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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闲变却故人心
在一起的第八个年头，肖正向于向晚提出分手。向晚抱着膝盖发呆很久，然后倒了杯温水去书房上网。对于这一天她可以说是早有预感，因而神思清明呼吸稳妥，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倒是肖正变了，变得十分感性，深夜的博客里他写道：“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向晚删掉访问痕迹，退出页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之后，他们有三个月不曾联系。
偶有失眠的夜晚，向晚也会回头看，她觉得自己对得起肖正，恋爱八年，就连分手的权利也让给对方。向晚做了多年医疗器械销售代表，急救中心里也算广布“眼线”，此前早有人提点过她：“你家肖医生月月捐钱给何雨莫，当真有颗父母心呢！”心胸外科的徐护士长与她关系最好，说话也直截了当：“别怪大姐多嘴，小何这姑娘倒是值得同情，可小肖这心思我瞅着是不是费得过了头？”
这些话，她一句也没对肖正提过。
分手的消息传得很快，向晚再去急救中心时，四下里正八卦乱飞。说何雨莫死心眼，说肖正搭错线，又说于向晚也挺无辜，还有相熟的年轻医生半真半假地问：“向晚，要不给哥一个机会？”
于向晚一个劲地笑，好像分手对她全无影响，直到三个月后，她接到了肖正的电话。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
“……哦。”
“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
没有任何迂回，他们和好，假装那段分手的日子并不存在，并且很快打算结束长达八年的恋爱马拉松。肖正向她求婚那晚，她回家整理房间，看到曾经他写给她的很多信。八年前，她青春，他年少，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他们也曾互许过那种美好。可如今，等闲变却了故人心。
却是故人来
时隔多年，于向晚猜想何雨莫是不认得她了。
急救中心的电梯从来拥挤不堪，层层设站，上15楼院长办公室签个字不过两分钟，等一班电梯却需得二十分钟。电梯工咚工咚下到2楼，刚一开门，便有人埋头朝里冲，向晚正托着一摞厚厚的药单，好险，差点撞出个飞雪漫天。
对面的女人哎呀一声，道歉也没有，啪地将电梯门合上了。
“这都什么人呐！”陪向晚取药的小张医生连连摇头，他刚来急救中心不久，对工作环境常有抱怨。
向晚只是笑笑，心答：一位故人。
说是岁久岂堪尘自入，过去的人和事如今再回想起来，一切也果真蒙了缈缈一层时光的尘。她忘记是八年前还是十年前，也忘记那年的何雨莫是在脑外还是创伤科实习，唯有记得的是阴风阵阵的冬日午后，落雪前的天空呈现诡异的银蓝，她谈完购置合同，站在急救中心一楼大厅给肖正打电话，肖正那时是心胸外科的一名医生。
电话刚接通，她听到120的鸣笛声呼啸而来。
转瞬之间，大门口蜂拥而入的人群就将她挤到了一边。一场连环车祸，伤者很多，医生、护士、家属……哭的哭，喊的喊，担架推车撞在一起，乱做一团。就在这一团混乱之中，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哭号，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双脚虚软，跪倒在染血的推车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何雨莫。
不清楚那场车祸里到底死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事故责任最后归属哪方，她只记得落雪的下午，急救中心的空气里始终浮荡着冷冷的血的味道。生离与死别，在短暂的喧杂后发生得安静直截，就像是那场雪，落得迅疾而又轻悄。
那天黄昏，肖正打电话给她，说刚刚结束一台手术，还好，人救活了。
如果是你……
他们是在几天后才谈起何雨莫的。
晚上看电影，肖正在影院里打瞌睡，散场后她忍不住抱怨。肖正的脸色也很不好，闷闷地一个人朝前走，走了一段突然回头：“向晚，你到底爱不爱我？”
肖正从没问过她关于“爱”的问题，通常，这种矫情事儿都是她才会干的。那天，他们谈到了何雨莫，肖正说真没想到，何雨莫会是一个那么有勇气的人。
何雨莫的男友视力严重受损，双腿自膝盖以下丧失知觉。醒来后，他说他不想活，他的父母跪在床边守着他哭，何雨莫走过去搀扶两位老人，她说陈晨，要不下半辈子让我陪你，要不咱俩都别活了。
肖正问她：“向晚，如果是你……”
她不回答任何“如果”。
她时常在想，一个人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承诺担负起另一个人的一生。她认识何雨莫那年，后者22岁，医科大硕士即将毕业，还不曾被过多的生离死别磨钝一颗医者仁心。当然，那不仅仅只是一颗医者的仁心，还是一个女孩对爱情所能付出的最纯洁的献祭之心，那是一颗，很强大的心灵。
但她呢？
她29岁，和肖正谈了八年恋爱，并肩走过青春，热情一点点风干，一切都变成习惯。生死相许，听来像是青春期才有的梦呓，如果命运真有“如果”，真实的生活会导引人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她真的不知道。
对于她的沉默，肖正什么也没说。
一周后，向晚和同事送一台DAS设备到急救中心，事毕她给肖正打电话，肖正说正准备手术。然而在心胸外楼层的走廊上，她看见了肖正，他抱着一只红色募捐箱挨个跟护士们做动员。后来她问他，他说医者仁心也好，同事情谊也罢，何雨莫的忙他一定会帮到底。
那时她就明白，其实，肖正很介意她那晚的沉默。
被遗落的誓词与承诺
每一次参加婚礼，向晚总会对台上新人的誓词心生向往。
“肖正，你是否愿意娶于向晚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爱你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贫穷或是富有，始终忠于她、陪伴她，直到离开世界？”
八年来，肖正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承诺，同样，她也不曾轻许。
他们的婚礼百密一疏，竟也遗漏了这神圣的一环。双方家庭都比较传统，领了证，办酒席，台上斟完茶，改口叫了对方父母，在一片“和和美美”“早生贵子”的祝福声里，司仪只记得让他们答谢亲友，只记得煽动他们接吻和一遍遍说“我爱你”。婚礼结束后，向晚反复看现场录像，她想如果那时肖正再问她那个“如果”，她会怎样回答呢？ 她一直知道，她和肖正之间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何雨莫。
实习期还没结束何雨莫就离开了。据说有一天她给男朋友做腿部按摩时，发现陈晨的小腿肌肉在抖动，何雨莫坚持认为他的腿是有救的，于是决定带他去上海接受更好的治疗。急救中心为何雨莫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那正是肖正打电话向向晚求婚的前一天，后来向晚听说欢送会的场面非常感人，包括肖正在内的很多男医生都哭了。
向晚没有告诉肖正关于何雨莫的消息。就算在急救中心重逢，她也没有对肖正提及。
徐护士长牵着她的手八卦：“知道小何最后嫁谁了吗？一院神外的一把刀，年纪轻轻，有前途呢。”
向晚很好奇：“她以前那个男朋友呢？”
“你说小陈啊，去上海试了一圈也不见起色，人都那样了，他爹妈就给接回老家养着了呗。小何也算仁至义尽啦，这么多年了，总不能真拖累人家姑娘一辈子吧。”
向晚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她想起那年何雨莫离开急救中心，据说场面感人，很多男医生都哭了。不管这不离不弃的期限是多久，向晚想，她依然佩服何雨莫。
如果是我……
很多人也佩服于向晚，佩服她有情义有勇气。急救中心的孙院长就常给她行方便，床位再紧张，一张条立马解决。进进出出太多次，急救中心无人不识向晚，徐护士长总是感叹：“你不是嫁给肖正，你是嫁给了咱们中心。”
向晚习惯了这里的味道，习惯了这里人满为患的样子。一班电梯总要等许久，二楼的取药窗口总有长长的人龙，小张医生第一次陪她取药，踮着脚扫一眼窗口：“于姐你等着，我找人给你插个队。”她听了直发笑：“你才来几天？这一套我可比你熟。”
她当然是熟悉的，从前是作为一名销售代表，后来，则是作为一名病患家属。说是家属似乎也不太对，肖正提过很多次离婚后，她终于点头答应了。徐护士长开始时不时地替她介绍男朋友，肖正偶尔也会说：“你一个大龄失婚妇女，别那么挑剔了。”
“你一个前夫，还管得着么你？”她总是蛮横地顶他，他会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每一次，向晚都觉得心疼。
肖正出事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那年夏天，川西地动山摇，全国万众一心抗震救灾。急救中心也组织了一个救援车队，载着医疗物资连夜奔赴震区，向晚整夜开着手机贴在枕头边，黑漆漆的暴雨夜里，她听到滚石击中了肖正乘坐的那辆救援车。
肖正的手术其实并不成功，命虽然保住，可伤势很重，倒不至于会成植物人，但已经不再是个健全人。主刀的主任说得很委婉，直到肖正从手术室推出来，向晚才知道他从此有多么“不健全”。
肖正下肢瘫痪，不能奔跑跳跃，不能站立端坐，不能工作，不能自理，甚至，不能成为一个男人。那时他们正计划怀孕，向晚连婴儿床都买好了，后来因常年卧床，各种病症开始折磨肖正，每一次在医院守到他醒来的瞬间，她都会想起他曾问过她的那个“如果”。
如果是你……疾病灾患，会否有勇气承诺一生不离不弃？对此，她依然没有答案。
只是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故人心如故
抵不住肖正的坚持，她和他离了婚，她总是在相亲，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总是没有下文。她曾经想过很多次那个“如果”，可当“如果”不再是“如果”，她发现没有崇高伟大，那些选择只不过成为了爱的条件反射。
他们恋爱八年，结婚六年，离婚也快两年了。再多的盟誓也磨蚀不清，再多的希望也逐渐熄灭，剩下的，唯有相互的懂得与依恋，唯有一次次放手和一次次坚持，唯有从来也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不离不弃。
与何雨莫重逢的那天晚上，向晚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落雪的午后，天空呈现静谧无边的银蓝，雪一直一直下，有个人带着风雪帽，傻傻地站在雪地里写字。她梦见她朝那人喊，喂，你是谁？那人回过头来，瓷白的脸孔挂着笑，眉睫上凝满霜花。
她还梦见了肖正，梦见肖正稳稳地朝那人走过去。他笑着问她，喂，你冷不冷啊？那人摇摇头，肖正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傻啊，雪这么大，别写啦。
后来他们牵着手，一步一步朝雪地深处走，那双影子变得小小的，泛着静寂的银蓝。她走过去，看到留在雪地上的那行字：故人心如故。远远的传来他们的对话声——
雪真大呀……
是啊，你的头发都白啦……
在一起的第八个年头，肖正向于向晚提出分手。向晚抱着膝盖发呆很久，然后倒了杯温水去书房上网。对于这一天她可以说是早有预感，因而神思清明呼吸稳妥，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倒是肖正变了，变得十分感性，深夜的博客里他写道：“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向晚删掉访问痕迹，退出页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之后，他们有三个月不曾联系。
偶有失眠的夜晚，向晚也会回头看，她觉得自己对得起肖正，恋爱八年，就连分手的权利也让给对方。向晚做了多年医疗器械销售代表，急救中心里也算广布“眼线”，此前早有人提点过她：“你家肖医生月月捐钱给何雨莫，当真有颗父母心呢！”心胸外科的徐护士长与她关系最好，说话也直截了当：“别怪大姐多嘴，小何这姑娘倒是值得同情，可小肖这心思我瞅着是不是费得过了头？”
这些话，她一句也没对肖正提过。
分手的消息传得很快，向晚再去急救中心时，四下里正八卦乱飞。说何雨莫死心眼，说肖正搭错线，又说于向晚也挺无辜，还有相熟的年轻医生半真半假地问：“向晚，要不给哥一个机会？”
于向晚一个劲地笑，好像分手对她全无影响，直到三个月后，她接到了肖正的电话。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
“……哦。”
“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
没有任何迂回，他们和好，假装那段分手的日子并不存在，并且很快打算结束长达八年的恋爱马拉松。肖正向她求婚那晚，她回家整理房间，看到曾经他写给她的很多信。八年前，她青春，他年少，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他们也曾互许过那种美好。可如今，等闲变却了故人心。
却是故人来
时隔多年，于向晚猜想何雨莫是不认得她了。
急救中心的电梯从来拥挤不堪，层层设站，上15楼院长办公室签个字不过两分钟，等一班电梯却需得二十分钟。电梯工咚工咚下到2楼，刚一开门，便有人埋头朝里冲，向晚正托着一摞厚厚的药单，好险，差点撞出个飞雪漫天。
对面的女人哎呀一声，道歉也没有，啪地将电梯门合上了。
“这都什么人呐！”陪向晚取药的小张医生连连摇头，他刚来急救中心不久，对工作环境常有抱怨。
向晚只是笑笑，心答：一位故人。
说是岁久岂堪尘自入，过去的人和事如今再回想起来，一切也果真蒙了缈缈一层时光的尘。她忘记是八年前还是十年前，也忘记那年的何雨莫是在脑外还是创伤科实习，唯有记得的是阴风阵阵的冬日午后，落雪前的天空呈现诡异的银蓝，她谈完购置合同，站在急救中心一楼大厅给肖正打电话，肖正那时是心胸外科的一名医生。
电话刚接通，她听到120的鸣笛声呼啸而来。
转瞬之间，大门口蜂拥而入的人群就将她挤到了一边。一场连环车祸，伤者很多，医生、护士、家属……哭的哭，喊的喊，担架推车撞在一起，乱做一团。就在这一团混乱之中，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哭号，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双脚虚软，跪倒在染血的推车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何雨莫。
不清楚那场车祸里到底死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事故责任最后归属哪方，她只记得落雪的下午，急救中心的空气里始终浮荡着冷冷的血的味道。生离与死别，在短暂的喧杂后发生得安静直截，就像是那场雪，落得迅疾而又轻悄。
那天黄昏，肖正打电话给她，说刚刚结束一台手术，还好，人救活了。
如果是你……
他们是在几天后才谈起何雨莫的。
晚上看电影，肖正在影院里打瞌睡，散场后她忍不住抱怨。肖正的脸色也很不好，闷闷地一个人朝前走，走了一段突然回头：“向晚，你到底爱不爱我？”
肖正从没问过她关于“爱”的问题，通常，这种矫情事儿都是她才会干的。那天，他们谈到了何雨莫，肖正说真没想到，何雨莫会是一个那么有勇气的人。
何雨莫的男友视力严重受损，双腿自膝盖以下丧失知觉。醒来后，他说他不想活，他的父母跪在床边守着他哭，何雨莫走过去搀扶两位老人，她说陈晨，要不下半辈子让我陪你，要不咱俩都别活了。
肖正问她：“向晚，如果是你……”
她不回答任何“如果”。
她时常在想，一个人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承诺担负起另一个人的一生。她认识何雨莫那年，后者22岁，医科大硕士即将毕业，还不曾被过多的生离死别磨钝一颗医者仁心。当然，那不仅仅只是一颗医者的仁心，还是一个女孩对爱情所能付出的最纯洁的献祭之心，那是一颗，很强大的心灵。
但她呢？
她29岁，和肖正谈了八年恋爱，并肩走过青春，热情一点点风干，一切都变成习惯。生死相许，听来像是青春期才有的梦呓，如果命运真有“如果”，真实的生活会导引人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她真的不知道。
对于她的沉默，肖正什么也没说。
一周后，向晚和同事送一台DAS设备到急救中心，事毕她给肖正打电话，肖正说正准备手术。然而在心胸外楼层的走廊上，她看见了肖正，他抱着一只红色募捐箱挨个跟护士们做动员。后来她问他，他说医者仁心也好，同事情谊也罢，何雨莫的忙他一定会帮到底。
那时她就明白，其实，肖正很介意她那晚的沉默。
被遗落的誓词与承诺
每一次参加婚礼，向晚总会对台上新人的誓词心生向往。
“肖正，你是否愿意娶于向晚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爱你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贫穷或是富有，始终忠于她、陪伴她，直到离开世界？”
八年来，肖正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承诺，同样，她也不曾轻许。
他们的婚礼百密一疏，竟也遗漏了这神圣的一环。双方家庭都比较传统，领了证，办酒席，台上斟完茶，改口叫了对方父母，在一片“和和美美”“早生贵子”的祝福声里，司仪只记得让他们答谢亲友，只记得煽动他们接吻和一遍遍说“我爱你”。婚礼结束后，向晚反复看现场录像，她想如果那时肖正再问她那个“如果”，她会怎样回答呢？ 她一直知道，她和肖正之间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何雨莫。
实习期还没结束何雨莫就离开了。据说有一天她给男朋友做腿部按摩时，发现陈晨的小腿肌肉在抖动，何雨莫坚持认为他的腿是有救的，于是决定带他去上海接受更好的治疗。急救中心为何雨莫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那正是肖正打电话向向晚求婚的前一天，后来向晚听说欢送会的场面非常感人，包括肖正在内的很多男医生都哭了。
向晚没有告诉肖正关于何雨莫的消息。就算在急救中心重逢，她也没有对肖正提及。
徐护士长牵着她的手八卦：“知道小何最后嫁谁了吗？一院神外的一把刀，年纪轻轻，有前途呢。”
向晚很好奇：“她以前那个男朋友呢？”
“你说小陈啊，去上海试了一圈也不见起色，人都那样了，他爹妈就给接回老家养着了呗。小何也算仁至义尽啦，这么多年了，总不能真拖累人家姑娘一辈子吧。”
向晚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她想起那年何雨莫离开急救中心，据说场面感人，很多男医生都哭了。不管这不离不弃的期限是多久，向晚想，她依然佩服何雨莫。
如果是我……
很多人也佩服于向晚，佩服她有情义有勇气。急救中心的孙院长就常给她行方便，床位再紧张，一张条立马解决。进进出出太多次，急救中心无人不识向晚，徐护士长总是感叹：“你不是嫁给肖正，你是嫁给了咱们中心。”
向晚习惯了这里的味道，习惯了这里人满为患的样子。一班电梯总要等许久，二楼的取药窗口总有长长的人龙，小张医生第一次陪她取药，踮着脚扫一眼窗口：“于姐你等着，我找人给你插个队。”她听了直发笑：“你才来几天？这一套我可比你熟。”
她当然是熟悉的，从前是作为一名销售代表，后来，则是作为一名病患家属。说是家属似乎也不太对，肖正提过很多次离婚后，她终于点头答应了。徐护士长开始时不时地替她介绍男朋友，肖正偶尔也会说：“你一个大龄失婚妇女，别那么挑剔了。”
“你一个前夫，还管得着么你？”她总是蛮横地顶他，他会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每一次，向晚都觉得心疼。
肖正出事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那年夏天，川西地动山摇，全国万众一心抗震救灾。急救中心也组织了一个救援车队，载着医疗物资连夜奔赴震区，向晚整夜开着手机贴在枕头边，黑漆漆的暴雨夜里，她听到滚石击中了肖正乘坐的那辆救援车。
肖正的手术其实并不成功，命虽然保住，可伤势很重，倒不至于会成植物人，但已经不再是个健全人。主刀的主任说得很委婉，直到肖正从手术室推出来，向晚才知道他从此有多么“不健全”。
肖正下肢瘫痪，不能奔跑跳跃，不能站立端坐，不能工作，不能自理，甚至，不能成为一个男人。那时他们正计划怀孕，向晚连婴儿床都买好了，后来因常年卧床，各种病症开始折磨肖正，每一次在医院守到他醒来的瞬间，她都会想起他曾问过她的那个“如果”。
如果是你……疾病灾患，会否有勇气承诺一生不离不弃？对此，她依然没有答案。
只是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故人心如故
抵不住肖正的坚持，她和他离了婚，她总是在相亲，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总是没有下文。她曾经想过很多次那个“如果”，可当“如果”不再是“如果”，她发现没有崇高伟大，那些选择只不过成为了爱的条件反射。
他们恋爱八年，结婚六年，离婚也快两年了。再多的盟誓也磨蚀不清，再多的希望也逐渐熄灭，剩下的，唯有相互的懂得与依恋，唯有一次次放手和一次次坚持，唯有从来也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不离不弃。
与何雨莫重逢的那天晚上，向晚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落雪的午后，天空呈现静谧无边的银蓝，雪一直一直下，有个人带着风雪帽，傻傻地站在雪地里写字。她梦见她朝那人喊，喂，你是谁？那人回过头来，瓷白的脸孔挂着笑，眉睫上凝满霜花。
她还梦见了肖正，梦见肖正稳稳地朝那人走过去。他笑着问她，喂，你冷不冷啊？那人摇摇头，肖正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傻啊，雪这么大，别写啦。
后来他们牵着手，一步一步朝雪地深处走，那双影子变得小小的，泛着静寂的银蓝。她走过去，看到留在雪地上的那行字：故人心如故。远远的传来他们的对话声——
雪真大呀……
是啊，你的头发都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