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期,我高考又落榜。回到乡里为了避开七嘴八舌的议论,我去一砖厂干活,没出三天被工头辞退,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原因很简单,按工头的话就是个子虽不低但干活没劲。母亲看着我消瘦又晒黑的脸,叹息地说:“看来唯有考学了。”但面对涨价的十二元补习学费,父亲愁了又愁地说:“还是求大山帮忙吧。”
　　的确,那时我们农村人经济来源主要靠秦岭大山。父亲说的求大山帮忙无非就是进山肩椽肩檩,出山后上集市卖了换钱。可到晚饭却说是进山摘乳粒(五味子)。并说这活我能干,又不被林站没收等等好处。只要能考学,我满口都答应。这样我们就早早睡觉,准备第二天趁早进山。
　　凌晨三点起来,我和父亲吃完母亲早早准备的包谷糁饭,带着包谷面黄糕馍和一些干面粉,于三点半正式从家出发,拉着放有两个笼的架子车,步行二十多里来到秦岭的终南山——扯袍峪。
　　扯袍峪,秦岭北麓一个小峪。峪不大,沟不太深。因有一段传说的逸闻,而远近闻名。
　　传说,战国时期有一位大王曾在此峪口村庄居住过。有一天,大王进峪参拜道教圣地时,在峪中第一个沟里大便,起身时黄袍被野玫瑰扯烂,故名扯袍峪。大王大便的沟叫王巴沟。峪口村子也叫王庄村。这个逸闻是父亲在路途给我口述的。父亲进山总有一番装扮:头上戴草帽子,腰间系带子,腿上缠缠子。走进王庄村,我心情激动不已,那传说始终萦绕我的脑际。将架子车寄存在一店家后,我父子背着干粮馍,提着笼,走进了王巴沟寻找乳粒了。而进王巴沟是我的主意,次前父亲说过,他多年也未摘乳粒了,也不知那个山沟多。
　　进了王巴沟,寻觅王巴处觉得有些滑稽、甚至担心日后成为笑料。于是心思情牵于迷恋沟里参天大树和清脆鸟鸣声。也禁不住和父亲哼起秦腔来。不幸被藤蔓羁拌住,重重地摔了一跤。父亲背着干粮,提着笼,腾不出手来帮我。我自己折腾一阵后,折了一个树棍拄着继续上山。刚进沟中,我们还摘了几串乳粒吃了,感觉吃馍也挺津津有味。乳粒——药名五味子,是成熟的五味子。未成熟时颗粒是绿的,泡制而成,且因子含五味故名五味子。它是多年生落叶藤本植物。中药功能益气生津、敛肺滋肾、止泻、涩精、安神。五味子可保护人体五脏:心、肝、脾、肺、肾。因五味子的药理功能,乳粒也悄悄地畅销,身价飞涨。听父亲边上山边介绍后,我上山的劲头更大。而六十五岁的父亲比我更结实上山更有劲。但奇怪的是我们越上的高,山上树林越稀疏,越没有见乳粒。三个小时我来到山顶,更无乳粒踪影。父亲叹息地说:“今天逛坡了,我们走错了路。”于是败兴下山。又爬进第二条沟冷水沟。情况更让人失望。因为满沟都是核桃树。在冒眼泉歇息一会儿,喝了几口凉水,吃了几块馍后,父亲又扎紧缠子,吹促我快上山。目标直指——人头山。不知多长时间,在我快到人头山附近时,走在前面的父亲大声喊:“选芒 ,快来!这里有好多架乳粒,红呀呀一片!”我惊喜爬着靠近,只见父亲正在摘了几串正享受呢。突然,父亲定神喊:“妈呀,这乳粒架上竟都是缠着蛇!是蛇窝。别来,快下去。”我老远惊慌地看见那些蛇,个个伸着脖子,在警告我们似的。我们连滚带爬向沟下滑去。惊慌地走在小路上,一不小心,父亲一脚踩上路边的蜂窝。那黄蜂满空飞窜,父亲弯腰低头地将草帽寄给我,让我戴上,先跑。他自己在后边跑。且边跑边用折来的树枝抽打黄蜂。那家伙越打越急,只围着父亲叮蛰。远远看见父亲头上落了一层黄蜂。我惊慌跑回店里,向店主求助诉说。数十分钟后,只见年迈的父亲跌跌撞撞地来到店里。一只脚只见系带,不见鞋影。而他用毛巾将头裹着。父亲一回到店里第一句话就后悔地说:“馍兜还在山上那乳粒架上。”无奈,我们再也不敢上去。店主说:“算了,那鬼地方你们还敢去?也不打听打听那三窝,没遇见野猪算你们幸运。”听后,我爷俩瘫在地上。好在,店主家还给我爷儿俩吃了一碗洋芋糊汤,充了一下饥。天色渐晚,老天爷也不睁眼地下起蒙蒙小雨来。挨着饿,顶着雨,我用架子车把父亲拉回家时,已是半夜。母亲看见我父子俩狼狈的样子,笑中流出了泪,说:“只要人回来,这就好。”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看见母亲用热毛巾给父亲擦头。我走近一看,原来父亲头上尽是蜜蜂蛰的红疙瘩。脸肿得象个桶,眼睛变成两个小数点。他蒙着眼说:“多亏腿缠缠子。否则,那‘裤裆蜂’会要我命的。”“裤裆蜂?”“山里称那种蜂叫‘裤裆蜂’,那蜂窝在路边坎里,人一惊闯,它会从下边向人攻击,甚至从裤子口向人阴部窜。由于毒性大,蛰了阴部人会丧命的,故名‘裤裆蜂’”。
　　正听父亲讲时,我隐隐约约觉得小腿肚子疼,就坐在炕上和父亲聊起话来。又觉得脸上发热,用镜子一照,脸上好像脱皮。父亲睁着小数点眼,看后说:“你该不是拄的漆木棍?”“我也不知道。”父亲苦笑一声说;“八成是中漆树毒了。”“真倒霉!”母亲心疼地说。随后请来村上医生给我们看了病。伴随窗外那绵绵的秋雨,我父子俩在炕上整整坐卧了半个多月。唉!没挣钱倒在村医那里又拉了几十元钱的帐,真是伤口撒盐、雪上加霜,多揪心呀!
　　眼看开学了,父母商量后,让我逢集将我家不知多少辈人传下来的独轮木推车,推到三十里开外的焦岱集市上卖了,刚好卖了十二元。于是,我匆匆地拿着钱求学去了。
　　唉,真的,我交了一笔人生的学费,但练就成了执着的事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