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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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区里的蜡梅咧开小嘴欢笑时,年就到了眼前。二十五这一天,郝新月吃完早饭就出门,梅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往鼻孔里扑,她都没有停步观赏。郝新月是去超市购物,她要抢在开门时赶到。郝新月做事喜欢赶早,到达时超市刚好开门,她第一个走进去。超市里都是可心的东西,郝新月见了就喜欢,最后经过筛选,她买了开心果、瓜子、酒心巧克力;转到另一个货架,又买了蜜枣、芝麻糕、干果等吃食;最后到速冻区拎了几袋水饺、汤圆,看看差不多了,这才罢手。结完账走出超市,太阳当头一照,郝新月感觉浑身像充了电似的有力气。她把东西分装在两只购物袋里,连公交车也不坐,一路走回来。爬上五楼,邻居哑女见郝新月拎着两大袋东西,眼睛瞪得像鸡蛋,竖起大拇指,嘴里“啊啊”地说着什么。郝新月懂一点哑语,知道哑女夸她身体棒力气大,于是回赠她一个笑脸。
  上午时间过得快,也很充实,郝新月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好,就到了十一点。难怪肚子里咕咕乱叫像跑消防车呢,要是每天都有这种感觉就好了,看来人不能闲着,得有事情做。
  过年真是好啊!
  郝新月到厨房去做饭。今天她不想将就,她要做米饭,还要炒两个小菜,烧一碗蛋汤,有滋有味地吃一顿。米淘好还没下锅,电话响了。郝新月家的电话一天最多响三次,除了小明、小英,就是王德海。郝新月不知是哪个打来的,脚下带小跑,抓起一听,是小英。小英开口就抱怨:“妈,你去哪里了,人家找不到你,都急死了!”
  郝新月陪着小心说:“妈去超市了,刚回来。告诉你英啊,妈今天买了好多东西,都是你和明儿爱吃的。英啊,快告诉妈,你哪天启程?何时到家啊?”
  小英说:“启什么程啊?告诉你妈,最近我的事特别多,凯瑞也忙,我怕是回不去了!”
  郝新月像遭到棒击,天旋地转的,她稳定一下情绪,说:“英啊,不是说好的吗,咋就变卦了呢?”
  小英“嘁”地一声,说:“妈,看你大惊小怪的。这有啥呀,不就是过年嘛,今年回不去,还有明年嘛,来日方长。妈,我忙去了。拜拜!”
  郝新月还想做做小英的工作,让她回来,大过年的,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团聚一下,哪知她“拜拜”后就把电话挂了,让郝新月有话无处说。郝新月在电话前站立许久,再回到厨房已经没了食欲,但是米已淘好,不做是不行的。郝新月将米倒进电饭锅,揿下按钮就到房间去,半睡半醒地躺着。午饭是下午一点吃的,水泡饭,没做菜。
  下午,郝新月感觉四肢乏力,鼻子不通。怕是要感冒。根子就出在躺着时没盖被子。说到底还是上了岁数,身子瓤了朽了。郝新月找出三九感冒冲剂,冲一袋趁热喝下,盖上被子发汗。出了点汗,起床后感觉好一些。傍晚时电话又冷丁地响起,把郝新月吓得够戗,鸡皮疙瘩出了一身。郝新月想一定是小明,打电话告诉她回家的日期。小明是男子汉,不会像小英嘴上没毛,说话不牢。郝新月拿起电话就说:“明儿,快告诉妈,你和阿凤哪天回啊?”阿凤是儿媳。接电话的人一听笑了,说:“看你,想儿子都想疯了。是我!”
  郝新月听是王德海,脸腾地热了,赶紧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老王啊,还真被你说着了,我怕是要疯了,成疯老婆子了。”
  王德海一听急眼了,粗门大嗓地说:“不许你糟蹋自己!什么老婆子,你还年轻,小着呢!”
  他们在电话里争论不休,一个说老,一个说小,拉锯似的没完没了。
  王德海的女儿与郝新月住在一个小区,王德海到女儿家来,与郝新月不期而遇,从此有了联系。他们常通电话,电话好像不要钱,家长里短,嘘寒问暖,没半个小时不会挂机。
  郝新月早年与王德海在一个单位,两个人都有好感,那层窗户纸一捅即破,如果郝新月不调进局机关,说不定两个人就成了一家。几年后两个人在大街上邂逅,郝新月见王德海身单影只,问他怎么没带那口子出来溜达,金屋藏娇啊。王德海牙痛似的吸溜一声,表情怪异,两眼看定郝新月,半晌才说:“藏什么娇?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么一说,郝新月就在心里骂自己臭嘴,话题多着呢,偏要说这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郝新月心里美着呢,她已有了儿子,与王德海碰面时,她想如果他问起个人的事,她就告诉他,让他也分享一下她得子的快乐和幸福。现在看,话不能多说,得赶紧离开,郝新月谎称有事,脚底抹油溜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王德海还呆在原地,正如痴如醉地盯着她的背影瞅望。至此,郝新月才知道,王德海至今未娶,心里装的是她啊!
  两座山不碰头,两个人总是会碰面的。从那往后,隔些日子两个人就会相遇。都是王德海主动打招呼,一个手势,或是问一声好,仅此而已。大约两年后,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郝新月带儿子去公园玩耍,恰巧王德海也在公园里,他身边有个女子,看样子是他的那口子。郝新月有心回避,让一对恋人不受干扰,赏花观景,谈情说爱。花是爱情的催化剂,郝新月从内心祝福他们,希望他们的爱情像鲜花,更希望他们的爱情能结出甜蜜的果实。母子连心,儿子仿佛知道母亲的心思,他挣脱开郝新月,要自己玩耍。郝新月悄然跟随,不觉中走到一对男女身旁。这对男女就是王德海和他的未婚妻。郝新月装着没看到,跟着儿子往前走。王德海看到她,有点喜出望外,说:“新月,你和孩子来逛公园啊?”
  郝新月佯装才看到,顺口说:“是啊,是啊。”郝新月没有停步,很快就走远了。
  郝新月有两个孩子,两孩子都有出息,儿子小明大学毕业分在省城,女儿小英留学美国,毕业后在那里闯天下。
  孩子回家,郝新月感觉时间过得快,一天眨眼就过去,孩子走了时间也就停滞不动了。对门的哑女家倒挺热闹,隔着门都能听到哑女快乐的“啊啊”声,还有哑女的丈夫和两个儿子的划拳声。哑女的丈夫是个司机,常年在外跑运输,照顾不上孩子;哑女上过聋哑学校,但她有口难言,学到的知识变成茶壶里的饺子,想倒倒不出,生生烂在肚子里。受害者是他们的孩子,两个孩子读完初中就辍学。没有初中以上文凭难找好工作,于是就卖苦力。大儿子在码头开吊车,三班倒;小儿子拉三轮,风吹日晒,挣多挣少全看运气。缺少文墨的人修养也差,两个儿子和父亲,三个大老爷们坐一块喝酒,喝着喝着就高了,骂天咒地,摔碟掼碗。看两个儿子摔门而出,当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不想几天后,小儿子又骑着三轮,买些猪杂碎上门来。到了中午,大儿子下早班,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来敲门,嘴里还哼着小曲。哑女把菜端上桌,父子三人脸对脸地坐下来,开瓶倒酒,喝着喝着又高了,于是摔碗、开骂。郝新月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福气啊,是有福之人才有资格享受的,谁能说这不是天伦之乐呢?郝新月从心里羡慕他们。丈夫年轻时也爱喝一口,两个孩子读大学他就戒了。郝新月要他喝,他说有孩子在身边闹腾,酒喝起来是香的;孩子不在身旁,酒是苦的,喝到嘴里难以下咽。   丈夫是出车祸去世的。当时郝新月还没有退休,但工作显然没了热情,于是提前写了退休申请。
  回到家,郝新月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单位是个大家庭,同事在一起说说笑笑,八小时很好打发,回到家,孤身一人,想说话找不到人。开弓没有回头箭,郝新月后悔已经晚了。
  儿女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丈夫刚走那些日子,每到星期天小明就往回跑,过一宿又赶回去;小英远在美国,回来不易,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打电话,家长里短,琐琐碎碎,一说就是半天。郝新月看小明小英为她操心,心里不忍,再和他们说话,就装作高兴的样子,要他们放心,说她挺好的。渐渐地,小明回来少了,小英也忙自己的事业,很少打电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丈夫走后第二年,小明和小英相继有了家。小明娶的是省城人,有了家,根就扎在了那里;小英嫁的是美国人,结了婚也就有了依靠。小明的婚礼郝新月去了,是婚庆公司操办的,搞得排场,也热闹。小英结婚郝新月没去,听说在教堂举行的婚礼,外国风俗,办得咋样不清楚。两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家,有了家就有了牵挂,动一下拔起萝卜带出泥。去年小明刚有孩子,过年时郝新月体谅他,没要他回来,自己坐车过去,一家三代在省城团圆。孩子今年学会走路,小明说过年时把孩子带回来,给家里添喜气。郝新月听了自然高兴,想想有孩子绕膝欢笑,该是何等的喜人。郝新月把家里的喜事比划给哑女,哑女一看就明白,满脸都是笑,一手翘起拇指,一手拍着胸口,嘴里“啊啊”大叫。郝新月知道哑女从心里为她高兴,正在琢磨感谢话,不想哑女把两只大拇指竖起来,对着郝新月晃了晃,然后两手合起,放到头下,做出睡觉的姿势。郝新月一看羞红了脸,竖起巴掌要打人,哑女装出害怕的样子,笑着往一边躲。
  这是腊月里的一天。这一天,郝新月说话多,笑声也多——欢乐的起因来自小明,哑女像酵母,把欢乐放大,郝新月感觉她的心快装不下了。
  哑女口拙,但心慧,郝新月的事她是一清二楚。刚做邻居那会,郝新月见对门住着聋哑人,碰面了如同路人,最多点一下头。郝新月退休后,大多时间呆在家里,有时一天不出一次门。但是只要出门,总能遇上哑女。哑女热情,见了郝新月就停住脚步,用她特有的方式与郝新月“拉家长”。郝新月不懂哑语,哑女就手动口动,眼睛鼻子也上来帮忙,郝新月连估带猜也能一知半解。随着见面次数增多,哑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郝新月就能明白几分。
  腊月二十四送灶,郝新月想着第二天去超市购物,没把这天当节过。太阳落山,夜幕降临,郝新月打开灯,想随便弄点吃的,门铃被按响了,郝新月当是抄煤气表的来了,就把表上的数字记下,然后去开门。开门一看是哑女,哑女端个盘子,盘子里有菜和烙饼。哑女把盘子递过来,又指一下嘴巴,意思要郝新月趁热吃。郝新月生活的这个地方,送灶这天要吃烙饼。饼是糖饼,咬一口柔软暄腾。现在人要健康,吃甜食的少了。哑女端来的是酸菜饼,自己做的,很好吃。盛情难却,郝新月收下哑女的馈赠,想小明过几天回来,把哑女一家邀请来,好好款待一顿。哑女高兴而去,出门又回过身,打手势告诉她,傍晚时她遇见王德海,也给他送了两块烙饼。郝新月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哑女看在眼里,笑眯眯地往回去,进门时见郝新月还站在门口。
  王德海也是孤单人,苦命人。
  自那年在公园里遇见他,后来好多年没看到,郝新月快要把他忘记了。夏日的一天,雨后天晴,西天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郝新月听小区广场上的人大呼小叫,也出门看美景。也是巧,哑女刚好出门,她俩结伴而行。走近广场,郝新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她不信,再一看果然是他。时间过去三十年,这个人虽有变化,但郝新月一眼就认出来。他是一个人,公园里看到的那个人不在身边。郝新月的心跳得厉害,脸烧得像西天的晚霞。哑女心细,郝新月的细微变化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人的感官是相知相通的,被郝新月注目的那个人觉察到什么,于是不再看景,举目四顾,寻找注目他的人。四目相对,目光宛如一座桥梁,三十年不算距离,抬脚就跨越过去。王德海快步走过来,老远就伸出手:“新月,是你吗?”
  郝新月迎过来,说:“是我呀!是我呀!德海,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哑女在一旁看着。这是一对老相识,看他们的热乎劲儿,关系还非同一般呢。哑女怕她在这里影响他们,悄然离开了。
  王德海是过来看女儿的,他的女儿住在这个小区。郝新月问他咋一个人过来,那口子呢?王德海叹息一声,半晌才说:“走了!”郝新月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摇摇头,不再多言。天黑下来,小区里的灯亮起来。广场上的人早就散去,吃过饭又出来散步,老的成双,年轻的成对。他俩还在说话,没完没了,都没有走的意思。王德海知道郝新月的那口子也走了,还知道她两个孩子都有出息。天下做父母的都盼儿成龙望女成凤,可出息了又要远走高飞,远的飞到异国他乡,一年难回一次家,让父母牵肠挂肚。王德海就一个女儿,大专毕业,在本市工作。女大当嫁,现在他已做了外公。王德海住过去的房子,离这个小区几站路,乘车挺方便,寂寞时就出来走走,到女儿家小住几日。听他这么一说,郝新月羡慕地说:“德海啊,你好福气呢!”王德海闻后呵呵一笑,连说:“是呢,是呢。”
  王德海出来久了,女儿打他手机,催他回家吃饭。王德海接完电话,遗憾地说:“早知道遇上你,我就把这东西扔在家里!”郝新月说:“快回吧,往后碰面的机会多着呢。”王德海说:“我听你的。”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这是时隔三十年后的第一次谋面,过了一宿,王德海竟然摸上门来。郝新月想不到他会来,开门后吃惊不小,说:“你怎么来了?”王德海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但人已经来了,转脸回去也不好,于是硬着头皮说:“怎么,不欢迎吗?”郝新月把身子让开,说:“热烈欢迎!”
  郝新月的房子有一百多平米,一个人住,显得空阔。王德海跟着郝新月把几个房间都看了,进门时就是一身热汗,这会儿汗更多,内衣湿溻溻的,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郝新月没开空调。王德海想找扇子,看看没有,随手拿一张硬纸片搧风。时逢盛夏,太阳高起来,绿化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听着让人气短心热。郝新月不怕热,她关着窗户,穿着秋装。王德海感到奇怪,问:“你不热吗?”郝新月说:“不热。”王德海感到不可理解,说:“你不会不舒服吧?”郝新月说:“没有,我习惯这样。”   他们坐下来聊天,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往事历历,仿佛就在眼前。时间在悄然流逝,钟摆轻摇,时针指向十一点,快到中午了。王德海意犹未尽,但不能久留,于是起身告辞。王德海走后,郝新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去秋衣,换上夏装。郝新月感到奇怪,今天怎么就热了呢?
  哑女过来串门,她往王德海走去的方向一指,对郝新月竖起大拇指。哑女夸的是王德海,郝新月不理她,说别的。她作手势问她午饭做好了吗?哑女告诉她已准备停当,两个人的饭好做。
  王德海登过一次门,往后就成了常客。郝新月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又回到过去,中间那层纸眼见就要破。王德海几次把话往上扯,都被郝新月巧妙地绕过去。王德海失去一次机会,他变得成熟、老练、耐心,更为有利的是,他有充裕的时间。王德海用的是隔日法,也就是隔一天登一次门,不来那天打个电话,问问好聊聊天。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王德海相信时间会成全他,让理想变成现实。王德海这么做效果极好,包括哑女在内,大家一致认为他俩同床共枕是早晚的事。
  这是一场马拉松,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晃就是两年。王德海坚忍不拔,无怨无悔。
  雨是半夜下起来的,天亮还没有停。雨是小雨,淅淅沥沥,一阵风来,窗户上洒下无数雨点,像怨妇的泪。郝新月最怕连绵小雨,每遇这样的天气,她就感到孤独、落寞。她坐立不安,在几个房间里不停走动,伴随她的是空旷和寂静。寒从脚下起,冷从心中生。郝新月把空调打开,感觉还是冷,她把热水袋捧在手上,身上才好受一些。今天王德海应该来的,天公不作美,他还会来吗?郝新月想他来,又不希望他来。想他来,是因为他们有共同语言,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说来奇怪,只要王德海来了,时间好像长了腿,半天不注意就溜走了,拉都拉不住。不想他来,是因为下雨,道路结冰,一旦摔倒,伤着身子可不是小事。
  王德海的心思像一碗清水,郝新月看得清清楚楚。按说她早该答应王德海的,孤男寡女合成一家,人生有个伴侣,那日子才叫日子。哑女也常把这话挂在手上,每次来了都要做手势说一说。郝新月心里有障碍,她不知两个孩子知道她改嫁,将如何看她。他们还会像过去那样爱她吗?王德海挺现实,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似的,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他说生命苦短,人要为自己活着,不给人生留下遗憾。王德海仿佛是火,见了郝新月就火光四射,呼呼燃烧。郝新月仿佛是水是沙,她扼制王德海,不让他火势蔓延。那个雨天,王德海还是来了,进屋后,王德海开玩笑说:“我愿做一捆柴禾,燃烧自己,温暖他人!”这是王德海的肺腑之言,郝新月闻后感动得热泪盈眶。
  年一天天近了,小区里不时响起一阵鞭炮声;晚上,广场上礼花飞舞,姹紫嫣红。这些都是心急的孩子燃放的。昨天小明在电话里说他和阿凤很快就会带宝宝回来,具体哪一天没有说清。郝新月想,最迟也就是后天。后天三十年晚,他一定会回来吃团圆饭的。
  三十这天,郝新月早早起来,把客厅和卧室又擦拭一遍。吃早饭那会,门铃响了。郝新月跑着去开门,当是小明起早赶回家的,开门一看是哑女,高兴地把她叫进来。郝新月把吃食放到茶几上,叫哑女吃。哑女打手势说她刚丢下饭碗,肚子饱着呢。郝新月也作手势,说零食不是饭,吃了不撑肚子。哑女见了笑。郝新月也笑,她笑自己不用嘴,而是用手与哑女对话。
  哑女两个儿子都有自己的家,今天他们要带家人回来,与父母团聚。大家大口到一起,有很多事等着哑女做。哑女一早就忙起来,她见郝新月家还像往日一样冷清,就忙里偷闲,过来看看。哑女看郝新月正在作准备,把家收拾得纤尘不染,就知道她的儿子快到家了。哑女心里宽慰,告别郝新月,回家忙去了。
  做好卫生,郝新月开始准备午饭。菜前一天已配好,烧的炒的,都合小明和阿凤口味。郝新月做事干净利落,才十点就把烧菜做好。炒菜不急,等小明阿凤到家,现炒现吃。郝新月把电视打开,一边看一边等。过年了,电视里都是歌舞节目,看着喜气。郝新月爱看晚会,爱听民歌。说来也是,唱民歌的人往台上一站,小白杨似的,看着让人长精神。今天都是好歌,舞伴得也好,郝新月看得忘了时间,没注意过了十二点。小明还没有回来,他不会临时变卦,把回家当儿戏吧?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郝新月掐掉,她叹息一声,站到窗口向外张望。哑女家吃过饭了,她的大儿子在贴对联,小儿子端着糨糊打下手。看来爷儿仨今天没有喝高,到底是过年,他们也能把持住方寸。郝新月退回客厅,看桌上几个烧菜由热变冷,色彩也不如出锅时鲜艳。烧菜时郝新月还有食欲,这会儿心里油腻腻的,不吃都饱了。
  午饭做了一半停在那里,几个炒菜还在灶台上放着。郝新月什么都没吃,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欢声笑语,郝新月无心欣赏,她把音量调到最小,看着就像演哑剧。
  电话叮玲玲地响起。郝新月想一定是小明打来的,向她解释不回来的缘由,就不想接听。叫声停止,隔一会儿再次响起,好像不接它会一直响下去。万般无奈,郝新月接听了。是王德海打来的,提前向她拜年。郝新月一听没好气地说:“明天天塌了还是地陷了,今天拜的什么年啊?”王德海遭到抢白,非但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说:“新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过来陪你。”郝新月带着哭腔说:“谁要你陪?你来了我也不开门!”再听电话已经挂断。
  不一会儿门铃被摁响,看来王德海是打车来的。郝新月刚才还说不开门的,门铃刚响起,她就把门打开了。
  王德海下午都在这里,晚上说好到女儿家吃团圆饭的,他给女儿打电话,说不过去了。郝新月没邀请,王德海自己留下来。晚饭很简单,把桌上的烧菜热了两个。吃完饭郝新月催王德海回去,她担心哑女过来,孤男寡女的说不清楚。王德海磨蹭到晚会开始才走。也是巧,哑女一下午都没来,王德海走后不久,她就过来,陪郝新月看晚会。零点钟声响起,小区里的鞭炮响成一片,哑女才告辞回家。
  王德海好像有千里眼顺风耳,哑女刚走,他就打电话过来拜年。新年伊始,郝新月也给王德海拜年,说的都是吉祥话。挂上电话郝新月就上床睡觉。晚会还在继续,郝新月把电视开着,家里有欢歌笑语才显出生机。
  夜很短,郝新月感觉还是长,她是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小英记得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把时间掐算好,刚到七点就打来拜年电话,她说:“妈妈过年好,我和凯瑞向您老人家拜年啦!”   郝新月听是小英,把电话紧紧地捂在耳朵上,说:“英啊,我的好闺女,妈也向你和凯瑞拜年,希望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小英笑说:“妈你老土了不是?你当在家呀,我们这里是美国。告诉你,美国人不过年,只过圣诞节!”
  郝新月说:“妈不知美国人过啥节,你懂妈的意思就行。”
  小英喊凯瑞过来说话。凯瑞不会中文,唧哩咕噜地说了两句,郝新月估计是祝福话,顺嘴回了两句。小英在边上嘻嘻直笑。郝新月没见过凯瑞,不知他长得啥样,但她感觉出小两口挺恩爱。有爱就好啊……郝新月思想开了小差,小英和她拜拜了也没有听到。
  电话刚挂上又响起,是小明打来的,他问郝新月和谁通话,电话一直占线。郝新月说是小英和凯瑞打来的。郝新月问小明咋还不回,今天初一,过几天上班,想回也回不了了。小明说:“听天气预报说,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这两天要降温。家里没通暖气,我和阿凤怕宝宝回去着凉。”郝新月想说家里没有暖气,你和小英不都长大成人,而且都很健康吗?话到嘴边却变了样:“那就等两天,待寒流过去再回吧。”小明说:“阿凤也是这么想的。再见了妈妈!”
  从挂下电话那一刻起,郝新月就开始关注天气,希望西伯利亚寒流不要过来。太阳挂在天空,温吞水似的。王德海来了,郝新月开口就问:“路上冷吗?”王德海听了心里像升起小火炉,激动地说:“我身上暖和着呢!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比你的热水袋还要热乎!”
  哑女来串门,郝新月也和她说天气。
  年撒脚走远去,正月初五是小年,过了小年就要上班。初七这天,郝新月心里空落落的,像她的家一样。桌上留下的两个烧菜,已长毛变馊;灶台上的炒菜也起皱变色。郝新月把它们放入垃圾袋,拎下楼扔掉了。
  西伯利亚的寒流最终还是来了。这天是元宵节,大风突起,小区里的绿化树被吹成了弓,气温陡降,下午还飘起雪花,仿佛又回到寒冬腊月。王德海给郝新月打电话,叫她不要出门,倒春寒,吹风容易感冒。郝新月叫他明天别过来,路上冷。王德海大声说:“你当我是你啊,弱不禁风的!”郝新月说:“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行了把?”王德海哈哈一笑,说:“这话我爱听!”
  这天晚上,郝新月把空调打开,睡到床上感觉还是冷,她把热水袋放进被窝,胸口暖和了后背又冷,她翻过身把后背贴着热水袋,不一会胸口又冷。郝新月像烙饼似的折腾一夜,早晨起来,两只眼圈黑得像熊猫。
  王德海顶着风来了。郝新月今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冷。中晚两餐,王德海都是在郝新月家吃的。王德海女儿给他打电话,问他咋不回家吃饭,王德海撒谎,说他正忙着。晚饭后王德海也不急着走,到十点时,他想走,天又下起雨来。人不留客天留客,他要走郝新月又不放心,怕他路上有闪失。一番为难,一番推让,两个人最终睡到一张铺上。这一夜,郝新月睡得很香,也不冷,醒来感觉身上汗津津的。王德海一夜没睡,他看郝新月醒来了,歉意地说:“新月,对不起,你看我……”郝新月知道他要说什么,伸手捂住他的嘴,说:“德海,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很满足。我们能在一起,这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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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认识时,各自都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前夫在她(他)们的孩子夭折后,有了外遇。双重的打击导致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住进了医院。病愈出院后,她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离异后的她过得很平静。工作之余看看书,上上网,夜深人静时写点落寞的心情文字独自疗伤。过去的婚姻在她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让她对以后的婚姻有了深深的恐惧。毕竟自己在精神上遭受过刺激。对个人的事情,她不敢去想,怕对方理解不了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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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阳路派出所,快点去……”老妈打的电话,说外婆聚众赌博被抓了,让我赶紧去派出所一趟。我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还进个派出所?放下手里的未完成的工作,火速出了公司。  外婆今年八十九岁了,身子硬朗,每日除了看电视外,就是喜欢和一帮老邻居打打麻将。老妈以前很反对,后来有次看电视上说打麻将能预防老年痴呆,想想也就不管了,人活着不就图个乐子嘛。外婆每天揣上一把钢蹦,午后和一群年纪相仿的老头老太们,在麻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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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旁边有一个公园,开放式的,我经常从公园穿过。  那天,下着小雨,我又从公园经过。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打着伞,在雨中漫步。走到跟前,認出是徐卫东。忙上前打招呼,问他在干什么?徐卫东笑笑,说没事,散步而已。这个老徐,都退休了还这么浪漫,够有情调的。  一个多小时后,我再次经过公园往家走,却见徐卫东仍在那里踱来踱去。雨虽不大,可他的裤子还是淋湿了一大半。我立刻意识到,他绝不是在散步,就问,你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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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辰年开春,湖北省委、省政府在十堰市召开现场办公会,确定从省际战略高度全力支持十堰市建设鄂豫陕渝毗邻地区中心城市,从而使得十堰呈现出跨越式发展的宏伟蓝图。我是上个世纪七十年初到十堰市参加东风建设的,屈指算来,已经在这座“因车而建,因车而兴”的山城生活四十多年了。在这些年的记忆里,除了献身祖国汽车工业的峥嵘岁月之外,还有许多对十堰风土人情的深刻印象,散记如下。  美 景  但凡初到十堰的朋友,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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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姐到文家咀那天,没有什么娶亲迎亲仪式,文家姐像是一个走亲戚的,细雨中撑一把淡紫色的油纸伞,一身桃红柳绿,莲藕臂上挂一个碎花布包袱,黝黑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旧时的髻,近前,她的眉目和神情,也极像一个旧时的书斋女子。多少年过去了,那个俏娘,她现身的场景,文家咀的老辈人还在谈及,甚至叹息。特别是那把纸伞,习惯了蓑衣斗笠的乡下人,他们只相信土坷垃能长庄稼,哪知纸也能遮风挡雨。走在行人如织的马路,或者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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