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叛逆到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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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她怀上我的时候,并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喜悦,忙碌着置办婴儿穿的衣服。并欣欣然地为小孩子计划未来,想着这个孩子会更像父亲还是母亲。是男孩还是女孩。事实上她那年不过是21岁,尽管我21岁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未来是离开小城。到繁华的北京找一份工作,并寻到一个能够值得依靠的男人。她甚至根本无视我的存在,照例偷偷地吸烟喝酒,并在与父亲吵架后,离家出走,随便住在—个陌生男人的家里。
  想来在她肚中的10个月里,她带我去了不少的地方,父亲工作,不能时刻看守着她,她也便乐得拿了父亲的钱,出去逍遥。据姥姥说,那时候家里人最担心父亲上门,知道一定是有事,且与她有关。要么她去舞厅里挺着肚子跟人跳舞,还暧昧地打情骂俏。要么她跑去看电影,跟周围的小痞子起了纠葛。要么她在饭馆里喝酒,人家打烊了。还醉卧不醒。
  姥姥为她这样一个女儿发愁。所以尽管她与父亲频频争吵、打骂,他们始终没有支持过她要离婚。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脾性,生来叛逆。爱惹是生非,能有父亲这样的男人,肯接纳她,于她就已经是一种福分,假若她真的离婚,哪怕不带着我这个孩子,怕也是难于再嫁。而且她又那么刻薄,最擅长拿人短处嘲笑取乐,她甚至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看着父亲的一双金鱼眼,说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跟他一样是水中生物,大概也跑不出青蛙和蛤蟆的样子。父亲为这句话气得许多天不跟她说话,她却毫不在意。好像那不过是一阵风,刮过去,在别人脸上留下划痕,却在她心里。连影子都没有。
  我不能不承认,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连小城里四五岁的小男孩,看到她,都喜欢嘻嘻哈哈地跑到她身边,拿手戳她脸蛋一下,而后坏笑着一溜烟跑开去。她有一双波光流转、顾盼生情的眼睛,乌黑发亮的长发,即便是随手一挽,都有种散漫不羁的风情。而她总是微微张开的双唇,则有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性感魅力。
  这样漂亮的她,在小城里,当然是被许多女人嫉妒又不屑一顾着的。而男人们,则爱有事没事地过来招惹于她。她本就不是安分的女子,在生下我不过两年,便又惹出了一场绯闻。而这场绯闻,不仅让父亲对她失去了耐心,亦让我与她,还没有亲密,便已经疏远。
  
  2
  
  是—个来小城做生意的男人,有钱,又风流倜傥,有女人喜欢的浪漫多情,常会拿—些省城买的丝巾首饰一类的东西收买女人的心。在她之前,这个男人当然遇到过许多女人,大多无疾而终,像水上的浮萍,没有根,飘过便不知去向。遇到她的最初,他也想必是抱着玩乐的心态,但没想到,她却是认了真。我刚刚学会踉踉跄跄地扶墙走路,她使撇下我,连满城的流言飞语都不顾,一心一意地要跟这个男人走。
  没有人想到她痴情起来,如此疯狂。连姥姥都是惊异,不相信向来收不住心的她,会被一个男人的心拴住。在我幼年的记忆里,那时她频繁地与父亲发生争吵,我躲在角落里,看她将东西摔得粉碎,溅起的碎片,落在我的头上。父亲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抱起我,让她看看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从来都是将头扭过去,不去正视哇哇大哭的我,更不会伸出手来,将我抱住。
  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到父亲想好离婚,便跟着那个男人跑了,将因此沸腾的小镇和别人的嘲弄留给我和父亲。并用这样近乎羞耻的出走,在我和她之间,留下一个似乎永远都无法祛除的疤痕。
  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念书。她在一个夏日的黄昏,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省城带来的时髦书包,里面还有响声,好像是一些文具。我躲到父亲身后去,怯生生地看她。父亲将我生拉硬拽出来,用命令的语气说:快喊妈妈!我低头看着她有镂空花纹的凉鞋,黑色的丝袜,还有旁边椅子上花花绿绿的糖果和衣服,却是始终紧闭着双唇,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我是从周围同学的口中,得知她被那个男人甩了,因为她纠缠他太紧,那人是个风流习惯的男人,对她的这种认真害了怕,终于像她当初从父亲身边出走一样,席卷了所有钱,离开了她。她无路可去,又在省城找不到可以糊口的工作,只好重新回到父亲的身边,并用她惯有的伎俩,对父亲百般示好,又拿我做诱饵,终于让他心软,同意她回到我们的身边。
  可是,我和父亲并没有因为她的归来,而自此拥有向往中的安定幸福的俗世生活。
  
  3
  
  她似乎觉得有愧于我和父亲,便在小城的一个鞋厂里寻了一份事做,尽管薪水不多,但至少可以不向父亲伸手要钱花,而且还能用一点小礼物来收买我们的心。我记得那时她常给我买大白兔奶糖,我禁不住诱惑,看到她伸出的手,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捏起一粒剥开来吃。她笑着看我,将另外几粒放我兜里,又抚抚我的头发,说,小宝长得越来越像妈了,漂亮着呢。
  可是她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漂亮,我却并不喜欢。小城里总有女人看我走过去后,小声嘀咕,说,这一定是李美凤的女儿,看那上翘的嘴唇和细长的眼睛,多勾人,估计大了也是靠脸蛋骗男人饭吃的主。我在这样的风言风语里,总会恨自己的这张脱不了她影子的脸,早晨洗漱的时候,甚至会对着镜子,用毛巾使劲地搓脸,似乎这样便可以将她留给我的痕迹除掉。
  当然是除不掉的,而且,竟是越来越像她。她显然对此很是满意,开始喜欢带我上街,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公主裙,在人群里慢慢地走,带着一种骄傲和炫耀。总有男人回头看她,她满足于这样的回头率,并不介意那男人的老婆怎样啪啪地飞白眼过来。甚至她还会妩媚地回看一眼,让那注视她的男人,几乎是受宠若惊。
  在别的女人眼中,她依然是一个风骚不安分的女子,喜欢打扮,又不拒绝别的男人的热情搭讪,所以关于她的传言,也总是没有止息过。而父亲则与她维持着表面的婚姻,实则早已对她失去了信心。
  她果然耐不住寂寞,没过两年,便又与人传出了绯闻。这次是个已婚男人,而男人的女儿,恰好和我在一个学校读书,只是比我年长一级,且是一个被女生们推崇的小头目,常常见她在路上走,后面跟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小兵,晃晃悠悠地,与我擦肩而过。
  所以当事情沸沸扬扬地传出来,最先受到嘲弄的,不魁父亲,也不是她,而成了我。我先是被那女生写恐吓信,说母债女还,如果你妈那妖精还继续勾引我爸,那么你在校园里以后别想安稳走路。后来又放话给我,说,再不让你妈收敛一下,小心放学路上挨我砖头。
  几个月后,我终于尝到了她带给我的砖头的滋味。
  
  4
  
  那个女生将我截住的时候,是在商店的门口,她说好要给我买条裙子,我不愿意跟她进商店,便坐在门口闲着看人,眼瞅着那女生带几个人飞奔过来,但还没有反应过来,额头便被人拍了一砖,血当即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听到我的惨叫便跑出来,但那个女生早就带着她的随从一溜烟跑了,她的那一声叫骂 估计她们连听都没有听见。她疯狂地站到马路上拦了车,带我去医院。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手绢为我轻轻地擦拭着额头的血迹,又不断地催促着司机快点再快点。我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紧紧地将我揽在怀里,似乎怕一不小心,她就会失去我。我还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泪水在闪,但当着我的面,却始终没有流出来。
  包扎完快要到家的时候,她突然蹲下身来,整整她给我买的新裙子,犹豫不决地说,小宝,如果爸爸问起,就说自己碰的,好么?我看着她脸上一抹陌生的哀求,没有摇头,但也没有点头说好。
  这个秘密,终于还是没有保住,父亲几经追问,我便将事情抖露出来,结果当然是父亲与她大吵一通,并愈发地对她冷漠下去。
  那件滴上了血的裙子,我再也没有穿过,我似乎愧疚似的,将它藏在床底下的一个盛放书本的箱子里,并撒谎说弄丢了,不肯对任何人提及。
  
  5
  
  那件绯闻的余波还没有平息,父亲便很坚决地要与她离婚。她哭闹过一阵,也哀求过许多次,甚至抹下面子去求周围的人说情,但都于事无补。甚至有一天的晚上,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我看见她正坐在我的床边,小声地哭泣,我猜想她一定是走投无路,于是想来求我,试图让我挽留住父亲的心,可我却自私地假装睡着了,任她一个人哭泣,再也没有将眼睛睁开。
  她终于还是跟父亲离了婚,并在父亲再婚之前,赌气似的嫁了一个邻城的有钱中年男人,成了一个小工厂的老板娘。那时我已经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她时常地会坐着中年男人的车去学校看我,提着一大堆好吃的东西,那个男人远远地在车里等着,她从来不允许他靠近,似乎,我与她的相见,与他毫无关系。尽管,她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用那个男人的钱买来的。
  父亲那时上班的单位倒闭。他天天喝酒解愁,没有闲心过问我的学习,甚至没有积蓄供我继续读书。每到交学费的时候,没有等我开口去要,她便给我送到学校,我们之间,照例是没有多少的话,她只轻轻嘱咐,说缺钱了就告诉她,只要我能考入大学,交多少钱,她都会给我。
  我很少想过那些钱,她从中年男人那里要的时候,有没有为难;她每个星期都去市里看我,会不会被那男人责备;或者她为什么没有给那个据说求子心切的男人,生一个孩子。我只知道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远离这个小城,远离像额头的疤痕一样难堪的生活。包括远离她刻意的讨好。
  我的梦想。很快地便成为现实。我记得我去北京上大学的那天,她将我接到最好的饭店,为我祝贺,我听从父亲的建议,为了每年一万多元的花费,去赴她的宴会。席间她不断地给我夹菜,脸上的喜悦掩都掩不住,全然不顾受了冷落的丈夫的不悦。后来我去洗手间,回来隔着房间的门,听见她与那个男人的争吵,似乎是关于钱的问题,断断续续,只有一句话听清楚了,她说,小宝大学毕业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跟你介意的。
  很长时间之后,我才知道,她不介意的事情,原来是那个男人的变心。是她为了我,一直不肯为那个男人再生一个孩子,那男人便渐渐地将她冷落,并最终把她丢弃,喜欢上别的女人。但她却为了我的学费,像当年不肯跟父亲离婚一样,用尽了各种办法,不肯跟男人分手,直到那个男人答应给她一笔足可以供我读完大学的费用,她这才放手,任他飞快离去。
  我真正了解她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她在艰难的生活里,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韵,我去看她,为她买了漂亮的裙子,和一把昂贵的梳子。我们在庭院里坐着,谈一些琐碎的家常,我坐在她的身后,帮她梳头,阳光照在我和她的身上,就像当年她给我买大白兔奶糖时的温暖。只是,当年我是笑着的,而今,却是哭了。
  笑与哭之间,我听见岁月的车轮,温情地缓慢划过,载上她,还有中途才想起上车的我。
  
  (编辑·俞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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