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况是经年别暂到城来又出城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hyu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到《南方人物周刊》之前,我在南宁一家报社工作。某天凌晨,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会议室里看完一场欧冠直播,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已是早上8点多,正准备离开,遇到了来上班的老总。老总对我“这么早来报社”表示了欣慰。然后,她让我去报社二楼旁听一个新岗位的竞聘会,“去看看,以后对你有帮助。”
  我强打精神坐到会场里,拿到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张表格,上面有5个人的名字。中间那个名字很熟悉。这个前辈原本在南宁的这栋楼里工作,后来去了广州大道中289号大院,再后来去了北京的一家门户网站。我有些疑惑,抬头向台上眺望,还真是他。
  前辈从北京赶回南宁,是来竞聘这幢大楼里最赚钱那张报纸的副总编兼网站总编的职位。前辈以文风浪艳且饱含乡愁而闻名于世。“临近年关,人就逐渐慵懒了。广州城浸在夜雨中,一阵阴风掠过,陌生的故乡就以这样的姿态侵入坚硬而冰冷的梦境:落叶飞旋,霜草委顿,一条瘦骨嶙峋的狗在巷口沉思。”前辈的这段文字,我几乎能背出来。彼时,我多想有一天,临近年关的时候,能在广州西望故乡,霜草和老狗随之入梦。看着在台上滔滔不绝的他,我有些懊恼。因为我已心生奔向北上广之意,并且已经向《南方人物周刊》投了求职信,但未知结果。而他却要结束“丧家犬”的生活,回到南宁。
  前辈如愿获得了应聘的职位,几乎与此同时,我获得了去广州大道中289号大院工作的机会。我向老总递交了辞职信。老总说,不急。她安排了这位前辈跟我聊聊。我于是到报社4楼找到刚回来的前辈。他的真人与他在文中表现出的情状大相径庭,像是斯文的中学老师,毫无“流氓”气息。他很坦诚,一开始就说老总找他帮忙挽留我,继续在报社工作。但他接着跟我说,他并不打算那么做,而是希望我一直往外边的世界走,别回头。他介绍了广州大道中289号的一些情况,建议我如何适应那里的工作。他还告诉我,可以在报社旁边的杨箕村租房子。他以前就住在那儿。他的专栏文章对杨箕村有不厌其烦的描述热情。他的文字甚至被戏称为“杨箕体”。
  我在夜色中登上了去广州的长途大巴。上大学之前,我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广州,已经是1991年之前的事情了。广州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东方乐园门口那个巨大的水泥做的机器人。我小时候想到广州的孩子们能经常看到这个机器人,就羡慕得不能自已。我并不知道,东方乐园在2004年倒闭,机器人已灰飞烟灭。
  长途大巴到达广州是早上6点多钟。车子停在郊外的一片乱石堆旁,许多人下车,在空地上小解。我也下车撒了泡尿,天边泛起一片橘色,脑袋里响起的是久石让在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中的配曲。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一个新世界在眼前升起。
  在广州,我的新同事们喜欢到中大附近的一家旧书店淘书,那也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之一。我还记得,有一次和同事们买完书后回住处,在公交车上,大家聊得很愉快,车厢昏暗,路灯的光线次第照进来,明灭闪烁,那种感觉很美好,至今仍令我念念不忘,仿佛找到失散已久的组织。
  我在广州总部待了不到一年,去了北京记者站。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广西工作,第一次出差地就是北京。当时在清华东门租了辆自行车,像个学生一样,在海淀区的各个大学里转悠,找作者约稿。有一天,我跟一帮北大清华学生吃完饭后,推着车往外走,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你最想在哪个城市生活并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呢?我当时想到的一个职业是——南方报业的驻京记者。那曾经就像一个不醒的梦,悬在脑海里,我甚至不敢奢望能够实现。
  就媒体工作而言,北京比中国任何一个地方更容易采访到你想采访的人。这是从事媒体行业的人愿意留在北京的重要原因。或者,说得更简单些,你喜欢你所从事的行业。我的同事刘珏欣老师说:“喜欢了,就必须承担。”
  在北京住了几年,房子问题终于有一天摆到了面前。2010年底,我在通州买了二手房,但房本没下来,没办过户,到了2011年上半年,北京开始限购,需要在北京缴5年税收社保,我的税收社保当时是在广州缴纳,没法过户,只得把房子卖掉,而限购后的一段时间,通州的房价往下跌,于是乎,我没买成房,还亏了一大笔钱。同事说,要采访在北京买房的倒霉案例,你很合适。
  这里不仅买不了房,还买不了车,因为买车不仅需要税收社保,还需要赌博一样去摇号。这里还有雾霾,还有沙尘,还有沙丁鱼罐头一般满满当当的地铁……
  为什么还要留在北京呢?我的另一位同事何三畏老师写了一篇《北京,难以离开》:“没有什么能阻碍青春的脚步,房价不能,雾霾不能,一切都不能。”
  我17岁之前,生活在家乡的县城里,从家步行到幼儿园只需要1分钟,步行到小学只需要10分钟,骑车到中学只需要15分钟。县城不大,只要上街,一定会遇到熟人。如今,我喜欢走在大城市的街头被淹没的感觉。在北京待久了,每次回到家乡,走上街,抠鼻屎都没那么自在,总觉得有认识的眼光看着你。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我们对于大城市和小地方的认同或者不认同有些诠释过度了。我们生活在什么地方,也许并没有那么多宏大或细微的原因,而只是你恰好就在这里。
  我去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座小城拜访过一位前辈,他80年代生活在北京,那时候,他身边围绕着无数的人,热闹喧哗,他以为他一辈子就会生活在北京了,但是,他现在觉得生活在落基山下的这座小城如同置身天堂。那里真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出了他家的门,向左向右向前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那位回到南宁的媒体前辈,一年之后,由于出乎意料的原因,被迫离开了广西,继续他“丧家犬”的漂泊,他如今生活在长沙,还在写专栏,乡愁重新缠住他的文字。有一天,同事在微博上推荐我去看这位前辈新发表的一篇文章,我在结尾处读到了经年往事:“他想跳槽去南方报业,领导请我以过来人之身劝阻他,我与他聊着聊着就忘了自己的说客身份,告诉他今世若不愿苟且就必须离开广西,去广州大道中289号,他随即呼啸而去,没多久我亦呼啸而去。青春终将腐朽,人世终将腐朽,可我们居然呼啸过,在山梁磷火和千秋月光之间盘旋过,这样的年月何其饱满,何其光芒,何其满面风尘,何其拈花不语。”
  白居易有一首送给友人的诗,其中一句是:“与君况是经年别,暂到城来又出城。”我等尘世中人何尝不是呢?大城市?小地方?命运将带我们去往何处?你我无法确切知道。
其他文献
三金一铜,仿佛历史的重演,一个拥有典型亚洲脸孔的金发男子旋风般横扫冬奥会短道速滑场。8年前的意大利都灵,当维克托·安还叫安贤洙的时候,他成为冬奥历史上首位在一届比赛获得4枚奖牌的选手(单届冬奥会男子短道只设置4项比赛),他所代表的韩国队更是一气斩获8个短道速滑项目中的6枚金牌,将传统强国美国和中国远远甩在了身后。8年后,“短道速滑王国”在俄罗斯索契轰然倒塌,扣动扳机的正是胸前印有RU(代表俄罗斯)
《旧约·传道书》里说,“天下万务都有定时”,这话若仅从字面意义理解,倒是十分合乎时间生物学的思路。在正确的时刻做正确的事,轻松愉快、事半功倍,就可称为“有时”。做事的时刻不对,疲倦困顿,事倍功半,往往是因为“时差”。  每棵植物都有内在节律,人类的生理节律与其他哺乳动物也大同小异。节律有短有长,最重要的莫过于近日节律(Circadian rhythm),之所以称“近”日,是因为在光线不变温度恒定时
上周有一则有趣新闻,英国剑桥大学公开了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多份私人秘密档案,披露1982年撒切尔夫人访华,为决定香港前途的谈判揭开序幕,英方坚持当年与清政府签订的割让协议有效,除新界之外,中国无权收回香港岛及九龙半岛,认为没有英国人管治,香港将难保繁荣。邓小平则坚持3条不平等条约全部无效,中国将不惜一切代价收回香港。会谈气氛闹得很僵。  除了这些严肃话题,文件又披露了一些与饮食有关的趣闻轶事。话说撒切
大家都叫她袁警官。不知是谁先这样叫的。当她意识到这个称呼即将泛滥时,已经无法阻挡了。她其实是名编辑,任职于一份建筑杂志,两年前当过警察。同事给她传文件,喊:袁警官,接案子!她回道:滚,老子不是袁警官!  她读书没费什么劲,一路轻飘地念到名校研究生毕业,又傲又娇。然而,她所学的专业——比较文学,却工作难找。待业近一年,饥不择食地考了个警察,心想好歹算个公务员。  她爱各种洋盘,咖啡甜点、诗歌话剧、文
美台年度“国防工业会议”近日在美国维州威廉斯堡举行,台湾军方主张军购和“国造”并陈,出席会议的民进党秘书长吴钊燮称,潜舰外购可能性微乎其微。台湾对“国造”共识愈大,同时美方提供协助的意愿也愈强。  早在2001年,美国就同意售台潜舰,迄今已13年一直没有任何进展。于是台湾现在终于启动了“潜艇国造”项目,打算先造4艘,每艘造价约10亿美元。根据台湾方面的消息,新潜艇计划吨位介于1500到2000吨之
我和安约在万圣书园见面。我们常来万圣,偶尔买书,更多是去那儿的咖啡厅消磨时间。  “妹妹只说领导开会强调安全生产什么的,还不让网上乱说话。” 安的妹妹在昆山打工,所在工厂距前不久发生爆炸的那家不过几百米。“万圣搬来这儿,咖啡厅小了,吸烟区也没了。” 或是觉得爆炸的事儿有点远,我另起话头。万圣身处一栋老旧建筑的二楼,与一家足疗店和一家证券公司为邻。我俩在这3家店共有的一小块三角地抽烟。  “哎,见那
这个清明节,浙江奉化市半栋居民楼的倒塌成为最大的公共事件。  倒掉了半栋楼,还剩半栋楼,这是另一只靴子,不知什么时候会扔下来。显然不能等着靴子落地,等着榻楼埋人,而要立即清空居民。  市里提出了安置计划,每月每平方米20元,发放过渡安置费,时间半年。居民拒绝,政府表示延长到一年,一次性结清。这是采用了奉化市拆迁过渡补偿的最高标准。而且有优待,“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考虑到居民缺少生活必需品,每户
近日,美军对宗教极端武装“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实行多轮空袭。ISIS武装的支持者在推特留言称,美军士兵和美国公民将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标。  美军中央司令部声称,美军战机在伊拉克北部对ISIS武装发动多輪空袭,以保护遭围困的伊拉克平民。在首轮空袭中,美军战机和无人驾驶飞机在辛贾尔镇附近摧毁一辆正向平民开火的装甲运兵车。次轮空袭中,美军战机炸毁两辆装甲运兵车和一辆武装卡车。接着,美军又击
黑眼圈、倒三角眼、嘴角下拉45度,那只名叫“不高兴(Grumpy Cat)”的猫永远露出憎恶的表情,它的每张照片都适合配上“蠢狗快滾”、“人类去死”、“世界末日速来急急如律令”之类的文字。  如果把对世界的爱恨之情画成一条线,“不高兴猫”无疑站在“我恨这个世界”这头。微博微信上的鸡汤励志号则念着“世上无坏事,桩桩是恩赐”,遥遥站在另一头。其他人大多处于两点之间的某个位置。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赫普
刚讲了快一个小时,韩炳杰的手机就开始不停震动。那天他在给学生上大课,讲“影视表演与话剧表演的异同”。拿起手机时,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10点。打来电话的是他表演系的老同学、78岁的演员戈治均:“炳杰,20分钟前,天明走了。”  挂完电话后,韩炳杰讲不下去了。他对学生说,对不起,5分钟后我就进来。“当时我的脑子已经懵了。”紧接着,他就收到了儿子从北京发来的短信。先后拨通吴天明弟弟和女婿的电话后,消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