒过来，他从我手中拿走那本书，递还给青青，这是打通妖性的密卷，你看不懂的……
可是，我看着那卷子，我不是妖，为什么也会感觉被它吸住一样……
是你道行还浅。他摁住青青的肩膀，你自己先回房吧。
青青点头，顺从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一眼都没再看我。
有种，不祥的感觉。那个一直缠着我依赖我的青青……我上前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那原本清澈的瞳孔中，竟似乎有一簇火红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扫开我的手，慢慢走开。
你对青青做了什么？我几乎对师兄吼起来。
他是妖，是我所见过资质最好的妖。师兄慢慢走到我身边，他自然会有他不一般的宿命。
他的嘴角轻轻一咧，你也学过师傅的玄宗之术，如果你觉得是我下了咒，你一样可以救他。
师兄盯着我。
在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我年少时一度魂牵梦萦的光芒，我一直以为那是常人永远不会拥有的自信与胆识，可现在我终于明白。
在那里边蠢蠢欲动的，是野心。
是足以吞没整个天下的野心。
五
我在深夜里摸进青青的房间。
我轻轻推他，喂，姐姐带你走，别出声。
为什么要走？他迷糊看着我，眼神突然很遥远。
别问了，我们离开好不好？
我不走，他推开我，我不想再依靠谁过活，大人告诉我，我有着强于天下人的本领。他背向我，要走，你自己走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青，大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使他的心变得这么复杂。我屏住呼吸，将手掌摁到他的胸前。
他心房有力地跳动着，但是，我却居然听不到任何！他的心寂静得仿佛一块石一根木，没有任何思想的存在。
是心智转移术。是师兄将他的心智与野心全数转移给了青青，让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成为了有着完美面孔的傀儡。
我呆在一边。
青青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孔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玄宗之术。我突然想到师兄提起的破解咒法的法术，只要以最纯正术师的血为引，就可以使其封闭妖性！
我以指法点住他的穴位，青青身体倒下去。我咬破自己手臂，大滴的血从他口中流进去。
青青安静地躺在我怀里，仿佛沉睡中的孩童。我轻呼一口气。
突然间，他猛地坐了起来，身体就像僵硬的走尸，一节节地站起来，然后盯着我。瞳孔的颜色由黑迅速变为火红，一时间那里面仿佛燃烧起了火焰。
我吓得缩在一边，一动不敢动地看着他。
这时，青青突然笑了。他嘴角轻咧，一个诱惑而迷人心脾的笑容。
他一点点地靠近我。
那笑容真的令我害怕。
他的声音阴幽地穿越整个上空，他说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止我……
六
我被赶出了术师府。
大师兄再也没有露面。
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手臂上的咬伤完全没有凝结，一直缓缓地向外流。整件衣衫都沾满了鲜红。
我一直走，向着太平城的方向，终于在晌午时，晕倒在大街上。
七
醒来，是熟悉的一切。
术馆的房间，我的床和被，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像血。
我起身下床，走到院子里。
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身影。
他发丝以蓝绸束起，一袭白衫在风中轻摇，手中拿着一个似西域雕花样的鼻壶，见有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是一个相貌平常，却有股惊人气场的男子。
你醒了。他在阳光下冲我浅笑，那笑暖意十足。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我看着几米远外的他，虽陌生，却不觉得有半点敌意。
猎妖人，流云。声音轻远。我知道你很久了。
猎妖人？为什么会知道我？我皱起眉头。
那么，他慢慢走过来，将鼻壶放鼻孔边缓缓吸一口，声音轻轻地，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是术师！我对他的自以为是不禁冷笑，若你们这些猎妖人有用，世间哪还会有这么多妖孽作乱……
他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镜子，投向我。
那里边是一颗颗粗壮的树，枝叶疯长，丛林茂密。
这便是你。他将镜子靠近我，那些树，那个丛林，那才是你的由来。
你胡说……
先别急，他以手掩我口，你的血不能解救猪妖，而且直到现在伤口都不能凝结，你不会心存疑惑？
我紧张地看着他。
因为，你的血更加邪恶。你与你大师兄原来就是嗜血的妖树，是你师傅从山下那片茂密龙血树中提取的两个精魂。
……你胡说！！
他不理会我，伸手将我手臂死死握住，什么叫术师纯正的血液，我会让你知道。
他将自己手指一口咬破，血珠成滴的落在我未愈合的伤口上，刹那间，伤口迅速地生长，愈合，只是眨眼的时间里，那块皮肤便犹如从前的光滑无痕。
我愣住。
信了吗？龙血树以缠绕困在丛林中的动物之血肉为生，你师傅一生修炼不得结果，到晚年欲望与暴戾之心困扰住他，他只能将自己挖空，将身体中的欲望与野心转移给了其中一颗龙血树，那便是你师兄。而他的祥和而仁慈之念却通通给了另一颗树，他掏空了自己，终于得道。
所以另一颗树， 就是我……我木木地看着他，所以师兄也早知道这些，他是故意让我以我的血，去帮助他修炼青青，让他以善恶在体内相交，欲望与静念相互干扰……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众妖之王。流云接过话，能成为妖王的人，必须拥有最纯净的心，这样才能接受这世间最邪恶的欲望和最纯真的仁善，当两点都达到极致，他的能量会强于三界所有。
师兄的目的呢？他要用青青来做什么？我急切地问下去。
流云抬头看着天象，风云逆转，乾坤翻转。
他要妖主人间。
八
我无法想象如果青青变成妖王，这人间将会变成什么模样。天地之间失去了可以主导平衡的法器。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又能挽回什么。
流云从外面回来，他说我刚打听到，公主会在本月灯花会之际出宫巡游，我想他会以此为机会让青青与公主相遇。
所以，以青青的相貌和现在修炼成的迷心术，即将继位的公主一定会不惜一切，爱上他。我跌坐回床上，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能镇住妖魔肆意人间的法器就在公主身上，如果她一旦爱上妖，那么法器将失效，三界将会彻底失去平衡。人间，将会成为妖肆意横行的地方，沦为炼狱。
我们能做什么呢？我看着流云。你不是猎妖师吗？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流云指向北方，那边是妖魔聚集的地方，法器一旦失灵，这些妖就会倾巢而出，再无忌惮。他回头看向我，你大师兄拥有这世间至恶至阴的精魂，我唯有以命相搏可以阻止他，但是青青，却只有你可以唤回他。
他说小仙，这是我们最后一搏。
九
灯花会。
京城每当节日里便是十足的热闹，加之这次公主乘船夜巡，整个城市都仿佛沸腾了一般。刚一入夜，人潮便熙攘起来，湖边桥上满满的都是摊贩，各样的花灯竞相亮了起来，照得整个湖畔流光溢彩。
我与流云混在人群之中，被人潮拥着向前。
流云，若是你，会怎样夺得公主瞩目？我四下张望，寻找着青青的身影。
他停下来，目光突然停驻在湖边的一座高亭上，他回头看我，那里！
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那亭子屹立在湖畔山上，足有百米高，在我还疑惑不解的时候，就听人群中发出热烈的呼喊声。
是公主，是公主的船哦！！人群突然失控般地涌向湖畔，对着公主的船呼喊尖叫。
公主一袭银色裙，站在船中间，发丝飞扬在晚风中。看不清楚样子，却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宫室的尊贵与气场。
我正沉浸在公主游湖的气氛里，就听流云高呼一声，看上面！
再点头，一只巨大的金色飞鸟纸鸢由湖畔亭子上翩然飞下，一路滑翔着冲着公主的船而来。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只巨大的飞鸟，人群中再次发出尖叫声。
公主也缓缓地转了身，那纸鸢在她的船上空来回地飞行，那上面的男子他有着闪亮过整片天空星辰的面容。
是，青青！我身子猛地一颤。
是那个也曾有令我有一瞬间犯过花痴，心跳如鼓的美少年，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只看着公主，他压低了纸鸢，在靠近船舫时，从上面轻轻落下来。
船身都不曾晃动。他便出现了公主面前。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眼泪落下来。流云从后面拉起我，在人群里飞快地穿梭，他在桥上放下我，你看好青青，大师兄应该也在不远处！
他跑出去，又突然停住，回头：小仙，只有你能救青青，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活下来。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人群里。
公主的船渐渐靠上了岸，我被随行的侍卫粗鲁地推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青青牵着公主的手，从我面前走过去。
青……青。我的喉咙仿佛被锁紧，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他却似乎听到，脚步有停顿一下，但很快又重新走起来。
就在公主被簇拥着要上马车时，突然听到耳边一阵厮杀的声音，回头，竟然是流云和大师兄！
他们脚底擦过水面，在桥上湖心打得难解难分。我猛回头看向青青。他只是站在公主身边，像所有人一样注视着湖中厮杀的两人，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保护公主！侍卫首领大吼一声，几百人将公主团团围起来。
所有人都向后退，大师兄被流云逼得节节败退，一个踉跄跌到桥上来。正要起身再打时，猛然间看到我。
我看着他，眼底已满是腥红的他，是我看过了十七年的样子，此刻却陌生得可怕。
我向后退一步，他却直接飞过来一把将我擒住，用软剑直抵我喉咙，他对着桥另一边的流云大笑，你不是要我死吗？我会拉她一起死的！
他将鼻子贴近我的耳畔，你不是爱我吗？小师妹，那么你肯为我死吗？他的剑再抵近我一分，有血自脖颈上慢慢流下。
不要！流云扔了剑，急匆匆跑过来。
放开她。一个声音响起来。
大师兄的身子猛地一震，流云停下了步子。
这声音，来自，我身后。
慢慢地转身，青青站在公主身边，他的瞳孔闪烁着妖治的光，他重复一次，放开她。
青青你！大师兄的剑有点不稳了，你要干什么！
青青一步步地走过来，白色的长衫在夜色中飞扬，他站在了我们面前。
他突然捉起我的手，慢慢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我一口鲜血扑出来。我的手被完全震开。在青青的体内……那么强烈纠缠在一起……快要跳跃出胸口的那种力量……
是什么？
流云跑过来，他看着青青，看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说小仙，快说话，他看到你善的一面在体内流窜，你快唤醒他！
休想！大师兄用手指捏紧我脖子，剑刃指向青青。他叫他的名字，然后嘴唇张张合合，没有任何声响，可青青的胸口慢慢地平复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流云抽出靴中短剑，绕过我，直刺大师兄喉咙。
血喷出来。
流云一把将我拉离他，可就在大师兄向前倾倒的那一瞬间里，青青还被封闭在迷心咒中。
剑刃直指他胸膛。
青青！我大呼一声，甩开流云挺身挡在了他胸前。
剑刺穿我胸膛，我重重地倒下去。
我看到所有的花灯都向后远去，看到流云冲过来抱起我，听见人群里发出的尖叫声。
我看到了青青，他仿佛一个极美的冰封人形，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面孔沉静的，好比沉醉在一场永远不会醒的美梦中。
青青。
十
我不会死。
我当然不会死。但是大师兄他却死了。
流云的剑有封印的符，凡妖只是看到，都足以惊了魂。而它，刺穿了他的胸膛。
我在一个月后醒来，流云在床前，笑容很憔悴。
他看着我，说你可是妖啊，你怎么能睡这么久。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眼泪掉下来。我握住他的手，他整个人都瘦弱地仿佛能被风吹倒，你耗尽了自己的血，才救了我，是吗？
流云只是笑。他走到桌前，背上包袱提起剑，我要走了。小仙。
我看着他。
你会开始新的生活，等我出了这个门后，你将会连我也一并忘掉。你与大师兄是连着根的两颗龙血树，他不在了，你的记忆便会回到从前。
流云他看着远方，回到没有遇见我们任何人的从前。
他将鼻烟壶拿起来，小仙，希望我们永远不会重逢。
我看着流云的身影，慢慢地在眼前模糊开，我只是觉得累，脑中所有的种种都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然后通通卷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我再次睡过去。
十一
我是素小仙。
我是太平城里最有名的知命小仙。
我只要用手掌靠近一人的心脏，我便知他有什么样的想法，有什么样的宿命。
可是我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在我心脏的位置，它已经很久没有再跳动。
然而，在某一天的傍晚时，我遇到一个人时，它却重新热烈地跳跃起来。
他坐在我面前，手指在桌板上抠啊抠。
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心房。
他说姐姐，我的心头有朵解不开的雾……
我把手掌贴上他的胸膛。
眼泪在很多年后的那个傍晚，没有任何征兆地落下来。
我左一拦右一挡，前一扑后一盖，他已经稳稳地坐在我桌子前了。
我拍拍他肩膀，我说公子，店里打烊了，明天早些来排号吧。
他没动。
我加大力度再拍，公子……
突然，一张楚楚动人含情脉脉倾国倾城的小脸就展现在了我面前，他手指轻轻拉住我衣服，扯啊扯，他说姐姐，我好困惑哦。
一屁股我就跌地上了，心跳如雷，双脸飞红。
在遇到朱青青的半炷香时间里，我由全城最为传奇的知命小仙成功变成了。
花痴一枚。
一
他说姐姐，我叫小青青。
我挑烛火的手猛烈地抖了下，按捺住内心的起伏，坐了下来。
烛光下的小青青面如桃花，那小鼻子小眼跟画在脸上似的，大一点就俗，小一点就庸。那么不偏不倚地擒获了我的心。
他眨眼睛，睫毛长得能在墙上折出倒影来。
他见我没动静，再次出声，姐姐，我叫小青青……
够了！你！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清清嗓子，夜间收费比较贵，但是本小仙看在你体弱年小……
一块锃光瓦亮的大银锭摆在了我面前。
他收回手，头低下去，我心头有朵解不开的雾……
我看着银锭又看着他，悄悄地伸下手拼死拧了大腿一把，疼得眼睛都快飞出来，我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一幕。
这货不是梦，这货不是偶像剧，这货是一个面嫩心娇如假包换的绝世富二代！！！
我飞快地拿出笔墨，掏出卜书，打了一碗鸡血，又最快地迅速坐回来，你说吧，你来找本小仙有何事要问？
在我心头……他又开始呢喃。
懂懂懂！我懂，解不开的一朵雾嘛！！你将生辰报上来。
他眼球转啊转，靠近我，去年夏天天快黑。
我听见了头皮裂开的声音。
淡定。我深呼吸，好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感受吧。
在这人口十几万的太平城里，我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解梦能破灾的素小仙，没有任何人的心事和背景可以逃得过我的掌心！
我一撸开袖子，伸出手指慢慢贴近他的心房……
然后读出一串：今天晚上还没吃一会儿回家喝点粥把中午剩下的青菜蘸酱吃掉明天早上一定要早起去东市买油饼再打一碗豆汁明天中午吃萝卜晚上吃柿子……
我瞬间头顶生黑烟，双手被雷击………
兄弟，兄弟你到底什么来头啊？你那么漂亮的一颗脑袋里，除了吃，你还能有点别的内涵吗？
我读着那些来自他脑中的信息，实在没有办法把萝卜油饼豆汁和眼前这个天然呆的美少年结合在一起。
结果，他一脸无辜地抬头看我，最终又缓缓地低下头去。
手指在我桌板上抠啊抠。
他说姐姐，我原本，就是一只猪妖啊……
二
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这十七年来，洛阳，邯郸，临淄，宛城，成都这五大都我都没去过，但是就在这太平城里，我也算是见人无数，深知这世道无常，三界有序……
但我真没见过这么美的猪妖，我果断收留了他。
而事实证明，朱青青他除了吃的多，好处还是很多的。
比如术馆的洗衣做饭他都包，再比如术馆的水电物业他都交，再再比如，术馆的生意由从前的全是老弱病残光顾，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少女怀春堂。
无数春光明媚，双脸飞红的少女带着银子来，不问事业不问学业，劈头盖脸就为瞅一眼美少年。
生意突然间变得如此简单。
渐渐的，我那小小的术馆已然堆不下那些成堆的银锭和雪花般的银票。
他看着我被埋在钱堆里，幽幽地说姐姐，你做过恶梦吗？
他蔫蔫地继续说，我总是梦到一个男人，他挖空了我的心……
青青你！！竟然！！搞基！！！
我将手掌放在他胸口，不用说不用说，姐姐听听看！
结果：明天早上喝豆汁再去市集买三鲜包中午吃橙子晚上吃白菜我不吃鸡肉我不吃牛肉我也不爱吃羊肉……
我一口鲜血喷出来。
他看我，一双眼跟天山流下的泉水般清澈。我彻底悔悟了，我说青青，我带你去见我师兄吧，这天下也只有他能解开你的雾。
三
大师兄安锦。
每当想起他，我都会胸中汹涌起一股想被非礼的浪潮。
他无疑才是这世间最纯粹最性感最迷人的男人。
他三岁跟随师傅占星，四岁就会为人解命，到十岁时因为过人的天资，卓越的见解，活生生地气死了师傅。从此我二人相依为命，直至三年前，他在数千术师中一举得魁，被皇帝召到了宫里去。
自那以后，我每月都写信给他，但总是被原封退回。
我和青青坐在大师兄华丽的厅堂里，我抹了一把眼泪，我说青青，师兄他只是太忙。
我回头看了眼他，他正瞪着桌上一根甘蔗满眼的干柴烈火。
我一把抢过甘蔗，我说你争气啊！要见大师兄了，你端庄啊！
他盯着我的手，呈斗鸡眼状，一双眼底连倒影都是甘蔗。
就在我们互打的时候，门外通报，大人回府。
我连忙整理衣服站成了一个S形。
大师兄人还不及进来，就有股风嗖嗖地吹进来，我看到青青身子猛地一颤。
然后，那张绝世英朗的脸，出现在门口。
师兄！我真是要哭出来了。
嗯。来了。师兄解下披风交给下人，这位是？
呃……怎么算我与师兄也有三年没见了吧，他不表现欣喜也不能这么冷漠吧。
我坚持着再迎上去，这是朱青青，在我术馆认识的……
猪妖？大师兄坐下来，端起茶吹吹，你坐吧。
青青挨着我坐下来，整个人都呈猪崽状，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大师兄的目光开始在青青身上游走，他站起来走近他，然后慢慢挑起他的下巴，唇角轻咧，真是个漂亮的妖呀。
青青的牙都要颤松了。我赶紧伸手握住他，别怕啊，大师兄可以帮你啊。
他使劲向后躲，越是躲，大师兄越是低头逼近他，终于两个人面贴面。
青青豆大的汗从额上掉下来，我的汗也掉下来。
大师兄才松手，转身坐回去，他说这孩子交给我吧。
呼。我轻呼一口气，搂着青青，大师兄答应帮你了。
青青却依然不敢看师兄，他掐着我的手，说姐姐，带我走啊，带我走好不好啊？
走？不等我说话，大师兄便笑开来，我会带你进宫尽享这人间最繁华的生活，纸醉金迷，到时候，让你走都不舍得了。
进宫？我站身来，为什么要带他进宫？
他有他的宿命，说了你也不会懂。大师兄拂袖走出去，留我和青青两个人愣成石像。
他说姐姐，我觉得不好，我们回术馆好不好？
我看着大师兄的身影在厅院里渐渐消失，心里也突然有股子不安来回乱窜，我说没事青青，我能保护你。
大师兄那种笑容和神情，也同样让我打了寒战。
只是，那个从小与我在田地里追逐打闹，在师傅膝下一同滚打着长大的影象与记忆。在大师兄的瞳孔里，似乎早已无存。
四
一夜无眠，躺在大师兄精致的床榻上，我却总觉得一阵阵的冷。
天刚一亮，我就跑去找青青。
结果在后院的桃树下看到他。
他背对着我，粉红的花瓣落了一身，却浑然不知，嘴里念念有词。
我跑过去，扳他身子，青青在这干嘛啊？
青青回头，一双眼怔怔地看着我，接着，唇角轻轻一弯，那笑容……
竟然充满了媚惑与神秘。
青青！！！你着魔了！！我一巴掌盖过去，谁知他竟然身子一移，轻易避开。他将手里的书放下，说姐姐，早啊。
这声音……为什么听着有股瓦解内心的力量，我不禁向后退一步。
我抢过青青手里那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像蜿蜒的蛇，又像一个个吐着舌头的妖孽，只是扫一眼，就觉得牢牢地被生擒进去。
师妹！
我猛地清醒过来，他从我手中拿走那本书，递还给青青，这是打通妖性的密卷，你看不懂的……
可是，我看着那卷子，我不是妖，为什么也会感觉被它吸住一样……
是你道行还浅。他摁住青青的肩膀，你自己先回房吧。
青青点头，顺从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一眼都没再看我。
有种，不祥的感觉。那个一直缠着我依赖我的青青……我上前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那原本清澈的瞳孔中，竟似乎有一簇火红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扫开我的手，慢慢走开。
你对青青做了什么？我几乎对师兄吼起来。
他是妖，是我所见过资质最好的妖。师兄慢慢走到我身边，他自然会有他不一般的宿命。
他的嘴角轻轻一咧，你也学过师傅的玄宗之术，如果你觉得是我下了咒，你一样可以救他。
师兄盯着我。
在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我年少时一度魂牵梦萦的光芒，我一直以为那是常人永远不会拥有的自信与胆识，可现在我终于明白。
在那里边蠢蠢欲动的，是野心。
是足以吞没整个天下的野心。
五
我在深夜里摸进青青的房间。
我轻轻推他，喂，姐姐带你走，别出声。
为什么要走？他迷糊看着我，眼神突然很遥远。
别问了，我们离开好不好？
我不走，他推开我，我不想再依靠谁过活，大人告诉我，我有着强于天下人的本领。他背向我，要走，你自己走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青，大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使他的心变得这么复杂。我屏住呼吸，将手掌摁到他的胸前。
他心房有力地跳动着，但是，我却居然听不到任何！他的心寂静得仿佛一块石一根木，没有任何思想的存在。
是心智转移术。是师兄将他的心智与野心全数转移给了青青，让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成为了有着完美面孔的傀儡。
我呆在一边。
青青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孔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玄宗之术。我突然想到师兄提起的破解咒法的法术，只要以最纯正术师的血为引，就可以使其封闭妖性！
我以指法点住他的穴位，青青身体倒下去。我咬破自己手臂，大滴的血从他口中流进去。
青青安静地躺在我怀里，仿佛沉睡中的孩童。我轻呼一口气。
突然间，他猛地坐了起来，身体就像僵硬的走尸，一节节地站起来，然后盯着我。瞳孔的颜色由黑迅速变为火红，一时间那里面仿佛燃烧起了火焰。
我吓得缩在一边，一动不敢动地看着他。
这时，青青突然笑了。他嘴角轻咧，一个诱惑而迷人心脾的笑容。
他一点点地靠近我。
那笑容真的令我害怕。
他的声音阴幽地穿越整个上空，他说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止我……
六
我被赶出了术师府。
大师兄再也没有露面。
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手臂上的咬伤完全没有凝结，一直缓缓地向外流。整件衣衫都沾满了鲜红。
我一直走，向着太平城的方向，终于在晌午时，晕倒在大街上。
七
醒来，是熟悉的一切。
术馆的房间，我的床和被，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像血。
我起身下床，走到院子里。
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身影。
他发丝以蓝绸束起，一袭白衫在风中轻摇，手中拿着一个似西域雕花样的鼻壶，见有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是一个相貌平常，却有股惊人气场的男子。
你醒了。他在阳光下冲我浅笑，那笑暖意十足。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我看着几米远外的他，虽陌生，却不觉得有半点敌意。
猎妖人，流云。声音轻远。我知道你很久了。
猎妖人？为什么会知道我？我皱起眉头。
那么，他慢慢走过来，将鼻壶放鼻孔边缓缓吸一口，声音轻轻地，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是术师！我对他的自以为是不禁冷笑，若你们这些猎妖人有用，世间哪还会有这么多妖孽作乱……
他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镜子，投向我。
那里边是一颗颗粗壮的树，枝叶疯长，丛林茂密。
这便是你。他将镜子靠近我，那些树，那个丛林，那才是你的由来。
你胡说……
先别急，他以手掩我口，你的血不能解救猪妖，而且直到现在伤口都不能凝结，你不会心存疑惑？
我紧张地看着他。
因为，你的血更加邪恶。你与你大师兄原来就是嗜血的妖树，是你师傅从山下那片茂密龙血树中提取的两个精魂。
……你胡说！！
他不理会我，伸手将我手臂死死握住，什么叫术师纯正的血液，我会让你知道。
他将自己手指一口咬破，血珠成滴的落在我未愈合的伤口上，刹那间，伤口迅速地生长，愈合，只是眨眼的时间里，那块皮肤便犹如从前的光滑无痕。
我愣住。
信了吗？龙血树以缠绕困在丛林中的动物之血肉为生，你师傅一生修炼不得结果，到晚年欲望与暴戾之心困扰住他，他只能将自己挖空，将身体中的欲望与野心转移给了其中一颗龙血树，那便是你师兄。而他的祥和而仁慈之念却通通给了另一颗树，他掏空了自己，终于得道。
所以另一颗树， 就是我……我木木地看着他，所以师兄也早知道这些，他是故意让我以我的血，去帮助他修炼青青，让他以善恶在体内相交，欲望与静念相互干扰……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众妖之王。流云接过话，能成为妖王的人，必须拥有最纯净的心，这样才能接受这世间最邪恶的欲望和最纯真的仁善，当两点都达到极致，他的能量会强于三界所有。
师兄的目的呢？他要用青青来做什么？我急切地问下去。
流云抬头看着天象，风云逆转，乾坤翻转。
他要妖主人间。
八
我无法想象如果青青变成妖王，这人间将会变成什么模样。天地之间失去了可以主导平衡的法器。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又能挽回什么。
流云从外面回来，他说我刚打听到，公主会在本月灯花会之际出宫巡游，我想他会以此为机会让青青与公主相遇。
所以，以青青的相貌和现在修炼成的迷心术，即将继位的公主一定会不惜一切，爱上他。我跌坐回床上，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能镇住妖魔肆意人间的法器就在公主身上，如果她一旦爱上妖，那么法器将失效，三界将会彻底失去平衡。人间，将会成为妖肆意横行的地方，沦为炼狱。
我们能做什么呢？我看着流云。你不是猎妖师吗？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流云指向北方，那边是妖魔聚集的地方，法器一旦失灵，这些妖就会倾巢而出，再无忌惮。他回头看向我，你大师兄拥有这世间至恶至阴的精魂，我唯有以命相搏可以阻止他，但是青青，却只有你可以唤回他。
他说小仙，这是我们最后一搏。
九
灯花会。
京城每当节日里便是十足的热闹，加之这次公主乘船夜巡，整个城市都仿佛沸腾了一般。刚一入夜，人潮便熙攘起来，湖边桥上满满的都是摊贩，各样的花灯竞相亮了起来，照得整个湖畔流光溢彩。
我与流云混在人群之中，被人潮拥着向前。
流云，若是你，会怎样夺得公主瞩目？我四下张望，寻找着青青的身影。
他停下来，目光突然停驻在湖边的一座高亭上，他回头看我，那里！
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那亭子屹立在湖畔山上，足有百米高，在我还疑惑不解的时候，就听人群中发出热烈的呼喊声。
是公主，是公主的船哦！！人群突然失控般地涌向湖畔，对着公主的船呼喊尖叫。
公主一袭银色裙，站在船中间，发丝飞扬在晚风中。看不清楚样子，却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宫室的尊贵与气场。
我正沉浸在公主游湖的气氛里，就听流云高呼一声，看上面！
再点头，一只巨大的金色飞鸟纸鸢由湖畔亭子上翩然飞下，一路滑翔着冲着公主的船而来。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只巨大的飞鸟，人群中再次发出尖叫声。
公主也缓缓地转了身，那纸鸢在她的船上空来回地飞行，那上面的男子他有着闪亮过整片天空星辰的面容。
是，青青！我身子猛地一颤。
是那个也曾有令我有一瞬间犯过花痴，心跳如鼓的美少年，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只看着公主，他压低了纸鸢，在靠近船舫时，从上面轻轻落下来。
船身都不曾晃动。他便出现了公主面前。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眼泪落下来。流云从后面拉起我，在人群里飞快地穿梭，他在桥上放下我，你看好青青，大师兄应该也在不远处！
他跑出去，又突然停住，回头：小仙，只有你能救青青，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活下来。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人群里。
公主的船渐渐靠上了岸，我被随行的侍卫粗鲁地推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青青牵着公主的手，从我面前走过去。
青……青。我的喉咙仿佛被锁紧，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他却似乎听到，脚步有停顿一下，但很快又重新走起来。
就在公主被簇拥着要上马车时，突然听到耳边一阵厮杀的声音，回头，竟然是流云和大师兄！
他们脚底擦过水面，在桥上湖心打得难解难分。我猛回头看向青青。他只是站在公主身边，像所有人一样注视着湖中厮杀的两人，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保护公主！侍卫首领大吼一声，几百人将公主团团围起来。
所有人都向后退，大师兄被流云逼得节节败退，一个踉跄跌到桥上来。正要起身再打时，猛然间看到我。
我看着他，眼底已满是腥红的他，是我看过了十七年的样子，此刻却陌生得可怕。
我向后退一步，他却直接飞过来一把将我擒住，用软剑直抵我喉咙，他对着桥另一边的流云大笑，你不是要我死吗？我会拉她一起死的！
他将鼻子贴近我的耳畔，你不是爱我吗？小师妹，那么你肯为我死吗？他的剑再抵近我一分，有血自脖颈上慢慢流下。
不要！流云扔了剑，急匆匆跑过来。
放开她。一个声音响起来。
大师兄的身子猛地一震，流云停下了步子。
这声音，来自，我身后。
慢慢地转身，青青站在公主身边，他的瞳孔闪烁着妖治的光，他重复一次，放开她。
青青你！大师兄的剑有点不稳了，你要干什么！
青青一步步地走过来，白色的长衫在夜色中飞扬，他站在了我们面前。
他突然捉起我的手，慢慢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我一口鲜血扑出来。我的手被完全震开。在青青的体内……那么强烈纠缠在一起……快要跳跃出胸口的那种力量……
是什么？
流云跑过来，他看着青青，看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说小仙，快说话，他看到你善的一面在体内流窜，你快唤醒他！
休想！大师兄用手指捏紧我脖子，剑刃指向青青。他叫他的名字，然后嘴唇张张合合，没有任何声响，可青青的胸口慢慢地平复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流云抽出靴中短剑，绕过我，直刺大师兄喉咙。
血喷出来。
流云一把将我拉离他，可就在大师兄向前倾倒的那一瞬间里，青青还被封闭在迷心咒中。
剑刃直指他胸膛。
青青！我大呼一声，甩开流云挺身挡在了他胸前。
剑刺穿我胸膛，我重重地倒下去。
我看到所有的花灯都向后远去，看到流云冲过来抱起我，听见人群里发出的尖叫声。
我看到了青青，他仿佛一个极美的冰封人形，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面孔沉静的，好比沉醉在一场永远不会醒的美梦中。
青青。
十
我不会死。
我当然不会死。但是大师兄他却死了。
流云的剑有封印的符，凡妖只是看到，都足以惊了魂。而它，刺穿了他的胸膛。
我在一个月后醒来，流云在床前，笑容很憔悴。
他看着我，说你可是妖啊，你怎么能睡这么久。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眼泪掉下来。我握住他的手，他整个人都瘦弱地仿佛能被风吹倒，你耗尽了自己的血，才救了我，是吗？
流云只是笑。他走到桌前，背上包袱提起剑，我要走了。小仙。
我看着他。
你会开始新的生活，等我出了这个门后，你将会连我也一并忘掉。你与大师兄是连着根的两颗龙血树，他不在了，你的记忆便会回到从前。
流云他看着远方，回到没有遇见我们任何人的从前。
他将鼻烟壶拿起来，小仙，希望我们永远不会重逢。
我看着流云的身影，慢慢地在眼前模糊开，我只是觉得累，脑中所有的种种都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然后通通卷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我再次睡过去。
十一
我是素小仙。
我是太平城里最有名的知命小仙。
我只要用手掌靠近一人的心脏，我便知他有什么样的想法，有什么样的宿命。
可是我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在我心脏的位置，它已经很久没有再跳动。
然而，在某一天的傍晚时，我遇到一个人时，它却重新热烈地跳跃起来。
他坐在我面前，手指在桌板上抠啊抠。
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心房。
他说姐姐，我的心头有朵解不开的雾……
我把手掌贴上他的胸膛。
眼泪在很多年后的那个傍晚，没有任何征兆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