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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临时抱佛脚,也没人会想到秦二娘。
金老师死了,在置办丧事期间,他的三个闺女一点儿也不懂,面临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如今上年龄又有见识的人真不多。
秦二娘单家独户住在村头的皂角院子。她中年丧夫,始终没再嫁,含辛茹苦地将子女们拉扯大。孩子们成家立业后,秦二娘已过花甲之年,两鬓斑白,略显苍老了!
在村人眼里,总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理,仿佛秦二娘低人一等似的。不过秦二娘并不在乎,她不主动与人接触,平时乡里乡邻有事忙不过来,请她帮忙,她也乐于效劳。
与秦二娘相反,金老师一家颇让人另眼相看。金老师是中学教师,是村里公认为最有文化的人。膝下仨千金,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俱受过高等教育,且都找到了好的归宿,嫁到了大城市里,有车有房有地位。不受人仰慕才怪!金老师退休后,喜欢宁静的生活,仍住在乡下老宅。平素,只要他愿意,大女儿那里去住几天,二女儿那里去耍几日,幺女儿那里去避暑一个月……来去自如,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村人们都说:“要说幸福,非金老师莫属。”可是现在他突然死了!
主家托人将秦二娘请来,闺女们恭恭敬敬地说:“我们什么都不懂,二娘您帮忙料理一下吧,拜托了!”
秦二娘客气:“其实我也啥都不懂,只是见别人做过一些。”
闺女们又说:“是呀是呀,二娘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呢,就别谦虚了。”
请者为贵,客套一番后,秦二娘開始忙正事。秦二娘说:“铺棺和入棺还在后面,我先哭一段孝歌吧。以前专门有人哭,我哭不好,凑合一下,你们别见笑。”
秦二娘就提了根矮木凳,靠近冻住金老师遗体的冰棺,掏出手绢捂住双眼,洪亮的嗓音响起来:“哭声——我的爹呀,你走得——好忙啊!哭声——父呀,养儿育女——好辛苦啊!……”
哭声凄厉,悲痛。渐渐地,秦二娘的嗓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变成了轻轻啜泣。明眼人一看,咋了?秦二娘这次不是逢场作戏,是真真流了眼泪的!
金老师的三个闺女,一字儿排开,披麻戴孝跪在父亲遗体前,一边烧冥纸,一边嘤嘤嗡嗡地哭。旁人见了,也跟着落泪。
便有人劝,说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话,争着去搀扶三个闺女。不过三个闺女不愿起来,央求道:“二娘,您就接着替我们哭吧。”
于是秦二娘继续,哭四季花儿,哭十二殿……哭得个昏天黑地,满屋子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有人说:“平时没见过秦二娘哭孝歌,想不到她居然哭得这么伤心动容。”
有人答:“人家可是经过许多波折的。”
秦二娘的孝歌告一段落时,金老师的女儿们各自掏出钱来,硬往秦二娘手里塞。秦二娘坚决不要,说:“我不是专业哭丧的,收钱我就不会来。”倒弄得金老师的女儿们不好意思起来。她们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以前经常接受她们母亲不穿的旧衣物,此时为啥要拒绝应得的报酬呢?
连续两天,秦二娘都耗在金老师家,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煮饭、挖墓之类的有专人负责。她的主要任务是安排丧事中的一些程序,除此之外就是哭孝歌,直到晚上夜深人静,仿佛死者是她自己的亲人一样。
到最后一晚,凌晨时分,离金老师出殡只有几小时,秦二娘的双眼已经红肿得像一对桃子,声音也有些沙哑了,这时候也最忙。
该铺棺了。金老师的三个女儿遵从秦二娘的吩咐,用细小的柏树枝,从棺材里窄小的一端,向上面宽大的一端慢慢地铺。她们很虔诚,也很仔细,不在乎多费一点儿时间,一面铺一面念叨。大姐说:“爹也是,我那里怎么不好?留他多耍几天,他偏偏不听,非要往乡下钻!”
二姐说:“就是呀,城里进医院方便,像他这种突发性脑溢血,如果抢救及时,多半把握能活过来。”
幺妹回头望了一眼,做了个手势:“嘘!你们都小声点儿行不?”随后,她压低声音说:“你们打听到没有,爹到底是想和哪个女人结婚?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想精想怪的!”
大姐和二姐同时摇头:“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们也不清楚,还没来得及问呢!他只说要找个老伴儿,和我们商量一下,我们就马上反对……”
“生哪门子气呢?算了,别说了。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柏树枝摆设好后,三个闺女又用白布一层层地铺平整。秦二娘说了,铺得越多越暖和。一切妥当,就入棺了。在激烈的鞭炮声中,金老师的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们,一同将金老师的遗体从冰棺中抬出,放入铺好的木棺材里。然后,大家各自把穿过的衣服剪一小块,标签也行,用针线穿在一起,放在金老师的心口——他们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呢!
做这一切的时候,大家格外小心翼翼。忽然,大姐惊叫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二姐幺妹一齐把头凑过去,异口同声地喊道:“被面儿!”
真的是一幅被面儿,四四方方的一幅,巴掌般大小,压在金老师被子下面的胸口处。乡下人有种说法,夫妻间其中一人先过世,活着的人在其入棺时就得剪一幅被面儿盖在死者身上,表示阴阳有别,分铺的意思。
但是金老师的老伴儿三年前就过世了啊!
是谁放的呢?这几天来往的人多,谁接近过爹的身体?闺女们愣住了。
问问秦二娘吧,或许她知道。
三人喊了数声,四处寻找,可是,哪里还有秦二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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