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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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是寄托也是武器
  我八岁那一年,我爸在跑长途过程中意外过世,我妈在那个凉风肆意的傍晚蹲在我身前,说:“从此,你就是妈妈唯一的寄托。”
  她抱着我哭,手臂箍得我生疼。后来,我在这持续的疼痛里渐渐明白,我不只是她唯一的寄托,更是她唯一的武器。
  所以我必须完美,哪怕是表演得完美。
  我努力读书,积极参加各类课外活动,也很快学会了大人式的寒暄。我在他们相聚的时刻妥帖地斟茶递水,不露痕迹地压制住内心的厌恶,大方地表演歌舞。我顺利地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只是很多时候,我表演完,恭顺地站在我妈身后,会从堂屋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脸上有一种表情,扬起的嘴角是最完美的弧度,眼睛里却没半点笑意。那时的我还不懂得,这种叫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每个努力求生活的人必经的体验,我不过是早了一些。
  很快,我就在我妈脸上也看到了这种表情。
  我爸走后,常有一个姓林的男人来家里帮忙,有时候是搬米面油,有时候是修理电器。渐渐地,每当他出入我家,左邻右舍的主妇们那咬着耳朵的闲言碎语总有那么一两句伴着刚刚好的音量掉出来。若遇上我妈出来,她们便调笑着跟我妈开两句不荤不素的玩笑,且任我妈怎么解释,总能绕回到她们想要的答案上。然后,我就开始在我妈脸上看到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用这种乏味的表情来抵抗,传达她的厌恶和无力。
  我爸在时,我跟我妈的脸上从未有过这种表情。
  我讨厌那个男人。
  二、后退的弹簧
  再往后,我成长轨迹里的故事似乎就有些乏善可陈了。
  十二岁,我认识了一个正处叛逆期的酷女孩儿,很快跟她成为知交好友。我妈看见她的那天跟我说:“这样打扮的朋友以后都不要交了。”我咬紧下唇,说:“好。”
  十四岁,我因为一次不公正的待遇和老师据理力争,我妈从教务处把我领出来,我想开口解释,我妈说:“我不要听你的借口,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进教务处。”我红了眼睛,说:“好。”
  十八岁,我遇上一个男孩儿,他温柔得像穿堂而过的风。我小心翼翼地隐藏,却还是让我妈看出了端倪。那男孩儿送我回家,在马路对面含笑站着。马路这边,我妈说:“高考要紧,以后不能再来往。”暖沉的暮色里,我憋住满眼的泪水,使劲笑着朝他挥手,尽量为我的青春做一个完美的收梢。我依然跟我妈说:“好。”
  我像是一匹马,成长的路上也曾想向一旁的羊肠小道踏足,却总是忘记,缰绳挽在我妈手中。
  再往后,每当我心里燃起躁动的火苗,我都能从那火光后看到我妈的脸,然后我会用那个“好”字吹熄所有不该有的企望。
  我读书、毕业,然后如我妈所愿考进有编制的单位,不咸不淡地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我妈也早断了和林姓男人之间的来往。我们默契地相依为命,多少年都未曾有过一句争执。我以为和我妈之间的感情堡垒坚固无比,却不想,我们的关系缺的不过是一阵微风。
  这阵微风,便是我的感情大事。
  我顺风顺水地完成了学业,也有了小城里人人羡慕的稳定工作后,我妈终于松了一口气,渐渐放下戒备,融入左邻右舍的家长里短。不过这带着炫耀的融入,又如何能让囿于人生困苦的主妇们甘心忍受?渐渐地,她们就找到了新的回击武器,那便是我的感情问题。
  我妈在一轮轮不间断的攻势下,逐渐开始认为我这个年纪不成家,简直是犯罪。
  这一年的年夜饭,无论我怎么插科打诨,我妈总能从我话里找到触发点,把话题拐回到我那个问题上。我像一根不断后退的弹簧,多年的习惯让我不愿冲撞她,何况这顿年夜饭的桌边,还坐着一个外人——那个中间消失了很多年,又突然出现的姓林的男人。
  我听不清我妈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只有一句格外刺耳,她说:“你不成家,我和你林叔怎么办?”
  我凌厉地抬起头,看着仍在絮叨的我妈和旁边竟有些羞赧的男人,忽然觉得愤怒,甚至尝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我站起身,说:“妈,你到底是真为了我好,还是觉得我挡了你的路了?你不过是不能忍受你一直以来的骄傲变成你的耻辱吧?”
  我妈在短暂的惊愕后颤抖着站起身,指着我,半晌说出一句:“你混账!我……我当然都是为了你好。”
  我笑了,说:“为我好?這些年你为我规划的哪一步不是为了你好看的脸面?你到底是把我当女儿,还是把我当道具?”
  非常戏剧化的,我妈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她在我无畏的眼神中晃了晃,身旁的男人赶紧扶住。
  我有些厌恶地别过头,拿起外套走向门外。关门的一刻,我似乎听到我妈微弱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心头涌上的感觉不是疼痛,不是委屈,不是愤懑,竟是不可理喻的痛快。
  三、过往的真相
  那次之后,我跟我妈很久没有联系。就连她结婚,我也只是听闻。在我的家乡,长辈先于儿女再婚是件极不合风俗的怪谈,我想她终于是对我失望至极了。
  只是我没想到来找我的人是他。
  这个如今名分上已经是我继父的男人看起来还像以前一样拘谨,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下意识地搓着手。
  我说:“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他看了下我,有点结结巴巴,说:“我,这个,你妈……”
  我等了两分钟,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我忽然感到厌烦,说:“如果想说这些年我妈有多么不容易,似乎我比你更有发言权。可我是个独立的人,不是她的附属品,没办法完全按照她的期望走人生的每一步。”
  他局促地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
  我觉得他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怜,但终究还是最可恨。所以我说:“但你容易很多不是吗?我跟我妈这一吵,她恨透了我,甘愿违背她一贯看重的风俗也要嫁给你,你来我这是示威还是炫耀?”
  我终于在这个温暾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一丝愤怒,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把头低下,又抬起来,说:“那天你走后,你妈哭了很久,她一遍遍地说是她太糊涂太自私。她嫁给我是想告诉你,她不再管那些流言蜚语了,也再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去要求你些什么了。”   我愣愣的,如在梦中。对面的男人站起身,说:“这些年,你妈确实是绑着你在过日子,可孩子,你呢?你有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我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忽然就不结巴了,叹了口气,说:“孩子,我跟你妈为什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真的不知道吗?叔叔……不! 我,我只想让你知道,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都会犯错,都会糊涂,希望你不要再怪你妈了。”
  他走了,我有点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又愤怒地跳了起来。他是故意的,这是要挟,是手段!我怎么了?他们走不到一起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我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走着,那些陈年往事却挥之不去地浮上心头。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沉重地拖着我的脚步,让我再也没有力气多走一步。
  四、不必再说对不起
  我爸走的时候我八岁,很小,却有着无比盛大又脆弱的自尊。他出入我家的每一刻都让我如芒刺在背,左邻右舍的眼里有薄而利的刃,我受不了那凌迟的滋味。我自卑,我敏感,我脆弱,可说到底,我是自私。
  年幼的我希望我妈像我一样永远爱着我爸,只是我从没想过,我对我爸永恒的爱无须考虑现实的需要,可我妈却要在生活的重压下腹背受敌。她需要一个男人帮她分担。
  我写了日记,写自己对父亲的怀念,写如果有人靠近我妈,我就会死,我甚至描述了几种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
  我知道我妈每天清扫房间的顺序,我把日记放在既不显眼又足以被她发现的位置,我知道她一定会忍不住打开。
  这些年里,我其实从来不是自己口中的完美孩子。
  我希望我妈永远漂亮地出现在同学面前,不管她是不是刚刚彻夜加班回来;我希望我媽烧一手好菜款待我的朋友,不管她是否旧疾复发;我希望能跟一直暗暗竞争的那个女孩子上一样的钢琴班,不管我妈如何艰难地筹着费用……年少的虚荣,让我一次次地转过头,不去看她疲累的面庞,忽略她隐痛的身体和被撕碎的自尊,我把得不到的千百倍从她身上索取。其实我和我妈一样,都在一些时刻,用自己理想中的样子绑架着对方。
  我回家看我妈的那天,阳光很好。继父以下棋为名躲了出去。我跟我妈静静地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响起来。我说:“咱们吃饭吧!”我妈泛着泪光的眼睛里浮起笑意,她拉过我的手,说:“吃饭,吃饭。”
  我们彼此心里那句说了千万次的“对不起”,都已不必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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