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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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围绕一起看似平常的交通事故,牵扯出一个不寻常的案件和一系列人物:见义勇为的副市长,出家的僧人,扑朔迷离的杀人案,环环相扣,悬疑重重,引人入胜。
  安馨儿紧紧搂住裴远,把自己深埋在他的怀里,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儿,默默地说,阿美,我会一直记得你们的味道,一直。
  深夜,她被窗外呼啸的风声惊醒,拽起被角给裴远去盖,枕边空荡荡的,裴远早没了踪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1


  晚餐时分,齐月美打电话商议晚餐,“凉皮!”安馨儿闷闷地要求。下午她被老大捉到药王山景区做接待,短短几百米路程被称为“陈局”的矮胖老头拍了她几次屁股,虽然心里问候他父母几遍,脸上却是不改颜色,只想结束任务立刻换下被腌臜爪子弄脏的裙子。
  安馨儿被网购的新鞋折磨得心烦意乱,她慢慢落在最后,巡视四周无人,赶紧蹬掉鞋子查看,袜子磨破的地方渗出斑斑血迹,顾不得抱屈,匆忙叠了几张纸巾塞进伤处。
  她低头忙得正紧,冷不丁被一句:“施主,可要请签?”吓了一跳,安馨儿摆摆手算是回答,那人并不离开,追问道:“施主,您,可是酉鸡生人?”安馨儿抬头,见僧人正眼不错珠儿盯住自己,小脸儿登时长出半寸。
  她算不上漂亮,但腰纤肤白,细眼淡眉。这天她穿一件海蓝V领裹裙,简单大方,清爽得像一只青花瓷梅瓶。
  “施主,可姓安?”僧人急急发问。
  安馨儿忍住几乎脱口的反问,拎起鞋子快步走向山下。僧人紧跟几步:“姑娘……”声音粗粝,像蠕动的松毛虫,令人害怕又厌恶。
  夜里,安馨儿被肚子“咕咕”声儿叫醒,齐月美的被子好好叠在床头。月光自窗帘缝隙挤进来一缕,照得床头柜上一只玻璃杯亮晶晶的。
  安馨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杯子里泛起的茶叶在月光中黑黝黝的,“酉鸡年生人?”她成了一叶茶,被滚烫的开水烫得浮浮沉沉。
  阳城盛产茶叶,安馨儿和齐月美闻着茶香念完高中。安馨儿的梦想是穿上黑色法官服,报志愿时齐月美说,我们学财务!不等她反驳,齐月美抢过鼠标,她的页面变为Successfully passed。
  安馨儿和齐月美在一个学校又腻歪了四年。实习时,安馨儿钻到书堆里日夜刻苦,备战考研;齐月美顺利杀进EJ公司,如愿以偿进入财男财女们虎视眈眈的投资部。
  安馨儿考研前夜吃了齐月美特地给她买的红烧带鱼和比萨后,尽心尽力地在厕所里奋斗了一夜;第二天的考试换成打吊瓶,齐月美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拧烂。
  考试毕竟结束了,就算把齐月美的耳朵割下来也无济于事。校园招聘已经结束,一時间没有合适的选择,安馨儿便回阳城帮母亲照看茶叶店。
  EJ公司培训课程出乎意料地残酷。60天的魔鬼训练,第三天便有人辞职,第七天财务组两个女孩不告而别。齐月美打探了两天,将安馨儿简历直接发给人资教官,仅仅过了6个小时便收到教官回复,只有九个字:两日内必须到达基地!
  安馨儿再醒来天已大亮,赖在床上正看美发直播,听见门“啪哒”被小心打开,悄悄进门的齐月美和安馨儿一对眼,呆了呆,拍着胸脯道:“安贵人,你吓死宝宝了!”
  安馨儿一把扯住她,“阿美,你确定裴远是你要嫁的人?”齐月美蹬掉鞋子滚进安馨儿怀里,“我不想管以后,就想找个男人好好谈场恋爱。阿馨,我想忘了过去。”
  安馨儿心浮气躁,自齐月美和裴远恋爱,她既怕裴远离开齐月美,又怕自己失去齐月美,热恋中齐月美过山车般的情绪更让她患得患失。
  给齐月美掖好被子,安馨儿提着半杯咖啡晃荡到喜鹊广场。在长椅上闲闲看了半晌僵尸般健身操,也是无味。往回走时意外发现隐没在梧桐树后面的青城图书馆,便一头扎进去。
  安馨儿喜欢报纸。报纸真实记录下一座城市的发展历程,市志不同,是时政者意志编纂,偏颇和故意的成分过于浓烈。
  安馨儿决定从自己出生的那年看起。
  一则自行车年检通告令安馨儿哑然失笑,神啊,自行车居然要年检……
  5月份C版角落有一则简短的寻人启事,交通事故,发黄的照片上女孩支离破碎,腹部被碾压成一层皮。
  安馨儿瞬间脑补出肉皮连着头和躯体的血肉模糊场景,胃里的咖啡配合着呼之欲出,她赶紧扔掉手里脆薄的黄色纸片。
  从卫生间回来忍不住又翻开一份,A版半版刊登副市长沈峰的生平简历和他在视察贫困村途中掉下悬崖事件。
  安馨儿肆无忌惮盯着帅气的沈峰,沈峰也瞪起眼珠儿回敬她,很是傲慢。很快一则新闻激起她的怒火,50多岁的民办教师强奸几十个小学生,却因为没有家长指证,学校只是将他开除了事……
  安馨儿穿越回20年前,她刚刚出生的年代;坐在成堆的报纸中她开起小差。安家仁每天骑着一辆黑亮的摩托车来学校接她,妈妈做好麻辣辣、热腾腾的豆腐面等他们进门,跳下摩托她直奔自己专用的小茶壶,里面泡着香喷喷的毛尖。据说这种毛尖一年只采集5公斤,难得的极品。
  她在店里随手捏了点茶叶放到嘴里,妈妈跳起来抠她的嘴巴:长大会生不出娃,知道伐?直到她全部吐出来。
  安家仁往茶上喷药水,妈妈叹气,“造孽呀……”

2


  从药王山回来后,安馨儿学会了失眠。失眠将她冬眠的记忆催醒,夜夜播放。
  齐月美睡不踏实,听见安馨儿的呓语,以为她瞒着自己恋爱,趴过去细听,安馨儿自言自语什么和尚什么庙。不禁哑然失笑。
  早晨两个人抢洗手间,齐月美推她,“让给我,我告诉你个你的秘密!”安馨儿挤过去,“我有什么秘密,我又没有小裴警官。倒是你,好生伺候我,不然本经纪人一张裸照让你红过什么芝!”
  齐月美更笑起来,“小裴警官俗男一枚,我若直播你勾搭和尚还俗,点击率肯定超过特朗普女婿。”安馨儿一条湿毛巾丢过去骂道,“妖女!”
  齐月美接住湿毛巾一把塞进安馨儿的睡衣,色眯眯地挑着下巴,“凉凉你的胸!改天请我尝尝你的花和尚?”   安馨儿拽出湿毛巾佯装勒死齐月美,“再瞎说,看我不毁尸灭迹。”又道,“便宜你,把你轧成饺子皮。”齐月美提着裤子就过来撕她,“谋杀亲夫啊你!”
  “裴远才是你的夫人,我最多算你随时背叛的情人!”两个人正疯,电话铃响,齐月美看一眼笑得前仰后合,是裴远。
  晚上齐月美拖着安馨儿一道赴约,安馨儿不去,齐月美笑道,“怎么,情人不敢见夫人?劝你还是认清为好,免得日后内人找贱人决斗错伤无辜。”
  两人勾肩搭背走进包间,除了裴远警官还有位年长些的男人,齐月美花红柳绿的笑脸瞬间青紫,裴远居然自带家长。
  裴远笑嘻嘻介绍:高队长,我师傅。
  安馨儿捅了下阴霾满目的齐月美先喊了声儿叔叔,齐月美旋即灿烂出八颗牙齿娇嗔道,师傅是家长,我也没打扮打扮。脚底下猛踩裴远。
  几杯酒下肚,高警官微黑的脸膛泛起红润,盯着杯子叹息:“93年的娃都工作了,好快的日子!”他左看看齐月美右看看安馨儿,一脸的遗憾,“真快啊,20年眨眼过完了。”
  “你们为啥长这么快?退两年!高警官同意了你们再长回来!”安馨儿非常严肃地用筷子点着齐月美和裴远,高警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高叔叔在警局工作,一定遇到过好多大案吧?”齐月美挑一根豆芽慢慢嚼,高警官将烧龙虾转到她面前,半天说道:“放心吧,青城发案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刑警嘛,不遇到刑事案件也不可能啊。”
  “讲一个呗!”安馨儿将龙虾转给高警官。
  高警官微微笑着说,“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出警,看见半截轧成皮的尸体,吐得我那叫天昏地暗,一个星期都吃不下饭。”安馨儿恍然间看见破烂的尸体,鲜血淋漓的雪地,顿时嗓子热辣辣的,齐月美也放下准备夹菜的筷子。
  “停播!吃饭呢哈。”裴远不满地端起酒杯示意师傅。
  “那起事故的确够吓人!”安馨儿不领裴远的情。
  高警官认真看她一眼,“嗯?”
  “报纸。”安馨儿简单明了。
  “可怜,一尸两命。”他叹息道。
  “两命?”安馨儿努力回想报纸原文,她确信,那些文字印在她写满数字的脑频道。
  “饺子皮孕妇?青城岂不是要六月飞雪?”齐月美端起酒杯咽下一大口。
  “女孩子喝酒不要逞强。”高警官不看她。
  “深更半夜挺着大肚子还去酒吧,够个性。”小裴警官摇着头。
  “命中注定她在那儿还魂。”齐月美冷冷地说。
  “满街马路杀手,防火防盗防司机。”安馨儿用眼神提示齐月美。
  裴远看向高警官:“前几天去查档案,还看到那支指纹金笔,限量版!牛!”
  高警官低聲道,“案子结得太仓促,心里不踏实,这年头,万一的情况太多,留点证据总没错儿。”
  裴远接过话说道,“肇事司机三年前故伎重演,撞伤一个老头,居然倒回去将人碾死了。”
  “我去,这也太狠了,蓄意杀人呀!”齐月美拍着桌子骂道。
  “你以为呢?”高警官冷冷地说,“踹了几脚,小子又交代了两起逃逸案,其中就有这个案子。说人自己冲到车轮下的,他来不及刹车,仗着天黑逃了。”
  “根据他的交代进行了二次结案。饺子皮姑娘死得冤,阴魂不散,去年又拽来一个投案的。”高警官看着面前瞪得圆溜溜的四只眼珠,觉得两个姑娘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强烈。
  裴远警官接道,“最新版本是,女孩是路人甲的情人,两人吵架,路人甲把女孩推进车轮。”
  裴远警官很暧昧地对着安馨儿笑道,“把这个案子放到网上,点击率八成能过亿。是不是啊,安姑娘?”
  “计划在哪家直播呀?俩警察蜀黍颜值够不?”高警官眯着眼睛看安馨儿。齐月美困惑地看着裴远和高警官,安馨儿咬了下嘴唇,从兜里掏出手机慢慢放到桌面,手机一星红灯闪烁,齐月美抬脚去踢安馨儿。
  安馨儿自认理亏,“我删掉,”高警官极快地按住她的手,笑道,“不敢劳动您。”
  裴远笑道,“网络害死人哈,搞得会计跟侦探似的。”
  “青城是个民风淳朴物价低廉的好地方,不光出品好警官,还出品好市长,这年头,这个特产一般地儿真没有。”齐月美有些尴尬地换了话题。
  安馨儿趁机摸到手机,翻出照片给高警官。
  沈峰清秀的正面照在高警官脑海变成一张拘捕令。可惜,他死得太及时,还得了英雄的好名声儿。
  作为刑警,他参与了对沈峰家的搜查,据说,沈副市长夫人长期在美国治病,儿子不得不去陪伴。他的家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似乎只是偶尔休息的落脚点。
  专案组组长韩力携材料去省局汇报请求立案的路上,与一辆卡车相撞当场死亡,材料不翼而飞。
  市委书记气冲冲地拍着桌子警告他们:不要往英雄脸上抹灰!
  季度末,解散的专案组成员每人领到一笔奖金;
  高警官新交往的女朋友在家门口被人灌下摇头丸;
  沈峰情人的举报信和一个亿的扶贫基金随着他死去烟消云散。
  高警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回忆中。那颗摇头丸成了他的心病,他咬紧牙关把女儿送出国。为给女儿交学费不得不半推半就做影子私人服务。
  “沈峰是青城最年轻的副局长,援藏三年,实打实干出来的副市长。可怜尸体都没有找到。为了安抚他的家人,把塑料模特穿上他的衣服火化的,追悼会也很寒酸。”高警官一仰头一杯子茶水倒进嘴巴。
  “塑料模特?”安馨儿和齐月美一齐问道。高警官很认真地点头:“嗯,塑料模特!”
  安馨儿和齐月美挽着手臂一路步行,齐月美嘲笑道:“安宝宝,我错了,你实在应该上警校!”安馨儿摇摇头,不知为何内心很是凄凉。
  “别再想那些鬼话,安馨儿,你不觉得也许只是臭和尚骗你烧香的一个诡计,他和进药王庙的每个女孩都说这句话也未必。”齐月美一边往皮箱里收拾衣物一边警告她,“上个月在翟山,碰到一位仙风道骨的一休哥,说我长期在外奔波,一定要供奉360盏平安灯,我信了,又捐了360大毛香油钱。结果从那天开始,他天天给我发微信,内容只有一个,让我放生两只百年乌龟。   我问他,我去哪里找百年乌龟?就是找到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活了100年啊!你猜他怎么说?”齐月美一脸诡笑,安馨儿乜斜着眼睛看她,“他说,他们那里养着呢,我只要把钱打给他,他、替、我、买了放生!”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好聪明的一休哥,让你买了他的乌龟再送给他!”
  齐月美神采飞扬地走了。夜里,摸不到枕惯了的胳膊,安馨儿闻着齐月美的被子看微信,齐月美在手机里伸出半边脸冷冷地说,“让他变成哑巴!”

3


  周末,安馨儿随一群游客走进药王庙。几日前还葱郁的梧桐满枝枯黄,整座山现出冬季的苍凉。
  “施主,抽支签吧。”安馨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穿着平时很少上身的运动装,并刻意挑了齐月美的一顶深蓝色棒球帽压住眉。僧人嘴角的痣上下移动,语气温和,眼睛里却射出两枚钉子,将安馨儿定住。
  “谢谢!”安馨儿鼓起勇气和他四目相对,僧人赶快垂下眼皮,安馨儿问道:“师父认错人了吧?”僧人嘴角黑痣抖得厉害,慢慢抬起眼,“施主可是阳城人,姓安,今年满20岁。”安馨儿听见“扑通”一声儿,心脏撞到什么般酸痛。转念又想,父母做茶叶多年,客户南来北往,或许这人从前是见过自己的。
  “您认识我父母?”
  “和施主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既是父亲的熟人,在这里遇见,也算有缘。”安馨儿掏出百元钞票递过去,僧人慌忙摆手,“施主误会,贫僧只是请施主喝杯茶。”
  安馨儿理应拒绝,脚却动了。僧人怕她变卦般,急急顺着偏殿走向后院。
  他一身灰布袍,袍角下露出半截白布裤子,布鞋一顺色的白,针线功夫粗陋,现出两行针脚。
  后院儿不大,一棵银杏树耸立在中间,满树金黄映得暗淡的天空明亮许多。院墙也漆成黄色,沿大门延伸镶嵌上数块石板,上面刻满黑底子白线条工匠,让空落落的院子变得熙熙攘攘。
  安馨儿站在院门处,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在心头,她跨进去的仿佛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段尘埃覆盖的旧日时光。
  僧人推开屋门,迎门一张白木清漆八仙桌,两只圈椅,几只茶杯扣在白瓷壶旁。安馨儿贴住靠墙的椅子坐下,说是坐,其实她的屁股挨着椅子边而已。她梗着身子,计算到院门口需用的时间和每一步的跨度,脑子正忙着,忽略掉僧人,愣了几秒钟才接过递来的茶盅。
  “阳城毛尖?”闻到熟悉的味道安馨儿脱口而出。
  “是。”
  “您是阳城人?”安馨儿习惯地去闻杯子。
  “不,不是,只不过那里有一笔我今生不能赎回的罪孽。”僧人呆望着杯中浮起的一葉茶。
  “既已出家,为何还想世俗杂事?既是尘缘未了,又何必出家?”安馨儿开导他。
  “我何尝不想情了缘断。”僧人锁紧眉头。
  “您几时见过我?”
  僧人捻动佛珠,“第一次见你,刚出生;第二次见你,八岁生日。”
  一股寒气贴住安馨儿脚心噌噌上蹿,一直窜到脑后,将头发一根根顶直了。她下意识地攥紧挎包带,声音还算沉静,“我都不记得有过生日这回事。”
  的确,安馨儿自8岁后再没吃过生日蛋糕。
  “我记得,施主这只玉是半只玉蝴蝶,还有半只在你母亲那里。”僧人有些迟疑。
  安馨儿自然知道玉扣右侧隐着一道深槽,但母亲从前挂一条粗粗的金链子,父亲走后换成一只玉佛。她从未听母亲说起自己这只是半只玉蝴蝶。安馨儿脖子僵直,勉强笑了下,“您是因为这只玉认出我的呀,谢谢师父的茶,也谢谢师父早年对父母生意的关照。”安馨儿手里的电话急促响起来,惊到两人,“马上到单位来一趟!公告上的数字有问题!”总监火上房般吼着。
  僧人还在继续:“姑娘,我有事相求。”安馨儿不等他说完,人已奔到院门口,回头摆了下手算是告别。夕阳下,僧人张着嘴,双手托着一只浅色袋子愣怔在桌前。
  安馨无法忘记,8岁生日那天傍晚,母亲提着蛋糕,牵着她的手回到家,安家仁还在睡,母亲一边嘟囔喝酒误事,一边大声喊,“懒鬼,起来吃饭咯!”
  
  她听到母亲撕裂的叫声,母亲冲出卧室,冲出大门,弯着腰在门口狂喊:“来人哪!”
  安馨儿随着母亲的叫声也逃出去,邻居们拥进大门。齐月美趴在她耳边说,“八成他成了哑巴!”
  母亲再没带她回过老宅。母亲每天对着门和她说,“谁这么狠心呢,他这么老实。”
  齐月美出差了,安馨儿整夜整夜失眠,清晨看枕巾上沾着许多头发,心里很害怕又不敢去看医生,在网上买来酸枣仁自己熬安神药。

4


  一天,安馨儿正忙着,同事递来替她代收的快递,便随手扔进抽屉。隔了几天寻移动硬盘看见它,拆开,掉出一张老照片,阳光下一对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女,仔细看,男人很是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邮寄人叫“贾铭”,安馨儿冷笑一声,还真是假名。她盯着照片发呆,旁边有同事伸过头,安馨儿一惊赶紧将照片塞进皮包。
  安馨儿心惊胆战了几天,齐月美出差回来她踏实下来,暗自叮嘱自己,不要跟她提起去药王山的事。
  冬至早晨小雪纷飞,到中午漫天雪花飘得看不清对面的人。齐月美和安馨儿第一次看见北方大雪,兴奋得跑来跑去,不肯进屋。
  裴远约齐月美和安馨儿晚上吃火锅,并声明也请了高警官。吃到一半,安馨儿便付了账,她比裴远薪水高出一倍不止,可怜高警官工作20年还不如初出茅庐的学生仔。
  裴远和齐月美在桌上眉来眼去,安馨儿开始跟着说笑,后来便有些醋意,找了个借口一个人慢慢往回走。路过公园,平日热闹的广场空无一人,安馨儿在树丛里找了个椅子坐下,默默望着雪花。她突然哭起来,被遗弃的孤单像寒冷的空气顺着毛孔钻进心脏。   大约被冻得麻木了,肩头被人拍了下都没有感觉。发现有人在椅子后,她吓到一样跳起来。
  安馨儿看清了,匆忙抹了把脸,装作很自然地问道,“您跟着我出来的?”高警官一屁股坐下,望着天空说,“好大的雪呀,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
  雪扑簌簌落满肩头,在空旷的雪的包覆中,人也苍茫起来:“安馨儿是个有心事的孩子,说来听听?”高警官俯下身子看着安馨儿的眼睛。安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您想多啦!”
  腊八上午,安馨儿又接到“贾铭”的一封快递,只有一行字,说他病了,希望安馨儿能来看看他。
  安馨儿反复读这几十个字,心又乱起来。她想起那张照片,把手提包和抽屉仔细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她一时记不清到底放在哪里,溜回宿舍,枕头、抽屉、皮箱夹层竟然也没有。
  安馨儿又陆续收到几封快递,看见快递单上寄件人的名字竟心惊肉跳。安家仁头上那把斧头始终没有拿走过,一直剁在她胸口。
  春节假期齐月美和裴远去大理旅行,安馨儿不顾齐月美的恳求坚持回家。这是她工作后第一个假期,在网上购买了许多水果食品快递回去,还特地为母亲挑选了一条正流行的彩金项链。
  母亲两年前再婚,住在冯叔叔家。除夕夜,安馨儿和冯叔叔一家吃过年夜饭便坚持回自己家,母亲拗不过她,冯叔叔只好让儿子开车送她。
  安馨儿订好初六的票,初五中午吃过汤圆,母女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安馨儿闲闲地笑,妈妈还有半只玉扣藏着给我做嫁妆?母亲一脸迷茫,“什么玉扣?”想了想在鞋柜里抽出一只鞋盒,掀开油纸一一摆给安馨儿,珍珠项链、玉镯、一只金锁、几副耳环,几条黄金项链,一张卡夹在房产证里,房产证明明白白印着安馨儿的名字。
  安馨儿抱住妈妈不让她说卡密码,母亲满眼泪,拉住她的手:我和你冯叔叔有约定,他若有心给你添嫁妆更好,不添你不会比别人少。你爸爸去得早,我一个女人跟男人抢生意总归抢不过,你委屈些吧。安馨儿大哭起来。
  母亲又交代,你爸爸头上的斧头我心里始终没解开。这几年,你大伯叔叔攒着劲来抢这两套房子,等你安定下来咱把房子卖掉,免得生闲气。妈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若妈不在了,你也不用回来了,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安馨儿听母亲交代遗嘱般,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里一万个道歉不敢说出口,眼泪只管唰唰淌个不停。

5


  正月十五满街张灯结彩,许多人涌在公园享受最后的假期。安馨儿挑了几只水分饱满的鸭梨来到药王山。她在院门口踱了半天,还是怯怯的,正犹豫间,一个小和尚自院里出来,问道,“可是安施主?”
  安馨儿硬着头皮应着跟他走进去。僧人半靠在床上喘得厉害,看见她,挣扎着起来。安馨儿将东西放在小桌上道,师父,对不起,那张照片不见了。僧人嘴动着,安馨儿便错觉那张脸在鼻梁处断开般。“我母亲并没有玉扣,您认错人了。”安馨儿没有坐下的意思,“师父好好养病,再会。”
  僧人焦急地伸手拦她,姑娘,我若没有记错,你左脚掌心有颗红痣!安馨儿一时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勉强问道:“你到底是谁?”僧人说道,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是沈峰、是李大力、是田维山,还是了智师父,我现在只想做回沈峰。
  “沈峰?你是掉下悬崖的市长沈峰?”安馨儿眼前晃过两张照片,脑子“嗡”地空了,“您想和我说什么?”
  说说我。您是我的有缘人,我实在想不出还能跟谁去说。安馨儿握着手机的手指动了动,手机在包里,他看不到闪烁的红灯。
  他喘着粗气,“很多年前我是沈峰。妻子很漂亮,我们有一个儿子。单位派我去西藏援边,”僧人看着自己的手,“西藏真苦啊,我满手都是血口子,大风刮起来,满嘴沙子。我开的车被风吹翻,埋了半截被人挖出来。”
  “沈峰已经死了,您冒充他有什么意思呢?换个人貌似更好些。”她嘲笑道。
  “我是沈峰!我真的是沈峰啊!”他使劲搓着手,有些绝望。
  那夜,趁着情人王梅熟睡,他将刚出生的女婴,亲手交给阳城茶商安家仁,靠在医院墙外不敢回去。
  天亮时他悄悄溜进产房走廊,踏上楼梯便听见病房里撕心的哭声,王梅光着脚跳下床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宝宝不见了!宝宝不见了!”他扔下手里的东西,虚张声势道:“怎么可能呢?我就出去买了个早餐。”她眼珠通红,“报警!快去报警!”
  他不能。若不是借王梅之手中转矿山每年上供的佣金,他也不至于让这个心机女爬上自己的床。妻子和儿子出国后需要的费用高涨,儿子一根高尔夫球杆就是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他也是大意了,王梅说老家有事处理,走了几个月,回来挺给他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只求让她生下孩子。
  孩子被送走后,王梅变成另一个人,蓬头垢面地坐在窗前以泪洗面。他对她从内疚渐渐變成厌倦。
  他记得,一天清晨醒来,身边睡着一个年轻女孩。长长的头发,细嫩的皮肤,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灿烂的笑容。为了留住这笑容,他冒险截留下一笔笔扶贫基金。
  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孩怀孕了!女孩对他说的时候既羞涩又甜蜜,他当即暴怒,要求她第二天就去打胎。女孩看着盛怒的他哭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发火。
  “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安馨儿脑海中闪过看过的那张报纸,破碎的身体,连着头颅和腿部的血皮……她呼地站起来,指着他说,“你、你是凶手!”
  “我没想杀她,不,好像也想了。”沈峰混乱起来,“是她反悔了,快到门诊的时候她反悔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车轮下,我回去看过她,肚子成了皮,还好,她再也生不出孩子啦!
  “都是王梅,这个鬼女人,她居然跟踪我,举报我贪污、杀人。”
  沈峰日夜蜷在办公楼,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王梅的举报信。纪委专案组进驻前一天他将最后一笔款清理完毕,通知妻子立刻更换手机号,终止与国内一切联系。就算枪毙,他也还不回上亿扶贫款,但是他不能被枪毙,更不能被双规,不然,就算他死了,他的妻儿也会被追杀。   “你伪装了跳崖!不对,是有人帮你伪装了你跳崖!”安馨儿气愤道。
  安馨儿无比后悔跨进这所院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走进来听一个杀人犯讲述他肮脏的人生。
  安馨儿在愤怒中想到那枚指纹,这个杀人犯为什么还好好活在这里?他应该在另一个世界!安馨儿装作无意,将手使劲一挥,僧人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僧人猛地抬起头,“对不起!”安馨儿心里哆嗦着蹲下身子去捡僧人脚边的碎瓷片。僧人亦弯下腰,不及他反应,安馨儿已蹿过树下几步飞奔出院子。
  从屋门到院门一共15步,比安馨儿预测的整整少了一大步。大殿正有新游客进来,安馨儿挤过人群,跑下层层台阶,冲向树丛外的马路。
  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马上见到高警官。刑警队门口圆脸执勤民警没精打采地正伏在桌上,被她一嚷皱着眉头摸过电话:“高队,有人找!”
  高警官来得很快,似乎就在这楼上,但他确实是在大门外走进来的,安馨儿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刻迎出去。“我有证据,高警官,杀害那个女孩的凶手就在药王庙!”安馨儿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瓷片:“指纹、指纹!”
  “药王庙的和尚吧。”高警官皱起眉头,安馨儿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急迫地举起手机,“我有录音,有录音呢!”高警官果断地挥手道:“我们很忙,没空陪着你玩游戏,您还是请回吧!”
  安馨儿举着瓷片,不知道是不是该扔掉。高警官看她无措的样子,想了想,掏出纸巾接了过去:“你去路口小花园等我。”

6


  小花园里一群大妈扭得正兴奋。高警官一屁股坐在垂丧着脸的安馨儿旁边:僧人来自首,口口声声说他是沈峰,我们查过了,他应该熟悉过去的沈峰,但他的确不是。
  安馨脚底下两队蚂蚁来来回回忙着,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见过僧人。“不要再去听他胡说八道,好好做你的会计!”高警官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走了。
  安馨儿在大雨中走了很久。夜里发起烧来。她梦见齐月美被安家仁剥光衣服,一声惨痛的号叫;梦见自己光着身子,被安家仁压得喘不过气,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她哭出声;梦见母亲抱着她哭泣,脚边跪着父亲;梦见她藏在枕头下的小斧头长了翅膀立在安家仁门头;梦里齐月美笑着在桌上滚动撒进粉末的酒瓶:让他变成哑巴,让他变成哑巴……
  我不是,我不是!安馨儿喊道。那些掩埋在深处的记忆在梦里飘荡出来,撒得满地,脚一动,便冒出一片,野草般旺盛。
  安馨儿哭道,我不是,我不是!月亮透过窗子照着她苍白的脸,那些遗忘的记忆不断翻滚在梦中。
  那年她只有7岁,齐月美也只有7岁。母亲哭过几场便和安家仁和好了。
  安馨儿在床上躺了两天,她掰着自己的脚看来看去,脚心有个红点,又似乎没有。第三天,安馨儿起床打开电脑写下辞职信。
  等待审批的日子她坐立不宁。周末趁着夜色来到办公室收拾东西,空旷的走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她匆忙将资料杂物扔进一只纸箱,不小心碰掉一只杯子,清脆的声音惊得她魂飞魄散。
  沿着银杏树大道,平日安宁的树影儿随风摇晃成一个个持刀歹徒。安馨儿抱着纸箱狂奔,冷不防迎面撞上一只黑影儿,她扔掉箱子哭出声儿来,想逃,不料黑影儿却死劲抱住她,低声儿道,不要怕,不要怕。
  安馨儿的脸涨得红盈盈的,高警官一时不敢离开,买来退烧药给安馨儿灌下去,又逼她喝下两杯水,安馨儿直求饶,实在咽不下了。
  高警官默默坐了一会儿,看她眼睛往一起粘才离开。
  隔了几天,辞职报告批复下来,但必须招聘人员到岗后才能办理离司手续。安馨儿拍拍屁股走人的想法冒了个泡就碎了,毕竟老大待自己不错,职场还是要善始善终。
  高警官连着几个晚上都过来坐一会儿,有时带杯咖啡,有时带两只桃子。有几次他想说什么,看着安馨儿憔悴的小脸儿,还是缄默了。
  齐月美一回来,就知道安馨儿辞职的事儿。逼着安馨儿换上淘来的深粉色冬裙,她在后面抱住安馨儿,“为了我,留下来!”
  安馨勉强笑笑,“不要贪心,你有小裴警官!”齐月美两行泪便齐刷刷滴到安馨儿肩头。“我们嫁给小裴警官,我不能和你分开!”安馨儿默默流出两行泪,“阿美,你当过家家呢?我们都长大了!”
  “你不要再去见那个和尚,”齐月美恨恨地骂道,“我们来青城不就是为了忘记那些事吗?”齐月美由抽泣变为号啕大哭:“安馨儿,我们好好地嫁了吧。裴远是警察,一定能保护我们。”
  安馨儿到底在齐月美的包里翻出那张照片。她把照片放进处理器放大后,清楚看出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只玉坠,安馨儿将自己玉坠放上去比对,竟拼出一只严丝合缝的玉蝴蝶。

7


  三月的青城满目绿色,几个月不见,僧人苍老得步履蹒跚。两个人對坐在桌前,喝着同样的茶水。就像时间不曾流动过。“我知道你会再来的。”安馨儿静默着望着远处,碧蓝的天上,白云随风翻卷,竟渐渐翻出龙的形状,转眼一条白龙飘过药王庙,像东南方飞去。
  安馨儿并不看他:“那把斧头我藏在枕头下,你怎么找到的?”
  僧人不回答:“他答应过我,好好待她!可是他对你……”
  “你逃了很久?”安馨儿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冷冷地问。
  “10年。”
  沈峰被雨水冲泛的巨石掀下崖头,然后倒踩着鞋印走回山路。在埋葬他的夜里蹲在窗下听爹娘抱头痛哭,心如刀割。深夜顺着玉米地一路南逃,片刻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在泥土中站起来,尖声喊“爸爸”。
  多少年后,他还记得如麻的黑夜,玉米棵唰啦唰啦摇动,每一棵都是抓捕他的持枪警察。
  最初他不知道去哪儿,只想离开青城,越远越安全。在火车上一个粗黑的40岁男人蹲在过道,一小截身份证露在外面。沈峰将座位让给他,下车时他变成了李大力。
  他顺利逃到绒城,绒城是座鲜花盛开的城市,夜色中密集的红花像一摊摊凝固的鲜血,令人心跳。   贾兴洋的别墅掩在树丛中。当年一条裤子穿半年,不借沈峰裤子就没法洗的穷小子,现在衣帽间的衣服比一家品牌专柜还多。
  他告诉贾兴洋自己犯了经济案,情人逼他结婚,老婆大闹,只好出来躲躲。贾兴洋哈哈笑道,给我当顾问吧,兄弟知恩图报。
  他把沈峰带到一个静谧的小区,扔给他一套三居室钥匙,声言送了。
  沈峰细细搜索,果然,在主卧室油画的一只眼睛里找到一个摄像头。躲了几周看到技术学院的招聘启事,他决定去试试。
  他顺利当上李老师。早晨醒来他在心里说,我是李大力,我是李老师;晚上临睡前他对自己说,我是李大力,我是李老师。
  教师宿舍简单清爽,推开窗子满屋茶香,教学楼拐角开满黄花。他一刻不停地忙碌,早课晚课,周末去打扫厕所。
  他竟然忘记了沈峰。
  校长是个正直的老头,顶着压力推荐李大力做他的接班人。沈峰发现公示时已经晚了,贾興洋的灰色宾利停在教学楼前,他躲在窗后,清楚地看见贾兴洋接电话的手指上闪着五彩的光芒。
  这道光刹时将李大力变回沈峰。他没有时间多想,迅速跑向教学楼通往宿舍的铁门,回手上好锁。幸好,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
  他仓皇逃回宿舍,透过玻璃看见几个陌生人正往教学楼走。他在床下拽出背包从后窗跳出去,快速翻过1米多高的围墙,消逝在茶山。
  虽然不知道贾兴洋带了什么人来,按照他的性格,他至少已经知道自己死在青城的事实。伏在茶树间,他暗骂自己愚蠢,一个逃犯竟异想天开做校长,那些经不起推敲的档案,更别说众口悠悠的闲言淡语。
  安馨儿看到过一则新闻,一名通缉犯改头换名隐匿在影视城,靠演群众演员混饭,后被一位著名导演看中,电影公映后好评如潮,他也挣到些名气。许是出逃太久,忘记还有通缉那回事,跑到一档火热的征婚节目中又跳又唱。就在那一天他被缉捕他的警察认出,10年隐姓埋名毁于头脑发昏。

8


  沈峰开始新的逃亡。夜幕降临后开始翻越茶山。他不断用手里的棍子来回拨弄,唯恐踩到蛇。几天前一条青花蛇睡到他的床上,吓得他在办公室不敢回屋。第二天凌晨,沈峰搭上运送香蕉的卡车前往京都。
  他在水果批发市场里一间小旅舍落下脚。每天夜出昼伏。最初他长时间站在窗帘后观察,辨认抓捕他的人。
  小旅店常有治安检查,沈峰决定尽快搬出去。他在市场外租到半间小门房,和老板谈妥后便匆匆回去取行李。钥匙插到门上,一股不祥之兆立刻覆盖了全身,打扫房间的丫头正慌张着把他的包塞进一只黄色背包。看见他突然进来,她呆了,一下子退到窗边恐惧地看着他,“放回去!”他一脚踹上门。
  她带着哭腔哀求:“大哥,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他踹了她一脚,拽过包便走,她突然窜到门口大喊“来人哪,抓强奸犯!”
  这一声惊到了他,他死命扯住她的辫子,堵住她的嘴巴。她挣脱着咬住他的虎口,他吓极了,抓起手边的东西使劲砸下去,一下一下,直到她满脸是血,瘫在地上。他也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能动。
  他跳出后窗,坐着运菜车出城,截住一辆开往太原的长途汽车,在第一个服务区躲进开往泰安的货车车厢。就这样,每停在一个服务区,他便换一次车和方向。
  第三天他上了火车。火车厕所异常腥臭,墙上钉着一面肮脏的破镜子,照出的他像是撕开后没拼接好的照片,莫名其妙地扭曲着。
  他呆呆地盯住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曾经风光无限的自己,心里有了主意。火车一停他便下车,在车站旁边的杂物市场买了顶帽子,又买了包子和水坐在站牌下吃。
  天气炎炎,空气里杂陈着泥土的味道。对面有家“白云宾馆”,他真想进去洗个澡,将身上的汗臭和血腥味洗掉。他不敢,李大力现在应该是通缉犯。
  沈峰买了一份当地报纸边查信息边等待夜幕降临。美容院的信息极少,正规医院需要办理各种手续,何况他是毁容。
  上手术台前他最后看了看自己,沈峰将永远消失,永远。
  醒来时他暗自庆幸了一下,这些号称医生的美容师也许昨天还是杀猪的,他们未必做出计划的样子,他们能保证的是,至少你可以有另外一张脸。
  僧人无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腮,像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悄悄把手挪到杯盖上。
  她仔细看了一眼他,“这个人是死的,这张脸是假的,那么这个故事呢?”她半信半疑,怕自己在做白日梦,或是中了僧人的催眠术。
  “我是这个人的女儿!不,我跟他没关系!我和他没有关系?”安馨儿心里来回颠倒着这几句话,她失神地望着僧人,内心疯狂而恐惧。
  安馨儿看到自己变成三截抛在马路中间,任来往的车轮碾轧,她听见肋骨碾碎时“啪”的响声;看见自己被剁成烂肉扔进湖里,眼睁睁看着成群的鲤鱼咬着手指和心脏;看见自己被鞭子抽进阴暗的地道,脖子上拴着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
  安馨儿被脑补出的景象吓得心惊胆战,手抖个不停。“不要害怕,你看那里。”僧人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指给她看光秃秃的银杏树,有摄像头正对着她和他。
  我花了2万块钱,将自己变成今天你看到的样子。我在许城停留5个多月,直到全部手术完成。手术不太成功,鼻子自己会移动,但是,也只好这样了。
  在许城我是田唯山。住进霉味十足的小房子,窝在里面,连头发都跟着生霉。楼道总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儿,只要在门口停留一秒,我立刻扑到门边去查看。
  那些天,手里时刻提着一根长铁管。离开青城后只有半躺着才能睡着。闭上眼,血就会从肚子里、脑壳里流出来。我想我快要疯了。看见人害怕,不看见人也害怕。
  我每天站在窗帘后看外面,买菜的老太提着篮子慢慢挪着步子,面色安详。我想念家和家里的盘子、筷子。离开青城后舌头出了毛病,吃什么都是酸苦味儿。
  晚上去便利店买东西,老板是个和善的瘸子,他问我是不是新来的住户,我顺口说,“是”。他说我的房东是个好人,老婆正在医院躺着,一家人都给拖得奄奄一息的。原本他们的日子还不错,现在……胖老板摇着头唏嘘,他一边算账一边劝我不要买这么多方便面,递给我一把面条、几棵油菜、一棵大葱,说,菜和葱是送的。   煮好面,我一边吃一边看墙上合影,照片上站着坐着的人都笑着,笑里隐约着一张陌生的大脸,是我。“也许,”我想,“也许,我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样。”
  胖老板蛮热心,第二次去买菜他已经拿我当熟人。我告诉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他很热心地问我会什么。想来想去,除了教书我什么都不会。他自问自答,说他有亲戚在物业公司当头头,可以帮我去问问。
  保安是个挺舒服的活儿。和我一起值班的老李经常揉着眼睛问我,是不是他的白内障又重了?他看我的鼻子好像左偏一点,有时候好像又靠右。我笑着说,他斜视了。
  我喜欢值夜班。小区里灯光朦胧,只有喷泉里的水哗哗流动声儿,草丛里野猫窜来窜去捉池子里的金鱼,一只白尾巴尖野猫饿了就跑来抓我裤脚,用剩饭拌上菜汤喂它,它吃得小肚子圆溜溜的。夜里巡逻,跟在身后,像个小警卫。
  僧人脸上现出极其柔和的表情,他的手指微动,仿佛在撫摸什么,“唉,这种日子要是能天长地久多好。”
  安馨儿把头转开,盯着天空中飘着的一只风筝,风筝渐渐飘成一只白尾巴尖小猫儿。
  安馨儿家也养过猫。那时她们住在一个阔大的院子里,一棵梧桐树遮出半院儿树荫,母亲坐在梧桐树下喂“狐狸”。狐狸只有三天大,眯着有气无力的细眼伏在母亲手心。安馨儿趴在母亲胳膊上逗它,看母亲冲好奶粉灌进眼药水瓶,在眼药水瓶口接一截儿输液管,就成了狐狸的奶瓶子。
  狐狸断奶后,母亲每天嚼碎馒头和虾皮。狐狸长到一岁,只吃母亲咀嚼的食物,安馨儿把肉和米饭盛给它,它跳起来就去扒母亲的裤腿。
  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安馨儿想着法儿欺负它,在它尾巴上系大蝴蝶结、剪胡须,狐狸小鼻头上常顶着一坨口红。
  安馨儿至今还记得狐狸凶狠的样子。寒假,安馨儿和齐月美大闹天宫般翻天掘地疯了一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狐狸,毫不知情的狐狸很配合地任安馨儿按住它的四肢,齐月美手脚麻利地把滴滴金绑到狐狸的尾巴上,点着的瞬间,狐狸被闪烁的火星吓到,它惊恐地转着圈圈使劲甩着尾巴,那滑稽的动作和惨叫引得安馨儿和齐月美哈哈大笑。狐狸蹿上安馨儿的肩膀,对着她的脖子狠狠挠下去,顿时一排红雪珠儿渗了出来,安馨儿大哭不止,齐月美操起扫帚追打狐狸。
  安家仁听到哭声跑出来,飞起一脚将逃窜的狐狸踢飞,狐狸跌了个跟头,嗷呜几声儿,爬起来跑了。
  安家仁还是把它送走了。安馨儿再见到它是在瞎眼三婶家里,比她大10个月的堂姐看见他们有些羞涩,一边接过母亲给她带来的旧衣服,一边小声儿呵斥跑过来的狐狸。狐狸拖着一条瘸腿,脏兮兮的黄毛毡片一样黏在背上,它咬着母亲的裤脚不肯松口,母亲眼里隐着泪。车子开动,安馨儿回头,狐狸和堂姐在灰尘里越来越远。
  那天母亲一路沉默,摩挲着安馨儿脖子里的玉,对安家仁说,我们不该把她送到这里来,作孽呀。
  两个人陷入猫带来的沉默中。安馨儿摸着脖子上的痕迹,端着杯子站起来,直直望向院门外,引得僧人也向那里望去。她向前迈了一步,踩空了般,踉跄着仰面倒下去,杯子也飞了,僧人慌忙间托住她的背,安馨儿才立住,却在僧人脖子上狠狠抓出几道血印,安馨儿慌忙道谢又道歉,赶紧下了山。
  安馨儿将手机递给高警官,告诉他,沈峰在京都杀过人。

9


  安馨儿拿到DNA检测报告时犹豫了很久,终究不敢打开。她给高警官发微信,希望晚上在小公园见到他。高警官到夜里11点才回复,出差了,大约七八天返程。
  齐月美神龙不见尾,高警官也不在。安馨儿只想找个人哭一会儿,又觉得哭很无聊,再说高警官有什么理由听她哭?
  周五一整天安馨儿无精打采的,心里暗骂不住嘴发问的新同事,你十万个为什么呀,明明操作手册上都有答案。
  安馨儿背着齐月美收拾好行李,她不知道自己去什么地方,只是下意识地决定向北,越远越好。
  她给高警官在微信上留言,告诉他周六下午她要去药王山。安馨儿潜意识里这一天是诀别。
  “专家这些年天天喊暖冬,我觉得离开家的每一个冬天都寒风彻骨。那天我感冒了。守着值班室里的小炉子烤着脚,喝老李给我熬的一大瓶子姜茶。”
  沈峰听到一声很渺茫的“救命”,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但接着又真切地听到呼救,他放下茶缸,看着窗外,大门已经关闭,小区里很安宁。跑出大门,五六个影子交缠在一起,他提着棍子追上去一顿乱砸。
  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有好多人,有老李,有头儿赵经理,一个红眼睛的女孩,还有几个警察。便利店瘸腿老板送来一罐鸡汤,说特意给他烧的。但他知道,好日子过完了。
  护士告诉他,肚子上有一个大洞,是流氓捅的。她竖起大拇指,说他救下一个女孩。
  接连几天好多人来看他,民政局的、妇联的,老李说公司正为他申请“见义勇为”称号。
  警察做笔录的时候沈峰不敢抬眼,用被角遮着下巴。小个子警察一圈一圈巡视,眼神像是能透过被子剥开肚皮上的纱布。
  沈峰救的女孩是小区住户,得知他孤身打工,女孩父亲自觉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沈峰在医院待了两天,能忍住痛了。趁着傍晚,有些羞涩地跟女孩父亲说,馋莲子粥了。
  男人一离开,沈峰立刻行动起来。好多天不下床,头真是晕,还好,衣服都在。他忍住疼穿好衣服,从走廊的另一侧楼梯下楼,回家取了包,小心绕过瘸腿老板的视线,又一次逃亡。
  “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你本来是一个城市的英雄,却因为英雄的行为逃亡?”安馨儿手伸进包里,与前几次不同,她这次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
  “那叫生不如死。”他望向天。
  逃上一列北上的火车,火车上是归乡心切的人。沈峰被挤在罅隙的角落中,不知道能去哪里。摸着伤口,想着今生再不能见的妻儿,不禁泪眼模糊。
  撑不住的时候在一个小镇下了火车,住的家庭旅店。但镇子太小,他很担心治安检查,伤口一痊愈立刻动身前往大兴安岭森林。   早年招商引资时沈峰带队考察,途中得了急性肾炎,镇领导陪他去医院,碰到丢了钱的维尔乔克索,便让人帮他付了医药费。
  我没有见到维尔乔克索,他半年前就病死了。我在维尔乔克索家待了一天,他的老母亲不断对着我喊他的名字。看着她,我满眼是我娘的影子。
  离开的那天,我悄悄塞到维尔乔克索妈妈枕头下五千块钱,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常年不刷牙积攒的牙垢和旱烟浓烈味道呛得脑门发紧,我还是很留恋她。
  雪越下越大,路完全被正飘落的大雪覆盖了,在森林里转到天黑也没有走出去。靠在树下,想打个盹就走,可是我睡着了。要是没有布丽妮娜,我现在该是一具埋在风雪中的干尸,被饿狼或者熊啃得只剩下指甲或者一段不完整的骨头了吧。布丽妮娜和她的猎犬找他们被黑熊冲散的驯鹿时,在风雪中发现冻晕了的我。
  大兴安岭的地窖是最像家的地方。漫长的冬季没有人烟的雪中,人比熊还稀缺,只有在那里才會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
  布丽妮娜教我放养驯鹿,打野兔子、野熊。白桦树皮很奇特,不光有淡淡的香味,还柔软滑嫩,几片树皮在布丽妮娜手里三针两线就成了记账本。
  摸着小本子,想起念大学时我趴在手电筒下看书,妻子在身边吃橘子味的水果糖,笑眯眯的。在地球的那一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想得起我。
  僧人静默了许久。
  布丽妮娜从来不问我想什么,只默默递过煮好的驯鹿奶茶。她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满意的笑容,零下40度的夜晚,我抱怨雪又下大了,脑子都冻成一坨冰。她笑着说,大兴安岭的夜晚就得这么冷,要不怎么叫大兴安岭呢?
  对着她一尘不染的单纯,我从前的日子真是白过了。她身上的袍子穿了多年,袖口缝着几层细密的补丁。每天忙完驯鹿笑呵呵地扒松子、翻干肉、用雪里蕻酸菜包包子。
  孩子们要交学费,她套上猎狗拉着两麻袋松子走了,晚上回来扔给我两身内衣,是红色的。她说男人就要红红火火,男人红火了家才红火。
  大兴安岭漫长的冬天,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喝她烫的烧酒,吃酸菜炖狍子肉、松蘑炖野鸡。她喝几口酒就笑着给我剥松子、榛子。她的丈夫多年前过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山上靠养驯鹿供养三个孩子读书。
  夜里,听着风雪卷过树林的呼啸,我睡着了。梦里,妻子和儿子在我身边走过,陌生人般;一具女尸汩汩流着鲜血,手里托着血肉模糊的孩子。
  我时常想,就这样孤老一生挺好的。雪打在地窖顶上,地窖露出的半块玻璃上映着雪光。多温暖的火炉都烤不热我的心,思念越长越满,快把我的胸撑破了。爹娘若是在天堂、在地狱都找不到我怎么办?妻和儿子在那里过得好吗?女儿是不是平安长大了?
  我以为逃出牢狱之灾家人平安,我也平安,真是错了,我在哪儿都是在牢狱中。
  安馨儿和僧人同时沉默着。茶水冰凉。偶尔一片叶子在秋风中飘落,翻了几个筋斗在墙角安静下来。
  “你离开大兴安岭,布丽妮娜不伤心吗?”安馨儿打破沉默。
  “顾不得了。走的时候我只带了5000块钱。阿幺那瓦太苦了,孩子用白桦树皮当作业本,用烧黑的松枝做笔。我给布丽妮娜留下10万,用她的名义捐给乡政府15万,为敖鲁古雅鄂温克人承建一所‘布丽妮娜希望小学’。”
  安馨儿低下头将录音发了出去。
  “你妻子回来过吗?你的爹娘还安在?”
  “从我出逃到回到青城整整10年过去了。我的坟挨着爹和娘的。”天边浅云正渐渐变浓,僧人淡淡地说,“妻子和儿子都是美国人,我死后,他们没有回来过。沈峰是沈峰还是谁,现在都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也伤害不到他们了。”
  “那王梅呢?你的出现也伤害不到她吗?”安馨儿忍住泪。王梅,她宁愿这是两个生僻字,脑海中从未出现过。
  可是,她曾藏在树后,发福的王梅雍容华贵地牵着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在自己身边走过,没有看她一眼。她装作找人去王梅单位,看见她胸口的玉坠,顿时口干舌燥。王梅冷淡地回答后便不再理会她。站在王梅门口,安馨儿噙住一颗泪,始终没有落下。
  所有无法言说的折磨都来自这个人,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一股怨恨从心脏某个角落冒出来,顺着血液瞬间蔓延全身,安馨儿的手被什么控制般,塞进包里,翻了半天,明明放在夹层的一把藏刀却不翼而飞,安馨儿一脸苍白。
  沈峰坐在河边想了一夜。他应该回到布丽妮娜身边平静地过完后半生,但天亮的时候他想明白了最应该去的地方。
  “你去投案了,对吧?”安馨儿幸灾乐祸道,“儿子老婆不在中国,爹娘死去,情人无情,女儿送人,你没什么负担了,所以想一笔勾销罪孽,活得心安理得对吗?”
  “可是谁愿意帮一个无耻之徒找回他自己呢?”李大力、田唯山、了智,确切地说是沈峰,耳边响起咬牙切齿的恨。他眼角浮起泪珠,越攒越大,终于重重滚落,越过那颗黑痣。
  安馨儿“啪”地按开灯,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僧人一下闭紧了眼睛,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小雨,灯光下,地面一层湿润的黄色温暖。仰头,是黑洞洞的天空。
  “孩子,你留着它吧!”僧人仰视着安馨儿,他哀求的眼神让她眼眶发酸。“不,绝不!”安馨儿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蝴蝶,顾不得脖子被勒出的痛,随手一抛,头也不回,走进秋雨中的黑暗里。
  “孩子!”她只想逃离,沙哑的声音像抛过来的一道绳索,紧紧勒住她细细的脖颈,迫着她回头。高高的台阶上树影如鬼魅,沈峰跪在大门边,垂着头,一动不动。
  安馨儿顿时泪如暴雨。

10


  安馨儿将录用通知书藏在办公室抽屉里,上面堆着饼干、方便面、口红之类的杂物。她计划齐月美出差后再离开。
  掰着手指头倒计时,她每天都笑得灿烂,对齐月美百依百顺,裴远过来也不再反感。不愿意出去时裴远带回外卖,三个人滚在床上看球赛或肥皂剧。
  齐月美出差前夜,伏在安馨儿怀里道,阿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学法学吗?我能背下来整本刑法。忘了那件事好吗?忘了吧。   安馨兒眼泪滚滚,只是紧紧抱住齐月美。
  送走齐月美,安馨随手将电话静音,她口袋里有一张新号码,两个小时后青城将成为安馨儿的一段生活经历。
  她把齐月美丢得乱七八糟的衣物一件一件洗干净晒到阳台上;床上、地面、卫生间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抱住齐月美的枕头闻了又闻,上面有齐月美香水和身体混合的味道。她靠着枕头检查背包,身份证、毕业证、银行卡、几件内衣,只有一样,她的旅行杯忘在办公室,那只杯子是齐月美送她的,她必须带走。
  若无其事地从13楼下来,她有些诧异,高警官在楼下大厅正和前台说着什么,风尘仆仆的样子。
  安馨儿把他引到接待区,高警官看她的装扮,脱口问道,“出门?去哪里?”她笑了笑,没有回答,接过高警官递来的文件袋翻看,“给我带来什么好东西?”
  “安馨儿,僧人叫田唯山,佛教协会有他的明确信息。”
  “虽然没有找到沈峰本人的遗体,但沈峰是国家公务人员,查体样本里有他的血样记录。”
  “死亡的女孩,与沈峰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
  “京都菜市场从建立至今没有恶性案件记录。”
  “田唯山指证的许城,他提供的名为‘水韵名邸’住宅区不存在。许城确有沈峰描述的救人事件,救人的叫李树春,现年57岁,‘韵雅名邸’物业公司保安经理,1997年被授予‘见义勇为’荣誉称号。”
  “绒成市技术学校确有一位教师名字叫“李大力”,至今仍在任教。”
  “绒成市贾兴洋,荣昌房地产董事长,籍贯青城,与沈峰系高中同学,一年前死于突发心脏病,他没有在青城市财政局贷款的记录。”
  “查遍大兴安岭整个地区没有‘布丽妮娜希望小学’,敖鲁古雅鄂温克集聚地的乡政府派出所人口信息中没有‘布丽妮娜’这个名字;该乡政府也未接到过‘布丽妮娜’的捐款。”
  高警官低沉地说,“安馨儿,你的父亲安家仁不是被斧头砍死的,他死于农药氧化乐果中毒。”
  安馨儿急切翻到安家仁那页卷宗,黑白照片上安家仁的前额平滑,没有砍伤的痕迹,但她明明是看见过的。安馨儿的头“嗡”的一声儿震响,她盯着高警官翕动的嘴巴,耳朵里却是齐月美的声音:“让他变成哑巴!”
  她慌慌地掏出鉴定书去看,上面清楚写着:沈峰,生物学亲缘关系可能性0%;安家仁,生物学亲缘关系可能性99.8%。
  安馨儿瘫坐在沙发上,再不能动。
  责任编辑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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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38年2月,武汉《文艺战线》主编胡绍轩宴请前来参加抗战的文艺界人士,老舍和赵清阁都在被邀之列。3月15日,赵清阁主编的文艺杂志《弹花》创刊,头条即是老舍的专稿《我们携起手来》。后因武汉战事紧张,赵清阁决定将刊物迁到重庆发行。7月10日,老舍在“同春酒馆”为之饯行。  7月30日,老舍也撤离武汉。不久,两人在重庆相逢。老舍继续为《弹花》撰稿,并应赵清阁之约,加盟“弹花文艺丛书”,撰写话
一  小时候的北京  大得不知道方位  只能从语言上辨別  东城西城的  说话都听得出贵富  崇文宣武  一张嘴就知道贫穷  字正腔圆的京调  学不来装不像  水土的养育  从骨子里滋生 二  通州的片子嘴  离天津卫最近  海风吹来的咸味道  二十公里的咫尺  就变了模样  北京人城里人  一张嘴就酸  你是通县的吧  乡下人离开运河  看不见通州塔尖  就不会说话了三  姥姥家在北京  西四砖
小说以“我”为儿子上学买学区房的经历为主线,写当下房地产中介的种种乱象,以及应试教育背景下学生家长的无奈与苦涩。小说举重若轻,行文简洁流畅,文笔俏皮幽默,既荒诞又真实,让人读来忍俊不禁,却笑中带泪。    冬天已经来了。  也就是说,再过大半年,我儿子就要上小学了,所以我家必须要有学区房。  如果说是未雨绸缪,我的动作已经晚了一点。我听说有钱人,儿子还未成年,就为孙子买好学区房了。  呵呵。眼光真
《全日制义务教育数学课程标准》指出:“学生的数学学习内容应当是现实的、有意义的、富有挑战的,这些内容要有利于学生主动地进行观察、实验、猜测、验证、推理与交流等数学活动。”且“内容的呈现应采用不同的表达方式,以满足多样化的学习需求。”由于目前小学数学课本只是对基础知识进行必要的叙述和解释,仅仅向教师提供了教学的基本素材,而不是完整的讲稿,所以要上好数学课,就必须在吃透教材内在因素的同时动态地处理教材
厨房巫师  我开大火焰 在黑乎乎的锅子里放入材料  倒进水泥 地沟油 鸡蛋 辣椒 煤渣  豆腐 还有青菜 肉糜 少许芥末和钙片  盐巴 糖 不能少了胡椒 我加入塑料片  洗衣粉 鹿肉 鱼翅 天鹅 海豚 笔记本  我拔掉朱鹳的腿 将它的心脏和眼珠扔进去  加入土豆 鸡蛋 牛奶 硬盘 硅胶和玻璃  我搅拌 翻动 尝尝盐味 舌头被烫了一下  我倒进洗涤液 番茄 花生酱和黄酒  我拨小火苗再开大 当火光照
边缘地带是指万象交汇处的区域,它无处不在,大到宇宙空间,小至微观世界,所有的冲突、矛盾、纠结、危险甚至死亡都会集中地发生在那里,边缘地带值得我们关注,也需要我们关注和研究。  在世界格局中,英国地理学家和地缘政治家约翰·麦金德关于边缘地带的理论和学说是最早引起国家和政治力量注意的。麦金德曾经将世界边缘地带分為三块:欧洲沿海地区、阿拉伯中东沙漠地带、亚洲季风区。他把他的边缘格局思想归纳为三句名言:谁
日前,南漳县教育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马乾才,党组成员张勇一行来到该县城关镇便河社区党员服务中心,了解社区的空巢老人、留守儿童以及生活困难群众的“微心愿”,并主动认领了该社区3名生活困难群众的“微心愿”。  随后,该县教育局党员一行在便河社区相关负责人带领下,先后深入到凤凰街二片留守儿童付文希、窝巢老人王世英,凤凰街四片留守儿童戴宏文家中看望慰问,详细了解他们的家庭生活情况,分别为他们送上500元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