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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娟周身的皮肤,就像一台精密的雷达,各种声波或强或弱地带给她外界纷杂的信息。格娟的手,尤其纤长柔软,白皙到几近透明。
格娟坐在那儿极安静,浓密的长睫毛似动非动,两手叠加轻放膝上。地面的震动由远及近,清晰地传达出来人的足长和身高。格娟的嘴角随着来人的走近越翘越高,笑靥如花。格娟一呼吸到来人熟悉的气息,就笑似涟漪,以嘴角为核心,渐至整个脸面。
来人在离格娟一尺远的地方站住,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爽体香。这于常人几近不可闻的幽微香气,格娟却借它可知來人的性别甚至外貌。
格娟习惯地向来人伸出左掌。来人弯下腰,用手指在格娟的手心写下一个又一个字,指尖灵活轻柔,但字字清晰,直抵格娟心底。格娟脸上的笑容痴迷起来。
来人“告诉”格娟:桃花开了,一树一树的,热烈如火!
格娟感觉手掌上开出了暖暖的桃花,清香的,带着甜味儿。格娟站起来,一脸期待。来人明白格娟的意图,轻轻握了格娟的手,意欲牵行。格娟做了一个“不”的手势,仅凭地面传到她脚底的震动,她便能驾轻就熟地跟随在那人身后,不会偏斜一步。前面的人频频回顾,一脸呵护的神色。
因下过一场小雨,微湿平坦的土路,踩上去脚感极好,就连前面人传来的脚步震动,到达格娟的脚底,都是柔柔的,让格娟心里滋生出缠绵的愉悦。
桃花开得绚烂,整座桃园云蒸霞蔚。格娟安静地站在桃园边上,沐浴着扑面而来的甜香气息,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朵怒放的桃花。千朵万朵的桃花,开得热烈而宁静,但在毫无听觉和视觉的格娟感觉里,铺天盖地的绚烂桃花,绽开的声音如丝弦上微妙的颤音,万声齐发,感人肺腑。
格娟在桃花绽放的声音中,手循着旁边人的鼻息,准确地抚摸到那人的脸上,仔细辨识:光洁的前额、羽毛般的浓眉、挺直的鼻梁,一张轮廓清晰的脸。格娟早知道这是一张很有型的男人脸,格娟的纤指覆上男子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时,明显感到眼珠在闭上的眼皮下颤动。格娟的脸红成了桃花的颜色,格娟知道男子的思绪在她身上。格娟的手还是迟疑地抚上了男子丰满的嘴唇,男子嘴唇翕动,以唇语告诉格娟:亲爱的,让我们把誓言再默诵一遍。格娟纤指如蝶翻飞,行云流水般在男子的手心写下:若有来生,愿我为树,你为泥土,无法离弃。若有来生,我为僧人,你为佛陀,皈依不疑……
还没写完,格娟的手指突然停住了,男子反抓过格娟的手掌,关切地以指询问:怎么了?
格娟长长的眼睫毛上洇出一片雾气,她“瞠视”着男子,白皙精致的面孔上的表情分明在问:那今世怎么办?
男子把格娟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脏部位,许久,“告诉”格娟:你家财产过亿,今世生活无忧,我有病妻弱子,不忍也不能相弃。
格娟把手缓缓收回,男子想进一步解释,格娟却把手握起来背到了身后。男子是格娟的私人语训师。两人面前的千万朵桃花,依然开得云蒸霞蔚,格娟的周身却敏锐地感觉到有花瓣沉重地坠落地上。
格娟生于富商之家,3岁时得了一场重病,落下了聋哑盲严重后遗症,连人工耳蜗都不能植入,家里花巨资送她接受特殊教育,最后给她请了优秀的私人语训师。格娟虽受三重生理禁锢,周身感觉却异常敏锐,像是浑身长了眼睛。手语是格娟了解外界的极重要途径,语训师的“话”,裹挟着语训师的迷人气息和直抵心扉的触划,往往如一树树桃花,绚烂而热烈地开在格娟的掌心。
一个月后,陪伴了格娟整整五年的语训师,因妻子病重而辞去。语训师走后,格娟绝大部分时间静坐如瓷,通向外界的大门,因语训师的离去而悄然合上。格娟常会神经质地空托起左掌,痛求掌上开花,但格娟的余生,再没有了掌上开花的感觉。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