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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鸟不扰鸟
从家坐上126路公交车,中途换乘224路,在沈阳音乐学院南校区下车,前方路口右转直行,到了周海翔老师家。这个出行路线是周老师帮我安排的。虽然花费的时间长一点,但他说理由有二:相比乘出租车,坐公交车环保;他今天没事,“不着急。”
其实,我还真有点着急,担心周海翔突然跑掉了。不信,看他的行程安排:3月21日——4月2日,组织沈阳白鹤迁徙地生态调查及环境教育志愿者活动;4月3日——4月9日,在东港参加鸭绿江口鸟类摄食压力春季调查;4月13-15日在北京和大连有五场讲座;4月16日,卧龙湖沈阳爱鸟周启动仪式;4月下旬去武夷山参与项目……如周海翔自己所说,他一年中大约有半年都在外面跑。周海翔热爱这种危险与幸福并存的状态。之前妻子总是担心他一人在外,会碰上什么麻烦或意外。现在,只是默默为他准备周全的出门生活用品,因为“担心也没用”。
周海翔是沈阳理工大学生态环境研究室副教授,这职业听起来毫无危险性。但他穿越阿拉善沙漠及塔里木盆地,进入西南无人区,在蛇岛与毒蛇零距离,用影像唤起大家对生态环境的保护,便隐含着几许危险了。
周海翔出名,最初源于他拍鸟成瘾,被称为“野生鸟类拍摄第一人”,现在则更多从事鸟类的研究与保护。在外办讲座时,经常有人找周海翔签名,他却不愿别人记住他的名字,“我更希望自己的理念被大家接受。”曾有某位著名企业家也号称喜爱摄影,为了拍出鸟群迎着风雪飞行的完美照片,动用汽车甚至飞机来驱赶鸟群。周海翔觉得羞于与这种爱好者为伍。“自然万物与人类一样,都是生而平等的。”
他拍到的那些美丽的鸟儿,都是自由自在翱翔的。为了抓到这种自然美,周海翔常常要像猎人一般,苦苦等待。
拒绝海参粥
周海翔家住顶楼,一路小跑上去后我特意问他,是不是为了环保,所以买个不带电梯的房子?他笑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极端,这都是顺手而为。”
我面前的周海翔大概是很多人不曾见到的。毛衣、棉裤,野外拍摄的装备摆了一地,家居中透出一股随意性。我落座时,被他从野外带回的一根小刺扎到,才确定眼前这位瘦高近视的中年人,正是那个因爱鸟而拍鸟、之后更加爱鸟,然后希望大家一起爱护鸟类、爱护环境的“雪山岩羊”。
“雪山岩羊”是周海翔的网名。在穿越西南进入无人区拍摄岩羊时,负重20多斤,三天三夜不停赶路,苦自不必说,他还和死神擦肩而过:看到岩羊在陡峭的山崖上张望,为了不惊扰它们,在海拔4200米的雪山上,原本至少需要歇5口气才能爬上的100米高的山崖,周海翔一口气冲了上去。因为身体无法承受缺氧环境下的急速运动,他当场眩晕,之后被同行者抬回了驻地。身边人都吓坏了,醒来的周海翔却像没事人一样。“搞环保,总要有点儿牺牲。”
不过,他并不赞成大家都学自己。“要都像我这样在外面跑就坏了。”确实,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成为他、都能成为他。但若和周海翔相交成友,听他讲讲鸟的故事,知道他践行环保的每一处细节后,便会希望周海翔们越多越好,希望自己也能为保护大自然做点什么。
生活中,周海翔对吃穿用没有高要求,建议来访记者坐公交车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他随身带着卫生筷子,用过的胶卷盒统统背回家处理。身边的朋友也有向他学习的,但大多很难坚持下来。“其实我不是刻意要和大家不同,只是习惯便成自然了。”周海翔说得很淡然。
他有位朋友从澳大利亚归国,请大家吃饭时喜欢给每人点一份海参粥。第一次,周海翔没吃也没多说;第二次聚会,这位朋友又点了,周海翔没吃,但开了口:“养殖海参会杀死其他海洋生物,我们就别吃了。”第三次聚会,周海翔提前说:“咱们是最好的哥们儿,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点海参。”这种强制的态度,在周海翔的环保生涯中并不常见——他喜欢动员和鼓励。
跟大多数悲壮执著的环保斗士不同,采访中周海翔并没有大谈环保如何艰难,只是安静地给我看图片、看视频。他乐观随和,对环保现状和未来也不焦虑,尽管他的个人生活被环保占去了一大半。
照片最给力
几年前,当在獾子洞湿地发现白鹤和东方白鹳(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后,周海翔兴奋地难以言表。可这种兴奋很快就被现实摧残没了。
附近的百姓在湿地上撒毒饵,等鸟儿们被药死后,投毒者用三轮车往外运,据说是卖给了饭店。没有雨水的冲刷,毒饵作用持续了六七天,大批鸟儿被毒杀。“水库边上的百姓每天都用编织袋来装鸟!”除了下毒,捡鸟蛋、湿地承包者的过度捕捞,“都是对这里环境的破坏。”说起这些,周海翔一直平静的面庞涌上一股哀伤。
獾子洞湿地的当地人不清楚这个外来者要做什么,只知道他喜欢鸟,会给他们发望远镜请他们观察鸟的动向。“谁家拿到望远镜那是很了不得的事,他们愿意帮你看着。”同时,周海翔还带志愿者去学校,给学生讲保护鸟的知识,“让小孩子回家告诉家人不要再捡鸟蛋,小手拉大手。”
在周海翔看来,媒体是保护环境非常好的资源,“舆论跟上了,大家的环保意识就能提高一大截”。而对政府部门,周海翔说不能硬讲,他会拍好照片给领导看,引导对方关心环保,并帮政府做些正面宣传。有了环保成绩,政府自然欢迎他的到来。“很多事情都是领导现场办公解决的。”
提到自己的讲座,周海翔说最不希望主办方为宣传环保搞讲座,“很多人一听就不来了。”在这个眼球决定行动的年代,没有人喜欢说教。周海翔也从不滔滔不绝地讲环保,他选择用视觉语言做工具,用画面来冲击人们的心灵——屏幕上,身姿优雅的天鹅在湛蓝的天空下休憩。还来不及感受这人与自然的和谐,下一张天鹅在垃圾堆中觅食的图片就让人心头一颤。
“不要以为大量的鸟聚集在城市里就意味着城市环境有改善,就一定是好现象。垃圾天鹅就是个典型例子。”大叶藻是天鹅的主要食物来源,但因为渔民在近海筑沙坝,修闸门,养殖海参,大海没有潮起潮涌,天长日久大叶藻消失了,天鹅只好来城市捡食。“天鹅将死时,会用趾骨滑到滩涂上,身体磨破了,头埋在羽毛中,依然美丽。”周海翔对天鹅的死亡怀有敬意,也曾因为没能及时发现导致一只濒危天鹅死掉而自责。
其实,他是不必自责的。世界第二种濒危水禽、现存仅千余只的黑脸琵鹭在大连形人坨的繁殖地,曾一度住进了养海参的人,并建起了发电站。在他的呼吁下,养参人被请下岛、发电站被拆除,黑脸琵鹭重回自然怀抱。
越飞山英雄山
接受记者采访前,周海翔刚参加完东北虎生境调查项目回来。“很多人问我到底见没见到东北虎,这正常,大家听到珍稀物种的名字才会感兴趣,而实际上我们是在做适宜东北虎生存环境的保护。”这是周海翔的策略,也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单纯提倡保护整体生态环境,总会遭到冷遇;若跟珍稀物种扯上关系,便有人趋之若鹜。
在周海翔的印象中,很多搞鸟类研究的人都是打猎出身。周海翔小时候也曾跟着父亲[堂
距][堂
距]浑河,抓鸟打野鸭。现在拍鸟,呼吁大家保护鸟、保护环境,这对学电子机械的周海翔有点儿意外。可他认准了就会做到底,“我是典型的金牛座,平时没什么脾气,但非常倔强,别人劝不动的。”最典型的是有一次周海翔没犯错,却被上级要求写检讨。结果,第25份和第1份一模一样。说到这,我笑,他也笑。
我问周海翔除了喜欢摄影还爱好什么,他的回答有点意思:“我们学校所有速度滑冰的纪录还是我保持的呢!”保护东北虎项目的同行者给周海翔起外号“雪上飘”“周扒皮”,因为在及膝的雪中他健步如飞,每日起床必是他叫早。为了证明自己的多才多艺,在我的要求下,周海翔清唱了《越飞山》:越飞山,英雄山……他唱得很动情,我听得目不转睛。
陶醉在歌声中的我们被周海翔的老母亲拉了回来,老太太硬拽着他坐下吃饭。原来,母亲也难得与儿子吃一顿饭。
来采访前,我问编辑为什么选择周海翔,他说很多环保先锋都带悲剧色彩,这个没准是例外。让他说对了,周海翔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平和快乐。整个采访过程中,关于他故事的细节不多,他的回答也统统绕到拍摄和环保上。回头仔细琢磨才恍然大悟,他的人生精彩不在故事中,与他同行才是了解周海翔的最佳途径。
出门后,我没有打出租车,而是乘坐224路公交车原路返回。期待所有人一起,与他同行……W
本栏责编 /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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