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无常,我在自己最痛恨的女人墓前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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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痛恨的那个女人吴静,是父亲的情人。6年前,当父亲因车祸丧生时,她将父亲的财产席卷一空。丢下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艰难度日。最终母亲也含恨而终。我怀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发奋读书,立誓有朝一日要找她报仇。然而当我终于去见她时,她已不在人世!而我之所以能读完大学,都是因为有她默默地资助……长跪在她的墓前,我终于明白:有些时候,爱的确能化解掉我们心中的仇恨。无论你多么恨一个人,当这个人能以一种杜鹃啼血的方式救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那么仇恨就会像手里紧握的黄沙一样,越来越少……
  
  一、双重打击
  
  我永远记得2004年6月12日这一天。当时,即将升入高三的我,正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伯母突然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告诉我父亲出事了。
  车就停在学校不远处,我看见伯父的脸铁青,母亲在车里已经哭成了一摊泥,智障的妹妹神色木然地坐在一旁。
  我们在海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看见了父亲,一床白色的床单从头到脚遮盖着他。那一刻,我的眼泪刷地直往下流。母亲和妹妹的号啕大哭声不绝于耳,伯父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听着别人介绍当时的情况……
  当父亲的骨灰装进那只小小的骨灰盒后,伯父对母亲说,该去清理父亲的财产了。
  父亲常年在外承包工程,母亲手里除了父亲每月给她的家庭开支外,父亲其余的账务、存折上有多少钱等情况母亲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这几年父亲在外面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地承包,是赚了钱的。春节时父亲回家,曾对母亲说:“等手里这个工程完了,就抽点时间回来给我们盖一套更好更大的房子。”父亲还叮嘱我好好学习,说下次回来给我买台笔记本电脑。
  在父亲的住处,伯父和母亲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父亲的存折或账本之类的东西,倒找出了不少女人的衣物用品。显然,在父亲居住的屋里,有个女人曾经和他一起共同生活过。这一发现,对母亲的打击犹如雪上加霜,她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地流泪,悲切的神情令人心碎。
  就在这时,工地上的一个负责人李叔叔找上门来,说工人的工资该发了,预制板厂和砖厂还有水泥厂今天来催结前面的账。李叔叔还说,以前这些都是吴静负责管。一提到吴静,李叔叔露出很气愤的样子:“这个女人可真不厚道!余哥一出事,她就跑得无影无踪,枉费了余哥当初那么疼她……”母亲听得脸色一震,急忙追问:“吴静是谁?是不是常和你余哥在一起?”
  李叔叔闻言一愣,发觉自己说漏嘴了。他迟疑了一下,咬咬牙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顾忌的了。余哥跟她已有两三年了。”
  当李叔叔得知父亲的那些存折账本之类的东西都不见了时,他不无担忧地对我们说:“这一来麻烦可就大了。我知道余哥前两年的工程中还有些欠款未收回,那可是大笔大笔的钱啊!当然。在外面余哥也或多或少地欠着别人一些账,搞建筑的,都是三角账,那些单单片片不见了,你欠别人的人家会找来,别人欠你们的,就没法收了!不过吴静肯定是知道的,凭据在她手里,只有她才能收回来。”
  
  二、厄运连连
  
  此后几天,要债的人纷至沓来,母亲和伯父一筹莫展。只好把现在那半拉子工程转让了,所得的钱全部用于还债后还欠十几万元。母亲对债主们说:“我这就回去卖房子。夫债妻还,父债子还,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会让他死了还被人戳脊梁骨,在阴曹地府还不得安宁!”母亲说这话时,我蓦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人仿佛一下子像老了十岁。我鼻子一酸,眼泪模糊了视线。伯父在一旁小声对我说:“小建,你好好记住,那个叫吴静的女人是你们家的仇人。若今后能找到她,一定要报这个仇,绝不手软!”
  房子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终于把账还清了,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们搬到了早已破旧不堪的老宅去住,在伯父的帮助下,我们总算安顿了下来。只有初中文化、一直在家当主妇的母亲不得不出门找工作。可想而知,已经四十出头又没有一技之长的母亲找工作是何其艰难,最后她只得在镇上干起了钟点工。十五岁的妹妹也似乎懂事了点,在母亲教了几次之后,也能自己提着塑料袋到处拣易拉罐和塑料瓶子,拿回家攒着,南母亲去卖。
  母亲每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脸色变得蜡黄,经常皱着眉头,好像哪儿痛似的。我心疼母亲,不止一次对她说我不读书了,回家帮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呵斥住,她警告我从此不要提这个事,专心读书,全家人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能考上大学是她最大的心愿。
  每学期开学,伯父都要瞒着伯母塞点钱给母亲,怕我的学费没凑够。母亲不要,伯父就沉下脸,说这是给我侄子的。偶尔在街上碰上伯母,她看我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喊她也是爱理不理的,看来伯父偷偷接济我们的事她还是知道了。
  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回家,还未走到家门口,就听见我家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我赶紧冲上前,这才发现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伯母站在屋中间,双手叉腰,破口大骂,骂我母亲寡妇人家不自重,勾引大伯子,骂我的父亲没良心,有钱的时候没让他们家沾上半点光,自己在外面找野女人逍遥快活,死了却留下一个活阴魂搅得她家不得安宁!母亲脸色灰白地坐在那儿,伯父在一个劲地给伯母解释。
  我气愤地走上前阻止伯母,叫她不要骂我的母亲,已经失去理智的伯母“啪”地甩了我一个耳光,厉声骂道:“小兔崽子,有你说话的份?你虽然姓余,但还不知道是余家哪个的种呢!”我捂着脸,屈辱的眼泪夺眶而出……
  2005年6月8日,高考的最后一天,母亲仍然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给我做早餐。中午回来,又是一顿很丰盛的午餐,我和妹妹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在一旁眼里充满慈爱地望着我们,但她的精神却显得异常萎靡,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不禁多看了母亲几眼,心里想,等我考完试就去打工挣钱,坚决不让母亲那么累了。
  然而,当我下午考完试回来,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睁得大大地望着天花板。我知道。母亲死不瞑目啊!
  
  三、幸遇好人
  
  母亲就这样突然地离我们而去,但我却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母亲是患慢性风湿性心脏病去世的,在抽屉里,我找到了那张两年前的诊断书,而我却一直不知道。
  在安葬母亲那天,我想起了那个叫吴静的女人,一股仇恨的火焰在心中升腾!要不是她卷走父亲的财产,母亲会这么劳累吗?她不仅伤了母亲的心,还夺走了母亲的命。“姓吴的贱女人,你就算蒸发成空气,我也要找到你!”我咬牙切齿地发誓。
  暑假期间,同学们都在盼望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而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主意已定,出去打工,寻找仇人。尽管伯父说。只要我考上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 供我上学。
  然而如何安置妹妹,却让我伤了不少的神,左思右想也只有找伯父了。伯父当然同意,我不敢问他伯母的态度,我知道伯父把妹妹带回家,无疑是带回一枚炸弹,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2005年8月5日,我收到了辽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这才明白,自己迟迟不走,是在等它。其实,在内心里,我是渴望读大学的。躲在家里,我手里捏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眼泪无声地流了又流。妹妹不住地给我抹眼泪,嘴里说着:“哥哥最坚强了,不要哭,哥哥不要哭!”
  我收拾好了自己和妹妹的行李,把住房钥匙交给了伯父。
  送妹妹到伯父家时,很庆幸伯母不在。我对伯父谎称我没考上大学,准备出去打工,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伯父家。一路上,我想,今后只有尽量多往伯父家寄点钱,以平息伯母的怨气,让伯父和妹妹的日子能好过点。
  就在我去车站的路上,我遇到了同班同学王东。他是从后面追上来的,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告诉我:“小建,李老师让我通知你。学校收发室有一张你的汇款单,金额还不小呢!”我听得莫名其妙,连忙跑到学校一看,果真有我的汇款单,一万元!等见到了班主任李老师,她告诉我说:“方才有位资助人打电话来说,她偶然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了你的情况,很同情你,表示愿意资助你上大学!”说着,李老师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又不无感慨地说道,“看得出,对方真的是想存心帮你啊!一开始她并不知道你是否考上大学,她告诉我就算你今年没考上,复读的费用她也一样承担……”
  原来,世上还是有好人呀!我心里一阵狂喜,拿着汇款单向伯父家狂奔而去……
  9月中旬,我来到省城沈阳,跨进了大学的校门。到校的第一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拨通了资助我的那位陌生阿姨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很轻柔的女音,她说自己姓单,与我的父母很早就认识。她叮嘱我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有什么网难尽管跟她讲,并问了我的身高和我的银行卡号,说以后生活费和学费她会按时打到我的卡上。
  入秋,我收到了单阿姨寄来的两套秋装和一部手机。冬天来了,单阿姨又给我寄来了羽绒服和一床毛毯……
  
  四、恩比怨深
  
  大一寒假时,我没回家,找了一个地方打工,然后把打工挣得的钱全部寄到了伯父家。
  从大二开始,我做兼职和假期打工挣的钱可以负担我部分的开支了,我打电话叫单阿姨少给我寄点钱。可她执意不肯。叫我少打工,多学习。我的心时常被感动着,因为单阿姨的爱心资助,因为单阿姨的嘘寒问暖。渐渐地,在我心目中,单阿姨成了除母亲以外另一个给予我母爱的女性。每当在学习上、生活上遇到烦恼,我都愿意倾诉给她听。而她每次都耐心地倾听,然后语气温柔地给我一些指点。
  在我心中,曾无数次描绘过单阿姨的模样,每一次都是如圣母玛利亚般充满慈爱的脸。我对她无比信任,甚至跟她讲了我心中的仇恨,她听后默默无语。她的沉默,让我心慌,和单阿姨博大的爱心和慈善相比,我感觉到了我的狭隘和丑陋。在那一瞬间,我有了放弃寻仇的念头。但母亲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让我无法忘记。
  大学里我学的是建筑专业,毕业后我准备前往海城工作,因为那是父亲生前打拼的地方。混迹在建筑行业里,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在茫茫人海中打听到吴静的下落。
  在读书期间,我曾好几次提出去看望单阿姨,都被她婉言谢绝。我盯着从包裹单上记下的单阿姨的地址,那是大连的一家公司,我猜想,单阿姨也许是大连哪家公司的老板吧?
  2009年春节,即将大学毕业的我又提出去看望单阿姨,她仍然找理由回绝了。但我决定去看望她一次,那是一种儿子想见到母亲的心情。
  春节过后回到学校,我却意外地收到单阿姨给我的一封信。信上说,你收到信时,卡上已经给你打好了这学期的费用……下面的内容却让我如五雷轰顶。她说,她就是我要寻找的那个女人:父亲的情人吴静。她是一个曾经被男人伤害过的女人,所以她痛恨男人,只相信钱。把父亲的财产卷走后,她自己开过公司,但生意一直不景气,没多久就赔光了。她是学财会专业的,后来在大连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我和我妹妹已经成了孤儿,良心发现,决定帮助我……
  在信的最后,吴静写道:“小建,如果你还不能化解心中的仇恨,就到大连来找我吧……”
  读完信,我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对我恩重如山、情浓如血、我心中的圣母竟然是我千寻万觅、刻骨铭心的仇人。母亲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圣母玛利亚的脸交叉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深深地插进了头发里……父亲的情人啊,我是该恨你还是感激你?
  2009年10月,我终于踏上了去大连的路。我不是去寻仇,仇恨已经在爱面前渐渐后退,直至飘逝无踪,我是作为一个儿子去看望母亲。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迎接我的不是吴静,而是一撮黄土。原来,她已在三月前因癌症去世。她的同事告诉我,没看见过对自己那么苛刻的人,省吃省穿,得了绝症不医不治不声张,硬撑到倒下,不知她挣的那些钱用去干什么了。
  在吴静墓前,我泪流满面,长跪不起。她用杜鹃啼血的方式救赎了自己曾经的罪恶,相信善良的母亲泉下有知的话,知道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后,也会宽容她的,而我却迟迟不愿原谅那个曾经深深伤害过我的人。原来最固执最愚蠢的人,是我自己!
  我想,跨越了这一切恩怨纠缠后,自己更应该脚踏实地去走好以后的人生之路,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唯有如此,我才能够告慰父亲、母亲还有吴阿姨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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