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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下顺德立交桥,从泥泞的乡间小路往河边一直走,拐一个弯,一眼就看到一块空地,站在路边的成艺晒莨厂的经理梁珠和厂长黄田胜一脸诧异:“很少有外人能够直接找到这里!”是的,顺德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他们所生活的土地上还出产神奇的香云纱,何况外人。
经理梁珠领着我们到紧挨工棚的办公室聊天。这是一间极陈旧的小房子,泛黄的墙上简单地挂着营业执照之类的证件,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显示着主人对更大空间的向往。3个老式的办公桌拼镶起来,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唯一的现代化工具就是桌子上的一部传真电话,梁珠和黄田胜就是通过它接收来自各地的订单。据称,这样的办公室布局已经好多年没变了。梁珠与合作者黄田胜都已经70多岁,对于一成不变、老旧的工作环境没有过多的奢望,几十年都这样过了,没有改变的必要。这跟香云纱一样,颇有历史的沧桑感。
一段活着的光阴
据梁珠介绍,当年于珠江三角州的河汊边,遍布纺织和晒莨厂,纺车唧唧,自梳女织出坯布,晒莨工把它加工成香云纱。场景甚为壮观。
史料记载,广东是我国桑茧的主要产区之一,素有“粤段之质密而匀”、“广纱甲天下”的说法,丝绸生产经营活动一度活跃。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1922-1925年间,广东的丝绸生产盛况空前,南海县的西樵和顺德县的伦教等地的丝织厂多达数千家,有丝织机3万余台,丝织品产量达到4000万米,晒莨用地500多场。当时,丝类及丝织品占广东出口总量的60%以上,香云纱远销欧美、印度、南洋等地。
不过,20世纪30年代,世界性的经济危机爆发,欧美各主要用丝国,为了紧缩外汇支出,逐渐以本国生产的人造丝替代生丝生产绸缎,以莨纱、莨绸等为代表的广东丝绸业一落万丈,红火之势一度消沉,晒莨厂一家接一家倒闭。直至1958年,顺德伦教镇成立了一家联合公司,经营有包括晒莨厂在内的数家厂子。以前的一些懂技术的老师傅也被请回了厂子,开始香云纱的加工,延续香云纱的最后一脉香火。那时,梁珠是厂里的一名学徒,学会了晒莨技术。此后,经历朝鲜战争、文化大革命,梁珠参过军、当过警察,文革返乡时,联合厂早已倒闭,晒莨技术再次面临失传的危机。1979年平反后,梁珠选择了担任新民晒莨厂的厂长。“以前那些有一手好手艺的老工人被请了回来,晒莨技术就这样保留下来。”
此后,梁珠经历了最辉煌的10年,晒莨厂有100多个工人,而最高的年生产量可以达到40多万米。但从1989年开始,品种繁多、价格低廉的新型纺织纤维和纺织产品在市场上大批涌现,色泽单一的香云纱失去了竞争力。加工量越来越少,最少的时候一年只加工1万米,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100多名工人最后只剩下4个人。香云纱的工艺再次面临着失传的危机。
为了不让传统工艺失传,1996年集体企业改制,梁珠和两个同伴花20万元买下晒莨厂,更名为成艺晒莨厂,艰难维持生计。随即,转机来临。一个日本老板找上门来,请他们代为加工4万米的丝绸。同年,深圳的梁子制衣厂看中了香云纱的面料,并利用香云纱制作服装成功地打入国内外市场,香云纱再次引领时尚潮流。
“你看,这是法国模特穿着的香云纱时装,在全世界展示!”“胡锦涛主席穿的西服都是香云纱制成的呢!”梁珠从抽屉里拿出收藏了多年的杂志,告诉我们。在他的抽屉里,凡是关于香云纱、关于晒莨厂的报道,他都小心地保留着。那些纪录证明着,梁珠他们保护香云纱工艺的决定是有价值的。

市场化生存
以前,自梳女织布、晒莨工加工出香云纱,资本家就把布料卖到全国乃至全世界。如今,加工环节的晒莨厂已经不如当年,总共只有3家,除了梁珠他们开在伦教和番禺的两家厂子,另外一家是同村人跟风新开的。
但就这两家厂子,已经形成竞争之势。曾经,梁珠培养的工人一下子就被对方挖去十多个。晒莨是项艰苦的工作,一般不容易招工,招到合适的工人又要培养十年左右才完全掌握技术,挖技术工人无疑动了别人的根脉。不过梁珠他们并不想为难对方,同村同乡的,找饭吃而已。但对方把工人挖去了,却偷工减料减少加工的程序,两三天就可以加工完(正常工序需要十五六天时间),或者用化纤合成面料替代真丝面料的事情,梁珠担心,加工伪劣质香云纱必然会毁了这门手艺的!
可是,面对市场的残酷他又无能为力。晒莨厂无非赚的是香云纱的加工费,正宗香云纱一米的加工费是11元,而去掉土地租金和人员开支后,每米也就赚一块钱。按照年产量20万米算,就赚20万元左右,分摊到3个合作者,一个人每年的收入并没有多少,“我这个老板和一般打工仔也没什么区别。”梁珠说。要说赚钱,梁珠投资在股市的一支股票都可以赚到做晒莨厂一年的收入。在他看来,曾经一度贴钱维持这个晒莨厂,无非是想对得起祖传的这门手艺,“不要让它断送在我这一代!”

吃饭的时间工棚里显得热闹,大家围桌而坐,没有了劳动的紧张,彼此开起了玩笑,年轻点的工人还会追逐打闹,显示出纯朴的快乐。因为劳动强度大,工人一天要吃4顿饭才能维持体力。
放工之后的夜晚,是工人们的自由时光。在装莨汁的大木桶里到上满满的热水,泡上一个热水澡,一身的疲劳随着水气蒸散;然后打开那个小小的电视机里,虽然人物的图像并不那么清晰、电视剧也很无聊,但看得仍然很带劲;偶尔,买来几瓶啤酒,三五工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或者望着高架桥上往来的汽车发呆,寂寞的夜晚在他们所谓的“穷风流”里,也变得完美起来。
阴雨来时,工人们不用开工,便在工棚里看电视、打麻将、发呆、睡觉……来打发无聊时光。工棚非常简陋,一个敞开式的大房子下,一半是摆着床、饭桌的生活区,另一半就是工作区,葺着晒莨用的水槽、锅炉等。上下两层的床铺挂着的蚊帐已经很黑,而且破烂,或许清一色都是男工,他们并不讲究生活的细节,但也可觊晒莨的工作艰苦。
据老一辈晒莨工人说,30年代,在佛山地区晒莨业曾经盛极一时,伦教除了农田和鱼塘,其他地几乎全部为晒莨场。但由于工作不稳定,晒莨工人都是走到哪,干到哪。如今有经验的操作工人历代师承手艺,只是愿意干这么活路的当地人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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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莨传统手工艺
第一道工序——丝绸准备。
把一匹匹的丝绸坯布摊开剪成20米左右一段,两头用针线缝成五指宽的穿棒套,便于操作时穿入竹竿,拉动绸疋。此项工序一般提前一天做好。
第二道工序——浸莨水。
薯莨采自广东肇庆禄步或广西龙州。把薯莨搅碎,放于竹箩内浸于第一个槽中得到的汁液称“头过水”,浸过“头过水”的竹箩内的薯莨碎浸入第二个水槽中得到的汁液称“两过水”,依次为“三过水”、“四过水”(又称“渣水”),浸出的各种薯莨水经过过滤后放入大木桶内备用。
把裁好的丝绸共40-50段,放入宽大的浸莨水槽中,不断用手翻动丝绸使其浸透并均匀吸收莨水。浸莨水这道工序在整个晒莨过程中要反复使用。
第三道工序——晒莨。
取出浸槽中的绸匹,自然脱水后,置于草地上,正面向上摊开,使绸疋平挺,并压上竹竿,使其不致卷边,曝晒至干。
第四道工序——洒莨水。
绸疋晒干后,用“两过水”盛入木桶,洒到绸疋上,并即时用葵叶扫把将绸面上的汁液涂扫均匀晒干。如此重复6次。
第五道工序——封莨水。
经过6次洒莨的绸匹已渐成淡棕色。为使薯莨汁液浸透到织物的每一个交织点,把绸匹收起来后,放到特制的封水槽中,用“三过水”浸透绸匹1小时,再放到晒场曝晒,如是重复6次。
第六道工序——煮绸。
为使绸匹均匀吸收薯莨水,将已封过水的绸匹置于大铜锅中(不可用铁锅,因薯莨所含单宁会与铁锅中的铁质发生化学反应),用水温在45℃到50℃之间的“三过水”煮4到5分钟,再自然脱水、晒干。
以上工序重复:“四过水”封莨水12次,“四过水”煮绸,“四过水”封莨水1次,待绸匹晒干后将其卷成筒状。此时绸匹已成半成品。
第七道工序——过河泥(俗称“过乌”)。
此工序是晒莨的关键,需在日出前进行。首先将河泥均匀搅拌成糊状,将绸匹正面向上平摊于洁净的水泥地面上,平涂河泥于绸面,再用刮板刮匀河泥,使河泥成一薄层敷于绸匹表面,并以肉眼看不到露底为好。涂匀后将绸匹按中轴线轻轻对折,再由操作人员出力均匀而平稳地将绸匹抬到草地上平摊半小时,保证河泥和薯莨充分接触起化学反应变乌。
第八道工序——水洗。
将“过乌”后的绸匹抬到晒地附近的河涌水洗,洗涤时应将绸疋从宽幅方向上下提动,以使绸面清洁滑爽而不留泥污。此时天已放亮,再将绸疋放在草地上以清晨微弱的阳光晒干。至此,绸面已变得乌黑油亮。
第九道工序——封莨。
最后一次封莨水1小时,目的是使绸面更有光泽,吸色更匀。封莨水后再平摊于草地上晒干。
第十道工序——摊雾。
莨纱然已充分吸收了薯莨汁液,但绸匹手感较硬,将绸匹在傍晚6时后平摊在草地上。此时,日已西沉,草根吸收了地里的水分滋润到草身,绸匹由此也吸收了草身的水分而软化。
晒莨过程至此已全部完成。整个过程需要5天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