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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鸽子放了鸽子，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玮良回过身子来，视线直直落在了田奈脸上。那双眼睛被失望和愤怒填满，连眼睛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身体的什么角落爆发出这么讨厌的情绪。
宠物，两只
“打发蛋白的时候您要耐心，然后一点一点地加糖。对，一次放进去是不行的。您再着急都不行。当然了，您温柔……不不不，您再温柔也不行。”
年末，圣诞节和新年接踵而来之时，正是便利屋最忙碌的日子。玮良一边看着委托人小姑娘打蛋的动作，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满手的鸡蛋液。他以为这“蛋糕教师”的工作会很轻松，但谁知那体重至少一百五的小姑娘招呼出来的一招一式都简直像是在跟鸡蛋格斗。他听着那一声声鸡蛋壳被敲裂的巨大声响，都不免在脑子里把它们想成某个人的头颅。
“那个，您为什么要学做蛋糕?”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打蛋器，回头的瞬间笑靥如花：“做给我男朋友!”
“是这样啊。”玮良终于擦干净了鸡蛋液，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也应该笑笑。于是他冲着满身面粉和糖的小姑娘扯出个微笑，说，“那你男朋友肯定特别幸福。”
话才说出来，他立马在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他也不是头一次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了。干便利屋这行的，总该要讨人高兴。虽然每次工作的报酬都是提前确认过的，但因为是人和人之间的直接交易，所以被哄得开心而多付些小费的委托人也不少见。每当玮良拿到多给的小费时，都会觉得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乐颠颠地去买平时舍不得抽的烟。
大约一年前，玮良才刚刚搬入新居的时候，觉得无论如何都该有个养活自己的工作。于是，他把房子其中的一间小屋改成了工作室，又挂出了“玮良便利屋”的招牌。
本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但生意竟然意外地好。从九月份开始，他便觉得这工作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贴了一张手写的招聘启事。但等了四个月，除了几个下岗工人进门询问，一听薪水又纷纷摇头走人之外，他的那张招聘启事便形同虚设了。时间一久，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所以，田奈是个意外。
田奈进门的时候，玮良正忙着吃午餐。他从翘起的泡面碗盖旁边侧过头，看到了一件胸前印着一排小熊的T恤。他咽下嘴里的面，说：“小姐你好，请问你是狗丢了，还是猫丢了?”
进来的纤细小美人大大方方地扬起手里那张手写的招聘启事，一开口却是十足的男人腔调：“老子工作丢了。”
玮良顿时被泡面汤呛了一下，玩命地咳嗽起来。田奈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抱着手臂站在房间中央，好像在等他咳完好说话。
“……你来应聘?”玮良咳完了，喘着气问。
“嗯。”田奈应着，又看了眼手里那张招聘启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贴过这张纸了?”
玮良想点头，但到底忍住了。现在自己是老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像，但老板的派头装也得装出来。于是，他把泡面碗塞到桌子底下去，又咳嗽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的杂活我都会，做饭我也会。”对方答非所问，而且还在继续说着，“还有帮人买车票，新年时扮作精神病老人的孙子，冒充女孩子的男朋友搪塞掉不喜欢的男人什么的，我都能做。薪水无所谓，但我要住在这里。”
实际上，玮良在听到“薪水无所谓”这一点时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家伙留下。本打算嘴巴上再含糊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含糊，对方就先行一步，直接把身后的大旅行包扔到了地上。他一边从里面掏出东西，一边问：“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玮良先是愣了下，接着没多想便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小美人正喝着从包里拿出来的可乐，一听到“玮良”两个字，顿时把可乐喷了一地。他努力止住呛咳，脸上还没收住笑。
“老板你是伪娘?”
玮良皱了下眉，没听懂，问：“伪娘是什么?”
小美人拿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即扳着指头给他列举伪娘的几大特征，讲得认真，玮良也听得认真，并且最后还真的听懂了。他点了下头，一拍手，说：“我知道了，你这样的。”
“没错儿。”他一点都不否认，干脆地点了下头。
早上，玮良被外面翻东谣的声音吵醒。他从沙发上抓了件衬衣披上，径直推开客厅的门，看到田奈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他一转身看到了玮良，毫不客气地问：“有没有猫粮？”
“啊?”玮良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那遍地狼籍转到田奈脸上。
“新委托。”田奈晃了晃手机，脸上无不得意，”一位小姐来的电话，说让我们帮她照顾一个星期的宠物猫。”
“……你接了?”
“啊。接了。”
玮良嘴角哆嗦了一下，问：“酬劳多少?”
“一天两百，她说的。怎么了?”
“不，没事儿。”玮良很快回答，“接得好。”
天知道玮良害怕猫。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就是觉得猫这种动物不太光明。它五官的组成，加上走路的姿势，这些无一例外地传达给他一种阴森感。其实不止猫，狗也不太行。他可能是害怕那些软的，有毛的，摸上去又很暖的物体。他打算让田奈来照顾这只猫，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位女委托人和那只猫，身形有着巨大的差距。她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时，令玮良微微担心了一下他的单人沙发。与之相对的，她怀里的小白猫倒是意外的娇小。而且见了生人，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玮良摸笔去签协议，田奈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了猫，让它躺在自己腿上，问：“它有名字吗?”
“嗯。它叫饭团。”
“哈？”
“你看。”委托人伸出手，指了一下小白猫头上的那一团黑，“以前叫梅干饭团。现在就叫饭团了。”
根本不用玮良多说，田奈便自顾自地接下了养猫的全权任务。那只叫做饭团的猫也意外地很喜欢他。不过见了玮良，便又露出那种战战兢兢的表情来。
果然情感都是相互的。玮良隔着一扇窗，看着里屋正玩得高兴的一猫一人。觉得那场景实在有点儿可爱。猫对人撒娇的样子，和孩子对人撒娇的样子很像。那么，田奈就是疼爱它的好妈妈，自己就是讨厌它的……暴戾的老爹?
又颓废又没用，不知道怎么赚钱也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的，暴戾的老爹。
玮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定位，再准确不过。
女委托人欢天喜地地从田奈手里把饭团抱回去时，惊喜地发现它比之前又胖了一圈儿。她爱抚地摸着猫的头，在田奈手里多塞了张红票子。
当然了，谁都爱看漂亮的人儿。尤其老女人，她们最喜欢看年轻可爱的小男生。玮良在看田奈身份证之前以为这是个未满十八岁，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但一看到出生年月那里赫然写着1984年，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委托人抱着猫离开之前，又转回身来递给田奈一张名片。为他们介绍了一位每周日都要去逛超市，但因为看不清价签所以要找人陪同的老太太。
见面了之后才知道，那位老太太已经有了明显的老年痴呆倾向。做事颠三倒四，常常在超市里拿了一样东西，过不了一会儿又放回去，走了几步又叨念着“不，我还是买吧”这样的话，然后又折回去。买五六样东西，经常都得折腾一整个下午。玮良起初还怀疑是否田奈结束了工作后偷偷跑去玩，但他自己陪老太太买了次东西，就令他生出他们应该按 时收费，而非按事收费的感叹。
“小伙子是做什么的啊?”
你说呢?我是公司白领的话还会在这儿么7玮良暗想。但还是老实回答说：“便利屋。”
“前几个礼拜的那孩子也是便利屋噢。”
“嗯。我们是一起的。”
“夫妻一起经营便利屋也不错噢。”
什么？玮良皱了下眉。
“比各干各的要好噢……”老太太自顾自笑呵呵地嘟囔着，慢腾腾地挪到花生酱前，指着它问，“哪，这个多少钱?”
玮良想起来，自从田奈搬进来住之后，他便有很长时间没自己逛过超市了。家里好像一下子多了个能干的老婆，每天的三餐都准备得周全又利落，冰箱里永远都是满满地放着啤酒和果汁，连空了很长时间的茶叶盒都被满上了茶叶。他隐约记起来，田奈是说过喜欢花生酱的。帮老太太拿了原味的一瓶后，自己也拿了一瓶带巧克力彩条的。
晚上回到家，田奈正把两盘菜往桌上搁。他看见玮良手里的超市便利袋，低低地“哟”了一声。玮良拿出花生酱说这是明天早上做三明治用的，田奈说这东西就是晚上坐电视机前面拿勺子挖着吃的，夹在面包里真是侮辱了花生酱。
你的脑袋才侮辱了花生酱呢。玮良想着。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啊?”田奈问。
“一下午可真够呛。”
“可是也挺有趣的嘛。”
“你知道今天老太太跟我说什么?”玮良想起来那句话了，“她说，
‘夫妻一起经营便利屋真好啊’。”
“她是让你找个老婆一起经营便利屋吧。”
田奈坐下来，把一双筷子推到玮良面前：“不过，你找到老婆之后，我啊，就得另外找地方住了吧。真麻烦。”
“什么?”
“找房子啊。”
“你比起找工作，其实就是打算找个地方住?”
“差不多。”田奈利落地点点头，“有地方住，有饭吃。一天有点儿事情做，没事情做也无所谓。”
“噢。”玮良夹起一筷子菜。田奈的手艺向来不错，菜的花样也变换得多，要是他不出去工作时一定是会在家里做好饭的，真有点儿像个贤妻。
加油，美少女
他们和老太太的雇佣关系就这样维持下去了。平时大大小小地接一些工作，不过一定会空出周日来给她。
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两个人都睡过了头。他们分别住在两个房间，中间隔着一道墙。玮良在卧室里睡他的单人床，田奈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若不是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们怕是准备挺尸到中午。田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握住电话听筒，听到那边是个有些紧张的男声。
“……玮良便利屋吗？”
“没错。”
“现在，接委托吗?那个，是这周三……对，这周三的委托。”
“嗯，说吧。”
“那个……我就在门外。”
“噢，那你挂了吧。我这就去开门。”田奈一边说一边想着：你是初中时拿着电话站在女生门外，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小男生吗?对不起啊!这里面可没有你的小女朋友，只有两个都超过了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他想着，拉开了大门。门外站着的男人正握着手机，穿一件旧T恤和运动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微微张着嘴。
“进来吧。”田奈看了他一眼，说。
这个人自我介绍说叫闫森，现在一个人住，但却告诉了妈妈自己有了女朋友正准备结婚，现在妈妈要从老家来看他了，不知道该从哪儿弄来一个女朋友。这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拨通了便利屋的电话。
“女同事不行吗?”玮良这会儿已经起来了，他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问。
闫森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最终好像下了决心一样，回答：“我也和他们说，我是有女朋友的。”
“……自作自受。”田奈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打算让我们替你找个女人，陪你一起去见你妈妈?”玮良问。
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扭曲地绞在一起的委托人点了点头。
“这可难倒我了。”玮良放下牙刷，耸了下肩膀，
“我倒是帮不少女人冒充过男朋友，还为此挨过几个男人的拳头。”
田奈的嘴角抽了一下，说：“我说，找个男人行吗?”
“嗯?”
“跟你妈妈说，对不起，对不起!儿子真的对不起您老人家，您让我娶个媳妇，可是我把自己嫁出去了——什么的?”田奈学着迷途少年忏悔的语气。
闰森果然听不出玩笑话，而是好像很为难地皱起了眉。
玮良看着面前这不解风情的男人，在心里偷偷笑了一声，然后说：“我没有女性朋友。”
田奈抬了下眼睛，那里面一点杂质都没有。他坦白地跟着开口：“我也没有。”
于是闫森默默低下头去，低声说了句：“那可太麻烦了啊。”
“您看这样，先生。”玮良脑子转了转，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您多出一倍价钱，再弄身女装，就让这家伙穿上，跟您一块儿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田奈白了他一眼。
”我这样的，一脸胡茬子无比颓废的‘女’朋友?”玮良指着自己的脸，稍微放低了声音，继续说，“给你加薪。”
“我对钱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尽管提。“除了钱以外，玮良对什么都好商量。这下，最重要的东西对方看不上，其他的，他想他都不在乎。
女装当真穿在了田奈身上，竟然和想象中一样适合。玮良绕着他转了一圈儿，稍微有点儿不敢相信。闫森很紧张，一直在说你不要说话，见了妈妈我会说，你不能说话，请你千万不要说话。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说了话才丢人呢。”
“不丢人。”玮良托着下巴，认真摇了摇头，“我保证街上没人知道你是男的。”
“别拿那种猥琐大叔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是男的o”
“我知道你是男的。”玮良说，“还知道你今年二十六了，别真当自己是十八岁青春美少女。”
田奈从委托人手里一把抓过女式挎包，大模大样地提在手里。
“老子还是美少女战士了。”他说。
闫森租的房子外表看起来格外破旧，听说是三十多年前盖起的地震楼了。他住在三楼，防盗门还是那种老式的白色栅栏。田奈换了个拿包的姿势。闰森先定了下神，拿出钥匙开了门。里面穿着长裙子的妈妈好像等了很长时间似的，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看得出来，屋子都好好地收拾过了。桌子上摆着水果和瓜子，三个人坐下来，闰森说：“我女朋友声带受了伤，现在不能说话。”他妈妈一个劲地点着头，又把田奈的手抓过来放在手心里揉着，惊起了他一身冷汗。接下来，那对母子说了一点关于以后的事，闫森的妈妈又看着田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儿子念大学时的经历，说要给他时间，要好好跟他在一块儿之类的。
田奈不时拿余光瞥着神色尴尬的委托人。待他们出了门，田奈确定自己可以说话了时，他才清了清嗓子，问：“你大学时是班长？”
“嗯。”
“当时混得不错吧。”
“嗯。”
“觉得以后什么都没问题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田奈直截了当地说。对方脸色变了一变，最终点了下头。
田奈摸了一下头上的假发，走到前面一点去。
“当时你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吧?觉得‘以后我可要干顶天立地的工作’，怎么能男扮女装给别人冒充女朋友呢?”他话说了一半，回过头来，“但现在呢?第一个月的工资八百，第二个月还是八百，第三个月可能连八百都没
宠物，两只
“打发蛋白的时候您要耐心，然后一点一点地加糖。对，一次放进去是不行的。您再着急都不行。当然了，您温柔……不不不，您再温柔也不行。”
年末，圣诞节和新年接踵而来之时，正是便利屋最忙碌的日子。玮良一边看着委托人小姑娘打蛋的动作，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满手的鸡蛋液。他以为这“蛋糕教师”的工作会很轻松，但谁知那体重至少一百五的小姑娘招呼出来的一招一式都简直像是在跟鸡蛋格斗。他听着那一声声鸡蛋壳被敲裂的巨大声响，都不免在脑子里把它们想成某个人的头颅。
“那个，您为什么要学做蛋糕?”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打蛋器，回头的瞬间笑靥如花：“做给我男朋友!”
“是这样啊。”玮良终于擦干净了鸡蛋液，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也应该笑笑。于是他冲着满身面粉和糖的小姑娘扯出个微笑，说，“那你男朋友肯定特别幸福。”
话才说出来，他立马在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他也不是头一次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了。干便利屋这行的，总该要讨人高兴。虽然每次工作的报酬都是提前确认过的，但因为是人和人之间的直接交易，所以被哄得开心而多付些小费的委托人也不少见。每当玮良拿到多给的小费时，都会觉得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乐颠颠地去买平时舍不得抽的烟。
大约一年前，玮良才刚刚搬入新居的时候，觉得无论如何都该有个养活自己的工作。于是，他把房子其中的一间小屋改成了工作室，又挂出了“玮良便利屋”的招牌。
本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但生意竟然意外地好。从九月份开始，他便觉得这工作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贴了一张手写的招聘启事。但等了四个月，除了几个下岗工人进门询问，一听薪水又纷纷摇头走人之外，他的那张招聘启事便形同虚设了。时间一久，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所以，田奈是个意外。
田奈进门的时候，玮良正忙着吃午餐。他从翘起的泡面碗盖旁边侧过头，看到了一件胸前印着一排小熊的T恤。他咽下嘴里的面，说：“小姐你好，请问你是狗丢了，还是猫丢了?”
进来的纤细小美人大大方方地扬起手里那张手写的招聘启事，一开口却是十足的男人腔调：“老子工作丢了。”
玮良顿时被泡面汤呛了一下，玩命地咳嗽起来。田奈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抱着手臂站在房间中央，好像在等他咳完好说话。
“……你来应聘?”玮良咳完了，喘着气问。
“嗯。”田奈应着，又看了眼手里那张招聘启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贴过这张纸了?”
玮良想点头，但到底忍住了。现在自己是老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像，但老板的派头装也得装出来。于是，他把泡面碗塞到桌子底下去，又咳嗽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的杂活我都会，做饭我也会。”对方答非所问，而且还在继续说着，“还有帮人买车票，新年时扮作精神病老人的孙子，冒充女孩子的男朋友搪塞掉不喜欢的男人什么的，我都能做。薪水无所谓，但我要住在这里。”
实际上，玮良在听到“薪水无所谓”这一点时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家伙留下。本打算嘴巴上再含糊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含糊，对方就先行一步，直接把身后的大旅行包扔到了地上。他一边从里面掏出东西，一边问：“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玮良先是愣了下，接着没多想便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小美人正喝着从包里拿出来的可乐，一听到“玮良”两个字，顿时把可乐喷了一地。他努力止住呛咳，脸上还没收住笑。
“老板你是伪娘?”
玮良皱了下眉，没听懂，问：“伪娘是什么?”
小美人拿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即扳着指头给他列举伪娘的几大特征，讲得认真，玮良也听得认真，并且最后还真的听懂了。他点了下头，一拍手，说：“我知道了，你这样的。”
“没错儿。”他一点都不否认，干脆地点了下头。
早上，玮良被外面翻东谣的声音吵醒。他从沙发上抓了件衬衣披上，径直推开客厅的门，看到田奈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他一转身看到了玮良，毫不客气地问：“有没有猫粮？”
“啊?”玮良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那遍地狼籍转到田奈脸上。
“新委托。”田奈晃了晃手机，脸上无不得意，”一位小姐来的电话，说让我们帮她照顾一个星期的宠物猫。”
“……你接了?”
“啊。接了。”
玮良嘴角哆嗦了一下，问：“酬劳多少?”
“一天两百，她说的。怎么了?”
“不，没事儿。”玮良很快回答，“接得好。”
天知道玮良害怕猫。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就是觉得猫这种动物不太光明。它五官的组成，加上走路的姿势，这些无一例外地传达给他一种阴森感。其实不止猫，狗也不太行。他可能是害怕那些软的，有毛的，摸上去又很暖的物体。他打算让田奈来照顾这只猫，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位女委托人和那只猫，身形有着巨大的差距。她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时，令玮良微微担心了一下他的单人沙发。与之相对的，她怀里的小白猫倒是意外的娇小。而且见了生人，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玮良摸笔去签协议，田奈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了猫，让它躺在自己腿上，问：“它有名字吗?”
“嗯。它叫饭团。”
“哈？”
“你看。”委托人伸出手，指了一下小白猫头上的那一团黑，“以前叫梅干饭团。现在就叫饭团了。”
根本不用玮良多说，田奈便自顾自地接下了养猫的全权任务。那只叫做饭团的猫也意外地很喜欢他。不过见了玮良，便又露出那种战战兢兢的表情来。
果然情感都是相互的。玮良隔着一扇窗，看着里屋正玩得高兴的一猫一人。觉得那场景实在有点儿可爱。猫对人撒娇的样子，和孩子对人撒娇的样子很像。那么，田奈就是疼爱它的好妈妈，自己就是讨厌它的……暴戾的老爹?
又颓废又没用，不知道怎么赚钱也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的，暴戾的老爹。
玮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定位，再准确不过。
女委托人欢天喜地地从田奈手里把饭团抱回去时，惊喜地发现它比之前又胖了一圈儿。她爱抚地摸着猫的头，在田奈手里多塞了张红票子。
当然了，谁都爱看漂亮的人儿。尤其老女人，她们最喜欢看年轻可爱的小男生。玮良在看田奈身份证之前以为这是个未满十八岁，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但一看到出生年月那里赫然写着1984年，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委托人抱着猫离开之前，又转回身来递给田奈一张名片。为他们介绍了一位每周日都要去逛超市，但因为看不清价签所以要找人陪同的老太太。
见面了之后才知道，那位老太太已经有了明显的老年痴呆倾向。做事颠三倒四，常常在超市里拿了一样东西，过不了一会儿又放回去，走了几步又叨念着“不，我还是买吧”这样的话，然后又折回去。买五六样东西，经常都得折腾一整个下午。玮良起初还怀疑是否田奈结束了工作后偷偷跑去玩，但他自己陪老太太买了次东西，就令他生出他们应该按 时收费，而非按事收费的感叹。
“小伙子是做什么的啊?”
你说呢?我是公司白领的话还会在这儿么7玮良暗想。但还是老实回答说：“便利屋。”
“前几个礼拜的那孩子也是便利屋噢。”
“嗯。我们是一起的。”
“夫妻一起经营便利屋也不错噢。”
什么？玮良皱了下眉。
“比各干各的要好噢……”老太太自顾自笑呵呵地嘟囔着，慢腾腾地挪到花生酱前，指着它问，“哪，这个多少钱?”
玮良想起来，自从田奈搬进来住之后，他便有很长时间没自己逛过超市了。家里好像一下子多了个能干的老婆，每天的三餐都准备得周全又利落，冰箱里永远都是满满地放着啤酒和果汁，连空了很长时间的茶叶盒都被满上了茶叶。他隐约记起来，田奈是说过喜欢花生酱的。帮老太太拿了原味的一瓶后，自己也拿了一瓶带巧克力彩条的。
晚上回到家，田奈正把两盘菜往桌上搁。他看见玮良手里的超市便利袋，低低地“哟”了一声。玮良拿出花生酱说这是明天早上做三明治用的，田奈说这东西就是晚上坐电视机前面拿勺子挖着吃的，夹在面包里真是侮辱了花生酱。
你的脑袋才侮辱了花生酱呢。玮良想着。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啊?”田奈问。
“一下午可真够呛。”
“可是也挺有趣的嘛。”
“你知道今天老太太跟我说什么?”玮良想起来那句话了，“她说，
‘夫妻一起经营便利屋真好啊’。”
“她是让你找个老婆一起经营便利屋吧。”
田奈坐下来，把一双筷子推到玮良面前：“不过，你找到老婆之后，我啊，就得另外找地方住了吧。真麻烦。”
“什么?”
“找房子啊。”
“你比起找工作，其实就是打算找个地方住?”
“差不多。”田奈利落地点点头，“有地方住，有饭吃。一天有点儿事情做，没事情做也无所谓。”
“噢。”玮良夹起一筷子菜。田奈的手艺向来不错，菜的花样也变换得多，要是他不出去工作时一定是会在家里做好饭的，真有点儿像个贤妻。
加油，美少女
他们和老太太的雇佣关系就这样维持下去了。平时大大小小地接一些工作，不过一定会空出周日来给她。
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两个人都睡过了头。他们分别住在两个房间，中间隔着一道墙。玮良在卧室里睡他的单人床，田奈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若不是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们怕是准备挺尸到中午。田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握住电话听筒，听到那边是个有些紧张的男声。
“……玮良便利屋吗？”
“没错。”
“现在，接委托吗?那个，是这周三……对，这周三的委托。”
“嗯，说吧。”
“那个……我就在门外。”
“噢，那你挂了吧。我这就去开门。”田奈一边说一边想着：你是初中时拿着电话站在女生门外，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小男生吗?对不起啊!这里面可没有你的小女朋友，只有两个都超过了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他想着，拉开了大门。门外站着的男人正握着手机，穿一件旧T恤和运动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微微张着嘴。
“进来吧。”田奈看了他一眼，说。
这个人自我介绍说叫闫森，现在一个人住，但却告诉了妈妈自己有了女朋友正准备结婚，现在妈妈要从老家来看他了，不知道该从哪儿弄来一个女朋友。这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拨通了便利屋的电话。
“女同事不行吗?”玮良这会儿已经起来了，他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问。
闫森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最终好像下了决心一样，回答：“我也和他们说，我是有女朋友的。”
“……自作自受。”田奈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打算让我们替你找个女人，陪你一起去见你妈妈?”玮良问。
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扭曲地绞在一起的委托人点了点头。
“这可难倒我了。”玮良放下牙刷，耸了下肩膀，
“我倒是帮不少女人冒充过男朋友，还为此挨过几个男人的拳头。”
田奈的嘴角抽了一下，说：“我说，找个男人行吗?”
“嗯?”
“跟你妈妈说，对不起，对不起!儿子真的对不起您老人家，您让我娶个媳妇，可是我把自己嫁出去了——什么的?”田奈学着迷途少年忏悔的语气。
闰森果然听不出玩笑话，而是好像很为难地皱起了眉。
玮良看着面前这不解风情的男人，在心里偷偷笑了一声，然后说：“我没有女性朋友。”
田奈抬了下眼睛，那里面一点杂质都没有。他坦白地跟着开口：“我也没有。”
于是闫森默默低下头去，低声说了句：“那可太麻烦了啊。”
“您看这样，先生。”玮良脑子转了转，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您多出一倍价钱，再弄身女装，就让这家伙穿上，跟您一块儿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田奈白了他一眼。
”我这样的，一脸胡茬子无比颓废的‘女’朋友?”玮良指着自己的脸，稍微放低了声音，继续说，“给你加薪。”
“我对钱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尽管提。“除了钱以外，玮良对什么都好商量。这下，最重要的东西对方看不上，其他的，他想他都不在乎。
女装当真穿在了田奈身上，竟然和想象中一样适合。玮良绕着他转了一圈儿，稍微有点儿不敢相信。闫森很紧张，一直在说你不要说话，见了妈妈我会说，你不能说话，请你千万不要说话。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说了话才丢人呢。”
“不丢人。”玮良托着下巴，认真摇了摇头，“我保证街上没人知道你是男的。”
“别拿那种猥琐大叔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是男的o”
“我知道你是男的。”玮良说，“还知道你今年二十六了，别真当自己是十八岁青春美少女。”
田奈从委托人手里一把抓过女式挎包，大模大样地提在手里。
“老子还是美少女战士了。”他说。
闫森租的房子外表看起来格外破旧，听说是三十多年前盖起的地震楼了。他住在三楼，防盗门还是那种老式的白色栅栏。田奈换了个拿包的姿势。闰森先定了下神，拿出钥匙开了门。里面穿着长裙子的妈妈好像等了很长时间似的，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看得出来，屋子都好好地收拾过了。桌子上摆着水果和瓜子，三个人坐下来，闰森说：“我女朋友声带受了伤，现在不能说话。”他妈妈一个劲地点着头，又把田奈的手抓过来放在手心里揉着，惊起了他一身冷汗。接下来，那对母子说了一点关于以后的事，闫森的妈妈又看着田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儿子念大学时的经历，说要给他时间，要好好跟他在一块儿之类的。
田奈不时拿余光瞥着神色尴尬的委托人。待他们出了门，田奈确定自己可以说话了时，他才清了清嗓子，问：“你大学时是班长？”
“嗯。”
“当时混得不错吧。”
“嗯。”
“觉得以后什么都没问题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田奈直截了当地说。对方脸色变了一变，最终点了下头。
田奈摸了一下头上的假发，走到前面一点去。
“当时你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吧?觉得‘以后我可要干顶天立地的工作’，怎么能男扮女装给别人冒充女朋友呢?”他话说了一半，回过头来，“但现在呢?第一个月的工资八百，第二个月还是八百，第三个月可能连八百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