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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7日晚，第35届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以一场富有中国韵味的音乐会，正式拉开了一年一度音乐狂欢节的序幕。在这場“中华创世神话原创作品音乐会”上，一位青年女指挥家以自己极富感染力的指挥，完美诠释了八位不同风格作曲家的作品，音乐、故事、合唱……在她具有魔力的指挥棒下，不同门类的艺术形式进行了跨界融合，在优美的旋律中追溯中华文化之源，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中国神话的优秀传统和精神意涵，赢得了满场喝彩。
在这场开幕演出中担任全场指挥的，正是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指挥张洁敏。然而，被音乐打动的听众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场演出成功的背后，是张洁敏与上海交响乐团争分夺秒、精益求精的排练。日渐繁荣的音乐市场，已经让上海交响乐团一年到头的演出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记者好不容易约她在上海交响乐团进行采访，说到差不多时，走廊里号角一吹，她马上抱歉地说，“啊，排练已经开始了么？”结束谈话，来不及告别，她已经跳着跑了出去，忘情地投入下一场作品的排练当中。
能在中国乃至亚洲最古老的交响乐团之一的上海交响乐团担任驻团指挥一职，张洁敏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与同龄人相比，这位出生于1970年的女指挥家，早早便有着“首位在意大利拿波里和威尼斯歌剧院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和“首位在国际唱片公司录制歌剧DVD并在全球发行的中国女指挥家”等美誉。在青年时期，她就曾担任世界级指挥大师祖宾·梅塔、米歇尔·普拉松的助理指挥。而与她合作过的乐团和歌剧院都是业界名声响亮的院团：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拿波里圣卡洛歌剧院，卡塔尼亚歌剧院，萨来诺歌剧院，罗马交响乐团，马德里交响乐团，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伊斯坦布尔国家交响乐团，拉脱维亚国家歌剧院……可以这样说，张洁敏已是当今国内最具实力的女指挥家之一。
所以，尽管之前只排练了短短三天，这场演绎海上新梦的“中华创世神话原创作品音乐会”，依然让张洁敏成为满场焦点。而支撑张洁敏在短时间内成功把握并指挥一场如此复杂的音乐会的，却是她二十多年职业生涯的积累和积淀。
“一场音乐会一般会牵涉两到三位作曲家，但这次有八位作曲家，每个人写的内容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手法、每个人的风格也都不一样，加上合唱团队和一个大乐队，已经像一部歌剧的规模了。我能够掌握下来，是因为我有指挥歌剧的经验。”张洁敏如是说道。
与大师同行
张洁敏的指挥生涯，便是从歌剧开始的。1995年，她告别校园后便进入了上海歌剧院。那时，中国的歌剧市场尚在萌芽，中国观众能接触到的，大多是经过“转译”后的中文版歌剧，中文版《茶花女》，中文版《卡门》……与原版作品终究是“隔”了一层。也是在那时，一些有眼光的艺术商人和艺术家们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流动的新鲜气息，开始尝试着将用原文演唱的歌剧引进国内，以期让国内观众对这一艺术形式有更深入和直接的接触。
1996年开始，张洁敏开始接触到歌剧的指挥工作。当时，上海歌剧院开始尝试和国外院团合作，引进了第一部法国原版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次年，上海歌剧院又引进了法国原版歌剧《卡门》，与她幼时便相识于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后来成为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大师兄”余隆，举荐张洁敏在这场中外合作的歌剧制作中担任中国组演员的指挥。最终演出时，余隆指挥了国外组的演员，张洁敏指挥了中国的演员。
对于喜欢新鲜和冒险的年轻人来说，挑战便意味着巨大的机遇。所有的探索都意味着没有先例可循，一切都需要摸索着前进。同时，“试水”一旦成功，便是“开天辟地”。“对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那是一个幸运的时代。”张洁敏如是说道。
初出茅庐的张洁敏，此时还完全没有指挥歌剧的经验。在学校时，她练习的对象是两架钢琴。但是，对于一名指挥而言，最重要的是要接触乐队，和乐队一起工作。如何排列，如何组合，如何把自己想要的效果通过乐队表现出来，这些经验，都需要在无数的实战过程中慢慢积累起来。
在这场演出中，张洁敏还开始认识到歌剧对一名指挥意味着的挑战。“歌剧中不光有乐队，还有声乐，有合唱，有舞蹈，有情节，有故事，一个人要控制台上的几百个人，对指挥的整体综合要求和控制能力的要求非常高。”而这些，是她在学校里苦练基本功时并未认识到、也无法接触到的问题。
也是在这次指挥中，张洁敏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学习外语对一名歌剧指挥的重要性。在正式演出前，她和来自法国的声乐指导与上海歌剧院的演员们，一起排练了三个多月。在这三个多月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发音，硬是把整整一部歌剧背了下来。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如果要做一个好指挥，就必须要学好多种语言。所以，我决定出去，我要去学语言，我要去学习歌剧，学习技术。”幸运的是，后来，张洁敏有机会来到意大利佛罗伦萨歌剧院，并成为了祖宾·梅塔的助理指挥。
跟随祖宾·梅塔的经历让张洁敏受益匪浅。近距离观摩大师的现场表演，跟随他奔走于各地演出，让她潜移默化地学到了很多实战经验，也让她开始更深入地理解歌剧，了解了更多指挥家与乐队、与歌唱家的合作之道：“与歌唱家合作和与乐队合作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指挥歌剧为什么难，因为加入演唱后，台上的变化性非常大，歌唱的人有呼吸，有情绪，有歌词，表现灵活。作为指挥，你要随时观察，抓到舞台上的变化，要照顾并带领着歌唱者，让他表现出最好的状态。”祖宾·梅塔对她说，好的指挥可以令演唱者唱得更好，但一个不好的指挥，却可以把一个演唱者毁掉。
而这些，都是她以前在学校里无法接触、也无法体会，必须从实践中得来的认知。后来，张洁敏作为大师的助理，参加了佛罗伦萨歌剧院在北京故宫的普契尼歌剧《图兰朵》的演出。
幸运之神总是眷顾勤奋而有准备的人。2001年，张洁敏又收到法国指挥家米歇尔·普拉松的邀请，在法国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担任助理指挥一职。与如今市场上浮光掠影的游学完全不同，当时的张洁敏不仅是米歇尔·普拉松的个人助理，同时也是乐团的助理指挥，排练演出，真正深度参与了一个交响乐团的所有工作：“深入内里和你在外面围观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真正呆在一个歌剧院、一个乐团里，我们可能只是看到一些表面现象。只有真正在那里生活，在那里玩，融入整个乐团，并有机会进行真正的指挥，你才能真正学到东西。”她说。 米歇尔·普拉松十分专注于本土作品，对法国作品的理解非常深入，这对张洁敏把握法国音乐作品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有很多人掌握不好法国音乐，是因為他对法国的颜色、法国的语言、法国的其他文化样式不了解。其实，法国的音乐和法国的语言，法国的其他文化样式都是相通的。比如，法国有印象画派，有光怪陆离的斑斓色彩，同时期的音乐也会注重光怪陆离，色彩轻柔。”张洁敏这样解释。在米歇尔·普拉松和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的浸染下，张洁敏对法国文化有了更深入的理解。而古典音乐中对指挥来说特别重要的德奥作品、法国作品和意大利歌剧，她也终于都有了深度的了解和把握。
在音乐天堂的独自闯荡
2003年，张洁敏回到上海，担任上海交响乐团助理指挥。但短暂回归后，喜欢自由和挑战的她又出去了，外面波澜壮阔的音乐世界在召唤她。从2006年到2011年，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热爱音乐的她流连在“歌剧之乡”意大利。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那是她自己一个人在音乐天堂的“闯关东”。没有熟悉的语言，没有熟悉的师友，没有熟悉的合作伙伴，一切靠实力说话，“你好人家就请你，你不好就没人请你，所以，基本上每场音乐会都要非常成功，才能在这个到处都是音乐家的国家生存下来。”她这样回忆。
张洁敏做到了。打开局面的是她在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指挥的威尼斯狂欢节的闭幕音乐。2006年，在余隆的引荐下，她来到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排练一结束，歌剧院的音乐总监就走上台来向她祝贺，并直接和她约定了下一场音乐会的时间。
从这一部作品开始，新的演出合同纷至沓来。最终，在2007年的歌剧季里，凤凰歌剧院把全新制作的普契尼歌剧《图兰朵》的指挥棒交给了张洁敏。在国外，新制作的歌剧一般只会交给富有经验的歌剧指挥，因为每一部新作品都有大量资金投入，一旦失败，损失难以挽回。但是，当时年仅37岁的张洁敏，破格受到了意大利人的青睐。最后，她指挥的《图兰朵》大获成功。
也是在同一年，张洁敏在意大利拿波里圣卡罗歌剧院指挥了马斯卡尼歌剧《乡村骑士》，这座建造于1737年的古老歌剧院，第一次迎来了一位女指挥家指挥歌剧。此后，这部作品还由TDK唱片公司录制DVD出版全球发行。张洁敏也因此成为首位在意大利历史最悠久的拿波里圣卡罗歌剧院和极负盛名的威尼斯歌剧院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在此之前，这两个歌剧院从没有在他们的歌剧季里邀请过女指挥家来指挥歌剧的演出。
那时的成功背后，是张洁敏对自己提出的近乎严苛的自我要求：几乎所有的指挥她都要背谱，“包括协奏曲都是用背的”。因为，一个中国人在意大利做歌剧，会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挑战。“就像我们不会请外国人在中国做京剧导演一样，要意大利人请个中国人去做歌剧指挥，对他们来说是大的挑战。这是他们的语言。”要让挑剔的意大利音乐家和观众满意，“首先你要懂得语言，要讲得出风格，还能教他们东西，对他们有帮助。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本身对这个作品本身非常理解，这种曲目他们已经演了一百遍了。”她说。
多年的打拼让她熟悉演出的所有流程。排练时，和乐队的合排是没有演唱的，张洁敏能从头唱到底，不光合唱，她还可以唱每个声部、每个角色，所有的唱她全都会。而这都是她从第一部《卡门》开始就锻炼出来的。当时，声乐、合唱、乐队，没有分场指挥，所有的工作都要亲自上阵，“如果按照这样的方式去排演一个歌剧，相当于组成歌剧的所有部分，我都进行了接触和了解，所有的技术也都学到了。虽然很累，但是每天都很开心，学了很多东西，锻炼了很多技术。”张洁敏说道。
勤奋打造了张洁敏的实力，实力也为她赢得了真正的尊重。在威尼斯，每场音乐会结束后，乐手会过来跟她说，“谢谢，谢谢你为我们带来这么好的音乐。”“我这么多年在国外，从来不会觉得受歧视，不会因为我是女的看不起我。只要你够好，他们就马上给予你尊重。”
“上海小女人”的勤奋与倔强
天分和勤奋，再加上遇到这么多好的指挥和好乐团，长时间的潜移默化，音乐自然而然都“长”到了张洁敏的身体里，她的名声随着技术的成熟，也日渐高涨。但是，随着欧洲经济出现疲态，欧洲的音乐市场也逐渐不再如鼎盛时期般火热。相反的，在地球的另一端，在中国，在上海，古典音乐的观众群慢慢壮大起来。在上海，维也纳爱乐乐团来了，柏林爱乐来了……听众有机会欣赏到各个世界顶尖乐团的演出。而许多当年出去学习技术和知识的音乐家也逐渐回归，用自己学来的知识培育和壮大中国的西方古典音乐市场，并逐渐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张洁敏也回来了。一方面，从她指挥《卡门》时便认识的男友一直在上海工作，两地分居虽然没有磨损他们的爱情，但终究不是最理想的恋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另一方面，中国音乐市场的蓬勃发展，也最终促使她做出了回归的决定。
回归后的张洁敏依然专注于音乐，她很少在外面进行商业演出，那些仅能获得经济收益而不能让她有技术上进步的演出，不是她的目标所在。天分加上专注和勤奋，自然能让真正热爱音乐的人收获丰厚的回报。
多年的打磨也让张洁敏能够应付音乐会上各种复杂的情况。去年4月，张洁敏为因病无法成行的波兰作曲家、指挥家潘德列斯基救场，指挥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六交响曲》。今年1月27日，张洁敏为因肩周炎抬不起右臂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余隆救场，指挥上海交响乐团演绎难度颇高的巴托克作品《神奇的满大人》，临阵换帅但丝毫不乱。在上交纪念伯恩斯坦百年诞辰系列音乐会上，她与83岁的法国钢琴家菲利普·昂特勒蒙合作伯恩斯坦《第二交响曲“焦虑的年代”》，为音乐会打响头阵。
作为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指挥，张洁敏热爱自己的工作，也热爱自己的团队：“训练乐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觉得上海交响乐团是中国最好的乐团，能和这些优秀的音乐家一起合作，我很开心。”
“从二十几岁开始，我就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居无定所，但我特别喜欢这种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会有很多惊奇、一直有变化的生活。这也是我性格的一部分。”说起自己的性格，张洁敏这样说道。正如在指挥过的所有歌剧中，她最喜欢《波西米亚人》一样，她的性格中有着热爱自由和流浪的因子。但放下指挥棒之后，她便是个典型的“上海小女人”，喜欢做很多事情。她有很多朋友，还有两条大狗，有一个小院子种种花，就在家的对面，她和丈夫开了一个小小的酒吧，朋友来时，就可以把酒言欢。她单纯地热爱音乐，也单纯地热爱生活。
“我觉得我还蛮有上海女性的特质的：勤奋，好强，要面子，什么事情都要做好。为什么我要做好每一场音乐会？为什么我把歌剧的唱词唱下来？不唱也无所谓，没人怪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要这个面子，我一定要做到最好。”这个“上海小女人”如是说。上海这座城市赋予她的一部分性格在她的骨子里支撑着她，让她敢爱敢恨，敢追求敢拼搏，让她无论是在异乡还是家乡，都能在音乐之路上越走越远。
复兴中路上的音乐名人墙，在疏影横斜下流淌着西方古典音乐走进中国的百年历史，也见证了一代代优秀的中国音乐人以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作品为中国音乐事业所作的种种努力。如今，这座音乐名人墙成为张洁敏上班路上的必经风景。而那些回响不绝的音乐和精神，已化作清风阵阵，回荡在上海这座城市的上空。
在这场开幕演出中担任全场指挥的，正是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指挥张洁敏。然而，被音乐打动的听众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场演出成功的背后，是张洁敏与上海交响乐团争分夺秒、精益求精的排练。日渐繁荣的音乐市场，已经让上海交响乐团一年到头的演出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记者好不容易约她在上海交响乐团进行采访，说到差不多时，走廊里号角一吹，她马上抱歉地说，“啊，排练已经开始了么？”结束谈话，来不及告别，她已经跳着跑了出去，忘情地投入下一场作品的排练当中。
能在中国乃至亚洲最古老的交响乐团之一的上海交响乐团担任驻团指挥一职，张洁敏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与同龄人相比，这位出生于1970年的女指挥家，早早便有着“首位在意大利拿波里和威尼斯歌剧院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和“首位在国际唱片公司录制歌剧DVD并在全球发行的中国女指挥家”等美誉。在青年时期，她就曾担任世界级指挥大师祖宾·梅塔、米歇尔·普拉松的助理指挥。而与她合作过的乐团和歌剧院都是业界名声响亮的院团：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拿波里圣卡洛歌剧院，卡塔尼亚歌剧院，萨来诺歌剧院，罗马交响乐团，马德里交响乐团，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伊斯坦布尔国家交响乐团，拉脱维亚国家歌剧院……可以这样说，张洁敏已是当今国内最具实力的女指挥家之一。
所以，尽管之前只排练了短短三天，这场演绎海上新梦的“中华创世神话原创作品音乐会”，依然让张洁敏成为满场焦点。而支撑张洁敏在短时间内成功把握并指挥一场如此复杂的音乐会的，却是她二十多年职业生涯的积累和积淀。
“一场音乐会一般会牵涉两到三位作曲家，但这次有八位作曲家，每个人写的内容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手法、每个人的风格也都不一样，加上合唱团队和一个大乐队，已经像一部歌剧的规模了。我能够掌握下来，是因为我有指挥歌剧的经验。”张洁敏如是说道。
与大师同行
张洁敏的指挥生涯，便是从歌剧开始的。1995年，她告别校园后便进入了上海歌剧院。那时，中国的歌剧市场尚在萌芽，中国观众能接触到的，大多是经过“转译”后的中文版歌剧，中文版《茶花女》，中文版《卡门》……与原版作品终究是“隔”了一层。也是在那时，一些有眼光的艺术商人和艺术家们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流动的新鲜气息，开始尝试着将用原文演唱的歌剧引进国内，以期让国内观众对这一艺术形式有更深入和直接的接触。
1996年开始，张洁敏开始接触到歌剧的指挥工作。当时，上海歌剧院开始尝试和国外院团合作，引进了第一部法国原版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次年，上海歌剧院又引进了法国原版歌剧《卡门》，与她幼时便相识于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后来成为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大师兄”余隆，举荐张洁敏在这场中外合作的歌剧制作中担任中国组演员的指挥。最终演出时，余隆指挥了国外组的演员，张洁敏指挥了中国的演员。
对于喜欢新鲜和冒险的年轻人来说，挑战便意味着巨大的机遇。所有的探索都意味着没有先例可循，一切都需要摸索着前进。同时，“试水”一旦成功，便是“开天辟地”。“对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那是一个幸运的时代。”张洁敏如是说道。
初出茅庐的张洁敏，此时还完全没有指挥歌剧的经验。在学校时，她练习的对象是两架钢琴。但是，对于一名指挥而言，最重要的是要接触乐队，和乐队一起工作。如何排列，如何组合，如何把自己想要的效果通过乐队表现出来，这些经验，都需要在无数的实战过程中慢慢积累起来。
在这场演出中，张洁敏还开始认识到歌剧对一名指挥意味着的挑战。“歌剧中不光有乐队，还有声乐，有合唱，有舞蹈，有情节，有故事，一个人要控制台上的几百个人，对指挥的整体综合要求和控制能力的要求非常高。”而这些，是她在学校里苦练基本功时并未认识到、也无法接触到的问题。
也是在这次指挥中，张洁敏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学习外语对一名歌剧指挥的重要性。在正式演出前，她和来自法国的声乐指导与上海歌剧院的演员们，一起排练了三个多月。在这三个多月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发音，硬是把整整一部歌剧背了下来。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如果要做一个好指挥，就必须要学好多种语言。所以，我决定出去，我要去学语言，我要去学习歌剧，学习技术。”幸运的是，后来，张洁敏有机会来到意大利佛罗伦萨歌剧院，并成为了祖宾·梅塔的助理指挥。
跟随祖宾·梅塔的经历让张洁敏受益匪浅。近距离观摩大师的现场表演，跟随他奔走于各地演出，让她潜移默化地学到了很多实战经验，也让她开始更深入地理解歌剧，了解了更多指挥家与乐队、与歌唱家的合作之道：“与歌唱家合作和与乐队合作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指挥歌剧为什么难，因为加入演唱后，台上的变化性非常大，歌唱的人有呼吸，有情绪，有歌词，表现灵活。作为指挥，你要随时观察，抓到舞台上的变化，要照顾并带领着歌唱者，让他表现出最好的状态。”祖宾·梅塔对她说，好的指挥可以令演唱者唱得更好，但一个不好的指挥，却可以把一个演唱者毁掉。
而这些，都是她以前在学校里无法接触、也无法体会，必须从实践中得来的认知。后来，张洁敏作为大师的助理，参加了佛罗伦萨歌剧院在北京故宫的普契尼歌剧《图兰朵》的演出。
幸运之神总是眷顾勤奋而有准备的人。2001年，张洁敏又收到法国指挥家米歇尔·普拉松的邀请，在法国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担任助理指挥一职。与如今市场上浮光掠影的游学完全不同，当时的张洁敏不仅是米歇尔·普拉松的个人助理，同时也是乐团的助理指挥，排练演出，真正深度参与了一个交响乐团的所有工作：“深入内里和你在外面围观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真正呆在一个歌剧院、一个乐团里，我们可能只是看到一些表面现象。只有真正在那里生活，在那里玩，融入整个乐团，并有机会进行真正的指挥，你才能真正学到东西。”她说。 米歇尔·普拉松十分专注于本土作品，对法国作品的理解非常深入，这对张洁敏把握法国音乐作品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有很多人掌握不好法国音乐，是因為他对法国的颜色、法国的语言、法国的其他文化样式不了解。其实，法国的音乐和法国的语言，法国的其他文化样式都是相通的。比如，法国有印象画派，有光怪陆离的斑斓色彩，同时期的音乐也会注重光怪陆离，色彩轻柔。”张洁敏这样解释。在米歇尔·普拉松和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的浸染下，张洁敏对法国文化有了更深入的理解。而古典音乐中对指挥来说特别重要的德奥作品、法国作品和意大利歌剧，她也终于都有了深度的了解和把握。
在音乐天堂的独自闯荡
2003年，张洁敏回到上海，担任上海交响乐团助理指挥。但短暂回归后，喜欢自由和挑战的她又出去了，外面波澜壮阔的音乐世界在召唤她。从2006年到2011年，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热爱音乐的她流连在“歌剧之乡”意大利。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那是她自己一个人在音乐天堂的“闯关东”。没有熟悉的语言，没有熟悉的师友，没有熟悉的合作伙伴，一切靠实力说话，“你好人家就请你，你不好就没人请你，所以，基本上每场音乐会都要非常成功，才能在这个到处都是音乐家的国家生存下来。”她这样回忆。
张洁敏做到了。打开局面的是她在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指挥的威尼斯狂欢节的闭幕音乐。2006年，在余隆的引荐下，她来到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排练一结束，歌剧院的音乐总监就走上台来向她祝贺，并直接和她约定了下一场音乐会的时间。
从这一部作品开始，新的演出合同纷至沓来。最终，在2007年的歌剧季里，凤凰歌剧院把全新制作的普契尼歌剧《图兰朵》的指挥棒交给了张洁敏。在国外，新制作的歌剧一般只会交给富有经验的歌剧指挥，因为每一部新作品都有大量资金投入，一旦失败，损失难以挽回。但是，当时年仅37岁的张洁敏，破格受到了意大利人的青睐。最后，她指挥的《图兰朵》大获成功。
也是在同一年，张洁敏在意大利拿波里圣卡罗歌剧院指挥了马斯卡尼歌剧《乡村骑士》，这座建造于1737年的古老歌剧院，第一次迎来了一位女指挥家指挥歌剧。此后，这部作品还由TDK唱片公司录制DVD出版全球发行。张洁敏也因此成为首位在意大利历史最悠久的拿波里圣卡罗歌剧院和极负盛名的威尼斯歌剧院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在此之前，这两个歌剧院从没有在他们的歌剧季里邀请过女指挥家来指挥歌剧的演出。
那时的成功背后，是张洁敏对自己提出的近乎严苛的自我要求：几乎所有的指挥她都要背谱，“包括协奏曲都是用背的”。因为，一个中国人在意大利做歌剧，会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挑战。“就像我们不会请外国人在中国做京剧导演一样，要意大利人请个中国人去做歌剧指挥，对他们来说是大的挑战。这是他们的语言。”要让挑剔的意大利音乐家和观众满意，“首先你要懂得语言，要讲得出风格，还能教他们东西，对他们有帮助。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本身对这个作品本身非常理解，这种曲目他们已经演了一百遍了。”她说。
多年的打拼让她熟悉演出的所有流程。排练时，和乐队的合排是没有演唱的，张洁敏能从头唱到底，不光合唱，她还可以唱每个声部、每个角色，所有的唱她全都会。而这都是她从第一部《卡门》开始就锻炼出来的。当时，声乐、合唱、乐队，没有分场指挥，所有的工作都要亲自上阵，“如果按照这样的方式去排演一个歌剧，相当于组成歌剧的所有部分，我都进行了接触和了解，所有的技术也都学到了。虽然很累，但是每天都很开心，学了很多东西，锻炼了很多技术。”张洁敏说道。
勤奋打造了张洁敏的实力，实力也为她赢得了真正的尊重。在威尼斯，每场音乐会结束后，乐手会过来跟她说，“谢谢，谢谢你为我们带来这么好的音乐。”“我这么多年在国外，从来不会觉得受歧视，不会因为我是女的看不起我。只要你够好，他们就马上给予你尊重。”
“上海小女人”的勤奋与倔强
天分和勤奋，再加上遇到这么多好的指挥和好乐团，长时间的潜移默化，音乐自然而然都“长”到了张洁敏的身体里，她的名声随着技术的成熟，也日渐高涨。但是，随着欧洲经济出现疲态，欧洲的音乐市场也逐渐不再如鼎盛时期般火热。相反的，在地球的另一端，在中国，在上海，古典音乐的观众群慢慢壮大起来。在上海，维也纳爱乐乐团来了，柏林爱乐来了……听众有机会欣赏到各个世界顶尖乐团的演出。而许多当年出去学习技术和知识的音乐家也逐渐回归，用自己学来的知识培育和壮大中国的西方古典音乐市场，并逐渐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张洁敏也回来了。一方面，从她指挥《卡门》时便认识的男友一直在上海工作，两地分居虽然没有磨损他们的爱情，但终究不是最理想的恋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另一方面，中国音乐市场的蓬勃发展，也最终促使她做出了回归的决定。
回归后的张洁敏依然专注于音乐，她很少在外面进行商业演出，那些仅能获得经济收益而不能让她有技术上进步的演出，不是她的目标所在。天分加上专注和勤奋，自然能让真正热爱音乐的人收获丰厚的回报。
多年的打磨也让张洁敏能够应付音乐会上各种复杂的情况。去年4月，张洁敏为因病无法成行的波兰作曲家、指挥家潘德列斯基救场，指挥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六交响曲》。今年1月27日，张洁敏为因肩周炎抬不起右臂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余隆救场，指挥上海交响乐团演绎难度颇高的巴托克作品《神奇的满大人》，临阵换帅但丝毫不乱。在上交纪念伯恩斯坦百年诞辰系列音乐会上，她与83岁的法国钢琴家菲利普·昂特勒蒙合作伯恩斯坦《第二交响曲“焦虑的年代”》，为音乐会打响头阵。
作为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指挥，张洁敏热爱自己的工作，也热爱自己的团队：“训练乐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觉得上海交响乐团是中国最好的乐团，能和这些优秀的音乐家一起合作，我很开心。”
“从二十几岁开始，我就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居无定所，但我特别喜欢这种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会有很多惊奇、一直有变化的生活。这也是我性格的一部分。”说起自己的性格，张洁敏这样说道。正如在指挥过的所有歌剧中，她最喜欢《波西米亚人》一样，她的性格中有着热爱自由和流浪的因子。但放下指挥棒之后，她便是个典型的“上海小女人”，喜欢做很多事情。她有很多朋友，还有两条大狗，有一个小院子种种花，就在家的对面，她和丈夫开了一个小小的酒吧，朋友来时，就可以把酒言欢。她单纯地热爱音乐，也单纯地热爱生活。
“我觉得我还蛮有上海女性的特质的：勤奋，好强，要面子，什么事情都要做好。为什么我要做好每一场音乐会？为什么我把歌剧的唱词唱下来？不唱也无所谓，没人怪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要这个面子，我一定要做到最好。”这个“上海小女人”如是说。上海这座城市赋予她的一部分性格在她的骨子里支撑着她，让她敢爱敢恨，敢追求敢拼搏，让她无论是在异乡还是家乡，都能在音乐之路上越走越远。
复兴中路上的音乐名人墙，在疏影横斜下流淌着西方古典音乐走进中国的百年历史，也见证了一代代优秀的中国音乐人以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作品为中国音乐事业所作的种种努力。如今，这座音乐名人墙成为张洁敏上班路上的必经风景。而那些回响不绝的音乐和精神，已化作清风阵阵，回荡在上海这座城市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