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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今冬的雪早早便来了,让那些痴爱雪的人儿足够喜,夜色深沉,虽无绿酒红炉,不过看着窗外雪花飞舞,听着几首散淡的歌,追思往事,也是惬意极了。
想起前年冬天,自幼生在南方的小外甥女,看到漫天雪羽时,一脸喜不自胜,一个6岁的幼稚孩童,不知疲倦,在雪地里撒着欢儿奔跑,恨不得把每一寸雪花铺盖的土地都踏遍,母亲开玩笑说,“人家都是花痴,小丫头竟成了‘雪痴’”。
天都黑了,小丫头怎么也不肯从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离开,“威逼”加“利诱”,哄她半天,才终肯回家,嘟囔著嘴巴、不情不愿地往回走时,还不忘蹲在雪地里团了一个大雪球,准备要带回去。
可一听母亲不同意,小丫头拽着母亲的衣角,急得快要哭起来了,死磨硬泡,终于得到允许,小丫头满心雀跃,认认真真地把雪球抱在怀里。她走得小心翼翼,不再像往常蹦蹦哒哒,而像是走在红毯上的新娘子,手中的雪球就是新娘手中的捧花。
见她把雪球放进脸盆里,我问她:“你的手冷不冷?”
“不冷呀”,她抬起头,一脸灿烂的笑容,“小姨,我们用它洗澡,好不好?澡雪!”
“澡雪?”我诧异极了。
“对呀!雪花这么干净,我们洗过后,不是会更干净吗?”她歪着脑袋跟我说。
《庄子·知北游》中说:“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这个读幼儿园的孩童竟然懂得?是呀,每个孩子都是天才,刚到达这个尘世时,总是不凡的,仿佛带着一些神性而来,童心至纯,所以也痴爱着纯净的雪,懂得以雪洗身,能清净神志。
古人极其痴爱雪,他们认为雪色洁白,是这世间至纯之物,认为白雪洗尘,澡雪而精神,是高洁的象征,更有煮雪烹茶的雅趣,所谓“煮雪问茶味,当风看雁行”、“扫雪煎香茗”都是极其风雅之事。
《红楼梦》中的妙玉,也算是个“雪痴”,她用“鬼脸儿青”花瓮蠲得一坛从玄墓梅花上收的雪水,在地下足足埋了五年,夏日取出来烹茶招待宾客。林黛玉因分不清煮茶的是雪水,还是雨水,还遭到了妙玉的嘲笑。幼齿时读到此处,不懂因由,只觉得妙玉桀骜孤僻,如今想来,大抵是因为妙玉觉得黛玉缺少那么一份高洁之心吧。
古往今来,最著名的“雪痴”当属明朝人张岱了,他的《陶庵梦忆》中有一篇《湖心亭赏雪》,堪称古今描写西湖雪景最美的文章。崇祯五年十二月,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张岱不忍心辜负这美丽的雪景,划着小船,穿着皮袍,带着火炉,一个人前往湖心亭看雪。只见偌大的天地,一片白茫茫,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还有他的一芥小舟。
天寒地冻,寒风凛冽,原以为四顾无人,却不想在亭上竟然看到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张岱大喜说:“湖中哪能还有这样赏雪的痴情人!”三人如遇知音般痛饮。张岱走上自己船的时候,替他驾船的人喃喃自语地说:“不要说先生痴,还有像你一样痴的人。”
今人也爱雪,却不像是古人那样纯粹,那么包容,也不像古人那么幸运,能够大雪封山时,依旧淡定地生活。我们总是张开怀抱,用指尖去触碰漫天飞舞的雪,却不愿意看到雪花融化于大地时的寥落和泥泞。今夜落雪,人们为了明日的道路畅通,便洒下融雪剂,开着清障车,早早地把雪铲了去,倒是孩子们,对待雪也保留了一丝充满古意的珍视和痴情。
无论如何,雪总能带给人无限的欢喜。不知又会有多少“雪痴”,深夜都不愿睡去,期待着一场大雪纷飞的浪漫。
都市里人们,或许只能从古诗中读到“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的壮观,想象着“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美妙,但是,雪来了,不是吗?这一刻的世界是洁白的,不管这纯净的精灵能在这个尘世逗留多久,她来了总是好的,不是吗?
不要辜负了这雪,雪羽飘飞的时候,去看看陶然亭的雪吧,和俞平伯一样,听着琅琅然的读书声赏雪、澡雪,满心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