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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西街村搞贫困户核查时,我跟同事肖梅一组。别看肖梅比我小两岁,但她已经在扶贫一线待了快半年了,稀奇古怪的事儿、难缠的刺儿头,她都应付得头头是道。领导说:“跟着肖梅,抓紧熟悉一下流程,把肩膀磨踏实了。千斤重担,都在那儿等着人挑呢。”
西街村不大,三百多户,一千来口人,却是全县出了名的贫困村。镇里初次调查摸底,就圈定了五十多户贫困户。厚厚的一沓资料摆上案头,我翻了足足一天,才在密密麻麻的数字蛛网里理出一点儿头绪。接下来,就是入户核查,落实数据的准确性,确定能否建档立卡。
入户前一晚,肖梅给我打了预防针,虽然贫困户的帽子并不是峨冠博带,镶金镀银,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千方百计想戴在头上。“人性,”肖梅强调说,“最复杂的东西就是人性啊!超出所有书本所能涵盖的范畴。”肖梅还提醒我,记得穿得低调一点儿,衣冠楚楚,皮鞋锃亮,在机关,对人是一种尊重,但在贫困村走街串巷,反而有一种“自绝于人民”的隔阂感,不利于和贫困户打成一片。
当我第二天站在肖梅面前时,肖梅扑哧一声笑了,上上下下点着我的行头说:“老蓝布,解放鞋,啧啧,从哪个古董店里翻出来的呀?”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晚翻箱倒柜,真没找到合适的衣服。这一身,还是在父母家翻出来的。
时令已过了清明,天还是有点儿凉。乡下不像城里,没有什么高楼大厦遮挡,稍微有点儿风,就横冲直撞。我跟着肖梅,按图索骥,准备拿着名单一户一户查下去。刚从第二户出来,就发现一位六十来岁的大娘,迈着一双圆规似的细腿,若即若离地跟着我们。我刚要提醒肖梅,她倒先转了身,疾步逼近大娘,当头一句:“您有什么事儿吗?”
大娘吓了一跳,一只手抚着胸口,魔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们……是县上下来给贫困户发卡的?”
“是建档立卡。”肖梅纠正道。
“给我们也发张卡吧,”大娘说,“我们家也是贫困户。”
“你们家户主叫什么?”我掏出贫困户名册,问道。
“茹大军。”大娘盯着我的名册说。
我迅速翻了一下,没有。肖梅冲我挤了挤眼,一笑,意思是,狼来了。“说说吧,你们家什么条件?”
“我们家……嗯……三间房,好几十年的老房子,墙都裂缝了,瓦上全是草。我整天睡觉都闭不上眼哪,老怕房子塌下来。”大娘期期艾艾,总算把话捋明白了。
我趕紧掏出笔记本,想做个记录。肖梅摆摆手,阻止了我,继续问道:“大娘,您家孩子多大了?”
“大孩儿三十五了,二孩儿二十九了。”大娘答道。
“结婚了没?”肖梅又问。
“二孩儿还没结哪。”大娘摇着手说。
“我给你们介绍个对象吧?”肖梅笑着说,“您家啥条件呀?”
刚才还蔫蔫的大娘,忽然挺直了身子,连语调也高了八度:“哎呀,我们家条件呀,房子是去年新盖的,五间大瓦房。你到三邻四舍打听打听,我家那孩儿,人可好啦!”大娘摇着手臂,仿佛不这样,就不能证明她儿子的好。
肖梅呵呵笑了起来:“好了大娘,我知道了。您先回家歇着,有合适的,就给你们介绍啊!”
大娘一步三叮咛,千恩万谢地走了。我憋在肚里的笑虫,也终于爬出来,抖个没完。
本想着这件事就这么画句号了,没想到一周后,肖梅带着我专门摸到了大娘家。我不解,问肖梅:“不是骗人的吗?去干什么?”
肖梅说:“我这两天去村委会问了,大娘说的也不全是假的。他们家两片宅基地,老宅基地的房子确实很旧了,一家三代七口人都挤在新房子里。他们家小儿子眼看三十了,还没对象。在农村,这是会让人笑话的。”
“知道会让人笑话,为什么还不找对象?”我又问。
肖梅白了我一眼,嗔怪道:“你这是‘何不食肉糜’的逻辑呀!除了穷,还因为那孩子有点儿太实诚,用农村的话说,就是有点儿憨。当然——”肖梅停顿了一下,说:“还有点儿懒,到现在都没出去打工。”
在大娘家,肖梅给二孩儿介绍了一份工作,是县里的一家果园,忙的时候摘摘果子装装箱,闲的时候给园子里散养的鸡鸭喂喂饲料。起初二孩儿还不乐意去,忸忸怩怩找借口。大娘也有点儿不满:“我是让给二孩儿找对象,不是找工作。”
肖梅说:“就是为了找对象呀!那家果园里的工人都是女的,去了多说说话,不就找上了?”
这句话挺管用,大娘回过头就骂二孩儿:“鳖孙样儿,人家县里的领导给你找的工作,你还拿三捏四的挑啥?想打光棍儿一辈子呀?”
大概一个月后,我就听到了二孩儿订婚的消息。女方比二孩儿大三岁,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大娘跟二孩儿都没意见?”我好奇地问肖梅。
“有啥意见?”肖梅眼一瞪,“我的眼光,能错?”
这才知道,女方是肖梅早就考察好的。让二孩儿过去,不光是为了找份工作,也是让女方主动接触他。日久生情,好多磕磕绊绊的事儿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肖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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