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良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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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臣时常想起第一次遇见辞镜时的自己。
  兔妖一族数量众多,他出生时一起降世的还有七个兄弟姐妹,却刚出娘胎一刻钟便都没了气息,只他一人独活。这在其他兔妖眼中,无疑是天生煞星。
  既然不被同族接纳,秋臣便在离族群很远的地方安了家。他身子不好,法力也低微,每到秋日将至的时候去深山摘些可口的野果,带到山脚下人界的集市上去卖,倒也自得其乐。
  小镇上的百姓信奉狐仙,巴掌大的城镇有不少香火缭绕的狐仙庙。秋臣有时候卖完了野果,也爱顺路去庙里凑个热闹。还未出阁的小姐祈求如意郎君,寒窗苦读的书生祈求金榜题名,秋臣被人山人海挤得喘不过气,还没蹭到狐仙塑像跟前就发现自己的钱袋被小贼摸走了。
  秋臣气得不行,七拐八拐在小镇上迷了路,竟走到一处死胡同里。胡同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狐仙庙,与其他香火旺盛的庙宇不同,这里门可罗雀。不远处集市上人声鼎沸,隔着一堵墙的距离,这里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秋臣屏着呼吸走进去,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么冷清?”
  “因为传说这座庙宇里供奉着的狐仙运数凶煞,向她祈求任何愿望,都只会厄运缠身。”有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秋臣回过头,看见了逆光而来的女子。
  银发紫瞳,眉眼清冷,五官带着张扬的美丽。
  “真巧,我也是旁人眼中运数凶煞的不祥者。古语云物极必反,这样的我来这里许愿,也许偏能成真。”秋臣低眉一笑,按着供奉的规矩,在纸笺上写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将袖中仅剩的一枚铜板包好,一并丢进功德箱里,“愿狐仙大人赐给我一场相遇。我命数太长,也太孤单,希望有人陪伴。”
  女子扬眉道:“世人向狐仙许愿,可狐仙的愿望又向谁许?”
  “向我啊。”秋臣眨眨眼,一语道破来者身份,“因为身为狐仙的你来到这里,不也是因为心有所求吗?”
  那一瞬间,秋臣看见女子眼中有晦暗的情绪一闪而过。他们在空寂无人的寺庙中对视,远处有悠长的钟声回荡起来,惊了一片飞鸟。
  银发紫瞳并不常见,千百年只出了一个,还成了三界秘而不宣的传奇。狐仙辞镜,生来便能预测厄运,也因此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五百年前与一仙人相恋,却使对方死于非命,更坐实了她不祥的名声。
  “的确如此。”辞镜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从此,辞镜的身边多了一个爱笑爱闹的身影。好奇心重又总犯孩子气的辞镜竟也默不作声地接受了秋臣的吵闹,辞镜素来居无定所,从来都是瞌睡了便就近在哪个树枝或山洞浅眠一夜。秋臣身子弱,在树杈上睡觉半夜被冻醒,哆哆嗦嗦地想找件衣裳盖,却见不远处的辞镜睡得恬静。
  她略蹙着眉头,仿佛睡得不大安稳,呼吸也很轻。秋臣不忍叫醒她,琢磨着凑合一晚算了,翻身的时候身子一斜,从参天大树上直直掉了下去。
  这树极高,摔下去只怕要断了骨头。秋臣咬紧牙,却并未等来断骨的疼痛。不知何时醒来的辞镜施法止住了他下坠的身形,眼底疲惫却无不悦之色,淡淡地道:“高处太冷,你去树下暖和些。”
  “你醒了?”秋臣怔怔地道。
  “我素来浅眠,你畏冷,不停翻身的时候我都知道。”辞镜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片刻后丢了一件大氅下来,正盖在秋臣头上。衣裳带着梅花的气味,如它的主人一般清冽沁香。
  秋臣打了个哈欠,渐渐有了睡意。在他生命里从来没有被谁这样关照过,自己给辞镜添了麻烦,却也不见她有所不满。在迷迷糊糊间秋臣犹疑着想,真好,至少这个他追随的人,她不讨厌自己啊。
  秋臣后半夜睡得不错,晨光微熹时醒了,见辞镜还在高处睡着。他思量着摘些可口的野果给她做早餐,便抬脚走进了山林深处。
  他抱了满怀的熟透果子打算往回走,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路痴是他惯有的毛病,从来没能改正过。从前迷路了都是秋臣自己溜达回去,绕点远路也无所谓,反正只有自己一个人。可这次迷路却让他有些惶然——如果他走失太久,辞镜不耐烦他,先离去了怎么办?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有太多的不确定,带着未经考验的脆弱。辞镜抛弃他的话,他将再一次回到从前那无尽孤独的生命中去。野果从怀中掉下来,骨碌碌滚了好远。秋臣身旁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带着阴冷和妖娆的妩媚。
  山中的蛇妖走上前来,细细打量他:“好俊的小哥!”她长眸一眯,“你身上有狐仙的味道……可是狐仙辞镜?”
  秋臣点点头。蛇妖露出嫌恶的表情:“原来是那个名震三界的煞星……不祥之人也敢四处行走招摇,不怕遭天谴吗?”
  他的心沉下去。虽然早听过关于辞镜的传闻,可今天才亲眼所见她在三界中究竟是怎样的处境。纵然孤冷独行,拥有高贵的仙格,却连山林中低贱的蛇妖都敢对她出言不逊。
  秋臣语气坚定:“阿镜不是煞星。”
  “你当然觉得她不是。”蛇妖诡秘一笑,“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看到美貌女子便移不动脚。你可当心些,她无缘无故收留你,指不定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秋臣脸上随和的表情敛去了:“别用我来侮辱她!”
  “侮辱?”那蛇妖怪笑一声,“若真如我所说,还算你命好的。世间本就是强者为王,你也不想想……”她的声音一低,那后半句话顺着风传到秋臣耳边,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强装着镇定,后背却沁出冷汗来。
  那蛇妖发现自己的话并未引起他多大的反应,只觉得无趣,身形一闪便走了。辞镜找到秋臣时,就见他愣愣地站着,眼底暗沉沉的。
  “这里正是风口,你当心着凉。”她不以为意,也不曾因为他的迷路而抱怨半句,“离这里不远处有个镇子,去那里歇歇脚吧。你若不习惯去人多的地方,就在这里等我。”
  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精致的手炉递过来。秋臣正发呆,过了片刻才回答:“不,我和你一起。”
  手爐带着迷人的温度从指间蔓延开来,秋臣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我心甘情愿的。”
  她还是来寻他了。明明他的到来只给她增加了无数麻烦,她却全部平静自然地接受了。所以无论怎样,都是他愿意的。   辞镜由衷觉得之前劝秋臣在山林等待的建议是正确的,因为稍稍愣神的工夫,一转身秋臣又和自己走散了。辞镜叹了口气回身去找,却在巷子口的小摊上看见他在帮大娘卖米粉。因为他长得好,许多路过的姑娘都红着脸瞧他,便也顺便买一碗米粉,所以生意很不错。
  他的手脚倒利索,调制汤料井然有序:“我成过亲了,别盯着我看了。米粉两文钱一碗。”
  “你和谁成亲了?”辞镜站在他面前,优雅地将两文钱放进钱篓。秋臣顿了顿,瞥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刚到嘴边的“当然是和阿镜啊”硬生生咽了下去:“我和米粉成亲了,我爱米粉,米粉爱我。”
  辞镜眼角抽了抽,秋臣笑眯眯地来拉她的手,带着小心的讨好:“这家小摊的米粉好吃得举世无双,你来尝尝啊!要辣椒吗?香菜要不要?”
  昏黄的阳光快要敛去,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从厨房传来诱人的饭菜香味。辞镜与秋臣坐在街头,各捧着一碗米粉看着来往的人流。辞镜为着秋臣的路痴毛病本想再说他几句,却见秋臣把米粉中少得可怜的羊肉全夹进她的碗里,又觉得这怒气无从说起。
  “从前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凡人不知道我是妖,所以也不会顾忌我是否‘不祥’。”秋臣微笑道,“我不怎么识路,这家米粉店却不会记错。第一次来这里时我不通凡间的规矩,身无分文,只顾着眼馋,卖米粉的大娘便送了一碗给我。”
  他轻轻唏嘘:“其实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不祥之身,我没害过别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传闻,我本来可以生活得很好。”
  为人温和,生性良善,又生了一副好模样,这样的秋臣即便不是人中翘楚,也该一生平安喜乐。
  辞镜长久地盯着那些亮着灯的人家,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俗世的欢喜。她紫眸中的光有一点黯然,秋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阿镜,不必羡慕他们。”
  “世人需要家,不过是因为怕岁月长久,心却漂泊孤独。可与你在一起,就算万丈深渊,我也觉得有所皈依。”他放下筷子,“有时候我也觉得被称作‘不祥’还是有好处的。我因为这个吃足了苦头,却能用这些辛苦换来遇见你的福气。”
  辞镜微微一怔,这家伙总有本事把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说得如吃饭睡觉一般平常。下一刻他喝了口汤,满足意地眯起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夜幕降临,他们穿过凡间热闹的夜市,顺着河流的上游一直走。秋臣折下一支夜来香别在她的发上,于是,三千青丝也带了清冽的香气。辞镜心里一暖,向来清冷的女子低眉一笑,轻易便倾倒了流泻的皎皎月光。
  秋臣愣神许久,声音很轻:“阿镜,他们都说你能预测厄运,那你算一算,我的厄运是什么呢?”
  辞镜随口道:“遇见三界之中被称为灾星的我,难道不算你的厄运吗?”
  她往前走着,没发觉秋臣在听闻她回答的瞬间神色一僵。秋臣停住了脚步,辞镜回头看见他略略踟蹰,便回头道:“阿臣,怎么了?”
  秋臣的嗓音在悠长的虫鸣中极轻极轻,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问:“阿镜,你我的原身本就是天敌,我的修为于你而言便是大补。有人说你收留我是想要剖心取内丹,是不是真的?”
  那一日在山林中,阴冷的蛇妖吐气如兰:“世间本就是强者为王,你也不想想,她是狐,你是兔,天生相克。与其以不祥之身受三界冷眼,不如杀尽弱小者,取出内丹增强自己的实力称霸一方,那时谁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敬来。”
  这句话哽在秋臣心头许久,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坦白讲给辞镜听。可他说话时恰巧有夜枭嘶鸣飞过,辞镜蹙眉:“你说什么?”
  秋臣再也没有勇气问第二遍,他摇摇头,沉默下来。
  “今天我去镇上的时候,在山脚下租了一栋带小院的房子。”辞镜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暗黄色的钥匙,“从前我一个人还好,现在有你在,不能如从前一般四处漂泊了——总得有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吧。”
  凡间多好,这里有无数美丽的故事,有万千悲欢离合,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后来秋臣数次想起这段时光,那大约是他这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岁月。他们在山下支了个草棚,给路过的旅人卖点茶水喝。
  秋臣身子不好,每到季节转换的时候为了保存精力,都会以原形示人。于是常有外面风雨之声大作的时候,雨水顺着房檐无尽地流淌下来,泥土的芳香带着新鲜的草木味道飘进屋子,而辞镜怀中抱着一只灰兔在屋檐下听雨,姿态轻松悠闲。
  她的手指缓缓梳理着兔子柔顺的皮毛,掌心有热和暖的气息。秋臣能感受到自己绵长的呼吸随着这点动人的温度蔓延开去。他没有注意到辞镜近日越来越少说话,本来就不大爱笑的一个人,这几天更是连愉悦的情绪也没有。
  七天后,秋臣终于彻底适应了季节气温的转换,可以重新化为人形了。
  夜里还是有点凉,辞镜出门迟迟未归,他轻车熟路地煮了一壶姜汤分成两份。想起辞镜喜欢红枣,他又加了几颗进去,放在桌子上。怕辞镜晚归姜汤放凉,便又施了法术小心地护着温度,这才放心地去睡觉。
  这一觉悠长安稳,他梦见了与他相遇之前的辞镜。那时,她脸上还带着一点儿稚气未脱的天真,活泼好动。旁人觉得她不祥,恨不得拿她当空气,她自己却整天乐呵呵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后来有个男子的身影倏忽闪过,辞镜眼中的明媚突然消失了。秋臣知道那是几百年前辞镜的心上人死去的时候,她整夜整夜地哭,流干了眼泪,似乎一夜之间就成了如今不苟言笑的模样。
  狐族多柔媚妖娆者,独独辞镜眼神中的霜雪一如既往。曾经他想探寻她沉郁冷淡背后的情绪,后来则希望这些情绪都能为他而生。即便她有怎样刻骨铭心的过往,都早该如烟云消散。秋臣想,现在是他陪伴在辞镜身边,哪怕山河崩塌星辰陨落,他也舍不得让她难过。
  美梦将尽,有女子清冽的香气靠近,秋臣缓缓睁开眼睛。他看见辞镜纤长的手指抵在他的心口,修剪漂亮的指甲涂抹著蔻丹,带着轻薄而锋利的光泽。秋臣愣了很久,他刚刚恢复人形,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恍惚。
  “姜汤你喝了吗?”他结结巴巴地道,“我还放了红枣。”   “阿臣。”辞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手指已经划破他的心口,眼眸黯淡无光,“今日我欠你一条命,来世再还吧。”
  三界皆知辞镜曾有过两心相许的男子,名为霖宸,最后他死于非命,辞镜也因此坐实了不祥的罪名。辞镜悲痛欲绝,不惜通过魔界的力量来复活他。只要寻得与霖宸一样生辰八字都属极阴的人,杀死那人之后身体便可作为容器使霖宸复生。
  “只是这样的人太难找,后来我好不容易听闻兔族有一只妖符合条件,被族中人视为不祥。”辞镜轻声道,“那日在狐仙庙中偶遇,你写自己的生辰八字在纸笺上给了狐仙,而那座人烟稀少的小庙里,供奉的狐仙正是我。”
  “我记得相遇时你对我说,你的愿望实现了。我曾以为那是因为你也与我一样,希望能遇到一个两心相知的人携手并肩。”秋臣轻声道,“阿镜,是不是从看到我生辰八字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想着该怎样置我于死地了?”
  将他带到无人之地再杀,反正他是不祥之身,死了也无人理会——虽说这样打算,辞镜却迟迟没能下手。他这么傻,若是再精明一点儿,她指不定就能眼也不眨地杀他了。他却偏偏这样待她,赤诚天真得让人心软,可真是麻烦。
  “我曾因为好奇误入仙界禁地,是阿宸救了我,替我挡下了结界反噬的报应。霖宸为我而死,你也要死在我手里,看来我这个不祥的煞星可真是名副其实。”辞镜幽幽地道,“我不得不动手了。我借了魔界的力量,若再不能成事,反而会牵连到自己。”
  “阿宸”这个称呼让秋臣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相识这么久,辞镜每每唤他一句“阿臣”,不知心里想念的是不是曾经的恋人。秋臣深吸一口气,勉强支撑着脸上的笑容:“你也骗骗我呀,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可你若要用我的身体去救你的心上人——阿镜,我们兔子最小气了,这个仇我搞不好得记一辈子。”
  辞镜抿了抿唇,明明被剖心的是秋臣,她的神色却比他还痛苦几分。“对不住”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苍白无力地湮没在喉咙里。
  “在我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我想,若是能有个人带我走出这无边的黑暗该多好,于是你便来了。”他看到她的神色,到底还是心疼,“方才的记仇只是玩笑话。多谢你,阿镜,最后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很欢喜。”
  辞镜细长的手指已经浅浅刺入了秋臣的心口,有血渗出来,红得触目惊心,与她指尖精致的蔻丹融成一色。这蔻丹是用骞山上的月光花捣成,别具一格非常漂亮,只是极难寻得,向来被天界女眷追捧。秋臣知道她喜欢,便千辛万苦从骞山山顶摘下盛开最艳的月光花,细细做成这葳蕤一点的正红涂在她的指甲上。她还记得他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浑身都是伤痕和泥土,不知道在爬山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可他见了她却一直在开心地笑,眼底的温柔深不见底。
  霖宸死后她再没有被谁这样如珠如宝似的对待过,而秋臣竟然用这样的温柔陪伴了她很久。她取出分别写着霖宸与秋臣生辰八字的两枚司命符,耳边有乌鸦的嘶鸣,辞镜咬了咬嘴唇,眯起眼睛。
  秋臣闭上眼却没有等来死亡的疼痛,他睁开眼,却见辞镜收回手,眸中复杂万千。
  “我无法复生霖宸。”她苍白了脸色,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你的生辰八字……与霖宸对不上。”
  辞镜走了。她毫不犹豫地丢下了秋臣,自己腾云匆匆离去,那两枚司命符也被撕碎了丢进草丛。临走前,辞镜回眸看了秋臣一眼,眼底有重重的心事,都藏在了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秋臣下意识想去追,但心口处的伤撕扯着疼起来,脚步便慢了一程,再回过神的时候辞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环顾四周,因为不记路,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可从前无论他怎么迷路,都只需要静静等着辞镜来寻自己。
  有一次他出去買酒失踪了五天,辞镜把他从云牙山下农户的草垛里扒拉了出来。秋臣半睡半醒,头发上还插着细小的毛毛草,见到辞镜的那一刻先是一笑,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着实赏心悦目。
  辞镜瞪他:“酒呢?”
  秋臣抓了抓头发:“回来找路的时候洒了……”
  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若不是辞镜凭借狐族自身敏锐的感知能力,找到他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她冷冷地盯着他:“这样也会迷路,你知道找你要费多大的工夫吗?”
  秋臣眨巴着眼睛,一脸纯良无辜:“可是无论要费多大的工夫,你都会来找我的啊。”
  他永远是理直气壮的样子,而辞镜总是会败下阵来,无声地叹口气,带着他踏上回去的路。他总以为是辞镜放心不下他,才会不厌其烦一次次来找,所以有恃无恐。可辞镜来找他,只是因为一场未完成的交易,因为她放不下霖宸。
  天色暗了,秋臣心灰意冷,无意间瞥到草丛中被撕成几片的司命符。有几个数字乍然入眼,他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尝试着将那些碎片拼成原状。待两张司命符恢复原状后,秋臣的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震惊之色。想起不久之前辞镜还颤抖着说:“你的生辰八字……与霖宸对不上。”
  可眼前这纸笺上二人的生辰,分明一字不差。
  霖宸死后,辞镜与魔道元老签订了契约,若她能找到与霖宸八字相合的人,元老将助她把霖宸的魂魄从冥府中提出来,在那人的身体中复活。而元老要吸食那人的修为内丹,增强自己的力量。如果辞镜中途反悔,那么她要献上自己的一身修为,作为愚弄魔界元老的代价。
  夜风吹来,纸笺的碎片很快再次散落得到处都是。秋臣惊惶地环顾四周,想去魔界却不认得前往的路。他第一次这样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素来胆小的兔妖蓦然生出极大的勇气,他拔出腰间那把从来没用过的匕首,咬着牙劫持了一只路过的白狼精。
  兔子本就活在食物链底端,对方身上属于天敌的妖气让秋臣本能地发抖。那白狼精怒气冲冲地想反抗,却看见秋臣猩红的眼睛,顿时察觉到这是个不要命的家伙。
  “带我去魔界。”秋臣恶狠狠地开口,极力压抑着颤抖,“现在就去!”
  ——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是秋臣永生难忘的一幕,黑衣萧杀的魔界元老掐着辞镜的脖颈,周身被冥界真火包裹。秋臣知道那火是专门用来烧毁仙格的,有剥皮抽筋之痛,不将真身焚成灰烬绝不罢休。   辞镜紧紧蹙着眉头,生不如死的疼痛几乎夺去了她所有的理智。秋臣急急奔跑而来,不料辞镜目光一斜看见了他,下一秒藏在袖中的手结了个定身咒,将他牢牢定在了远处,再不能上前一步。秋臣看见她的口形,她说:不要过来。
  她至死也不愿他受半点牵连,这个咒语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儿仙力。秋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往日孤冷清丽的女子转瞬被火焰烧成灰烬,他内心疯狂地叫着她的名字,却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为什么呢?明明杀了我,你就可以找回霖宸去过你神仙眷侣的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问。
  为什么会心软?辞镜临死前从那双熟悉的眼眸里,还是找到了答案。因为这个爱迷路又厚脸皮,只懂一股脑儿对她好的兔妖,到底还是入了她的心啊。
  定身咒解开的时候,秋臣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只看到魔界元老离去的背影。而不远处的乱石中有一抹雪白,带着沉沉的死气。在那之前的一个夜晚,秋臣曾笑着问她:“阿镜,他们都说能预测厄运的你是不祥之人,可我自从遇到你开始,就一直在经历好事啊,可见传闻不实。”
  “是吗?”辞镜眉梢一挑,淡淡地道,“那我预言你将来会被剖心取内丹,死不瞑目,你信吗?”
  秋臣睁大眼睛:“是真的啊?那有办法避免吗?”
  “没有。”她轻描淡写地道,“命格无法改写,如果一定要变,必定会有谁付出惨烈的代价。所以,从古至今,没有人这么做过。”
  辞镜的预言没有错,被剖心取内丹的是她,心軟舍命的也是她——古往今来从没有谁敢颠覆命格,可为了秋臣,她还是这么做了。
  秋臣上前抱起那只沉睡不醒的雪狐。她闭着眼蜷成一团,修为散尽,仙格已毁,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秋臣听闻修为散尽会因失去希望而半途放弃,长眠于深不见底的绝望里,他并不怕辞镜会这样。除了她是最骄傲坚强的女子,还因为他在等候。
  三界之中曾有两个人背负着不祥的命运,其中一个修为散尽仙格全毁,另一个骤然失踪杳无音信。众人由衷一叹:所谓不祥之身,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而在众仙家与无数妖怪的窃窃私语中,凡间多了一个游历四方的旅人。他四季都穿着宽大的袍子,风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优美的下颌。所以没有谁注意到他怀中抱着一只沉睡的小雪狐,从容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流。
  他再也没有迷路过,因为心有归处。他期待某一天雪狐能动一动小巧的耳朵,睁开那双紫色的眸子。他会笑着对她说,阿镜,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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