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雪雨创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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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之前,我在一家玩具厂工作,由一名工人逐渐干到班长、质检员、车间主任,后当上了生产科科长,负责全厂的生产技术工作。厂里生产的产品主要是长毛类型玩具,如老虎、机器猫、布娃娃等。为出口产品,效益十分好。惟一的缺点是在别人手下干活,受摆布,我的内心十分不愉快。如果是个工人,领导招手就来挥手即去也就认了,可是干到了中层干部位置却还要任由厂长呼来喝去,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一天,外贸合作单位来了一位老总,接待他时,当然少不了我这个生产科长作陪。老总对我厂的生产质量很满意,便握着我的手说,了不起,什么时候我们单独谈谈。老总说话十分算数,就在他临走的时候,他说,小伙子,好好干,我的订单多着呢,别愁没有发挥的余地。他的一番话,把我的思想一下子搅动了起来。
  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考虑老总的这句话,订单多着呢,别愁设有发挥的余地。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自己当老板,办一家外贸玩具厂。
  主意定下来之后,我便利用业余时间筹资金、选厂址、办各类证照、联系订单、招聘员工。厂址好选,是一家破产企业,属街道自有房屋,三间瓦房,尽管没有装潢,但房间很大,正适合做密集型企业的车间;订单也很顺利,我打电话给那位老总,老总说没问题,你干就是了,什么时候需要货提前三天说一声,我准时发货给你:资金的筹集也没有犯难,厂房年租金是2万元。添置100台电动缝纫机等必须设备,共需资金24万元,加上线路改造、招聘人员信息广告费等,前后共花费了近30万元。这些钱是从三个渠道筹来的:一是我自己的所有积蓄6万元;二是从父母及大哥大姐那儿借来的8万元;三是靠五个朋友担保从银行贷了15万元。
  2000年4月17日,我正式辞职。4月28日,我办的玩具厂正式开业。开业那天,外资老总亲自随货到场。给我增添了不少动力;原厂厂长等一班人也来了。说这是好事,多办一个企业多带动就业不说,也为地方经济发展作了贡献。我笑着说这是客套话。厂长说,这是他心里话,市场经济就是这样,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那天,我很兴奋,觉着人生从此改变了,昔日那位听人使唤,熬来盼去一个月只有不到一千块钱收入的打工仔,变成了一个拥有一百余名职工的私营企业老板,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变化呀。那一阵子,我整天兴奋着激动着,被辉煌灿烂的光环照耀着。
  一个多月之后,第一次出现资金紧张的局面:货送出去了,但加工费迟迟不到账,工人工资要发,水电费、工商税费要交。算起来没有18万元解决不了。眼看着工厂要出问题,情急之下,我只好把自己的住房抵押了出去,贷了10万元款,发了一半工资,形势这才平稳下来。5天后,货款到了。除了补发工人另外半个月工资外,尚节余近14万元。也就是说,建厂以后开始生产的第一批货,纯利就接近4万元,这是一笔多么可观的收入呀。要是在原来的厂里,这4万元可是我4年的全部工资呀。而现在,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赚了近4万元,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喜悦的呢?
  我没有把余下来的14万元用去还款,而是留在身边作周转资金使用。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第二批货接到厂里的当天夜里,一场大火不仅把我罩在头上的光环全烧掉了,而且还把我整个人生给毁灭了。
  夜里一点多钟,门卫老李打来电话,说厂里着火了。我一惊,光着上身就往厂里跑。远远望去,从厂里冒出来的黑烟加火苗有五层楼高,烧得天空啪啪作响;火苗四周的人声、喇叭声响成一片。我拨开人群,几名消防员挡住了我。看到眼前从没有见过的场景,我吓得浑身一软,就倒下去……
  火灾的原因很简单,车间电线短路。价值20万元的原材料以及三间厂房全部烧毁,所有设备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我知道,我是彻底地完了。
  偷偷地卖掉那一大堆被烧得变了形的电动缝纫机后,加上生产第一批货时余下的14万元,我从银行汇了20万元给购买原材料的单位。这个时候,我已身无分文。不到二个月的时间,我除了欠从父母、大哥大姐借来的8万元、银行贷款的15万元、自己房产抵押贷款的10万元之外。还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6万元也赔了进去,而且被大火烧毁的那间厂房至少也需要5万元才能恢复原样。就是说,一把大火让我直接损失了40多万元。
  最先找我的是街道,让我要么在半个月之内把房子修好,要么赔偿5万元损失,否则,就把我告上法庭;其次是大哥大姐隔三岔五找我,借口说他们哪里需要用钱,让我抓紧把钱还给他们,他们等着用钱;银行贷款尽管都是一年期,但我已无力按月返还利息了,于是给我作担保人的那5个兄弟一个个上门来,让我千万别把他们给害了,当初为我担保也是为了我好,现在我要是还不上了,他们担保的款就要由他们来偿还,他们岂不是有苦无法说?最让我不安的是老婆,整天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用尖刻的语言攻击我,让我坐卧不安。我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地完蛋了,那么多的债务我到哪儿能弄到钱还上。没有人再愿意帮我作担保贷款,更没有人愿意借钱给我,我成了身无分文的乞丐。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到了躲藏。
  在距离二百多里的淮安市,我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了下来。买了当地的手机卡。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已经到了这里,包括我的父母、老婆,我只告诉他们不要找我,我出去挣钱去了。父母听了表情十分麻木。老婆则说,去吧,外死外葬才好。临出门时,母亲抹着眼泪悄悄地塞给我500元。
  在城区转了三天,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身上的钱已剩不多,我急了。
  临来时怕带东西多了,容易被别人发现,所以仅带了随身衣物。时值夏秋季节交替,没有被子,夜里太冷,但我又无钱买被子:整天除了啃方便面,就是喝自来水。在这个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一天夜里,窗外的月亮很亮也很美,偶尔有几朵云飘过来,给死一般的天空带来了动感。想到上班的那些日子,按时上班,准点下班,每月固定时间领工资,没有负担,没有压力,日子如和风细雨般潺潺流过。领导批评算什么,影响不了工资,再说,领导不批评工人,还能工人批评领导不成;工资少点也不算什么,毕竟够吃够喝的,自己也干到中层干部位置了,比自己差的那些车间工人还不是照样天天上班干插?自己干嘛要离厂创业呢?
  夏末秋初的蚊子凶狠地向我攻击,咬得我拼命拍打也无济于事。家里多好,有蚊帐,有蚊香,老婆会早早地把蚊帐里的蚊子驱赶干净。老婆不算漂亮,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她从不表示支持,但也从未表示过反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是到了这种境地,她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呢?结婚不到两年,如果被别的男人乘虚而入,或者她自己受不了寂寞,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抹了一把眼泪。我是不轻易流泪的,但是这几天夜里,我却常常泪流满面。我想到过自杀,但我无法抛弃年迈的父母而只身离去。我死了很容易。可是我的父母怎么办。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他们的手掌心长大的,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大学毕业后走上了工作岗位,娶了老 婆,父母本以为了却了责任,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而今还要为我焦急不安、担惊受怕。他们身体都不太好,万一有个差错,我这个儿子岂不成了千古不孝?
  到了手里一分钱没有、已经两天没有吃饭的时候。我被一家小型饭店聘用了,包吃包住,每天工资10元,干一天算一天。我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离开原先租住的房屋,我住进了饭店,同室的还有一个四川小伙子,他是厨师,他说饭店生意不好,跑了好几个服务员了,所以你才有机会进来的,他已经两个多月未领工资了。
  但我并未多想。先住下来再说,吃住能解决就行。当天夜里,我向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婆,她一听是我就哭了。断断续续中,我知道家中的所有东西都被法院实行财产保全了,那是街道向法院申请的。父母这阵子病得厉害,大哥、大姐以及我那帮朋友还在天天追寻我的去向。老婆说,她那点工资都被别人领去还银行利息了,她现在不得不白天去她父母那儿吃饭,晚上回家睡觉。家里的电话常常深更半夜响个不停,接了怕是要账的,不接又怕是我的电话……我告诉她,我现在很好,在经营一家饭店,过一段时间就能挣到钱了。到时我会寄回去的。我让她别怕,我造成的后果我承担,我会妥善解决好债务问题的,一切都会过去,打完电话,我的眼泪早已下来了,我向她许诺我能解决好债务问题,我真的能解决好吗?
  饭店里的生意清淡。老板、四川小伙子和我共三个大男人,外加两个服务员,没顾客的时候就打扑克,有时候打了一个上午,下午再接着打。我觉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向老板建议,我们得想办法让饭店兴旺起来。老板有点无可奈何却又随意地说,大学生,你有什么招尽管使,挣钱你和我平分。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因为有了老板的这句话,而是我觉得应该尽点力才是,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光有吃有喝的,不挣钱怎么行。于是,我开始了大打经营饭店的算盘。先是让那两个女服务员打起精神来,后又让四川小厨师把自认为是绝活的菜肴拿出来,我却在店面广告、招揽生意上作文章。老板抽着烟,看我们都在那里忙着觉得不好意思。便主动跑到门口吆喝去了。经过努力,饭店生意渐渐有了好转。半个月后,老板不仅发给我全月的工资。还补发了以前欠下的其他三个人的工资。
  家里的事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再次打电话回家,家中电话机停了;打到我的父母家,一直无人接;打到岳母家,老婆正好在,她说她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只等我签字了。家中的房子还在银行抵押。岳母东拼西凑凑齐4万元还给了街道,街道勉强妥协了。我父亲心脏不好,最近住进了医院,母亲整天整夜陪护……我听了她的哭诉,心如刀绞。最后,我告诉她,我明天就回家一趟,一者签字离婚,二者到医院去看一下父亲。
  第二天到家的时候,老婆早已在客厅静静地坐着了。我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家中所有财产全归老婆。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套已被贷款抵押了的房子和家具什么的。好在我们还没有孩子。
  ’
  到了医院,站在走道上,透过窗户看到病床上的父亲和坐在床边的母亲,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进去了,只是认真地望了他们几秒钟,然后请一名护士把我买的礼品转交给我父母,我就迅速地离开了医院,登上了回返的客车。
  在饭店,我蒙头大哭。四川小伙子手足无措。忙请那两个丫头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干活吧。
  这以后,我在饭店拼命地干活,运煤、买粮食、拣青菜、洗碗抹桌等我全干,让自己累得没有了时间思想。就这样我一直干到2001年春节前一天。这一天一大早,饭店几个人都在忙着准备回家过春节,惟独我一如既往地干活。老板没说什么。中午,当饭店里最后一名服务员离去的时候,我才如泥般瘫坐了下来,一动不动。老板走过来,递过一支香烟说,小伙子,我早就看出来你一定有什么难事,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帮你。我猛抽几口烟,呛得我流出了泪。我把我的事说了。老板听完,不但不报以同情怜悯,反而笑哈哈地说:40来万元算什么,小坎坷呀。一个大男人要是在这种小沟里翻了船。岂不枉做了一回男人?他看我不明白,又细细地分析道:从父母、大哥大姐手里借的钱暂时就不要考虑了;银行贷款中,房屋抵押的那笔10万元,有房子抵押了,拍卖房子后,说不定还有剩余,这一笔算是解决了:那5个朋友作担保人贷款的那15万元,一旦到期而你又无力返还,银行就要让你那些朋友来还,尽管做法不仁不义。但你毕竟是无能为力,只好等你哪一天挣到了钱,再成倍地还他们不就行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
  这年的春节,我就在饭店过了,同时也看守了饭店。我不敢回家,那些替我承担银行贷款的朋友肯定会往我家或往我的父母家中跑,回家等于是自投罗网。
  春节后,老板就把饭店的生死大权交给了我。他只当空头老板,月底净收红利,其他所有的事全由我负责。当然,我也没有让他失望。每月的营业额都在3万元以上,除去工资、工商、税务、电费、水费等,每月纯利在5千元左右。
  2001年4月7日,我念家心切,请了一天假再次回家一趟。这次回家,竟让我尝到了人间最痛苦的生离死别。
  我自己的房子和父母家的房子都换了主人。打电话到岳母家,岳母一听是我的声音就说,你们已经离婚了。还打电话干什么?然后就挂了电话;打到大哥家。我听出来是母亲的口音,就没有说话,挂了电话后就奔了过去。见到母亲,我就跪下了。母亲痛哭不已,诉说这段日子的不幸与悲哀。父亲从医院里回家,刚要开门,见门缝、门把手、门铃按钮上塞满了纸条,打开,均是我那些朋友写下的留言,都是希望我尽快把银行的贷款还了,他们受不了代人受过的伤害,等等。父亲看到这么一大堆字条,心里一阵冲动,高血压又患了,竟晕了过去。母亲拼命地喊人。等到了医院时,父亲早死了。医生说是脑溢血。母亲受不了惊吓,也一病多日,多亏大哥大姐守护着。后来,母亲就搬到大哥处住下了,卖了家中的房子,好不容易才还了银行那15万元的贷款和利息。
  从2000年4月创业,5月份遭到劫难,然后是外出躲难,到初秋离婚,到失去父亲,一直到2001年初卖了房子还齐了贷款,我在这一年时间里遭遇的磨难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和老婆离婚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因为我。父亲却过早地走完了他的人生之旅,一直让我内心深深地受到谴责和痛悔。
  望着母亲满头白发,我发誓说,妈,我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给你看的。
  回到饭店的时候已是傍晚。老板看出了点什么,主动对我说,如果你想走,我不留你,你需要帮助尽管和我讲。我十分感激地看了看他,把父亲去世、母亲卖了房子等事情和他说了。我说我得回去了,回去也开个像你这样的饭店,通过近一年的学习,或许干起来心里会有点谱。老板笑了,说你小子真让我看中了,果然是个像样的男人,你走吧,我借给你2万元,也算是我人的股份,等挣了钱再还给我。我说那怎么行。老板说,没有你,我这段时间还不知道要亏多少呢,就算你把挣的钱都拿了去,我也不心疼。再说,我对你很放心。
  那天晚上,我和老板两人喝酒一直喝到夜里一点多钟,谈人生、老婆、家庭、事业……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能得到这么一个好人的帮助,让我终生不忘,终生感激。
  2001年4月9日,我告别了异乡的好心老板、那个四川的小伙子和那两个漂亮勤快的小女孩,回到了家乡宿迁。后来就用老板借给我的那2万元在市区开了一家餐馆,留下两间小屋把母亲接来住下了,我自己也住在餐馆里,从此开始了第二次创业。
  开业第一天,左邻右舍知道的便前来捧场,高谈阔论,很是热闹。第一天,我没敢多买菜,怕卖不完,没想到竟卖完了,头一炮就打响了。
  小餐馆都是家常菜,约有30种,凉热具备,如菠菜炒粉皮、豆芽粉丝、家常豆腐、肉丝等等,非常精致,色正味香。当然,看家的食物是面条。有自家手摇的,有机器轧的,有桶面,也有方便面。配料品种较多,有牛肉面、鸡蛋面、青菜面、清汤面、骨头汤面,随客人需要。
  凉热炒、面条都是我的拿手本领,在淮安时我就学过;请了一个下岗失业女工做服务员,一者能保证服务到位,毕竟下岗失业人员珍惜就业岗位:二者可以节约用人成本,因为使用下岗失业人员政府还给补贴。
  几个月后,我的餐馆生意越来越好,收入也每日渐增,从原来一个月收入2000多元,到后来一个月净赚4000多元,最多的一个月竟达到7000多元。尽管我的小餐馆地处偏僻,不处水口位置,但却以价廉物美取胜,服务贴心令人满意,因此,信息播及四方,三五百米之内的居民大多是我的常客,就连一里外的一所中学学生也三五成群地前来。
  2004年春节前夕,我花了30多万元买了三室一厅新居,一个全新的家在市区安了下来。我把母亲的卧室放在最大的房间里。我招聘的那位城里下岗失业女工也正式成了我的媳妇。到目前。我这个餐馆已扩大为中等饭店,有专职员工30多人,业务涉及城区各个角落。年净收入30多万元。艰苦的创业历程,终于让我打出了一个鲜花灿烂的新世界。
  
  责编:谢荔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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