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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有一座桥叫奈何，有一方土台叫望乡，有一个老妇人叫孟婆，有一块石，名叫三生。
1
我独自走在通往临潮湖的路上，左肩上是我的天劫斩。这条路我已走了不知多少遍，每一块石、每一丛树、每一道岔口，都熟捻于胸。每一次都有路上的行人停下手里的劳作，好奇地打量我，对于我这样一个穿着迷雾披风牵着坐骑的人，清源城的人无疑是极新奇的。我却依旧循着早已习惯的节奏，走着，走着，心无旁骛。
清源城实在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每天清晨，城里的人们都会陆陆续续地来到郊外，各自做着事情，打柴、狩猎，或在城门口叫卖，换取微薄的银两，平凡又忙碌的生活着。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怀有巨大的梦想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我也是在清源城出生的。我每天都和城里的伙伴一起到郊外的河边嬉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那时候我常常独自坐在河边，看河水无休止地流淌，望不到尽头。我不知道河流的尽头是哪里，也从未想过城外是怎样的世界，直到我偶然看到一个和我现在一样身着披风牵着坐骑的人，心中满是新奇和向往。我去问清源城主，城主对我说，河流之后自然是江湖，那是更广阔的天地。江湖，江湖，我说我要去江湖。城主的眼光深邃起来，他说江湖广阔却也凶险，但走入江湖几乎是城内每一个人的梦想，想去江湖就要选择一条路，或正或邪，他可以送给我通关文碟。
“正邪有什么不同呢？”我很好奇。
“并无不同，你可以与任何人一起行走，亦可以与任何人兵戎相见，正邪不过是身份的象征而已。只是每月月初，双方都会有一次势力大战，每个人的战绩都将被记录下来，那是江湖的排行榜，榜首是莫大的荣耀。”
“那么，我选择邪吧。”我急切地回答。
“为什么？”
“既然只是一个身份，正或邪，又有什么区别呢？”
城主看我半晌：“你可以随时回来，但你不再是清源的人，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将很难更改，回头便是痛苦，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我点头。
“选正选邪，又有谁能猜到哪个是对，哪个是错？”我在城主的喃喃自语中离开，义无返顾。
2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天劫斩，拥有它的时候，我已经接近了江湖榜首。
天劫斩，我喜欢这个霸道的名字。栖邪关主却说，它饮了太多人的血，有大凶之气。然而对这江湖之中只有寥寥几把的天劫，我无法舍弃，有它在，我登上榜首只是迟早的事。
每天黄昏时分，我都会从三邪关绕到清源，然后顺着儿时嬉戏的河流走到临潮湖。那是个风景极好的地方，每次我都会把天劫小心地放在行囊，看夕阳西下，看落日余辉。因为清源城主说，秀美的临潮湖可以消除我天劫上的暴戾之气，我的江湖路必有耀眼的光芒，唯一的前提是，我绝不可以让它在临潮出鞘。
我牢记着这句话，从不猎杀岛上怪兽，即使有人对我亮出兵刃，我也只是匆匆离去。不在临潮出鞘，我一直小心地恪守着这一原则，直到遇到燕紫烟。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来到临潮湖，湖中有岛，岛上有我喜欢的凉亭。身边三个人渐渐围了上来。
“暮永煊？”
“我是。”
“听说你在临潮从不拔刀。”
“因为我的刀杀气太重，会负了临潮秀色。”
一阵狂笑：“你就不怕失了你的天劫？”
这一仗在所难免。我没有其他兵刃，很快便落入下风。不出鞘的天劫根本无法伤及对方，我只能边用它抵挡着对方的兵刃，边四下寻找退路。然而此次却不同以往，对方都是高手，招招致命，配合娴熟，显然是有备而来。勉强退到湖口的时候，我的金疮药已然用完，却发现另有三人已在那里早早等候。“还不拔刀？”为首一人冷笑。看着自己不足半格的生命，摸摸空空的包裹，我的手牢牢按在刀柄之上。清源城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天劫是你的命数，如若在临潮湖出鞘，必有灾难！”正犹豫时，六个人已同时攻了过来。无路可逃。
湖面上一道绿色的光芒升起，自我头顶洒落，我知道那是疗伤的法术。眨眼间，身边已多了一名女子，正派女法师。她对我笑笑，面庞圆润洁净，双眸闪动，一袭寒雪长衫和雪白的长发一起垂落下来。六个人一见有人为我疗伤，立即转手攻向女法师。女法师步伐虽轻盈毕竟抵抗力太弱，纤细的碧玉杖顷刻被打脱手。没了法杖，最基础的魔法她也无法施展了。瞬间，命悬毫发。
天劫出鞘。
我可以为自己犹豫，却不能为救我的人犹豫。六个人落荒而去。
“你就是暮永煊？江湖榜的第七位？”她看着我的天劫问道。
“我是。”
“若早知道你是暮永煊，我又何必犯险？”也难怪她心生怨气，“为什么不早些拔刀？”
我不想告诉她真实原因，“谢谢你出手相救，几乎连累了你。”
“那倒没什么。”女法师的语气软了下来，“能救江湖排名第七的暮永煊一命，我也不算白游一遭临潮。”
“要我怎么谢你呢？送你一根好些的杖吧。”
“不必了，你不是也救了我一命么？”女法师拾起自己的碧玉杖，准备离去，忽又扭过头来，“收好你的刀！”
对，我的天劫，它还没有入鞘，我又想起清源城主的嘱咐，不知道会否灵验。
“有缘再见。”女法师衣袂飘动一纵上船。“如果是雁离杖，我倒可以考虑。”她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打趣道，“咯咯”笑着荡舟远去，白发飘扬，如雪。
“还没问你名字？”我大声喊。
“燕紫烟。”声音从湖面传来。
燕子烟？果真人如其名，身行如燕轻似烟。
3
连续十余天我没有再去临潮湖。雁离杖是正派法师的终极武器，极为少见，虽是燕子烟的一句玩笑，我还是四处打探，来到了西北大漠的夺云窟，埋杖之地。夺杖的人很多，血溅黄沙，骏马嘶鸣，无数人没了归期。幸而我喊了两个朋友相助，才取得宝杖。不及疗伤歇息，我又来到正派最大的城池神辉门，希望可以再次遇到燕子烟，以杖相谢。
月初，月如钩。
我不想错过任何继续向榜首攀升的机会，来到势力战场。
天劫刀一出鞘，便有十余名正派人围了过来，因为持有天劫的人江湖排名必定不低，而杀的人排名越高，自己攀升的也就越多。我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漠然看着围拢来的人，天劫带着寒光挥了出去。
每一次势力战都死伤无数。围拢的人逐渐多起来，我不敢大意，凝聚心神应对着。猛然间不远处一头雪白的长发飘过，寒雪长衫舞动，是燕子烟！我用手摸了摸负在背上的雁离杖，荡开刺过来的两只剑，向她飞奔而去。
燕子烟显然没有立即认出我，看到是邪派的人直奔自己而来，不禁面容失色。我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边抵挡着尾随而来的敌人。燕子烟回过头，圆润洁净的面容一如往昔。我匆匆解着背上的行囊，一分神，肩上已中了两剑。她下意识地向我施展了两个治疗法术，却忘记了在势力战场正邪是不能互助的。雁离杖掉到地上，我俯身拾杖之际，一杆魅焰枪又从背后斜刺过来。燕子烟拉住我的手，飞也似的退出了势力战场。
“你不要命了？有什么话不能出了势力战再说？”
“我找你许久了，难得相遇，错过了让我再怎么寻你？”
“去清源城吧，势力战一结束，免不了人们还要在外面继续厮杀。”
“出了势力战场，我有你的法术，你有我的天劫，我们又有何惧？”
“到底是江湖名人，果然有胆气。”燕子烟扬起头，眸如夜发如雪。
“送你的。”我把雁离杖递给她。
“雁离杖？你竟真的去为我夺了这把杖来？”燕紫烟孩子般地跳了起来，笑靥如花，“那样的凶险之地，要我怎么谢你？”
“不用谢，一起走就好了，雁离加上天劫，我们还有哪里不敢闯荡？”
洁白的雁离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燕子烟笑了，阳光明媚。
“对了，上次你问我名字，不知你听清没有？”燕子烟边说边用杖在地上写着，“燕紫烟”。
原来是“紫”。人们都唤她紫烟，我却叫她燕紫，并固执地相信特别的称呼暗示着与众不同的将来。从那天起我换上迷雾披风，深紫。未来呢？是寒雪长衫似的明亮，还是如我深紫色的披风，迷雾一般……
4
我和燕紫在江湖中名头渐响，几次宝物的争夺战，我们都如愿而归，配合默契，感情也日渐弥笃，燕紫却逐渐不快乐起来。
“永煊，神辉门主说，雁离和天劫是天生的对头，无法化解，你说，我们会不会在某一天兵戎相见？”
“不会！我的天劫宁愿饮自己的血，也不会伤你。”我又想到天劫临潮出鞘的预言，心间掠过一丝忧虑。
“我的杖也绝不会攻向你！”燕紫的目光坚定起来，并恢复了以往的开朗，“一切不过是传说而已。”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的日子，这一天，月老也会格外忙碌吧。
官府终于在这一天建好了姻缘墙，江湖中每一对有情人都盼这一天盼了许久。然而姻缘却并不易成。每月月圆之时，官府都会在灵山挂月楼放置一对姻缘指环，夺得指环互相佩戴，才有资格将两个人的名字篆刻在姻缘墙上。每月只此一对，若想取得必定历尽艰辛，或许，这便是对情感的考验吧。
灵山，我和燕紫已游过多次。
这一天，灵山驿道上的人络绎不绝，挂月楼前人头攒动。指环放置位置还未找到，厮杀声已是此起彼伏。难再执手而行，更无法两两相望，美好的誓言为何竟要以这种方式实现呢？燕紫的手紧紧抓着我，取得指环我们有十足把握，我自她紧紧相握的掌心读到的是兴奋与期待。不容多想，天劫雁离同时出手。
血流成河，心中满是凉意，倒下的都是有情之人。燕紫的白衫如绽放了点点红梅。根据多次寻宝的经验，我们直接杀到了挂月楼顶层，四处寻找暗格，燕紫的脸涨得通红，我也难以抑制将要得到指环的兴奋，我们甚至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声。
突然间暗香涌动，燕紫清脆的叫声自心底发出来，一对晶莹剔透的指环出现在眼前！我拉着燕紫的手飞快跑向清源城，姻缘墙在那里，我们要在戴上指环的刹那，亲眼见到我们的名字出现在姻缘墙上。
月夜，寂静无声。姻缘墙上，还没有名字。江湖中第一对姻缘指环，在我的掌心。
我将指环悄然套向燕紫指尖，指尖微颤，笑意盈然。姻缘墙华光闪现。
然而名字没有出现，屏幕下方一行小字滑过，“一正一邪，姻缘天绝”。指环倏忽不见，掌心空留一丝冰凉。
天劫斩失手落地。天劫？雁离？一股酸楚猛地涌上来，无措的手按在计算机的开关上。
5
燕紫打电话过来，没有姻缘指环，我们不也一样携手江湖么？平复了心绪，我重又登录江湖，练级、夺宝、参加势力大战，日子一如往昔，不同的是，每个月，姻缘墙上都会多出一对新人的名字。去临潮湖时我不再绕道清源，我怕看到姻缘墙，我宁愿假装不曾有过那次刺痛，不曾知晓有这道姻缘墙。燕紫还是总扬着圆润洁净的脸对我笑，发如雪眸似夜。
然而墙毕竟是在的，就像抚不平的伤痕。我不知道这样的设计出于何意，只知道清源城主曾对我说“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将很难更改，回头便是痛苦”。
腊月，清源城，北风烈。
“你确定要重新选择正邪？”城主的脸毫无表情。
“是。”心静如水。
“临潮湖地灵洞，找到三生石交给我，可以如你所愿。”
“临潮湖地灵洞？我去过多次，怎么未见？”
“那是专为重走江湖路的人而设，平常人不得见。”
“如何寻找？”
“有一段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有一座桥叫奈何，有一方土台叫望乡，有一个老妇人叫孟婆，有一块石，名叫三生。”
这条路静得可怕。没有任何阻挡，只是一味的长，一味的静，长得似乎没有尽头，静得令人绝望。陪伴我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每走一步，就有过往的影象闪现，燕紫的笑、燕紫的长发、洁白的雁离、舞动的寒雪长衫，还有排行榜上自己的名字。
三生石静静地躺在那，旁边是满脸笑容的孟婆。有谁知道这笑容的含义？
“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取过三生石了，而你，是第一个不愿喝下这碗汤的。”孟婆的笑一成不变，“不喝汤，记录会被保留，人却不能再回去，你确定？”“确定。”
“听说你没有喝下孟婆汤？”清源城主接过三生石问。
“没有。”
“可记得我的话？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将很难更改，回头便是痛苦。”
“记得。”
天劫斩割向自己的喉咙，人物删除！燕紫，我说过，我的天劫宁愿饮自己的血，也不会伤你。如若神明有知，愿你能在姻缘墙等我，等我的姻缘指环。
6
我是朝路远，一个怪异的名字，一个普通的正派枪客。
我在清源城出生，每天都和城里的伙伴一起到郊外的河边嬉戏，看河水无休止地流淌，望不到尽头。与伙伴不同的是，我知道河流的尽头是江湖，我曾梦过走过也离开过的江湖。我偶然会看到一些身着披风牵着坐骑的人，就像，我的前生，江湖排名第七的刀客，暮永煊。
我知道哪里能让我迅速成长，也知道大多宝物利刃的所在，几个月后，我拿到了追魂衍魔枪。
姻缘墙清晰地刻着十二个人的名字，我纵马而过，没有再看它一眼。朝路远将在今夜第一次与人交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拥有追魂衍魔枪的人会在势力战中没有任何战绩。我固执地认为，我的这支枪，只为姻缘指环而生。虽是孤身一人，我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灵山依旧，挂月楼依旧，人呢？
每一次姻缘指环都被放在挂月楼不同的位置，我一路厮杀寻找，没有燕紫在，我虽然带了满包的伤药，却仍是血痕累累。像当年一样，又是顶层，仅剩三人，一支枪一把杖齐齐横亘在面前。
挂月楼顶月色如水，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的临潮湖，一轮金黄映在湖面，圆润洁净。燕紫，那是你在望我吗？
追魂衍魔枪出手，力道强劲的我自己也难以想象，是缘于对规则的仇怨还是前生的爱？
女邪枪的能力远低于我，因为有法师在旁边却一直不落下风。我开始全力攻击法师，杀掉法师，我就大有胜算。几个回合过后，枪尖直直指向法师咽喉，他已无路可逃。
“你别杀他！”女邪枪大声喊。
我手下怎能容情？追魂衍魔枪向前一送，法师倒在血泊中。只剩女邪枪一人，我回身再战，女邪枪躲闪不及，枪尖刺入左肩。
胜负已定。燕紫，等我，等我们的姻缘指环。
7
“你走吧，姻缘指环我志在必得，你已无法阻挡我。”
女邪枪黯然转身，突又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是独自一人来取姻缘指环吗？”
“一个人取并不代表我是孤身一人。”
女邪枪的泪留下来，仿佛触动了什么心事。她低身整理了一下死去法师的衣衫，“我其实也是独自来取指环，他只是来帮我忙的朋友，我喊你别杀他，没有别的用意，只是不想自己的朋友因我而死。姻缘指环，我可以再等一个月，已经等了这么久，我怎么会在乎再多等一个月。”
她伤感的语气让我动容：“你知道暮永煊吗？曾经江湖排名第七的刀客，姻缘指环我是为他而取，虽然他很久没在江湖出现过，可我知道，他会在姻缘墙等我，那是我前生的记忆。”
“燕紫？”我的枪“咚”一声掉到地上，“你是燕紫！”
女邪枪震惊地抬头看我：“永煊？你也重走了江湖？你也没喝下那碗汤？孟婆说的唯一一个拒绝喝下那碗汤的人，竟然是你？”
依旧一正一邪，姻缘天绝。
清源城，月圆夜。
“造化弄人，你们又何苦如此？”城主手握两块三生石，一声叹息。
“我们只想知道这条路是否可行？如果可以，暮永煊、燕紫烟，那才是我们的名字。”
城主的眼睛又深邃起来：“我曾告诉过你们，有一块石，名叫三生。”
三生？我和燕紫对视而笑，枪尖滴血。
8
今生，前生，前生的前生，谁是谁的姻缘？
我依旧出生在清源，这是这个世界不变的规则，唯一的改变是，我不再与城内的伙伴一起嬉戏，也不再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我的身边是燕紫，我们一起看河水无休止地流淌，一起看河流尽头的江湖。
江湖真大，大到没有边际；江湖真小，小到仅存于心。
城主在向我们讲述选择正邪的规则时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在写通关文碟问起我们名字的时候，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慰。
灵山依旧，挂月楼依旧，人，亦依旧。
这是我们第三次来到姻缘墙了。城主也专程赶来。
我问城主为何我与燕紫没有了正或邪的外型？既然有今日，何以还称“姻缘天绝”？
城主答我：“因为有情，可以逆天。”
“那你是否早已经知道会有今天？”燕紫问。
城主含笑不语，用手指向姻缘墙后。
墙后有谒语：
江湖有梦，梦是姻缘；江湖有路，路名黄泉；江湖有河，河为忘川；江湖有桥，桥称奈何；江湖有土台，可以望乡；江湖有孟婆，为谁煮汤？
江湖有石，名叫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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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走在通往临潮湖的路上，左肩上是我的天劫斩。这条路我已走了不知多少遍，每一块石、每一丛树、每一道岔口，都熟捻于胸。每一次都有路上的行人停下手里的劳作，好奇地打量我，对于我这样一个穿着迷雾披风牵着坐骑的人，清源城的人无疑是极新奇的。我却依旧循着早已习惯的节奏，走着，走着，心无旁骛。
清源城实在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每天清晨，城里的人们都会陆陆续续地来到郊外，各自做着事情，打柴、狩猎，或在城门口叫卖，换取微薄的银两，平凡又忙碌的生活着。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怀有巨大的梦想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我也是在清源城出生的。我每天都和城里的伙伴一起到郊外的河边嬉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那时候我常常独自坐在河边，看河水无休止地流淌，望不到尽头。我不知道河流的尽头是哪里，也从未想过城外是怎样的世界，直到我偶然看到一个和我现在一样身着披风牵着坐骑的人，心中满是新奇和向往。我去问清源城主，城主对我说，河流之后自然是江湖，那是更广阔的天地。江湖，江湖，我说我要去江湖。城主的眼光深邃起来，他说江湖广阔却也凶险，但走入江湖几乎是城内每一个人的梦想，想去江湖就要选择一条路，或正或邪，他可以送给我通关文碟。
“正邪有什么不同呢？”我很好奇。
“并无不同，你可以与任何人一起行走，亦可以与任何人兵戎相见，正邪不过是身份的象征而已。只是每月月初，双方都会有一次势力大战，每个人的战绩都将被记录下来，那是江湖的排行榜，榜首是莫大的荣耀。”
“那么，我选择邪吧。”我急切地回答。
“为什么？”
“既然只是一个身份，正或邪，又有什么区别呢？”
城主看我半晌：“你可以随时回来，但你不再是清源的人，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将很难更改，回头便是痛苦，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我点头。
“选正选邪，又有谁能猜到哪个是对，哪个是错？”我在城主的喃喃自语中离开，义无返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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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天劫斩，拥有它的时候，我已经接近了江湖榜首。
天劫斩，我喜欢这个霸道的名字。栖邪关主却说，它饮了太多人的血，有大凶之气。然而对这江湖之中只有寥寥几把的天劫，我无法舍弃，有它在，我登上榜首只是迟早的事。
每天黄昏时分，我都会从三邪关绕到清源，然后顺着儿时嬉戏的河流走到临潮湖。那是个风景极好的地方，每次我都会把天劫小心地放在行囊，看夕阳西下，看落日余辉。因为清源城主说，秀美的临潮湖可以消除我天劫上的暴戾之气，我的江湖路必有耀眼的光芒，唯一的前提是，我绝不可以让它在临潮出鞘。
我牢记着这句话，从不猎杀岛上怪兽，即使有人对我亮出兵刃，我也只是匆匆离去。不在临潮出鞘，我一直小心地恪守着这一原则，直到遇到燕紫烟。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来到临潮湖，湖中有岛，岛上有我喜欢的凉亭。身边三个人渐渐围了上来。
“暮永煊？”
“我是。”
“听说你在临潮从不拔刀。”
“因为我的刀杀气太重，会负了临潮秀色。”
一阵狂笑：“你就不怕失了你的天劫？”
这一仗在所难免。我没有其他兵刃，很快便落入下风。不出鞘的天劫根本无法伤及对方，我只能边用它抵挡着对方的兵刃，边四下寻找退路。然而此次却不同以往，对方都是高手，招招致命，配合娴熟，显然是有备而来。勉强退到湖口的时候，我的金疮药已然用完，却发现另有三人已在那里早早等候。“还不拔刀？”为首一人冷笑。看着自己不足半格的生命，摸摸空空的包裹，我的手牢牢按在刀柄之上。清源城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天劫是你的命数，如若在临潮湖出鞘，必有灾难！”正犹豫时，六个人已同时攻了过来。无路可逃。
湖面上一道绿色的光芒升起，自我头顶洒落，我知道那是疗伤的法术。眨眼间，身边已多了一名女子，正派女法师。她对我笑笑，面庞圆润洁净，双眸闪动，一袭寒雪长衫和雪白的长发一起垂落下来。六个人一见有人为我疗伤，立即转手攻向女法师。女法师步伐虽轻盈毕竟抵抗力太弱，纤细的碧玉杖顷刻被打脱手。没了法杖，最基础的魔法她也无法施展了。瞬间，命悬毫发。
天劫出鞘。
我可以为自己犹豫，却不能为救我的人犹豫。六个人落荒而去。
“你就是暮永煊？江湖榜的第七位？”她看着我的天劫问道。
“我是。”
“若早知道你是暮永煊，我又何必犯险？”也难怪她心生怨气，“为什么不早些拔刀？”
我不想告诉她真实原因，“谢谢你出手相救，几乎连累了你。”
“那倒没什么。”女法师的语气软了下来，“能救江湖排名第七的暮永煊一命，我也不算白游一遭临潮。”
“要我怎么谢你呢？送你一根好些的杖吧。”
“不必了，你不是也救了我一命么？”女法师拾起自己的碧玉杖，准备离去，忽又扭过头来，“收好你的刀！”
对，我的天劫，它还没有入鞘，我又想起清源城主的嘱咐，不知道会否灵验。
“有缘再见。”女法师衣袂飘动一纵上船。“如果是雁离杖，我倒可以考虑。”她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打趣道，“咯咯”笑着荡舟远去，白发飘扬，如雪。
“还没问你名字？”我大声喊。
“燕紫烟。”声音从湖面传来。
燕子烟？果真人如其名，身行如燕轻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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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十余天我没有再去临潮湖。雁离杖是正派法师的终极武器，极为少见，虽是燕子烟的一句玩笑，我还是四处打探，来到了西北大漠的夺云窟，埋杖之地。夺杖的人很多，血溅黄沙，骏马嘶鸣，无数人没了归期。幸而我喊了两个朋友相助，才取得宝杖。不及疗伤歇息，我又来到正派最大的城池神辉门，希望可以再次遇到燕子烟，以杖相谢。
月初，月如钩。
我不想错过任何继续向榜首攀升的机会，来到势力战场。
天劫刀一出鞘，便有十余名正派人围了过来，因为持有天劫的人江湖排名必定不低，而杀的人排名越高，自己攀升的也就越多。我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漠然看着围拢来的人，天劫带着寒光挥了出去。
每一次势力战都死伤无数。围拢的人逐渐多起来，我不敢大意，凝聚心神应对着。猛然间不远处一头雪白的长发飘过，寒雪长衫舞动，是燕子烟！我用手摸了摸负在背上的雁离杖，荡开刺过来的两只剑，向她飞奔而去。
燕子烟显然没有立即认出我，看到是邪派的人直奔自己而来，不禁面容失色。我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边抵挡着尾随而来的敌人。燕子烟回过头，圆润洁净的面容一如往昔。我匆匆解着背上的行囊，一分神，肩上已中了两剑。她下意识地向我施展了两个治疗法术，却忘记了在势力战场正邪是不能互助的。雁离杖掉到地上，我俯身拾杖之际，一杆魅焰枪又从背后斜刺过来。燕子烟拉住我的手，飞也似的退出了势力战场。
“你不要命了？有什么话不能出了势力战再说？”
“我找你许久了，难得相遇，错过了让我再怎么寻你？”
“去清源城吧，势力战一结束，免不了人们还要在外面继续厮杀。”
“出了势力战场，我有你的法术，你有我的天劫，我们又有何惧？”
“到底是江湖名人，果然有胆气。”燕子烟扬起头，眸如夜发如雪。
“送你的。”我把雁离杖递给她。
“雁离杖？你竟真的去为我夺了这把杖来？”燕紫烟孩子般地跳了起来，笑靥如花，“那样的凶险之地，要我怎么谢你？”
“不用谢，一起走就好了，雁离加上天劫，我们还有哪里不敢闯荡？”
洁白的雁离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燕子烟笑了，阳光明媚。
“对了，上次你问我名字，不知你听清没有？”燕子烟边说边用杖在地上写着，“燕紫烟”。
原来是“紫”。人们都唤她紫烟，我却叫她燕紫，并固执地相信特别的称呼暗示着与众不同的将来。从那天起我换上迷雾披风，深紫。未来呢？是寒雪长衫似的明亮，还是如我深紫色的披风，迷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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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燕紫在江湖中名头渐响，几次宝物的争夺战，我们都如愿而归，配合默契，感情也日渐弥笃，燕紫却逐渐不快乐起来。
“永煊，神辉门主说，雁离和天劫是天生的对头，无法化解，你说，我们会不会在某一天兵戎相见？”
“不会！我的天劫宁愿饮自己的血，也不会伤你。”我又想到天劫临潮出鞘的预言，心间掠过一丝忧虑。
“我的杖也绝不会攻向你！”燕紫的目光坚定起来，并恢复了以往的开朗，“一切不过是传说而已。”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的日子，这一天，月老也会格外忙碌吧。
官府终于在这一天建好了姻缘墙，江湖中每一对有情人都盼这一天盼了许久。然而姻缘却并不易成。每月月圆之时，官府都会在灵山挂月楼放置一对姻缘指环，夺得指环互相佩戴，才有资格将两个人的名字篆刻在姻缘墙上。每月只此一对，若想取得必定历尽艰辛，或许，这便是对情感的考验吧。
灵山，我和燕紫已游过多次。
这一天，灵山驿道上的人络绎不绝，挂月楼前人头攒动。指环放置位置还未找到，厮杀声已是此起彼伏。难再执手而行，更无法两两相望，美好的誓言为何竟要以这种方式实现呢？燕紫的手紧紧抓着我，取得指环我们有十足把握，我自她紧紧相握的掌心读到的是兴奋与期待。不容多想，天劫雁离同时出手。
血流成河，心中满是凉意，倒下的都是有情之人。燕紫的白衫如绽放了点点红梅。根据多次寻宝的经验，我们直接杀到了挂月楼顶层，四处寻找暗格，燕紫的脸涨得通红，我也难以抑制将要得到指环的兴奋，我们甚至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声。
突然间暗香涌动，燕紫清脆的叫声自心底发出来，一对晶莹剔透的指环出现在眼前！我拉着燕紫的手飞快跑向清源城，姻缘墙在那里，我们要在戴上指环的刹那，亲眼见到我们的名字出现在姻缘墙上。
月夜，寂静无声。姻缘墙上，还没有名字。江湖中第一对姻缘指环，在我的掌心。
我将指环悄然套向燕紫指尖，指尖微颤，笑意盈然。姻缘墙华光闪现。
然而名字没有出现，屏幕下方一行小字滑过，“一正一邪，姻缘天绝”。指环倏忽不见，掌心空留一丝冰凉。
天劫斩失手落地。天劫？雁离？一股酸楚猛地涌上来，无措的手按在计算机的开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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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紫打电话过来，没有姻缘指环，我们不也一样携手江湖么？平复了心绪，我重又登录江湖，练级、夺宝、参加势力大战，日子一如往昔，不同的是，每个月，姻缘墙上都会多出一对新人的名字。去临潮湖时我不再绕道清源，我怕看到姻缘墙，我宁愿假装不曾有过那次刺痛，不曾知晓有这道姻缘墙。燕紫还是总扬着圆润洁净的脸对我笑，发如雪眸似夜。
然而墙毕竟是在的，就像抚不平的伤痕。我不知道这样的设计出于何意，只知道清源城主曾对我说“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将很难更改，回头便是痛苦”。
腊月，清源城，北风烈。
“你确定要重新选择正邪？”城主的脸毫无表情。
“是。”心静如水。
“临潮湖地灵洞，找到三生石交给我，可以如你所愿。”
“临潮湖地灵洞？我去过多次，怎么未见？”
“那是专为重走江湖路的人而设，平常人不得见。”
“如何寻找？”
“有一段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有一座桥叫奈何，有一方土台叫望乡，有一个老妇人叫孟婆，有一块石，名叫三生。”
这条路静得可怕。没有任何阻挡，只是一味的长，一味的静，长得似乎没有尽头，静得令人绝望。陪伴我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每走一步，就有过往的影象闪现，燕紫的笑、燕紫的长发、洁白的雁离、舞动的寒雪长衫，还有排行榜上自己的名字。
三生石静静地躺在那，旁边是满脸笑容的孟婆。有谁知道这笑容的含义？
“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取过三生石了，而你，是第一个不愿喝下这碗汤的。”孟婆的笑一成不变，“不喝汤，记录会被保留，人却不能再回去，你确定？”“确定。”
“听说你没有喝下孟婆汤？”清源城主接过三生石问。
“没有。”
“可记得我的话？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将很难更改，回头便是痛苦。”
“记得。”
天劫斩割向自己的喉咙，人物删除！燕紫，我说过，我的天劫宁愿饮自己的血，也不会伤你。如若神明有知，愿你能在姻缘墙等我，等我的姻缘指环。
6
我是朝路远，一个怪异的名字，一个普通的正派枪客。
我在清源城出生，每天都和城里的伙伴一起到郊外的河边嬉戏，看河水无休止地流淌，望不到尽头。与伙伴不同的是，我知道河流的尽头是江湖，我曾梦过走过也离开过的江湖。我偶然会看到一些身着披风牵着坐骑的人，就像，我的前生，江湖排名第七的刀客，暮永煊。
我知道哪里能让我迅速成长，也知道大多宝物利刃的所在，几个月后，我拿到了追魂衍魔枪。
姻缘墙清晰地刻着十二个人的名字，我纵马而过，没有再看它一眼。朝路远将在今夜第一次与人交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拥有追魂衍魔枪的人会在势力战中没有任何战绩。我固执地认为，我的这支枪，只为姻缘指环而生。虽是孤身一人，我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灵山依旧，挂月楼依旧，人呢？
每一次姻缘指环都被放在挂月楼不同的位置，我一路厮杀寻找，没有燕紫在，我虽然带了满包的伤药，却仍是血痕累累。像当年一样，又是顶层，仅剩三人，一支枪一把杖齐齐横亘在面前。
挂月楼顶月色如水，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的临潮湖，一轮金黄映在湖面，圆润洁净。燕紫，那是你在望我吗？
追魂衍魔枪出手，力道强劲的我自己也难以想象，是缘于对规则的仇怨还是前生的爱？
女邪枪的能力远低于我，因为有法师在旁边却一直不落下风。我开始全力攻击法师，杀掉法师，我就大有胜算。几个回合过后，枪尖直直指向法师咽喉，他已无路可逃。
“你别杀他！”女邪枪大声喊。
我手下怎能容情？追魂衍魔枪向前一送，法师倒在血泊中。只剩女邪枪一人，我回身再战，女邪枪躲闪不及，枪尖刺入左肩。
胜负已定。燕紫，等我，等我们的姻缘指环。
7
“你走吧，姻缘指环我志在必得，你已无法阻挡我。”
女邪枪黯然转身，突又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是独自一人来取姻缘指环吗？”
“一个人取并不代表我是孤身一人。”
女邪枪的泪留下来，仿佛触动了什么心事。她低身整理了一下死去法师的衣衫，“我其实也是独自来取指环，他只是来帮我忙的朋友，我喊你别杀他，没有别的用意，只是不想自己的朋友因我而死。姻缘指环，我可以再等一个月，已经等了这么久，我怎么会在乎再多等一个月。”
她伤感的语气让我动容：“你知道暮永煊吗？曾经江湖排名第七的刀客，姻缘指环我是为他而取，虽然他很久没在江湖出现过，可我知道，他会在姻缘墙等我，那是我前生的记忆。”
“燕紫？”我的枪“咚”一声掉到地上，“你是燕紫！”
女邪枪震惊地抬头看我：“永煊？你也重走了江湖？你也没喝下那碗汤？孟婆说的唯一一个拒绝喝下那碗汤的人，竟然是你？”
依旧一正一邪，姻缘天绝。
清源城，月圆夜。
“造化弄人，你们又何苦如此？”城主手握两块三生石，一声叹息。
“我们只想知道这条路是否可行？如果可以，暮永煊、燕紫烟，那才是我们的名字。”
城主的眼睛又深邃起来：“我曾告诉过你们，有一块石，名叫三生。”
三生？我和燕紫对视而笑，枪尖滴血。
8
今生，前生，前生的前生，谁是谁的姻缘？
我依旧出生在清源，这是这个世界不变的规则，唯一的改变是，我不再与城内的伙伴一起嬉戏，也不再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我的身边是燕紫，我们一起看河水无休止地流淌，一起看河流尽头的江湖。
江湖真大，大到没有边际；江湖真小，小到仅存于心。
城主在向我们讲述选择正邪的规则时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在写通关文碟问起我们名字的时候，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慰。
灵山依旧，挂月楼依旧，人，亦依旧。
这是我们第三次来到姻缘墙了。城主也专程赶来。
我问城主为何我与燕紫没有了正或邪的外型？既然有今日，何以还称“姻缘天绝”？
城主答我：“因为有情，可以逆天。”
“那你是否早已经知道会有今天？”燕紫问。
城主含笑不语，用手指向姻缘墙后。
墙后有谒语：
江湖有梦，梦是姻缘；江湖有路，路名黄泉；江湖有河，河为忘川；江湖有桥，桥称奈何；江湖有土台，可以望乡；江湖有孟婆，为谁煮汤？
江湖有石，名叫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