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菜在哪里都能生长”

　　1980年代的美国阿肯色州农村，荒草连天的旷野上，一辆汽车带来了一家四口韩国人。年轻的父母在养鸡场找到小鸡性别鉴定师的工作，姐姐上小学，有心脏病的弟弟缺人照料，只好请外婆出马，从韩国飞越太平洋来到异国他乡照顾外孙。
　　可是，在外孙大卫的眼中，满口脏话还爱抽烟的外婆顺子一点也不像一个“真正的外婆”。他抱怨她“闻起来像韩国人”，以捉弄她为乐。但渐渐的，祖孙俩建立起深厚的情感联系；与此同时，大卫的爸爸为了实现他的农场梦而折腾不息……
　　这部叫做《米纳里》的电影，讲述了一个韩裔美国家庭筚路蓝缕创建新生活的故事，在2021年的春天赢得了世界瞩目。韩国演员尹汝贞突破了“亚裔演员天花板”，摘下超过30座美国各大电影奖女配角，再势如破竹拿下第93届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被韩国国内民众视为“韩国之光”。这位73岁的女演员迅速在全球圈粉，更被粉丝称作“韩国的梅丽尔·斯特里普”。
　　她的奥斯卡获奖感言也因她惯有的幽默态度而在网上疯传。她把自己的获胜归功于“评委会比较热情好客”，又感谢了她的两个儿子。“是他们让我出去工作，”她说着，让他们看她手里的小金人，“这就是妈妈努力工作的结果。”
　　“米纳里”在韩语里的意思是“水芹菜”，这种生命力旺盛，只要在水边就能蓬勃生长的韩国蔬菜，在影片中用来寓意韩裔移民的坚韧。事实上，如果你了解尹汝贞的传奇人生，你就会知道，她本人活脱脱就是一株野蛮生长的“米纳里”。

“急用钱的时候演技最好”

　　生于1947年的尹汝贞可谓“出道即巅峰”。1966年她参加东洋广播公司的艺人公开招募而入行，1969年就凭出道作品《孔先生》获得“新人电视演员奖”。1971年，她主演古装剧《张禧嫔》一夜爆红，同年凭借电影《火女》拿下韩国最具权威的电影奖项“大钟奖”和“青龙奖”的“最佳女主角”，其时她不过24岁，星途耀眼。
　　谁也没想到，尹汝贞会在巅峰时期急流勇退，与当时的“歌坛才子”赵英男结婚，婚后前往美国定居。更没想到的是，这段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却因为男方的不忠迅速坍塌。这段13年的感情以离婚告终，时光馈赠尹汝贞的除了一身咬牙捱苦的耐力，还有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这成为她日后在好莱坞拍戏的一把利器。
　　她带着两个孩子重返韩国，希望能凭借演戏的一技之长养活孩子。然而，当时的韩国社会对离婚女性仍充满偏见，尹汝贞尽管是“被出轨”的受害方，却因“失婚女”的身份而遭观众抵制，人们认为她“不应该出现在电视上”。
　　为了挣钱活下去，昔日影后尹汝贞放下身段，无论是配角还是龙套角色都接，毕竟她“从来不能像那些丈夫有钱的女演员那样，可以奢侈地挑选电影角色”。令人伤感的是，由于她本身并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女演员，还因为抽烟和生存压力导致身材干瘦、嗓音疲惫沙哑，这使得她在几乎每一次娱乐人物评选中都被选为“非好感第一名”。
　　她不是没想过再去美国，继续当个默默无闻的超市收银员，养活两个孩子，也好过被观众嫌弃。但她的编剧好友金秀贤对她一记猛敲，“你会这么笨？你可以夺回你的名声，就像当年那样！”
　　朋友的支持和她“要让家人活下去”的念头帮她撑过了那段艰难时日。她不在意角色大小好坏，每一场戏都要求自己演到最好。她演过蛇蝎美人，演过慈爱祖母，也演过残败妓女。《偷情家族》中有一个在丈夫身患绝症时与别的男人偷情的角色，其他女演员唯恐避之不及，她却坦然接下，因为她“需要用片酬来装修客厅”。她还在一部肥皂剧中演过一个恶毒的女王，因为演技太好，以至于她后来上街经常被人追着骂。
　　感谢这些“别人不接的角色”，尹汝贞谷底翻身，赢回了韩国观众的敬重。

　　50岁以后，尹汝贞愈发实力在握，开始重返巅峰之路。影评家称赞她是韩国“唯一随年龄增长，戏路也随之增广的演员，很少有演员能同时演绎奶奶与女主角”，但她时刻保持着清醒状态，说到被称“韩国版梅丽尔·斯特里普”时，她感谢观众美誉，但正色说：“我是一个韩国人，一名韩国演员。我的名字是尹汝贞，我就是我自己。”
　　她从不讳言自己是为了生存，为了养活家人而工作。有记者问她“一个女演员在什么时候演技最好”，她说：“急用钱的时候演技最好。饿肚子的时候，你就会竭尽全力去工作。”

　　回想她初入行時，有男性制片人看不起她，预言她不会成功，因为她“相貌普通，嗓音沙哑，缺乏女性吸引力”。她用55年的演员生涯和世界顶级的演技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打脸。“那些制片人说，如果我能当上演员，他们就吃掉自己的帽子，”她说，“不幸的是，他们现在都死了。”
　　她对自己的跌宕沉浮很看得开，对拜高踩低的人世更有通透谅解。她说：“人们一度痛批我，现在却又这么喜欢我，还真奇怪。不过我想这就是人类吧。”

“再送花来就报警”

　　对辛酸际遇可以一笑了之，对前夫却一点也不能含糊。当初尹汝贞爱上赵英男是因为他的才华，后来离开他是因为他的无耻。
　　从1972年到1984年，在他们定居美国的日子里，女明星尹汝贞在超市做着一份时薪仅2.75美元的工作，下班回家后还要整理家务和带孩子。而那位她心甘情愿为之洗手作羹汤的丈夫，回报她的是令人绝望的出轨。他甚至胆肥脸厚到敢去问她：“可不可以带小三回家一起生活？” 　　忍无可忍的尹汝贞让他滚蛋。
　　在回到韩国后的低潮期里，当尹汝贞被人们嫌弃“失婚女”的时候，男方不仅没站出来帮她解释，承认离婚是自己的错，反倒落井下石，大谈彼此的“性格差异”和她的“洁癖症”。尹汝贞忍住了委屈，只求与渣男再无瓜葛。

　　离婚对于尹汝贞来说，不是不痛的。她曾经说：“离婚时我就感觉自己已然是50岁了。一切都结束了啊，感到未来也已经完全地迷失了。这真是我一生中最致命的伤痛啊。”但她的强大就在于她对于已经腐坏的人生不留恋、有决断，这让她活出了与很多自怨自艾的女性彻底不一样的人生。
　　前夫赵英男与情人同居11年后再婚，由于花心不改，第二段婚姻同样以离婚收场。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尹汝贞获奖后，赵英男竟然有脸上节目追忆当年，骂自己当初离婚是“脑子坏了”，说人生最后悔的事情是“把孩子丟在家出去偷情”，还说：“这件事是对外遇男人的最好一击，报复吧，作为外遇当事人的我以后要更加自重。”
　　尹汝贞才没工夫去报复他呢，彼此的关系在30多年前就已经两清了。网友也齐齐批他“蹭前妻热度”“恶心”。
　　其实，在第二次婚姻结束后，赵英男曾经做过一些貌似对尹汝贞“念念不忘，深情犹在”的举动。他听从朋友的建议给她送过两三次花，但尹汝贞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直说：“我不知道男人怎么想的，但女人基本上都蛮讨厌前夫送花。”还警告前夫：“再送花来我就报警！”
　　如此决绝，如此头脑清醒。她有一句名言，“遇到不能改变的问题，就当踩到屎吧！”想来对前夫的态度亦是如此。

“干吗跟妈妈喜欢的女人结婚，是傻子吗？”

　　尹汝贞的清醒还体现在做母亲这件事上。她含辛茹苦带大两个儿子，奥斯卡颁奖礼上也特意喊话儿子们分享她的快乐，但在她心里，儿子绝非她的私有财产。她养育孩子的观念，比很多传统父母要开放和先进太多。
　　有一次接受采访，主持人抛出话题：“儿子要和父母住在一起，还要跟父母喜欢的女人结婚……”尹汝贞当即怼回去：“跟母亲喜欢的女人结婚，这不是傻子吗？他是要跟他自己喜欢的女人结婚才对吧！”
　　关于“儿子要不要结婚”这个困扰众多父母的老问题，她的态度是：“我这么努力养他们，送他们上学就已经很好了，要不要结婚？那是他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啊，难道我还要帮他们结吗？疯了吗？”
　　她明明白白地表示不认同传统韩国父母对媳妇的要求。有父母抱怨儿媳妇不会做儿子喜欢的泡菜，尹汝贞觉得很奇怪，“如果儿子喜欢她，泡菜有什么重要的？到底是因为爱而结婚，还是因为泡菜而结婚呢？”至于如何处理婆媳关系，那更简单，“不喜欢儿子结婚的对象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大概99%都会觉得不够满意，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见面啊！他们两个开心地过日子就好，我干吗要制造婆媳问题？”

　　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孩子的福气。
　　说起来，尹汝贞自己也是单亲妈妈带大的。她是家中长女，有两个妹妹，父亲早逝，家境困窘，母亲也是努力工作，独力把三个女儿拉扯成人。但妈妈没有因为日子艰难就忽视对女儿的教育，除了尹汝贞的演艺事业取得众人瞩目的成就，她的妹妹尹汝顺更是韩国有名的职业女性代表：尹汝顺曾在美国留学，40岁获得博士学位后进入美国LG公司工作，后来回到韩国继续任职LG，在10年后成为LG首位CEO。
　　能培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儿，要多谢妈妈的长远眼光、教育智慧和养家的艰辛努力。

“你们哭什么？喝酒吧！”

　　一个在哪里都能生长的人，身上多半有一个重要的本事，那就是幽默感。尹汝贞也一样，她骨子里的犀利和智慧，通过她率真的毒舌传递出来，却总是那么讨人喜欢。
　　在拍摄《米纳里》的时候，年逾七旬的尹汝贞不计酬劳，常常在大太阳下曝晒数小时等戏。导演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她笑说：“我第一个错误是遇见你，第二个错误是喜欢你。”韩国另一部著名电影《寄生虫》的导演奉俊昊曾问她在《米纳里》的拍摄中有没有很享受，她说：“你还真是不懂事啊，我最享受的是收工回家吃饭！”
　　对年轻的韩国观众来说，尹汝贞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而是综艺节目《尹食堂》。节目中她扮演霸气又唠叨的尹社长，由于太过深入人心而成为韩国的“国民奶奶”。但她說，当了50多年的演员，代表作竟然是一档综艺节目，“太丢脸了”。
　　这话真该让我们的一些明星好好听听。
　　2009年，尹汝贞和另外5位韩国知名女演员一起，出演了一部仿纪录片式的电影《女演员们》。影片中，她们为拍摄时尚杂志封面而齐聚一堂，畅聊演艺圈八卦。当尹汝贞风轻云淡说起她离婚后的委屈，说起“离婚就像要了我的命”“离婚在那个时代就是犯罪”的时候，同样有离婚经历的年轻女演员们禁不住哭了起来。尹汝贞淡定地举起香槟，对她们说：“你们哭什么？喝酒吧！”
　　如果要她总结自己的73年人生，大概也逃不过这四个字吧：
　　不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