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离故乡很远,而是它变得离我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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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毕赣,1989年出生于贵州凯里,2016年推出第一部电影《路边野餐》,第二部作品《地球最后的夜晚》于2018年年底上映。

  今年30岁的凯里人毕赣,2016年凭借第一部电影《路边野餐》被公众知晓。电影中故事的发生地、位于贵州东南的小城凯里也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就像所有中国四线小城那样,凯里在快速的城市化过程中不断变化着它的面貌。但毕赣电影中有另一个凯里:它是被速度遗忘的,失去了记忆的废墟。这里的人们是被速度遗忘的那群人,他们留恋过去,因此不断找寻和确定自我身份。街边的理发店,穿过公路的货车,唱着卡拉OK的追梦人,破旧的断墙残壁,漏雨的房子……这些植根于毕赣成长过程中的场景,在今年引发争议的《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继续被使用。借毕赣之眼,我们得以从一个小城窥探到贵州,这个位于中国西南的省份近年来的变迁—城市的发展是迅速的,而人的精神面貌是否同样能迅速地更改?失去了记忆的城市如何找回记忆?我们既然享受了现代化带来的便捷,是否就应该接受成长过程中记忆不断消失的代价?
  现在要问我3年前的凯里什么样子,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变得太快了,因为变化、改建,因为太多新的东西。整个中国西南地区,尤其是贵州,它的建设是突然爆发性的。比如说在10年前、20年前,它给大家的印象是落后的。但突然一下子,你现在去贵州看,它比其他省份比如江西看起来还要现代很多。
  所以我很多记忆已经没有了。虽然它的地貌没有被改变,但是所有生活的东西都被改变了。而那些改变的东西,比如高铁你喜不喜欢?也许有人会不喜欢,可是我喜欢。我以前读书的时候28个小时去太原还得转车,非常痛苦,遇到春运都快死了。但现在有高铁,9个小时舒舒服服的,每次来北京跟大家工作一下我又回去。
  然后有更多的人流进来、来这里旅游,而这里的人呢,过得看起来比以前的生活要更好了一些,这些我们都是需要的。对我自己的电影创作而言,不能说因为追求艺术性而要求故乡保持某种面貌。我不希望那样,我只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活得好,那样的艺术不重要,那不是艺术。
  对于一个艺术工作者来说,我只能把凯里的精神面貌保存到电影里面。现在电影里看到的凯里并不是真正的凯里,但是也许有凯里的某一部分特质在里面,其实,凯里和像凯里这样的四五线城市或三线城市它真的有历史吗?我是不认可这个说法的,我觉得没有。
  是的,你说我的电影是在找历史和记忆。那是我自己的表达,而且非常个人化,是太微不足道的东西,这些东西50万凯里人口他们能知道吗?未必。他们看完电影就看完了,不重要。电影对他们来说不重要,电影只是对我个人重要。
  小镇青年是我电影和我为人处事方面非常重要的一个身份标签,我不是贬义,当然我也没有在褒扬它,它就是我生命经验里非常重要的词汇,甚至黄觉也是这样。我为什么跟觉哥关系特别好?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小镇青年。在一个小地方,你有你世俗的一些逻辑,你还得尊重那些逻辑。比如我很早就会结婚,因为我朋友都结婚了,我不是一个异类,我跟他们一样。
电影《路边野餐》中不断反复出现,诸如台球厅、摩托车穿过村庄等场景,这样的场景也保留了凯里这样的中国小城市某些真实的特质。

  现在我跟凯里这些朋友的关系很好,但尴尬的是,我越来越意识到我跟他们不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处于这样一个阶段。我比他们更早体会到了人生的虚无,因为我创作了,创作是会先接近这个的。我的尴尬就在于,不知道要不要跟他们探讨这个问题。如果探讨我会觉得自己好为人师,但不探讨的话,当跟他们聊起这些,每次走到那个边界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北京的年轻人不同,他们知道自己是虚无的,自己接下来要面对虚无,但凯里的年轻人不知道。而在凯里的我的朋友们,他们不需要作品来对话,我跟他们的对话就是喝酒,讲最近他要买什么车。比如为什么不想买宝马3系?因为有手动的手刹但还是想要电动的手刹。我们的交流非常现实。
  但北京的年轻人也许跟我对话都是通过作品,所以是直面焦虑的那个部分。和许知远那期节目我很喜欢,是因为它让我意识到:真的有那么多人关心年轻人吗?我们连自己都不关心自己,我其实挺伤感这件事情的。我们老在关心这个大师那个大师,从来没想过我们自己是年轻人,从来没想过我们自己有更新鲜、更有生命力的东西。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发明创造,不是非要做到什么事情,就是我们应该有我们的表达。而我们的焦虑是什么?我们永远在回应上一辈的焦虑,在想上一辈的伤痕,上一辈的遭遇我们有吗?我们能表达吗?
  不管北京、上海还是凯里,现在的城市都是均质的,都是没有差异的,有差异也很小。出门也是用手機付款,一样滴滴叫车。差异都是在更深刻的地方,要更喜欢这个城市、更热爱这个城市才会去看它。凯里也许我体会得到,但上海我体会不到。
  像贵阳花果园这样的地方,我不喜欢去。那个地方我会觉得它太庞大混乱,甚至比北京还要乱,我都找不到路,北京至少我有导航,但在那个社区我用导航都找不到。有一次我去朋友在那里的家参加婚礼,全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比长镜头还猛。
  相比起来,我喜欢凯里更简单一点,因为我也没有这份能力去理解花果园这种庞大。不过我很高兴看到我的朋友住在那里很开心,家里面养一条狗,每天去上班。   我对落后这件事也有怀疑。什么是落后呢?要理解它我们首先得定义它。什么是先进呢?前几年,我姑妈给我奶奶买了一个拖把,一摁按钮水就会干,清理很方便,特别先进。但后来有一天我看一部港片,那是1990年代的片子,电影里就有那个拖把。我不知道我当时用这个拖把代表我是落后还是先进。
  这让人非常矛盾。因为随着城市变化,一些现代化的东西都很好,我们都需要。比如,现在带小孩出去玩,我的首选是凯里的国贸,因为好停车。夏天偶尔会去山区、河边带他抓鱼抓螃蟹什么的,但冬天国贸暖和。那国贸是好还是不好?听起来一点都不艺术,听起来都太粗俗了。可是我真的感谢国贸,我看待这个问题并不是说它是否艺术,而是我们需不需要,能不能让城市里面的每一个人生活得更便捷。
  同时我也会想,如果那些地标变得更艺术化、更有美感,就像其他欧洲国家的城市一样?那我又会问自己是不是在苛求这个城市。
  电影是另一回事。国贸这样的高楼设计不好就不值得进入我的电影。这就是我面对艺术的时候突然会变得固执起来,带有很强的偏见。作为拍电影的导演来说,我很讨厌它,不是说我一定要拍那些田园风光,或者我老喜欢拍那种被遗弃掉的建筑,因为老的东西丑归丑吧,它有时间,被时间洗刷过了就没有那个感觉了。我并不是非要拍废墟,只是你让我想到凯里,记忆弹出来的都是一些废墟,它真正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好像它有这样的结构,但已经被摧毁掉了。這里面可能有一些客观的记忆,也有一些主观的美学喜好吧。
《地球最后的夜晚》海报,男主角走在许多县级城市都会有的夜市中

  之前拍《路边野餐》的时候,我是一个没有乡愁的人。第一部电影以家乡作为起点也是因为方便,不要钱。现在拍戏经常在外面—虽然主要生活在凯里—也老去国外跑,慢慢地,乡愁的感觉会浓烈起来。
  我觉得乡愁在我们这代人已经不是距离了,不是空间上面的感觉,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感觉。现在乡愁是什么?不是我离家很远我想念那个家,是你觉得想不起来你以前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那才是乡愁。乡愁本身变成了一个遗忘的过程: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忘记着凯里。不是你离它很远,而是它变得离你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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