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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不是花，棉花是一个人名。
他是我的同桌。一个小男孩，怎么好意思叫这么个好笑的名字呢？我们班的女生，名字大多都跟花草有关系。比如李腊梅，张桂花，许樱桃。棉花姓刘，叫刘棉花，听名字容易被人误解为女生。
棉花有很多秘密，其中的一个秘密就是名字的来历。我听邻居张奶奶讲的，棉花的妈妈怀棉花的时候，去棉花地里捡棉花。突然感觉肚子疼，在棉花地里生下了棉花。棉花妈妈和爸爸也没有多少文化，就管这个孩子叫棉花了。
我跟棉花同桌是吴老师的意见，老师要我帮助棉花进步。换句话说，棉花是我的帮扶对象。因为他学习不好，有时候听课会走神。为此，棉花闹出了很多笑话。比如有一次我们上语文课，老师叫大家用“时而……时而……时而又”来造句。棉花溜号了，老师叫他站起来造句，他结巴半天，眼瞅着就要出丑的时候，窗外刮来一阵风，吹得我们的书本“哗啦啦”响。棉花灵机一动，胡编道：“时而来一阵风，时而来一阵风，时而又来一阵风。”
在风的伴奏下，我们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不知道为什么，棉花学习不好，可是能够写一手好钢笔字。有一次老师指着他得0分的作文本给我们讲解，意思是棉花坚持练字的话，他是能够当上书法家的。老师的点评叫我心里不舒服很久，哎，有没有搞错啊？作文我可是拿了一百分，可是在课堂上分明被得了0分的棉花抢了风头。
那天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放学路上》，我们班三十多名同学写的都是在放学路上遇到一个盲人老奶奶，然后他们把三十多名盲人老奶奶送过了马路。写得都很流畅感人。可是就是没有感动铁石心肠的老师，老师说她不喜欢盲人老奶奶集中到马路上溜达。我本来是想写帮助盲人老爷爷回家的，一看这可不行，就临时把盲人老爷爷改成了一只绵羊，羊找不到家了，我认出了这只绵羊是邻居家的，于是就牵着它帮助绵羊找到了家。从盲人老爷爷想到了迷路的绵羊，我都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棉花的作文我看了，他内容写得很少：
“老师今天布置的作文是《放学路上》，放学以后，我拼命想着放学的路上能够发生点事情。可是，我瞪着眼睛走一路，一直到家门口，也没有发生什么。唉，我只能实话实说。可是我发现同学们都把作文本写得满满的。老师，他们撒谎，放学路上根本没有盲人老奶奶，也没有迷路的绵羊。”
这是叫我气愤的原因，有没有盲人老奶奶和迷路的绵羊关你棉花什么事情呢？真是三个鼻子眼——多出一股气。大家都这样写作文，只有可恨的棉花不按照常理出牌。我对棉花的愤怒，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照样跟我大大咧咧的。一个作文得了0分的学生，怎么好意思跟我炫耀？
棉花还有个优点是体育好。体育好是因为他身体特棒。我们学校后院有个高高的秋千架子，只有他能够荡起十几米高。棉花还能爬树，我们学校的旗杆是一棵白杨树，每年白杨树都长出很多枝条来，棉花就爬上去把枝条用刀修理掉。不然升旗降旗的时候，容易把国旗卡住。校长说棉花的集体荣誉感特别强，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扬他。棉花就站在我的前排，他的棉袄都磨破了，露出了得意的棉花。
棉花的体育项目最好的还是跑步，长跑短跑都是全校第一。一个四年级小学生，怎么可以这样出风头啊？有时候，我望着棉花的脚丫子纳闷，一样的脚丫子，而且鞋子比我们穿的破，还不跟脚。一看就是穿别人剩下的鞋子，怎么就能够跑得那样快呢？
我跟棉花的感情，真是特别复杂。有时候他是我的开心豆，因为他能够讲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棉花也是我们班全体同学又爱又恨的人物，他的知名度在全校不比任何一个优秀的学生差。
最糗的一件事情是棉花出谜语。
那堂课是有外面老师听课的，同学们都很紧张。只有棉花很放松，老师为了活跃气氛，就说了几个谜语叫大家猜。其实那些谜语，以前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大家都熟悉。老师说出谜面，大家踊跃地举手，老师点名，每个同学都能够猜得出来。确切说，不是猜的，是记的。听课的老师们都竖大拇指，觉得我们这班同学真聪明。我们老师很高兴，继续启发同学也出谜语。其实，老师事先都告诉我和李腊梅了，叫我俩出谜语。先是李腊梅说一个，大家很快就猜出来了。然后老师抬手招呼我，要命的是我还没站起来，我的同桌棉花响亮地一声“到”，他站起来了！
我心想棉花的屁股反应可真快，看他怎么收场。老师见棉花站了起来，也不好叫他坐下。就按照事先准备的问棉花：刘棉花同学，你能够给同学们出个谜语吗？我看见棉花的脸憋得通红，他的喉结在拼命蠕动着，好像在吞咽吐沫。我心想，没有谜语你逞强干什么，谁叫你抢我前面站起来的。活该，出洋相了吧？
老师耐心等一下，知道棉花没有谜语给大家猜。正要叫棉花坐下，想不到棉花说话了：“东山有个红辣椒，西山有个红辣椒。红辣椒，裂纹了，我给兔崽子猜闷了。”
我笑得差点把舌头吐出去，老师的脸一阵白一阵紫的。事情被棉花搞砸了，老师再也不提棉花将来能当书法家的事情了。这件事情过后，我无数次地谴责过自己的屁股：怎么就没有抢在棉花前面离开凳子呢？棉花根本不会猜谜语，这段顺口溜是孩子们之间恶作剧骂人玩的，结果他以为是谜语，在大庭广众之下结结实实地出了一回丑。
每年的夏天来临，就成了我们这群野孩子的乐园。因为只有夏天来了，天才会使劲下雨。下雨以后，河湾里才会有水，水里就能够生小鱼。我们乡下的孩子，只有在夏天里才能够洗澡。那一年，邻村一个男孩因为洗澡被洪水冲走了。出事以后，学校的老师非常害怕，使劲管束我们，不许我们再去河湾里洗澡。
可是，河湾里的诱惑实在是太大，我们这些孩子都忍受不住大自然的召唤，总是偷着去。别说我们这些男生了，就是李腊梅和许樱桃她们女生，有时候也在傍晚偷着下河洗澡呢。当然，这是棉花跟我们男生说的。我们都没有看见过女生洗澡。
一天中午，我在家里吃完饭返回学校，路过河湾的时候，发现棉花他们一帮男孩子在洗澡，就跑过去搭讪几句。这个时候，校长和体育老师出来抓偷着洗澡的同学，我们被一网打尽了。 好啊，同学们嘲笑我的时候，你假装好人。这个秘密我悄悄告诉了大嘴，还叫大嘴保密。我们班同学里面就数大嘴嘴不严。他很快就把棉花这个重大秘密说出去了。
有一天中午，我正拿着饭盒吃饭。棉花走到我面前，红着脸质问我：“是你跟他们说的！”
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反问他：“我说什么了？”
棉花说：“你还不承认，就是你这个叛徒。就你听到过我肚子叫。”
我也生气了：“你不够朋友，还怪别人。”
棉花就那样在我面前站着，不走，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我，我不示弱，也瞅着他。同学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劝也劝不走。还是李腊梅来解了围。棉花朝我吐口唾沫说：“小心眼，没当上三好学生报复我。就不投票给你，你就没有李腊梅好。”
我跟棉花扭打在一起，我打破了棉花的鼻子，棉花踩扁了我的饭盒。从此，我和棉花形同陌路。
那一段，是我最难受的时间。我讨厌看到棉花和李腊梅在一起，尽量躲避着他们。棉花尴尬的带饭真相，被我和大嘴传播开以后，老师去做了家访，知道了棉花家的情况。棉花的爸爸得了绝症，家里治病花光了钱不说，棉花的爸爸还是去世了。棉花的妈妈残疾，只有一只胳膊。棉花不带饭或者带不好的饭上学那段，正是他们家最艰难的阶段。后来老师就给棉花带饭，有时候李腊梅也带饭给棉花吃。
我心里其实挺同情棉花的，可是看他每天中午吃李腊梅带给他的饭菜，心里就像钻进了虫子一样不是滋味。真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揭穿他呢？没有想到棉花出丑只是短短的几天，很快他又成了焦点人物。
棉花的成绩还是全班最差的一个，我发奋学习，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一。我想气气李腊梅，可是同学们都去棉花家里看望棉花了。我拿着成绩单，在校园里转了几圈，没有人理睬我的骄傲。我偷偷去棉花的家里看过，老师带着同学们帮助棉花家捡棉花。可是，我没有勇气从草丛里站出来。
棉花家的棉花地很大，满地的棉花都成熟了。棉花就是生在那块棉花地里的。此刻，我看到白花花的棉花在阳光下绽放着，李腊梅和同学们的嬉笑很刺耳。尤其是她关心棉花的声音，叫我心底涌动起复杂的感觉。
李腊梅说：“你们快看，棉花的花朵真好看啊，软绵绵的，像绵羊像白云。”
棉花抢着说：“不对，不对，棉花不是花。”
李腊梅问：“不是花？那是什么啊？”
棉花得意地说：“棉花长大以后，开花，是蝴蝶和蜜蜂帮忙授粉。就有了棉花宝宝，看见没，就是这样的棉桃。不是吃的桃，是棉花的果实。果实成熟以后，就咧开了嘴巴，露出了白白的棉花。”
李腊梅赞叹：“棉花，你懂得可真多。”
“这算什么啊，谁都知道的，棉花其实是棉花的果实……”
转眼第二年开学，棉花来了三天，被他妈妈赶来抓走了三次。听大嘴说，棉花的妈妈改嫁到外村，要带着棉花过去。那边的男人家很有钱，叫棉花去过好日子呢。可是棉花不想离开家，不愿意做那个男人的儿子。棉花的妈妈就来学校抓棉花，棉花的妈妈只有一只胳膊，跑起来特别滑稽。有时候还会摔倒，棉花哭着在操场上跑。棉花的妈妈就在后面追。
棉花后来就没再来学校上课，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五年级上学期，我也转学离开了乡村。走的那一天，我写了封信给李腊梅。像棉花一样，我心里也有个秘密。在我心里，一直是喜欢李腊梅的，可是她好像从来不正眼看我。李腊梅看完信以后，很认真地把信撕成碎片，她那张好看的脸看着我，还有一滴眼泪流了出来。她说：“你就是小人！你为什么不去看棉花，同学们都去了，就你没去。你们是朋友，他最困难的时候，在乎的人是你！”
我愣住了，我们是朋友，棉花最在乎的人是我？
李腊梅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虽然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明白小人的真正意思，但是我们知道“小”人不如“大”人好。我离开了那个叫马耳朵沟的村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不做一个“小”人，要做就做一个“大”人。
哦，这个故事显得很老套，也很土气。难怪，这是三十年前我的经历。三十年过去了，我没有忘记棉花，也没有忘记李腊梅的话。顺便说一下，我现在成了一个作家。我们老家那所学校的校长姓李，叫李腊梅。棉花呢，我问过李校长，后来他们也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是不是成为了书法家，但她告诉我一个秘密，说她当初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该模仿棉花的笔迹画了老师的屁股：李腊梅是认定我参加过那次洗澡的，她感觉老师在偏向我。棉花帮我开脱，李腊梅心里很生气……
原来如此，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其实心里都有个小魔鬼的。
棉花不是花，是果实。这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发稿/赵菱
他是我的同桌。一个小男孩，怎么好意思叫这么个好笑的名字呢？我们班的女生，名字大多都跟花草有关系。比如李腊梅，张桂花，许樱桃。棉花姓刘，叫刘棉花，听名字容易被人误解为女生。
棉花有很多秘密，其中的一个秘密就是名字的来历。我听邻居张奶奶讲的，棉花的妈妈怀棉花的时候，去棉花地里捡棉花。突然感觉肚子疼，在棉花地里生下了棉花。棉花妈妈和爸爸也没有多少文化，就管这个孩子叫棉花了。
我跟棉花同桌是吴老师的意见，老师要我帮助棉花进步。换句话说，棉花是我的帮扶对象。因为他学习不好，有时候听课会走神。为此，棉花闹出了很多笑话。比如有一次我们上语文课，老师叫大家用“时而……时而……时而又”来造句。棉花溜号了，老师叫他站起来造句，他结巴半天，眼瞅着就要出丑的时候，窗外刮来一阵风，吹得我们的书本“哗啦啦”响。棉花灵机一动，胡编道：“时而来一阵风，时而来一阵风，时而又来一阵风。”
在风的伴奏下，我们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不知道为什么，棉花学习不好，可是能够写一手好钢笔字。有一次老师指着他得0分的作文本给我们讲解，意思是棉花坚持练字的话，他是能够当上书法家的。老师的点评叫我心里不舒服很久，哎，有没有搞错啊？作文我可是拿了一百分，可是在课堂上分明被得了0分的棉花抢了风头。
那天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放学路上》，我们班三十多名同学写的都是在放学路上遇到一个盲人老奶奶，然后他们把三十多名盲人老奶奶送过了马路。写得都很流畅感人。可是就是没有感动铁石心肠的老师，老师说她不喜欢盲人老奶奶集中到马路上溜达。我本来是想写帮助盲人老爷爷回家的，一看这可不行，就临时把盲人老爷爷改成了一只绵羊，羊找不到家了，我认出了这只绵羊是邻居家的，于是就牵着它帮助绵羊找到了家。从盲人老爷爷想到了迷路的绵羊，我都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棉花的作文我看了，他内容写得很少：
“老师今天布置的作文是《放学路上》，放学以后，我拼命想着放学的路上能够发生点事情。可是，我瞪着眼睛走一路，一直到家门口，也没有发生什么。唉，我只能实话实说。可是我发现同学们都把作文本写得满满的。老师，他们撒谎，放学路上根本没有盲人老奶奶，也没有迷路的绵羊。”
这是叫我气愤的原因，有没有盲人老奶奶和迷路的绵羊关你棉花什么事情呢？真是三个鼻子眼——多出一股气。大家都这样写作文，只有可恨的棉花不按照常理出牌。我对棉花的愤怒，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照样跟我大大咧咧的。一个作文得了0分的学生，怎么好意思跟我炫耀？
棉花还有个优点是体育好。体育好是因为他身体特棒。我们学校后院有个高高的秋千架子，只有他能够荡起十几米高。棉花还能爬树，我们学校的旗杆是一棵白杨树，每年白杨树都长出很多枝条来，棉花就爬上去把枝条用刀修理掉。不然升旗降旗的时候，容易把国旗卡住。校长说棉花的集体荣誉感特别强，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扬他。棉花就站在我的前排，他的棉袄都磨破了，露出了得意的棉花。
棉花的体育项目最好的还是跑步，长跑短跑都是全校第一。一个四年级小学生，怎么可以这样出风头啊？有时候，我望着棉花的脚丫子纳闷，一样的脚丫子，而且鞋子比我们穿的破，还不跟脚。一看就是穿别人剩下的鞋子，怎么就能够跑得那样快呢？
我跟棉花的感情，真是特别复杂。有时候他是我的开心豆，因为他能够讲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棉花也是我们班全体同学又爱又恨的人物，他的知名度在全校不比任何一个优秀的学生差。
最糗的一件事情是棉花出谜语。
那堂课是有外面老师听课的，同学们都很紧张。只有棉花很放松，老师为了活跃气氛，就说了几个谜语叫大家猜。其实那些谜语，以前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大家都熟悉。老师说出谜面，大家踊跃地举手，老师点名，每个同学都能够猜得出来。确切说，不是猜的，是记的。听课的老师们都竖大拇指，觉得我们这班同学真聪明。我们老师很高兴，继续启发同学也出谜语。其实，老师事先都告诉我和李腊梅了，叫我俩出谜语。先是李腊梅说一个，大家很快就猜出来了。然后老师抬手招呼我，要命的是我还没站起来，我的同桌棉花响亮地一声“到”，他站起来了！
我心想棉花的屁股反应可真快，看他怎么收场。老师见棉花站了起来，也不好叫他坐下。就按照事先准备的问棉花：刘棉花同学，你能够给同学们出个谜语吗？我看见棉花的脸憋得通红，他的喉结在拼命蠕动着，好像在吞咽吐沫。我心想，没有谜语你逞强干什么，谁叫你抢我前面站起来的。活该，出洋相了吧？
老师耐心等一下，知道棉花没有谜语给大家猜。正要叫棉花坐下，想不到棉花说话了：“东山有个红辣椒，西山有个红辣椒。红辣椒，裂纹了，我给兔崽子猜闷了。”
我笑得差点把舌头吐出去，老师的脸一阵白一阵紫的。事情被棉花搞砸了，老师再也不提棉花将来能当书法家的事情了。这件事情过后，我无数次地谴责过自己的屁股：怎么就没有抢在棉花前面离开凳子呢？棉花根本不会猜谜语，这段顺口溜是孩子们之间恶作剧骂人玩的，结果他以为是谜语，在大庭广众之下结结实实地出了一回丑。
每年的夏天来临，就成了我们这群野孩子的乐园。因为只有夏天来了，天才会使劲下雨。下雨以后，河湾里才会有水，水里就能够生小鱼。我们乡下的孩子，只有在夏天里才能够洗澡。那一年，邻村一个男孩因为洗澡被洪水冲走了。出事以后，学校的老师非常害怕，使劲管束我们，不许我们再去河湾里洗澡。
可是，河湾里的诱惑实在是太大，我们这些孩子都忍受不住大自然的召唤，总是偷着去。别说我们这些男生了，就是李腊梅和许樱桃她们女生，有时候也在傍晚偷着下河洗澡呢。当然，这是棉花跟我们男生说的。我们都没有看见过女生洗澡。
一天中午，我在家里吃完饭返回学校，路过河湾的时候，发现棉花他们一帮男孩子在洗澡，就跑过去搭讪几句。这个时候，校长和体育老师出来抓偷着洗澡的同学，我们被一网打尽了。 好啊，同学们嘲笑我的时候，你假装好人。这个秘密我悄悄告诉了大嘴，还叫大嘴保密。我们班同学里面就数大嘴嘴不严。他很快就把棉花这个重大秘密说出去了。
有一天中午，我正拿着饭盒吃饭。棉花走到我面前，红着脸质问我：“是你跟他们说的！”
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反问他：“我说什么了？”
棉花说：“你还不承认，就是你这个叛徒。就你听到过我肚子叫。”
我也生气了：“你不够朋友，还怪别人。”
棉花就那样在我面前站着，不走，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我，我不示弱，也瞅着他。同学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劝也劝不走。还是李腊梅来解了围。棉花朝我吐口唾沫说：“小心眼，没当上三好学生报复我。就不投票给你，你就没有李腊梅好。”
我跟棉花扭打在一起，我打破了棉花的鼻子，棉花踩扁了我的饭盒。从此，我和棉花形同陌路。
那一段，是我最难受的时间。我讨厌看到棉花和李腊梅在一起，尽量躲避着他们。棉花尴尬的带饭真相，被我和大嘴传播开以后，老师去做了家访，知道了棉花家的情况。棉花的爸爸得了绝症，家里治病花光了钱不说，棉花的爸爸还是去世了。棉花的妈妈残疾，只有一只胳膊。棉花不带饭或者带不好的饭上学那段，正是他们家最艰难的阶段。后来老师就给棉花带饭，有时候李腊梅也带饭给棉花吃。
我心里其实挺同情棉花的，可是看他每天中午吃李腊梅带给他的饭菜，心里就像钻进了虫子一样不是滋味。真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揭穿他呢？没有想到棉花出丑只是短短的几天，很快他又成了焦点人物。
棉花的成绩还是全班最差的一个，我发奋学习，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一。我想气气李腊梅，可是同学们都去棉花家里看望棉花了。我拿着成绩单，在校园里转了几圈，没有人理睬我的骄傲。我偷偷去棉花的家里看过，老师带着同学们帮助棉花家捡棉花。可是，我没有勇气从草丛里站出来。
棉花家的棉花地很大，满地的棉花都成熟了。棉花就是生在那块棉花地里的。此刻，我看到白花花的棉花在阳光下绽放着，李腊梅和同学们的嬉笑很刺耳。尤其是她关心棉花的声音，叫我心底涌动起复杂的感觉。
李腊梅说：“你们快看，棉花的花朵真好看啊，软绵绵的，像绵羊像白云。”
棉花抢着说：“不对，不对，棉花不是花。”
李腊梅问：“不是花？那是什么啊？”
棉花得意地说：“棉花长大以后，开花，是蝴蝶和蜜蜂帮忙授粉。就有了棉花宝宝，看见没，就是这样的棉桃。不是吃的桃，是棉花的果实。果实成熟以后，就咧开了嘴巴，露出了白白的棉花。”
李腊梅赞叹：“棉花，你懂得可真多。”
“这算什么啊，谁都知道的，棉花其实是棉花的果实……”
转眼第二年开学，棉花来了三天，被他妈妈赶来抓走了三次。听大嘴说，棉花的妈妈改嫁到外村，要带着棉花过去。那边的男人家很有钱，叫棉花去过好日子呢。可是棉花不想离开家，不愿意做那个男人的儿子。棉花的妈妈就来学校抓棉花，棉花的妈妈只有一只胳膊，跑起来特别滑稽。有时候还会摔倒，棉花哭着在操场上跑。棉花的妈妈就在后面追。
棉花后来就没再来学校上课，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五年级上学期，我也转学离开了乡村。走的那一天，我写了封信给李腊梅。像棉花一样，我心里也有个秘密。在我心里，一直是喜欢李腊梅的，可是她好像从来不正眼看我。李腊梅看完信以后，很认真地把信撕成碎片，她那张好看的脸看着我，还有一滴眼泪流了出来。她说：“你就是小人！你为什么不去看棉花，同学们都去了，就你没去。你们是朋友，他最困难的时候，在乎的人是你！”
我愣住了，我们是朋友，棉花最在乎的人是我？
李腊梅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虽然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明白小人的真正意思，但是我们知道“小”人不如“大”人好。我离开了那个叫马耳朵沟的村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不做一个“小”人，要做就做一个“大”人。
哦，这个故事显得很老套，也很土气。难怪，这是三十年前我的经历。三十年过去了，我没有忘记棉花，也没有忘记李腊梅的话。顺便说一下，我现在成了一个作家。我们老家那所学校的校长姓李，叫李腊梅。棉花呢，我问过李校长，后来他们也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是不是成为了书法家，但她告诉我一个秘密，说她当初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该模仿棉花的笔迹画了老师的屁股：李腊梅是认定我参加过那次洗澡的，她感觉老师在偏向我。棉花帮我开脱，李腊梅心里很生气……
原来如此，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其实心里都有个小魔鬼的。
棉花不是花，是果实。这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