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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研究专家钱理群说：“你会觉得他的笔在他的手里玩转了，他对汉语言文字的把握几乎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鲁迅作品内容丰富，意蕴深邃，每次品读《祝福》，都有新的收获。
一、众人眼中的祥林嫂之死：叙事角度的新取向
鲁迅小说有一个常见的模式：看与被看。他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孔乙己、阿Q、夏瑜、子君与涓生等人都是“被看者”，祥林嫂也不例外。她第一次出现在鲁镇，人们向她打听情况；“看见的人”目睹祥林嫂被婆家“拖进船去了”；卫老婆子“来拜年”，给大家细述“交了好运”的祥林嫂再婚生子的过程；再次回到鲁镇的祥林嫂，与“男人”、“女人”、“特意寻来”的“老女人”“分享”了贺老六病故、阿毛喂狼的故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以“死”作最后的演出。
祥林嫂是一面镜子，她可以反照出不同类型层次的生命个体与灵魂境界。我们且看看在周围人眼中是如何看待祥林嫂之死的。
先看短工。“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穷，就一个字。同样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被穷困潦倒的生活折磨得痛苦而又麻木，他的回答极为朴素，“简捷”。在他们眼里，“穷死”是大多数人的归宿；缺衣少食、无依无靠、孤独凄惨的祥林嫂必将饥寒交迫而死。祥林嫂的死，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也仿佛一个不值得期待、只是在等待的必然结局。换句话说，祥林嫂是大家“看”着死的，也是被大家“看”死的。
再看四叔。“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从四叔家“打发走”的祥林嫂，沦为了乞丐，大家咀嚼和鉴赏过了她的一切，正在耐着性子候着她死亡的到来。在四叔眼里，祥林嫂成了个不会挑时间去死、死得不合时宜的“谬种”。“有学问”、重礼教的四叔说话很有水平，对祥林嫂的称呼上升到“种”的高度。他的话，就像盖棺时的一句定论，非但无丝毫怜悯之心，反而去诅咒一个告别阳间的人。
“我”眼里。“……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到“一面想，反而渐渐地舒畅起来”。
“我”访友回来，河边遇见祥林嫂，“豫备她来讨钱”，她却向我询问人死了有无灵魂、有无地狱、死掉的一家人能否见面。面对“末路的人”，“我”“吞吞吐吐”“支梧”“胆怯”，竟至于“逃回四叔的家中”。她的死或许与“我”有关，“也许有”“就该也有”“我也说不清”，本想减轻末路人苦恼的一系列回答，最终变成了搪塞，不知于祥林嫂来说是喜是忧，是祸是福。抑或让祥林嫂的灵魂不得在“黑暗仁慈的地母”的怀抱里永安，故而“负疚”；抑或因这个“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而替大家“舒畅”；抑或这出悲剧终于画上了休止符，她的死去，“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一副生命的肉体得以安歇而“舒畅”。钱理群先生说：“我”是在“用悲悯的眼光”观照祥林嫂被“鉴赏”的屈辱与不幸，更冷眼嘲讽着“看客”的麻木与残酷。
二、“赎了这一世的罪名”：祥林嫂式的抗爭
如果祥林嫂光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则乏味许多，正因为有了抗争，才使得祥林嫂的形象充满现实意义，小说才有巨大的社会价值。祥林嫂时时处处在抗争：
出逃。丈夫死后，不堪“严厉的婆婆”驱使，不甘命运的摆布，她出来做佣工。一个“逃”字，让暂得安生的她可以不择衣食与佣金而拼命做活。
做工。在主人“皱眉”下，在众人鄙夷中，祥林嫂只能用“赛过一个男人”的做工去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被抓。当“精明强干”的婆婆带着两个“山里人”将在河边淘米的祥林嫂“拖”进船里去，祥林嫂“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大约”二字，祥林嫂的嘴巴也许没被堵住，而是不再哭喊了。她的出逃本属“理亏”：已出嫁的女人，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娶回家的媳妇本就是夫家财产的一部分。她的喊叫能引来围观，并不能唤来帮助。
抗婚。尽管她被“捆、塞抬、捺、拜、关”，她扔“一头撞在香案角上”，祥林嫂只能采取极端的做法来抗争，以示对再嫁的不满，坚守自己的清白。“撞”是祥林嫂对失节事大的虔诚信奉。
求佛。“善女人”柳妈建议祥林嫂去土地庙捐门槛，以“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她“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花了一年的时间，换来十二元鹰洋，交到庙祝那里。
叩问。见到“我”，她有一连串的叩问，不问生，只问死。事关死后的灵魂：她希望其有，死后一家人可以团圆；希望其无，免得经受被锯成两半的酷刑。“这种深刻的矛盾，又说明她无论生前死后，对于前途都感到十分茫然。”
死亡。死亡，不是祥林嫂的“最后一颗子弹”，而是她的谢幕演出。随着祝福爆竹沉闷的钝响，“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祥林嫂从大家眼里彻底消失了。
可见祥林嫂的一生是苦苦挣扎的一生：祥林嫂丧夫出逃，最终被婆家绑回；在四叔家拼命做工，但好景不长，欲“做奴隶而不得”；婆家绑她，她欲哭无泪，欲抗争而没有底气；卖给贺老六，额头留下被人看做“白撞”的疤；她“急得流泪”捐门槛，庙祝“勉强答应”收下她一年所得，却被四婶一声断喝“你放着吧”扼杀了生气；她叩问灵魂的有无，得到的却是“说不清”的回答，徘徊在对死亡畏惧与期望之间。
她的全部希望和渴求，便是要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生存的权利，然而所有的一切成了徒劳，无济于事，她的抗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祥林嫂始终没有争到一个“奴隶”的资格，没有争到一丝活下去的空气；深入骨髓的苦楚，使祥林嫂求生不得，唯有赴死。
（作者单位：江西省余江县第一中学）
一、众人眼中的祥林嫂之死：叙事角度的新取向
鲁迅小说有一个常见的模式：看与被看。他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孔乙己、阿Q、夏瑜、子君与涓生等人都是“被看者”，祥林嫂也不例外。她第一次出现在鲁镇，人们向她打听情况；“看见的人”目睹祥林嫂被婆家“拖进船去了”；卫老婆子“来拜年”，给大家细述“交了好运”的祥林嫂再婚生子的过程；再次回到鲁镇的祥林嫂，与“男人”、“女人”、“特意寻来”的“老女人”“分享”了贺老六病故、阿毛喂狼的故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以“死”作最后的演出。
祥林嫂是一面镜子，她可以反照出不同类型层次的生命个体与灵魂境界。我们且看看在周围人眼中是如何看待祥林嫂之死的。
先看短工。“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穷，就一个字。同样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被穷困潦倒的生活折磨得痛苦而又麻木，他的回答极为朴素，“简捷”。在他们眼里，“穷死”是大多数人的归宿；缺衣少食、无依无靠、孤独凄惨的祥林嫂必将饥寒交迫而死。祥林嫂的死，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也仿佛一个不值得期待、只是在等待的必然结局。换句话说，祥林嫂是大家“看”着死的，也是被大家“看”死的。
再看四叔。“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从四叔家“打发走”的祥林嫂，沦为了乞丐，大家咀嚼和鉴赏过了她的一切，正在耐着性子候着她死亡的到来。在四叔眼里，祥林嫂成了个不会挑时间去死、死得不合时宜的“谬种”。“有学问”、重礼教的四叔说话很有水平，对祥林嫂的称呼上升到“种”的高度。他的话，就像盖棺时的一句定论，非但无丝毫怜悯之心，反而去诅咒一个告别阳间的人。
“我”眼里。“……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到“一面想，反而渐渐地舒畅起来”。
“我”访友回来，河边遇见祥林嫂，“豫备她来讨钱”，她却向我询问人死了有无灵魂、有无地狱、死掉的一家人能否见面。面对“末路的人”，“我”“吞吞吐吐”“支梧”“胆怯”，竟至于“逃回四叔的家中”。她的死或许与“我”有关，“也许有”“就该也有”“我也说不清”，本想减轻末路人苦恼的一系列回答，最终变成了搪塞，不知于祥林嫂来说是喜是忧，是祸是福。抑或让祥林嫂的灵魂不得在“黑暗仁慈的地母”的怀抱里永安，故而“负疚”；抑或因这个“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而替大家“舒畅”；抑或这出悲剧终于画上了休止符，她的死去，“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一副生命的肉体得以安歇而“舒畅”。钱理群先生说：“我”是在“用悲悯的眼光”观照祥林嫂被“鉴赏”的屈辱与不幸，更冷眼嘲讽着“看客”的麻木与残酷。
二、“赎了这一世的罪名”：祥林嫂式的抗爭
如果祥林嫂光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则乏味许多，正因为有了抗争，才使得祥林嫂的形象充满现实意义，小说才有巨大的社会价值。祥林嫂时时处处在抗争：
出逃。丈夫死后，不堪“严厉的婆婆”驱使，不甘命运的摆布，她出来做佣工。一个“逃”字，让暂得安生的她可以不择衣食与佣金而拼命做活。
做工。在主人“皱眉”下，在众人鄙夷中，祥林嫂只能用“赛过一个男人”的做工去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被抓。当“精明强干”的婆婆带着两个“山里人”将在河边淘米的祥林嫂“拖”进船里去，祥林嫂“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大约”二字，祥林嫂的嘴巴也许没被堵住，而是不再哭喊了。她的出逃本属“理亏”：已出嫁的女人，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娶回家的媳妇本就是夫家财产的一部分。她的喊叫能引来围观，并不能唤来帮助。
抗婚。尽管她被“捆、塞抬、捺、拜、关”，她扔“一头撞在香案角上”，祥林嫂只能采取极端的做法来抗争，以示对再嫁的不满，坚守自己的清白。“撞”是祥林嫂对失节事大的虔诚信奉。
求佛。“善女人”柳妈建议祥林嫂去土地庙捐门槛，以“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她“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花了一年的时间，换来十二元鹰洋，交到庙祝那里。
叩问。见到“我”，她有一连串的叩问，不问生，只问死。事关死后的灵魂：她希望其有，死后一家人可以团圆；希望其无，免得经受被锯成两半的酷刑。“这种深刻的矛盾，又说明她无论生前死后，对于前途都感到十分茫然。”
死亡。死亡，不是祥林嫂的“最后一颗子弹”，而是她的谢幕演出。随着祝福爆竹沉闷的钝响，“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祥林嫂从大家眼里彻底消失了。
可见祥林嫂的一生是苦苦挣扎的一生：祥林嫂丧夫出逃，最终被婆家绑回；在四叔家拼命做工，但好景不长，欲“做奴隶而不得”；婆家绑她，她欲哭无泪，欲抗争而没有底气；卖给贺老六，额头留下被人看做“白撞”的疤；她“急得流泪”捐门槛，庙祝“勉强答应”收下她一年所得，却被四婶一声断喝“你放着吧”扼杀了生气；她叩问灵魂的有无，得到的却是“说不清”的回答，徘徊在对死亡畏惧与期望之间。
她的全部希望和渴求，便是要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生存的权利，然而所有的一切成了徒劳，无济于事，她的抗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祥林嫂始终没有争到一个“奴隶”的资格，没有争到一丝活下去的空气；深入骨髓的苦楚，使祥林嫂求生不得，唯有赴死。
（作者单位：江西省余江县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