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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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录一段心情
  写给城市里行色匆匆的你
  写给茫然时倔强的你
  写给哀伤时执著的你
  写给纯真时醒悟的你
  写给那些过往,那些热爱
  
  北京成为易小荷的北京,已经是第四个年头,漫长又转瞬即逝的4年。第四年的时候,易小荷终于进入一家儿童文学期刊杂志社,在一个可以从窗口倾泻浅淡阳光的桌子上,看那些童话与美妙故事,易小荷的心终于在她想在的位置“怦怦”地跳动。易小荷搬了家,不再与人合租,步行到杂志社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每天清晨与黄昏,易小荷都在人流中踏实地走着。北京的活色生香,北京的拥挤陌路,北京让人心动的粗犷与温暖,在这个街口,或者在下一个转角处。
  其实易小荷不必坐班,但小荷习惯了每天都去办公室,杂志社的编务与外联工作也就慢慢放在了小荷手中。每一次外出跑腿,易小荷都觉得像偷得浮生半日闲,与不相识或不相熟的人在尘世里擦肩。发生小小的故事,有的像议论文,有的像日记,有的像流水账,也有优美的散文或小说,无论怎样,都会让易小荷觉得尘世温暖。
  这一次搬家,和房主签了5年的协议,小荷用积蓄给小房间刷了大白,重新辅了复合地板,买了必备的宜家家具,终于拥有在北京的小窝。易小荷每天早上离开都会对小房间说,我开路了!你们在家要乖哟!回来时,点亮小方厅的灯时便会笑笑地说,我回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易小荷也会打开电视或收音机,让家里充满声音,仿佛有什么在陪伴着自己,但渐渐的,小荷觉得吵了,她做家务希望静静的。看着碧绿的菜叶,在沸水中翻滚,有着纵情的姿态,看着白米粥里的一粒粒饱满的玉米,像层层温暖的笑意,一波一波不停歇,间歇会倚在小阳台上,看对面公寓里一盏盏渐次亮起来的灯火。易小荷爱这半明半暗的黄昏,所有在路上的人,都向着家的方向,家里的人都望着归人的旅途;又像一场从繁华转到安稳的恋爱,怦然心动后,是让人温暖的平静。易小荷是比较勤于自己做饭的,一来比较节省,二来也比较可口。易小荷也曾按着菜谱做复杂的菜式,可是自己一个人吃大餐,多少有些落寞,渐渐想,还是家常菜最温暖。于是慢慢变成早餐牛奶、面包、沙拉酱;晚餐是白饭、一个青菜、超市里的小酱菜。到了周末,易小荷会给自己做水煮虾,沾辣根;或者给自己作清蒸鱼。每次吃饭前,易小荷都会美美地叹气说,吃得不错嘛,要加油哟!偶尔小荷会周一一大早起来做饭,用保温盒带去给同事吃。她只是喜欢看别人吃饭的样子,满足的懒懒的像猫咪。小荷会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呀,没人欣赏没人品尝,你就是懒得做饭的哪,虚荣的臭家伙!
  在全民健身的风潮中,小荷也曾凑热闹花钱去跑步,跳健身操,学瑜伽,可坚持了大半年,小荷就渐渐意兴阑珊。每天穿着跑步鞋走路上下班,到了单位换上细跟的皮鞋,午休的时候,小荷就换上跑步鞋,在附近的马路上闲闲地走,有时也会逛超市去买一些不太沉的日用品。晚上睡觉前,她会做15分钟的瑜伽,然后安稳地睡去。小荷喜欢这样的健身,像生长在自己生命里的一段时光,而不是像一株缺少水分的植物,被拔离土地,跑到河里去沾一下水然后再跑回来的做法。这就像小小的人生,你想要的,可以承受的,才是你最精彩的人生。
  小荷来北京的前几年,很喜欢买衣服,总觉得新衣服代表了某种向前的姿态,新衣下的自己,也能够更坦然地面对别人。那时赚的少,除了吃饭睡觉,差不多钱都花在了买衣服上,日子总是很紧张。第四年,小荷基本不购置衣物了,发现自己并不真的需要那么多衣服。每一件衣服都是一个自己虚荣的欲望,其实那只让自己永不满足,并不能带来真的美。旧衣服里的自己,更有一份安然与体贴。可是衣柜里的衣服还是很多,因为几乎不买,但也从来不丢,故乡的衣物,爸爸慢慢都给邮寄过来,看着衣柜好像还挺富有的样子。小荷看着衣柜,叹气地说,你这个家伙,太堕落了。
  到了杂志社后,也有更好待遇的工作找过她。可小荷拒绝了,儿童文学,这是自己喜欢的事,一个人跑到举目无亲的北京,不仅仅是为了更高的薪水,再说,谁说儿童文学就不能让小荷在北京从容地生活下去呢?入夜,当小荷收拾完厨房,能够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小荷便觉得像坐在故乡自己家里的那张写字台前一样,温暖的灯光,全然的安静,那些书中的人物,每一句精彩的对白,每一段起起落落的生活旅程,都让小荷觉得,阅读,是人生最美的旅程。小荷也在北京的星空下写故事,写每天上班的路上看到哪些人,他们的表情,北京今天有着怎样的蓝天与风,办公室里小小的故事与交谈,哪个作者有趣的话语,哪篇作品里新奇的创意,哪个读者让人心有同感的小举动,对哪个作者直言不讳的评论。有一次主编看到,就让易小荷以杂志名义开了博客,并把其中比较完整的小文章附在杂志里,由此给易小荷同志涨了500块薪水,并一次性发了3000元创新奖金。小荷把钱邮给爸爸,便签上写,奖金哟,白捡的钱哟,快快花!
  但小荷的小说,屡屡碰壁,每一次都是满怀深情,心有戚戚地投寄出去,然后就悄无声息地自生自灭。没有人知道小荷在写小说,小荷像荒凉荷墉里的一颗遗落的种子,水下沉溺的她,看不到季节的变化,可是她总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一下长成荫凉的荷,生生抢疼那些眼睛。看她稿子的编辑说,写得很有情感,但除了动人,还应该有些什么,我建议你停停笔,去生活一段,然后回来再写。小荷甚至有些茫然地点点头,难道我每天不是在生活吗?难道一定要像编辑说的,要水深火热过,要堕落挣扎过才能写出东西?如果一开始我就找到想要的生活,为了写作而刻意去做什么,这样才会成全写作吗?心底的疑惑终是心底的疑惑,小荷觉得那并不值得对编辑提起。每一个夜里,小荷都守着自己安静的书桌,沉溺在文字的梦幻里。她只是喜欢到欲罢不能,这是她来北京的梦想,如果不能实现,那就再努力好了。小荷穿着睡裙叉着腰站在小方厅里,大声喊,本小姐——绝对——要——在北京——写小说!
  小荷爱上一切一个人的活动,一个人去菜场,和小贩讨价还价,认识些原来不知道的菜蔬,看顾客与商贩吵架;一个人去看电影,她不坐在后面的位置,坐在中间的人民群众当中,捧着统一绿茶,一桶爆谷,陷在座位上,只露出两双眼睛,几乎不思不想地看着银幕上那男女主人公一生或长或短的际遇,然后一个人走路回家,其实脑袋里还是空空的,只是偶尔浮现男女主人公或悲伤或欢喜的脸,像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一个人去逛商场,几乎什么也不买,东看看西闻闻,喜欢看那些年轻的或不年轻的女子,勤奋地试穿衣服,看她们试衣镜里不肯承认事实的笑容;一个人写邮件给爸爸,说她刚做了什么超级好吃的菜,让他一定做给妈妈吃,喝了什么香甜的饮料,突然想起少年时代的一件趣事,总会说,不知那个李同学现在如何了,是不是还那么不招人待见;然后会说,爸爸我好想你啊,想你做的梅菜扣肉,想你做的酥鲫鱼,想你做的榨菜肉丝面……小荷知道爸爸看邮件时,一定会会心地笑,原来小荷觉得什么我想你啊、爱你啊,好肉麻啊说不出口,离开家时间长了,这些就是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再不会有什么困难让自己说不出口。有一天信口开河地说,老爸,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
  小小的生活里,有小荷秘而不宣的快乐享受。赶上大减价,易小荷同志狠心买了个新浴缸,还买了各种沐浴用品,泥巴浴、泡泡浴、玫瑰精油,泡在浴盆里像泡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小荷在里面唱歌,很大声,管他隔壁听不听得到;在浴缸里看书,这个时候要看漫画书,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跟着书里的人物大声叹气,或哈哈大笑;或者更奢侈一点,在浴缸里喝啤酒,要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那种,凉凉的有些冰手,然后马桶盖便成为小茶几,但一定要心情好时才可能这样做,否则不胜酒力喝多了,就有壮烈的可能;也会有的时候,小荷只是蜷缩在浴缸里,低声哭泣,哭到无力会蜷在浴缸里睡去,水凉了醒来,小荷就振作精神,洗个冷水澡强壮体质。洗了澡全身香香的净净的,只围个浴巾,像个性感的小野丫头,在自己小小的单人床上打坐,然后伸个懒腰说,好舒服哟,宝贝,我们开睡了!
  小荷喜欢夏末,有点儿热,又不那么太热,房主的空调虽然轰隆隆的像地震,但习惯了就是坐在火山口上也一样享受生活。周末的时候,一秒不能耽误大踏步地去超市,买足两天足不出户的粮食,然后快快跑回家,将晚餐做成半成品,就去大声唱着歌洗澡,洗得白白嫩嫩的出来,将下酒小菜弄好,坐在小桌前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电视,要看那些没心没肺的综艺节目,有时跟着主持人傻呵呵地笑,觉得这些人真是弱智。然后举起酒杯大声说,干杯!不喝光是小狗的!很快就喝光了一听两听,可是还想喝,小荷就两颊绯红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然后又去冰箱,取出一听,对自己说,这可是最后一听了。可是也会有打不住的时候,当然接下来就是醉得人事不省,躺在地板上就呼呼睡去了。可是小荷总会保持最后的清醒,把空调关掉,推开窗户,赖皮赖脸地对自己说,你这个家伙,还是没喝多!然后一头倒下长睡不醒。
  一个人的日子,寂寞又安心,随意又有些孤单,可是小荷已经开始享受这份孤单,她称为单独。哪一个人不是单独的,即使你有父母、有恋人,可是他们谁终究也不是你的人生,你一生只能单独前行。想明白这一点,任何一场相遇,都是欢喜,任何一场离别,都是一场必然,所以,相聚别离,都淡然坦然吧。来北京4年,小荷始终没有恋人,她并没有排斥谁,可是也并没有心仪谁,那就不必委屈自己。
  其实还是有想念的,故乡的那个恋人,那个和自己一道读书,一道毕业作记者,在她离开故乡时质问她,“为什么别人都过得下去,你就过不下去”的人,那个干净、内敛、聪慧,却无法理解自己的男子。离开故乡,小荷便与他断了往来,如果不能有明天,小荷需要让自己忘记。4年间,小荷每年过年回去都会和他见一次,他慢慢地胖起来,做了报社的主力记者,有了新的女朋友,开始想房子票子更多,有着四通八达的关系,可以办许多大大小小的私事。小荷想,他要的成功人生正一步步走近他,自己要的呢?小荷不知道,可是当他问她,要不回来吧?小荷会笑笑摇头,说,有一种鱼出生在河源头,却会顺流而下入海,在那里经历人生的整个部分,然后在某一天历尽艰难逆流而上回到出生地,繁衍产卵,最后死在河源头,然后它们的孩子,再重复这样的人生。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回来,但现在我不会离开异乡,故乡只是我遥望的所在,却并不是我的归宿。今年回去,小荷说,明年回来我们不再见面了,曾经相濡以沫,现在开始相忘于江湖吧。
  在北京,那些经过的男子,小荷总觉得他们太吵。像搁浅的鱼,不停地张着嘴巴,上下开合,表白着自己优秀的人生,隐隐的总有一种,你和我在一起,是非常幸运的。小荷总是淡淡的,敬鬼神而远之,而等那些男子品透小荷的做法,有的会有“真不知好歹”或者“别以为自己了不起”的神情。小荷会想,这些漂在北京的灵魂,有多少在从容过着自己的日子呢?而不是把自己待价而沽或者把别人待价而沽?
  小荷28岁生日这一天,爸爸妈妈来北京看望她,住在小荷的一居室里。晚上,爸爸睡在小床上,小荷和妈妈睡在小方厅打的地辅,望着那夜的星空,小荷忍不住叹气地对爸爸妈妈说,好幸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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