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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巴达,他也要骑在国王脖子上,和他一较高下。为了摧毁雅典,斯巴达王亚基斯主张出兵北方的达达尼尔海峡,把雅典的海上粮道切断;亚西比德主张派几艘小船,出使南方的爱奥尼亚,用外交手段,策反雅典的附属城邦,瓦解雅典帝国。斯巴达人认为后者的策略更有效,令亚基斯很没面子。此时的亚基斯在德西里亚驻守,亚西比德成了真正的斯巴达王,他不仅掌控着国家的政策,还在替亚基斯履行丈夫的职责——王后泰玛哪见过这么俊朗、风趣、有修养的男人?她疯狂地爱上了他。
亚西比德到底长得有多英俊?在男宠之风盛行的雅典,雅典男性为他疯狂。有外乡人为了引起亚西比德的注意,变卖了全部家产,把钱送给他;安图斯摆出贵重的金银器具,大排筵席,希望能博得亚西比德的芳心;就连苏格拉底也为之着迷,在战争中对受伤的亚西比德舍身相救。
留寸头的斯巴达女性未必有多大魅力,但女王的身份让这种事格外刺激。亚西比德后来宣称,他和泰玛恋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坐上斯巴达王位。当泰玛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时,亚西比德也该跑路了。他代表斯达巴政府,出使爱奥尼亚地区,利用人际关系网络,把雅典的附属国一个一个争取到斯巴达这边来。
等斯巴达王亚基斯休假回家,看到“基因优秀”的亚西比德送给他的这份“大礼”,能不来气?他不是唯一厌恶亚西比德的人。就像在雅典一样,在斯巴达也有很多嫉妒亚西比德的人:一个外来户在政府出尽风头,怎不气人?于是乎,亚基斯对亚西比德判处死刑,派舰队去爱奥尼亚取他性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架不住这棵树跑得快——在刽子手到达之前,亚西比德就逃到了波斯帝国吕底亚总督的门下。
波斯虽说是斯巴达的盟友,按理应替它解决逃犯,但亚西比德的魅力实难抵挡。亚西比德立刻就适应了波斯那奢华的生活作风,平生第一次穿上了裤子。总督为他的魅力所着迷,把自己最爱的花园命名为“亚西比德花园”。
和在斯巴达一样,亚西比德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向总督进献计谋:第一,拖欠给斯巴达的军费,让他们饿着,以保证忠心;第二,波斯舰队按兵不动,让斯巴达和雅典互相消耗,波斯人则可坐收渔翁之利。这两条毒计让斯巴达苦不堪言。
计是好计,总督也贯彻得很彻底。但斯巴达越过总督府,直接找波斯王告御状。波斯王很生气——他对雅典怀有旧恨,因为在争夺王位时,雅典支持了他的对手——强令总督支持斯巴达。
外患重重、缺乏资金的雅典也在向波斯申请资助。听说亚西比德是吕底亚总督身边的红人,他们派遣皮山德去谒见亚西比德,请他代求波斯。
天使,望故乡
给钱可以,亚西比德说,但有条件:推翻雅典的民主政府,建立贵族派领导的寡头制度。亚西比德一向对民主体制嗤之以鼻,认为那些没有教养的大多数很容易受情绪左右而失去理性,翻脸不认人。亚西比德从小就鄙视这一体制,曾经跟监护人伯里克利争论,说法律是不公正的,因为它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压制。伯里克利叹口气,以一副过来人、实则居高临下的口气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和你一样喜欢抬杠和吹毛求疵。”亚西比德回答:“很遗憾,我没能在你最聪明的时候认识你。”
由于总督开出很多附加条件,皮山德最终和波斯谈崩了,但亚西比德的要求给了他灵感:干脆推翻民主制。其实雅典城内有很多欣赏寡头制的人,除了贵族阶级之外,也不乏苏格拉底这样的哲学家;再加上平民大多还在海外服役,所以皮山德比较顺利地推进了革命,组成了“四百人寡头政府”。
驻扎在萨默斯的雅典海军哗变,反抗来自雅典的命令,组成临时民主政府——他们的理由与亚西比德的不无相似:我们没有背叛祖国,是祖国背叛了我们。或许是不知道亚西比德在政变中起的作用,或许他们太需要波斯的资助,萨默斯的将军们把亚西比德请了回来,军队选举他成为将军。一位政敌在抨击他时,看法很中肯:亚西比德根本不在乎政府是民主体制还是寡头体制,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亚西比德一回来就为海军做了两个“贡献”:第一,他吹牛皮说吕底亚总督如何信任他,就算把金铸宝座镕掉,也要给雅典提供资金(事实上,这是波斯对斯巴达的许诺)。不过,这的确提升了士气和希望;第二,他让士兵们冷静下来——他们原本打算回师雅典,推翻寡头政府,但亚西比德主张枪口对外,避免内战。
亚西比德加入海军之后,气息奄奄的雅典像吃了救心丸一样,一下子活过来。
库兹克斯战役是亚西比德打得最出色的一场海战。雅典海军趁夜偷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在库兹克斯附近放下重甲兵,然后船队冒雨向库兹克斯驶去。雨晴后,亚西比德率20 艘战船从斯巴达海军面前漂过,假装是被风浪吹散的散兵;斯巴达全军出动,埋伏在周围海域的两支雅典海军趁机上前截断后路;斯巴达海军见势不妙,连忙掉头逃回岸边,并得到了波斯重甲兵的支援。陆战胶着时,之前放下的重甲兵赶到,斯巴达海军司令被杀,斯巴达的船只全部被俘。
但战争归根结底也是财力的角逐。斯巴达有波斯金主的支持,造船厂很快就木屑飞满天。与此同时,本应乘胜追击的雅典却裹足不前——只因资金不足,开不出工钱,没钱雇用划桨工,有几十艘船只能闲置。亚西比德不得不腆着脸四处到盟邦收保护费,还得收复叛变的城邦,以保护海上粮道的畅通。这是历史开的一个玩笑:别忘了,雅典缺钱、缺粮的处境,全是亚西比德在斯巴达时一手造成的。
正是在这些军事活动中,我们看到了亚西比德的本事: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一连攻下了卡尔西登、西莱布里亚和拜占庭。卡尔西登人单纯得可爱,在得知雅典大军袭来时,公民们把金银珠宝托付给邻邦比提尼亚保管。亚西比德直接挥师逼近比提尼亚,比提尼亚乖乖把钱交了出来,雅典人也不必费事抢夺了。
西莱布里亚的战事尽现亚西比德的足智多谋。本来,大军在城外驻扎,和城中的内应约定时间,举火为信,开城让士兵进来。但火把提前点燃。是情况有变,内应不得不提前举火?抑或这本来就是个陷阱?富有赌棍精神的亚西比德无暇多想,召集了身边的50个人赶进城内,却发现敌军严阵以待,正呐喊着向前冲杀。亚西比德让身边的号手吹号,示意肃静。敌军都停止前进,十分困惑地盯着他。亚西比德扔掉兵器,开始演讲,说他的军队已经占领全城,说他只是来收保护费,绝不屠城——以往的传统是,破城之后,男人全部杀掉,女人和小孩儿卖为奴隶。被熏得晕晕乎乎的西莱布里亚人放下武器,向亚西比德投降。
拜占庭的征服使用了攻陷特洛伊的策略。围城数日之后,亚西比德假装后院起火,军队拔营返航。俟城中放松戒备,进入梦乡,亚西比德率军悄悄返回,由内应打开城门,长驱直入。惊醒的居民准备迎战时,号角响起,亚西比德发表演讲,一通胡萝卜加大棒,拜占庭归降。 海上粮道保住了,是时候回家了。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内疚,亚西比德在海上逡巡,绕远路返回雅典,一路上远观斯巴达的造船厂,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但眼下更让他担忧的是雅典人的反应:他们会不会给他脸色看?就因为他提供了解药,他们就该忘记他是下毒者的事实吗?
进入港口,他才放下心来,民众在翘首期待他的归来。公民大会不仅将财产奉还给他,还投票授予他总司令的头衔。
亚西比德是个谜,是个很难评价的人——因为人的动机不只是复杂的,而且它看不见、摸不着。当年,亚西比德在投靠斯巴达时,以这样的话结束他的演讲:“我不认为我是在戕害祖国,我只是在努力把它抢夺回来。一个真正爱城邦的人,绝不容许自己失去它而不采取任何行动。不!他如此渴望着它,会不择手段地把它夺回来。”如果亚西比德的这些话出自真心,那么他则布置了一局长棋,而且一切都按照计划实现了:他对雅典搞破坏行动,只是为了让雅典召他回去。
亚西比德的个人立场左右甚至决定了战局的走向,敌对双方就像乐队一样在其意志的指挥棒下表演。他每次改变立场都伴随着胜负双方的洗牌。因此我们可以说,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几乎就是亚西比德的个人史。
像一个狂热的恋人,他一棍子打断雅典的腿,就为了能照顾它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