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回到生我养我22年的土地。像所有“鲤鱼跳龙门”的故事一样，我是普通农民家庭的普通孩子，因为考上了中专学校，户口便由农转非，成了一个真正吃“皇粮”的人。这无疑是件值得庆幸和欢喜的事情。只有当同学聚会，谈及城市不夜的繁华，谈及霓虹灯闪烁的迷离时，我心里才陡然升起一股惆怅。当初毕业分配的时候，我是有机会留在城区的，如果当初再努力点……这一切旁人不曾知道，我也只会在某个突然梦醒的午夜，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日子在平凡琐碎中偷偷溜走，恋爱、结婚、生子，一转眼，人到中年，多少青春不谙世事的憧憬与浪漫，多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与棱角，终于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腾中消失殆尽。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活原来如此精彩与幸福——
　　这一年，领导安排我接手603班，一个全校有名的“乱班”。班班有歌声比赛，最差！三项竞赛，最差！考试成绩，最差！最令人头疼的是班上有两名“闯将”——小杜和阿蓝，调皮捣蛋不说，还威胁同学，甚至与社会上一些小青年打架斗殴，父母、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天知道每天面对这群孩子，我是怎样的难过啊！我甚至想过贿赂一下评委，让我们班得个奖或者评个优，以给孩子们一点点希望的曙光。还记得有一天，想着想着，晚上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洋洋洒洒地给学生们写了几千字的信。然而，不是每一次努力都能换来成功的喜悦，也不是每一次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这天，小杜和阿蓝又打架了。在练广播操的队伍里，他们不顾全场千余人的目光死命扭打在一起。两个都是又高又大的主，我拉都拉不开。我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进的教室，只记得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地训斥过学生，巴掌也使劲地落在他俩身上。那一刻，我忘记了什么是体罚，只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打着打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之后，我没有理会同学们的抽泣声，倔强地甩甩头，抛下一句“算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放学！”，就离开了教室。放学的时间早就过了，我得赶紧去幼儿园接女儿。
　　这个时候，或许陪孩子在幼儿园玩一会儿是最好的发泄吧。正玩着，我忽然看到幼儿园门口有两个身影，是小杜和阿蓝。他们看见我，推搡着走过来。好一会儿，阿蓝说：“老师，你……你还回学校吗？”“不回了，已经放学了。”我冷冷地回答。“老师，你去看看吧！……班里又有人打架了！”“已经放学了，他们爱打就打吧，我下班了！”我幾乎叫起来。嘴上这么说，脚却急急地往学校赶去。我简直要崩溃了，自从接了这个班，没有一刻不胆战心惊。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同办公室老师的电话：“许老师，你们班的学生都在教室不肯走，你还是回来看看吧！”一定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又气又急。
　　来到教室，我惊呆了。全班同学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桌上放着满满一桌子百合花，那是他们刚才去店里买来彩纸，用笨拙的小手一张一张折起来的。43个学生，43朵百合，每一片花瓣上都写着“对不起”，黑板上也写着“老师对不起，我错了！”8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下面签着小杜和阿蓝的大名。我不敢相信，我曾以为做老师最大的幸福就是几年以后，走在马路上有一个你都记不清名字的学生喊你一声“老师”，或者是在某个特殊的节日收到来自远方的祝福。我从不知道，老师的幸福还可以是这样满屋子的安静。我的眼眶湿润了。这时，小杜和阿蓝站在教室门口，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那就是两个从来不肯认错的孩子，是两个眼里写满叛逆，甚至被认为已经无可救药的孩子，即便是道歉，他们也要用荒唐的理由把我骗回来。
　　我忽然觉得，那一刻，我读懂了孩子。原来孩子的心是如此滚烫和热烈，原来我拥有的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如百合花一样纯洁美丽的心。
　　我的眼中满是幸福，我仿佛看到，在这片广袤的金色沙地上，百合花正开得灿烂。
　　（作者系杭州钱塘新区新湾小学教师、全国名师工作室联盟孙琍名师工作室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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