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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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夏天,屋角的米缸快见底了,妈趁清早,晃悠悠挑担竹箩,赤脚踩着晨露,领我去三里外的潘家铺碾米。
  集上人影纷纭,碾米坊那间粉尘盈门的矮屋外头,鱼鳞也似排了一溜长队,灰头土脸的老板,扯着公鸭嗓子,扭颈皱眉,一迭声朝门外喊:都莫挤,快了。
  碾米的妇女们撂了肩上的担子,踮脚张望着长蛇般的队伍,焦灼的阴云,日影般笼上了一张张蜡黄削瘦的脸颊。
  太阳蹿到了半空,妈急了,扭捏地和排在前头的人商量:师傅,让我先碾行吗?家里老人有病,怕饿着……
  前面憨憨地站了个粗胖男人,那人戴顶旧草帽,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穿件洗得发黄的土布汗衫,闻言,瓮声应道:行啊!哪家还没个老人?妈咧嘴朝他笑笑,挑起担子,侧身闪进了碾米坊。
  妈很快出来了,谢过那男人,浑身轻松地挑担回家了。
  路上,一丝浅笑,始终如缕清风轻漾在妈的嘴角,妈回味悠长地说:那大伯可真好说话。又说:那人可能是个裁缝。见我不解,妈赤脚吧嗒着路面,说:不是手艺人,碾担米还会穿双黄球鞋么?
  2
  九月,一望无垠的田畈上荡悠悠飘来阵金风,风儿悄无声息,顺手捎走了门前枝头上的几片黄叶,这时我也该去潘家铺上中学了。
  潘家铺中学北去集市二里远近,校舍俨然,四排红砖黛顶的房子,如栋文静优雅的大四合院,四平八稳地安卧在一处黄土的坡岗上。因四下被土砖瓦屋的民房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书声琅琅的学校颇有鹤立鸡群的气势。
  开学头天,秋高气爽,一间宽绰亮堂的教室里,挤满了远村近寨而来的陌生同学,那一张张青春羞涩的脸上,皆跳跃着些许忐忑兴奋的神色。正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哩,就见一个剃着平头,上身穿件白色圆领汗衫,下面穿条皱巴巴青涤卡裤子,脚下一双黑布鞋的胖乎老头儿,背着双手不声不晌走了进来。
  见进来个校工,大家都有些漫不经心,谁料那老头儿一径走上讲台,四下打量了一番,忽而缓缓开口说道:同学们,我是咱班的班主任陈老师……
  台下刹时鸦雀无声,四十多双狐疑的眼睛面面相觑,老天爷,这老头儿活脱脱一副拾掇垃圾的模样,竟是将陪伴我们度过三年初中时光的班主任?这与一众少年心目中年轻英俊的班主任形象,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呀!
  夕阳西斜,远山如簇,这天放学路上,蹦蹦跳跳的春生忽然停下脚步,歪着脑袋说:哎,陈老师走路慢腾腾的,说话温吞吞的,像不像个庙里念经的老和尚啊?嗯?大家怔了怔,旋即異口同声道:像,真像个老和尚,哈哈哈。一阵无拘无束的笑声,如同飞扬的晚风,肆无忌惮地飘荡在乡间的小路上。
  老和尚,不,陈老师正式给我们上第一堂课的那天正值白露,早晨,大家刚进教室坐定,窗外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声翻滚,继而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硕大的雨点泼命敲击着窗玻璃,噼里啪啦,炒豆般响,年少的同学们尽皆失色。
  陈老师轻轻打开课本,捏在手里,并未急于上课,只神色和蔼地站在黑板前,默默环视着台下一张张陌生而紧张的面孔。惊雷闪电声中,大家见老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那颗惊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暴风雨铺天盖地,颐指气使地肆虐了阵儿,见无人睬它,只好喘着粗气,悻悻而去了。陈老师这才抖了抖手里的课本,沉声说:同学们,先看看外面。众人一愣,都扭头去看,却见被狂风暴雨侵袭过的窗外一片狼藉,枝丫欲断未断地悬挂在树顶,枯叶一团一团被泥浆裹上了房顶……
  见我们只顾近前打量,陈老师又提高了声音说:同学们,望远些,看看田畈上。大家这才抬头远望,岗下,天边翻滚的墨云已渐行渐远,暴雨初歇的田野上浊雾荡漾、一片昏黄,成熟了的稻子才被雨打风吹过,一排排,一行行,力不能支地弯下了湿漉漉的腰身。田埂上匆匆走来一群赤脚的村民,他们踩着泥水,握着镰刀,迫不及待地蹲在了地头……
  陈老师轻轻咳嗽一声,指着远处的田野,一字一顿地说:同学们,今天天气这么恶劣,可我们的父母哩,正裹着一身泥水,着急地在田里抢收庄稼呢,一天下来,他们该多苦多累呀?见无人应声,陈老师又说:那我们坐在这样干净整洁的教室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我们应不应该好好学习呀?应该。大家异口同声回应。那好,我们把课本翻到第一页,现在开始上课了。
  陈老师就这样风雷不惊地开始了他的第一堂课。
  说来也怪,此后,陈老师虽一直没有什么严词厉语,但在他的语文课上,大家尽皆屏气凝神,听得分外认真。
  只是谁都没料到,陈老师虽一副和风细雨的宽缓性格,其实却是个行伍出身。
  3
  这年元旦,学校组织了场激情飞扬的迎春晚会,当天,附近的村民们也乐呵呵赶了来看热闹,一时校后的操场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师生们多才多艺的吹拉弹唱,掀风鼓浪一般,把晚会一次次推向了澎湃高潮。
  看看晚会快接近尾声了,满头花发的校长突然高声说:同学们,历年来,我们潘家铺中学的迎春晚会都有个保留节目,大家想看吗?想。高年级的同学瞬时山呼海啸起来。校长也激动了,声嘶力竭喊道:有请武术表演。
  场上掌声雷动,继而人群波开浪裂般闪出条路来,再看时,一个膀阔腰圆,紧衣紧裤,脚穿黄球鞋,一身武林高手打扮的人,威风凛凛出场了。天呐!我们的眼珠刹时瞪得灯笼般大了,那人竟是陈老师。只见陈老师面容冷峻,目露精光,一路提膝踢腿,闪转腾挪,飞身跃上了舞台。
  陈老师标枪般挺立在舞台中央,精神抖擞,双手抱拳,朗声说:同学们,我年轻时,在部队是当特种兵的,现在给大家表演一段长拳,献丑了!
  话音刚落,只听他“嘿”一声轻叱,旋即一个骑马蹲裆,气势磅礴地亮开了身段。刹时双掌翻飞,满台拳影,那熟练的冲拳、劈拳、撩拳、贯拳、崩拳、砸拳,整套动作,犹如江水开闸,滔滔不绝,更叫人目不暇接。
  陈老师拳法精妙,脚下更是威风,那平日看似迟缓的腰身,忽而腾空飞,忽而旋风扫,忽而大跃步,电光石火间,硬将那一连串凌厉猛烈的实战招式,挥洒得淋漓尽致。   陈老师的这套长拳,手脚落处,虎虎生风,从东面一路打到了西面,又从西面打回东面,两个来回后,直到校长高喊好了好了,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身手,继而面不红,气不喘,稳稳当当地抱拳而立。如潮似浪的喝彩声中,我远远看见一抹自矜的微笑,如缕春风,悄悄爬上了他那憨厚的嘴角。
  随后,大家在陈老师的课上愈加规矩了,午后贪睡的春生,拼命把一双昏沉沉的眼睛睁得金刚一般,眨也不敢再眨一下。春生倒不是害怕陳老师雄健的拳脚伤着自己,而是陈老师那不语自威的气场,硬生生让大家再无睡意了。
  4
  可顽皮总归是少年的天性,转年夏天,骄阳似火,家住校后的徐伟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说他家附近园艺场的枇杷熟透了,不如趁着午休去偷些来解馋。
  经不住他的再三撺掇,我和春生等八个男生果真哆哆嗦嗦跟着去了,隔墙一望,黄澄澄的枇杷,果然如一盏盏黄色的小灯笼,密麻麻坠满了枝头,看得众人直淌口水。徐伟适时地一声吆喝,大家猴子般竞相攀过墙头,一顿抡枪舞棒,将那满树满院的枇杷,连枝带叶,打落一地,徐伟扯过早已备好的蛇皮袋,直至装满两大袋子方才罢休。
  毕竟做贼心虚,待那阵酸甜爽口的馋劲儿过去后,我有些暗暗害怕起来,散学路上,春生一个劲儿地宽慰我:莫怕,徐伟他爸是镇长,就算园艺场找到学校,老和尚也不会拿我们怎样。我想想也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平静下来。
  怎料世事不由人,次日一早,才进教室呢,就见陈老师双手叉腰,一脸不悦地跟进来了,开口便说:昨天犯了错的几个人,统统站到前面来。刹时,我与春生如闻惊雷,相顾失色,偷眼去看徐伟,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坐着,我俩也只好硬着头皮,惶恐不安地猴在凳上。
  陈老师明显愤怒了,一张黑黢黢的脸涨得酱红,高声喊道:徐伟,你站出来。徐伟一怔,旋即低眉顺眼站过去了。陈老师迎头骂道:你仗了老子的势,以为我不会治你?又瞪眼骂道:今儿莫说你老子,就算天皇老子来了,我也照样收拾你。骂完了,竖眼朝下一睃,我和春生等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一个个颤颤栗栗地站到了前面。
  陈老师指着我们说:十根指头各有长短,每个人的悟性也各有深浅,只要你勤奋学习了,成绩暂时跟不上,我不见怪。又说:但是,从小手脚不干净,提醒了还不觉悟,我再不管束,让你们长点记性,长大失了足,你们就得怪老师了。说着,抡起讲台上的教鞭,咬牙切齿,劈头盖脑抽打在我们的掌心上,直到一众人的双手被打得又红又肿,方才气呼呼停下。
  苍山似海,残阳如血,这天放学后,春生沿路往肿得像馒头似的掌心咝咝吹着凉气,嘴里不干不净地埋怨着:好你个老和尚,哎哟,心和脸一样黑,下死手啊,哎哟,你平日的慈悲肝肠呢,都让狗叼去了?我无心理他,放学时老和尚说了,凡挨了打的,明天必须让家长到校,可我回家了,该怎么对妈说这事儿呢?
  这天夜里,我蜷在床上烙了整整一宿的大饼,不谙人事的虫儿,伏在窗脚,啾啾啁啁,聒噪个没完。昏昏沉沉挨到天亮,临出门前,我才吞吞吐吐地对妈说了老师要请家长的事儿,说完转身便跑远了。
  提心吊胆熬了一整天,当晚,妈静静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如常纳着鞋底,窗外明月高悬,夜风恍如精灵,轻轻掠过窗棂,我坐在一旁,心里像锅沸水,扑腾扑腾不停翻滚。
  良久,见我作业写完了,妈才放下针线,轻声说:你这伢子,上学快两年了,陈老师是帮过咱的熟人,么事不早说呢?我惊讶地望着妈,妈说:那年暑假,让我们先碾米的好心大伯,不就是陈老师嘛!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第一次见着陈老师时,就觉得那么眼熟亲切呢!
  妈又说:今天陈老师对我们几个家长说了,你们犯了错,已受了惩罚,让我们回来莫再打了,也莫骂了,但你们必须牢记着这个事儿,莫当阵耳边风,过去就忘了。我暗暗松了口气,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妈见我答应了,又叹口气,说:陈老师多不容易呀,以后可千万莫调皮捣蛋,让他再为你们受气费心了。
  这之后,直至我们初中毕业,班里再没发生过一起淘气事件了。
  5
  陈老师的那顿暴打,当时真叫人痛得死去活来,却也像一道抹不去的伤痕,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在一家集团公司哈尔滨分公司做经理,片区挺大,经手的货款也多,当时总部的财务管理比较混乱,因而分公司经理的好恶,便直接代表了业界的良心。
  有天晚上,我从个饭局回来,脑里却像只刚被拱翻的鸡窝,彻底乱了。酒桌上有人说,短短三年,云南片区的经理竟在昆明买下两栋别墅了。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一时诱惑像万千条蠕动的蛆虫,蜂拥而上,疯狂啃噬着我那蠢蠢欲动的心肝。我睁大醉眼倒在床上,恍惚听见了自己苦苦挣扎时,喉咙深处发出的野兽般的低吼与呻吟。
  长夜漫漫何时旦?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穿透窗帘的缝隙,箭一样径直射在我的床前,我瞪着血丝充盈的双眼,捏住最后一根火星闪耀的烟头,将它狠狠掐死在了烟尸狼藉的烟缸,继而艰难地摊开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当年偷吃枇杷,这双手曾被陈老师鞭打得发面馒头般红肿,可不能白白挨了那顿打啊!
  这年年底回乡时,我去集上找当年的同桌春生,想打听下陈老师的消息。潘家铺的矮屋灰墙早湮没在记忆的尘埃里了,街边拔地而起的一幢幢楼房瓷砖彩瓦,交相辉映。春生开了个时尚潮流的理发店,一边摆弄着花花绿绿的卷发器给客人做波浪卷,一边扭头对我说:老和尚呀,早退休了,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广州,这不,天冷了,老两口都去小儿子那里享清福了。见我眼睛一直徘徊在他拨弄不停的双手上,春生笑道:咳,莫看了,这双手呀,只拿自己的,再不拿别人的了。说罢,我俩相视大笑。
  陈老师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哈尔滨恰巧迎来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陈老师是在睡梦中安然而去的,那天早晨,一觉醒来的老伴忽然感觉不对劲,但任凭她千呼万唤,睡前还又说又笑的陈老师,却再不会醒来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遮天蔽日,竞相坠落,我孑立窗口,默默凝视着窗外苍白的世界,城市零乱了,高层,商场,街巷,车辆,行人,刹时尽模糊在茫茫风雪中了。   我知晓陈老师曾经艰辛的生活历程,还是在那年妈去了趟学校之后。
  陈老师家在个偏远的村子,因父母身体不好,初中毕业便辍了学,两三年间,便把那砍柴驮树、犁田耘地的里外农活儿皆做得像模像样了。农村呆久了,陈老师觉着不会再有大的出息了,而这时弟弟妹妹也渐渐大了,于是自告奋勇参军去了山西,那年他正好二十岁。
  六年后,陈老师转业了,也是奇怪,一个野战部队的特种兵,竟阴差阳错地分到了潘家铺中学。听说要当初中老师,陈老师当场蒙了,自己当初学的那点儿知识,吃粮当兵以来早扔爪哇国了,该么样去教学生呢?
  陈老师自幼遍尝过农家疾苦,为了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只好咬牙参加了教师进修班,学习半年,由于用心过度,一头黑发竟落得稀稀疏疏,以至上课时,不得不戴顶草帽出入教室。
  陈老师虽有份体面工作,老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妇,莫说文化,便连个扁担长的一字也不认得。那是他当兵的第四个年头,回家探亲时,因见父母身体更差了,便和本村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匆匆定了亲,父母有了依托,他才安心回了部队。临走前,陈老师对姑娘发誓道:等我退伍了,咱就结婚。又说:你就辛苦这两年吧,等我回了,家里的重活累活,一件我都不让你做。
  陈老师刚上进修班时,姑娘的父亲听了谣言,怕准女婿一旦成了国家人,会反悔退亲,天天跑去责难。陈老师以拳擂胸,当众赌咒说:伯,我要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出门叫雷劈死。老头儿听了,红着脸讪讪走了。后来,进修班头天毕业,陈老师第二天便和姑娘办了婚礼。
  婚后,陈老师始终遵守着当年的诺言,但凡插田拔草、割稻收苗等苦累农活儿,样样都是自己披星戴月去做,一件也不叫老婆沾手。教我们那届时,两个儿子相继考上了大学,巨额的学费及人情往来,仅靠他那点儿薪水实在难以为继了,可家里又没其他来钱路子,于是只好趁周末假期,烈日下光着脊背,披条大手巾,去给人收稻割麦,犁田耘地,卖点儿工钱来补贴家用。怪不得那时春生总说:瞧那老和尚,黑得像个包公。
  6
  日出日落,光阴逝水,如烟如缕的往事,旧梦一般,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了。两年后的一个春日,松花江边杨柳堆烟,丁香怒放,我携妻挈女,自在悠闲地穿行在游人如织的江堤上。
  江清水阔,微波浅漾,一阵轻盈的风儿,穿云度水,自绿树浓荫的太阳岛上扑面而来,噫!此情此景,怎不叫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啊?
  趁个间隙,我不经意点开手机,明媚的春光下,云南片区经理锒铛入狱的消息,忽如錐尖般火辣辣扎入了眼帘,我心下猛然一颤,似被迎面杵来的一根铁棒重重撞击上了。
  当我抬头举目,面朝水波不兴的江沿,哆哆嗦嗦伸出那双汗水涔涔的手心时,老和尚,不,陈老师那平头汗衫,憨厚严厉,面如锅底的音容,瞬时便如悠悠江水,蓦然又浮现在眼前了。
  责任编辑 王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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