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先生,请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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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鸵鸟是陈松的外号,这是全年级都知道的。
  可不是吗,他终日穿着灰色的衬衫,脸上的表情好像离线的QQ头像一样灰暗,走路低着头。这哪像他名字中的松啊,分明是一只鸵鸟,褐色的沉默的鸵鸟。
  大家喊他鸵鸟,他也不生气,嘴角撇撇,带着一种不屑一顾的骄傲。他坐最后一排,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除了一个不太走运的家伙。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家伙。我个子高,且没有带眼镜,被班主任安插到最后一排,成为鸵鸟先生的同桌。
  同桌第一天,就出了麻烦。他把所有的书都堆在桌子正中间,这样,我们之间呈现一个“天堑”。他用眼光示意,左边是他的地盘,右边是我的。
  从来只见过女生划“三八线”,没想到一个男生也这样斤斤计较。我在心中小小鄙视了他一下。
  课间,我闲着没事,想和他说话。他倒好,把头一扭,扔下一句:别理我,困。头枕在胳膊上,作出睡觉的样子。
  但他并没有睡着,我的眼光越过那堆书,看到他趴在桌上,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他的手灵巧地指挥着铅笔,纸上很快出现了俊美的少年的容颜。正看得入神,他发现了我的“偷窥”,把手一挡,下面的画被掩盖得死死的。
  哼,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二
  
  那天体育课,我踢了整整一节课足球,跑回教室,大汗淋漓。口渴得要命,偏偏自己水杯里没水了,正好陈松桌上有水,我拿起米,就往嘴里灌。
  “谁让你喝的——”一声厉喝,水还没进嘴里,心先跳到嗓子眼了。陈松气呼呼地站在我面前,夺过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刚才运动释放的能量瞬间又回到了身上。我扬起手,推了一下桌子,“不就是一口水吗,你凶什么凶?”
  桌子摇晃了几下,那个水杯摇摇摆摆,终于倒下了,水洒了一桌子,浸湿了上面堆砌的书的“堡垒”。
  陈松的脸色瞬间暗淡,比平时更灰暗,他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蹲下去,拾起杯子,然后找抹布,擦桌子。
  论吵架,陈松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他平时说话细声细语。且他身形瘦削,站在一米八的我面前,自矮三分。
  我好像得胜的公鸡,扬着头,晃着脖子,看旁边的陈松收拾好残局,坐下来,把头垂在两臂之间,呈鸵鸟状。
  过了一会儿,陈松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出去了。坐我前面的大胖说,他是去找班主任告状。我嘴上说,找就找,我不怕。心中,还是有些怯怯的。
  陈松回来了,谢天谢地,他身后没有班主任。他递给我一瓶康师傅绿茶,用眼睛示意:这是给你的。
  我心中暗笑,你个鸵鸟,不还是服软了。
  
  三
  
  周六的下午,我在操场踢足球,直到火烧云染透了天空。我回教室拿书包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该死的数学课本找不到了,我把自己乱得像狗窝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也许,在陈松的抽屉里呢。这样想着,我把身子移过去,头低下来,翻他的东西。
  我翻出了一个大16开的牛皮笔记本。里面夹着很多画,白纸素笔,线条流畅,画中的少年都有着俊朗的容颜和明亮的笑容。
  咦,那是什么?
  在白色画纸中,飘出一张红色门诊票。上面的字很潦草,但是我还是看清楚了:陈松,男,15岁,乙肝。
  陈松,是乙肝携带者?我轻声问自己。空寂的教室里,我只听见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以及突然加速的心跳。我慌不迭把那个本子合起来,放回抽屉,作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新华书店。在书架前站了一个小时,读完了一本《乙肝防治》。
  合上书的刹那,心中好像煎了一味中药,五脏六腑都透着苦涩。我终于明白陈松的种种看起来不合情理的举动了。他把书垒起来,和我保持距离,尽量避免和我接触。他不和我说话,把头扭到一边,是防止病菌通过唾液传播。当然,他更不会让我喝他的水。
  他就好像一只刺猬,蜷起身子,立起根根硬刺,拒人千里。别人都当他冷漠无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刺下面,是一颗温润善良的心。
  没有人知道,乙肝对于一个15岁的少年意味着什么。但我分明看出,他眼眸中的疏离,眉头上的忧戚,举止的固执,性格的沉郁。而这一切,本不是他的错。错的是我,以及和我一样无知的同学。
  
  四
  
  第二天,我又去了学校。周末的校园,很安静。教学楼前,有开得正好的向日葵。这株不算健硕的向日葵,正努力迎着太阳,汲取阳光,绽放微笑。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张稿费单,是一家漫画社寄的。好容易等到最后一节课结束,我正想喊陈松,他已经拎了书包,出了教室。
  我慌里慌张地跟出去,该死,鞋带开了!顾不上系了,我就那么一跛一跛地跑着。
  “鸵鸟先生,请等一等。”我大喊一声,引得无数人注目。
  陈松终于听到了,他叫过头,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淡。我一跛一跛地走上去:喂,给你。
  是那张稿费单,上面写着:第11期稿费,60元,陈松。
  陈松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脸颊也显出光泽,也许是火烧云的光彩吧。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线。他的背也一下子挺直了,好像迎风的小松树。
  就当这是上帝的小礼物吧,在这个本应该阳光灿烂的15岁。
  其实是我在一个月前的那个周末,把陈松画的漫画寄给了杂志社。陈松没有问我稿费的来历,他如此聪明敏锐的人,怎会猜不到呢?
  
  五
  
  第二天,陈松撤掉了我们之间的书墙。下课的时候,我们聊天,从贝克汉姆到猫王,聊到高兴处,我们开怀大笑。后来,陈松的画接二连三在漫画杂志上出现,稿费单上的数字也芝麻开花节节高。再后来,陈松要请我吃饭,用他的稿费。
  那天,在饭店,已经点好菜,陈松好像猛地想起什么,站起来要走,嘴里嘟囔着:不吃了,不吃了。
  我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招招手:服务员,请多添一双筷子和碟子。
  陈松很感激地冲我笑,眼神中,有轻轻的歉疚。我的喉咙一下子有点紧,为了掩饰,我端起饮料,大大咧咧地说:鸵鸟,祝贺你——却想不起下文了,只好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个精光。
  我在心中说,鸵鸟先生,请坐直身子,扬起头,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微笑吧。不必慌张,或者逃避,你只需要等一等,等待更多的宽容和理解,积聚更多的力量和勇气。就好像鸵鸟一样,把头深埋在沙漠中,不是沉坠,而是等待,等待奔赴绿洲的那一天。
  
  (白轮船摘自《中学生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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