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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张天翼的小说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符合人物性格和身份的口语比比皆是,人 物语言生动幽默。他的小说也常常出现一些粗俗的语言和方言土语,粗话、脏话的“精雕细 刻”具有多重功能,产生了特殊的效果,方言土语的适度运用也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
关键词:张天翼;小说;人物;语言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101(2010)01-0063-03
Colorful, splendid, and tasty life
——on language features of Zhang Tianyi's novels
HU Jin
(Basic Courses Department,Anhui 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College ofWater Resources and Hydroelectric Power, Hefei,Anhui 231603, China )
Abstract:There are a diversity of characters in Zhang Tianyi's no vels, whose sp oken language is vivid, and humorous, matching their personalities and identitie s. Besides, vulgar language and dialects appear frequently in his novels, whichbear multiple function and produces peculiar effects, molding more convincing im ages.
Key words: Zhang Tianyi; novels; characters; language
张天翼一生共创作了近百部短篇小说和五部长篇小说,其作品题材广泛,几乎触及到旧中国 下层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以讽刺的笔法,描绘了一幅幅多姿多彩的人物画面,生动地展示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社会各阶层的众生相。其小说语言色彩纷呈,多滋多味,人物语言极 力彰显人物个性。
一、口语的本色味、幽默美
老舍先生说:“语言脱离了生活就是死的。语言是生命与生活的声音”[1]。在与 社会各 色人的交往中,张天翼积累了丰富的语言经验。他在《创作的故事》一文中诚恳地写道:“ 我去注意人们的谈话,才知道一般人嘴里未必个个都说得像文章里写的那么漂亮,那么合文 法。而且常有些可笑的口头语。我既然想写现实世界里真正的事,就得用真正的话,并且叫 大家看得懂。”“这么一注意,这才知道各种人有各种人的谈吐,推粪车的绝不像哲学教授 那么漂亮动听,小学生和做官的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套术语”[2]306。因此,“他 写工农 兵有工农兵的口语,写知识分子有读书人的腔调,写军阀、地主豪绅、名流、僧侣、汉奸、 流氓、泼妇、乞丐、妓女、优伶等社会上的各色人物,都有他们的特有习惯用语和口吻,而 且对不同身份的人在不同场合说话时的感情和语言特点,把捉也很得体,写来是传神的。” [3]张天翼小说塑造了一个个不同性格,不同职业、不同修养、不同年龄的人物形象,人物对话 简洁、生动,极其贴近人物,符合人物性格和身份的口语更是比比皆是。小说《华威先生》 中华威是一个混进抗日文化界的党棍、文化官僚。在全国人民一致抗日的形式下,华威先生 这类不良分子,混迹于抗日团体中,打着抗战旗号营私。张天翼敏锐地抓住这些人物,以讽 刺和幽默的方式予以揭露。小说中华威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他的所谓忙,所谓 重要,所谓领导中心地位,总是体现在言语中:“我们改日再谈好不好?我总想畅畅快快跟 你谈一次——唉,可总是没有时间。今天刘主任起草了一个县长公余工作方案,硬叫我参加 意见,叫我替他修改。三点钟又还有一个集会。”“王委员又打了三个电报来,硬要请我到 汉口去一趟”“‘你昨天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他吼着。‘我叫你拖几个人去的。但 是我在台上一开始演讲,一看——连你都没有去听!我真不懂你们干了些什么?’”作者抓 住人物富有特征的语言,给予辛辣的讽刺,揭示了华威先生装腔作势、自吹自擂、色厉内荏 的内心世界。
张天翼是一位超级幽默大师,他的小说灵活地运用多种讽刺手法和幽默方式,使生活的原样 形态与充满辛辣讽刺的喜剧性完美统一,以幽默之语尽泄讽刺之情。其小说人物语言也是如 此,不仅本色生动,而且渗透着幽默的灵光,读后令人忍俊不禁。小说《脊背与奶子》塑造 了一位灵魂肮脏、丑恶的族绅长太爷,他威霸一方,为所欲为,迷恋女色,但又千方百计地 维护自己家族代表的形象。对待任三嫂,他矛盾的语言充满幽默和讽刺的情趣:“好嫂子。 你不要太……太……你不要那个。……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依了我,晤,晤,你依了我…… ”。“淫奔!‘——任族上的面子扫尽了!抓她回来,我给她一点家教!……’”。人物前 后 矛盾滑稽的言语把长太爷急于想得到任三嫂时的厚颜无耻、迫不及待,遭到任三嫂反抗时恼 羞成怒而又故作正经的丑态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反映知识分子颓废精神状态的小说《新生 》中李逸漠的语言:“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如今可醒来了。我要感谢日本强盗:要 没有他的炮声震醒了我,我还在那里做隐士哩。”面对日本的侵略,李逸漠慷慨陈词,情绪 激动。可他嘴说进取,实则后退;貌似乐观,实则颓废;名为新生,实则沉沦。这里作者的 幽默是隐含的,不仅以幽默之语塑造了一个言行矛盾可笑的滑稽人物,又冷静地、尖锐地揭 露了这类人物的沉沦过程和致命病症。幽默带来的喜剧性的兴奋显然已被一种激愤和沉痛之 情所浸染了。
二、粗话、脏话的“精雕细刻”
不同于许多文学作品追求美的形象与美的语言,张天翼的小说更醉心于刻画“丑恶”、“非 正常”的对象,表现出强烈的审丑意识,以丑的人和物加强人们对丑恶、丑陋的警醒。他的 创作态度给作品的语言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的小说中常常出现一些粗俗甚至不堪入耳的粗 口、脏话,他对这些语言的运用几乎是“精雕细刻”,这些可怖而略显夸张的文字,充分调 动了读者的一切感官知觉,强烈刺激和震撼着读者。
小说《团圆》中整天流着鼻涕的大根有事无事总爱骂上一句“操你妹子的哥哥”,前后竟达 十六七次之多。单纯地看,脏话过多让人生厌,然而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大根承受的羞辱 与痛苦:在外做活的父亲一年多杳无音信,一家五口只能靠母亲卖身得来的钱维持生计,于 是鄙视的目光和嘲讽的语言加在身心已经饱受凌辱的母亲身上,大根也成为同伴们有意无意 地用一些似懂非懂的恶毒语言攻击和嘲弄的对象,幼小的心灵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在这种 境遇中,污言秽语就成了他发泄屈辱和愤懑的很自然的方法。由此可见,脏话的反复出现并 非是作者有失节制,而是小说人物的身份和生活氛围使然。《小账》里,不管是雇主还是雇 工,他们张口闭口都是脏话,老板娘和老板对小福子和阿四残酷剥削,稍有怠慢,张口就骂 :“娘的你这小鬼……还不起来”。“看看你——睡成这个死样子!死贱种!死没出息的! 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觉。你的饭是屁股里吃进去的么……总有一天还得好好抽你一顿……”“ 你规矩都不懂!……你敢得罪客人,你这烂鸟的!歪生的!……抽死你这个贱种……。 ”小福子和阿四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忙着手忙着脚还忙着舌子,总得和买主们搭几句嘴 。一会奔到后面一会跑到柜台,一会又得称秤切菜,连揩汗的工夫也拨不出”。工作之辛劳 ,工作环境之恶劣,老板之黑心,使他们疲惫不堪,但又无生活的出路。在这种境遇下,小 福子们也只能在背后以粗话脏话来宣泄对老板的恨和对生活的无奈,于是“操你的五百代” 、“妈的”成了他们的口头禅。除了对粗话、脏话精雕细刻,张天翼常常对于一些令人生厌的事物不惜笔墨。在《团圆》、 《二十一个》、《仇恨》、《移行》等多部作品中,他不厌其烦地对一些使读者引起不快反 应的秽物,如鼻涕、眼屎、粪便、脓血、蛆、痰、臭虫等进行工笔细描。
《仇恨》中对一子的描写:“一瞧清这男子全身怎么发黑,他们的五脏都抖索起来。这男 子背上胸上给砍了七八刀,带血的红肉翻出到外面,几百万几千万蚂蚁堆在七八条刀伤上, 堆在这些红色的槽里,用夹子啃着他的带血的肉,连刀伤有多深都瞧不出了。这男子可没死 ,让满坑满谷的蚂蚁啃着。”“一个大个儿吸足了气对这子身上吹,接着许多人都帮着吹 。蚂蚁全乱窜起来,在这子背上胸上翻着黑 色的浪,像把一瓶黑墨水倒在清水里似地滚着 。”这些描写让人不堪入目,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作者正是用这些刺目的字眼,在读者心 理造成强烈的震撼,使读者深刻体会到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灾难和痛苦。《移行》中:“ 她仿佛瞧见小胡咳出一口痰来——淡绿色,还带着血丝。她胸脯就像给缚住了似的。”“屋 子里弥漫着一股臭味儿,仿佛那些桌呀凳的都涂着小胡那口带血的痰。”作者对革命者小胡 咳血惨状的描写,极力渲染淡绿色的带有血丝的浓痰和满屋的痰臭味,倒人胃口,让人倍感 恐怖和担心。然而,正是这种审丑语言的运用,有力地表现了革命的残酷和革命者 的献身精神,主人公桑华由革命者变成享乐者的“移行”也有了依据,真实可信。
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如同一座污池,其中既漂浮着积聚已久的封建观念的霉块,又发 散着新注入的西方资产阶级思想浊流的恶臭。严峻的现实使张天翼生就了一双冷峻犀利的眼 睛,练就了一支能使丑陋穷形尽相的手笔。粗言秽语的适时选用,让人们羞于听到的话语与 最不愿见到的场面跃然纸上,产生了特殊的效果,具有多重功能,它不仅是人物身份和其生 活环境的体现,也是刻画性格与表现主题的需要。
三、方言土语的适度运用
文学作品使用方言的问题,是有一定争议的。一方面方言的运用能突出特定的地域特色,丰 富作品语言的表现力;另一方面,方言的地域性限制也会给读者带来阅读障碍。老舍先生说 :“语言的有力无力,决定于思想是否精辟,感情是否深厚,字句的安排是否得当,而并不 是专靠一些土话给打气撑腰。”[4]然而张天翼认为:“在我个人的意见,以为方 言可以 用”,“方言倾向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也是必要的,——为了使描写对象更真切的缘故” [2]12。他还认为“每一种方言总有它最生动、最神气的东西,有许多故事和笑话 ,一译 成他种方言,就会减少了它的趣味。……要是能够把各地方言的精彩部分采出来,语汇就可 以丰富些。”[3]131
张天翼从小随父亲迁徙流转,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见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他精通北京 、扬州、南京、四川话,谙习杭州、上海话。他将自己的这一语言才能巧妙地运用到了小说 创作中。他作品中的地域空间是飘忽不定的,江北,浙东、平津、西南……,因而方言土 语的适度运用成为其多姿多彩的语言世界中一道亮丽的风景。如《路》、《最后的列车》中 士兵的对话采用的是东北方言;《和尚大队长》中人物的言谈则吐露出江北口音;《善女人 》、《讲理》讲的是苏州、常州一带的话;《一个题材》、《谭九先生的工作》等用的则是 湖南话。以作品为例,《最后的列车》中的东北方言:“究竞怎么岔?”“他妈的你爷爷屁 股都坐麻啦”,“可坏啦,胆子也麻。啊呀,这可麻得不善。……”“弟兄要是齐心,管他 什么小舅子叫不叫干,咱们干咱们的。”“妈勒巴子小舅子跟鬼子是打通一气的, 他们做鬼 子的官,一样的抽,喝,睡,捞子儿,他们……”。《讲理》中苏州、常州一带的方言:“ 规矩懂不懂,嗯?这是哪个家里的孩子,这是?”“我家的,我家的!怎儿嘎?”“店!— —哼!怎儿嘎,开了一家店——这条路就是你的呀?……哼,好神气!你怎儿不去当市长的 嘎!……妈越说越好听了:店!店!你是什 么家伙,我倒要问问你,啊?店哩!——拢总 顶多十块洋钱本钱罢:哦唷哦唷,真了不起!店!……”。《谭九先生的工作》采用湖南方 言:“我们细毛牙子在你们学堂里还听话不?”“麻牙子要他来介绍?”“莫扯白了。人家 跟你讲正经路……”“真没得搅首,连十一太公也来合作了。”作者通过这些地道的方言, 将故事置于某一地域之中,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可信度更高,读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然而,张天翼对小说人物语言方言土语的把握是适度的,谨慎的,是以不给读者带来阅读障 碍为限的。正如张天翼所言,“不能用太方言的句子”[2]12,“写时得有所取舍 ,要叫读者看得懂才行。”[3]131
总之,张天翼小说人物语言的最为突出的特色,就是语言与人物身份的高度一致,都是人物 本色的必然反映。每一位成功的作家都有其独特的语言风格。张天翼抓住了各个社会阶层的 语言习惯,捕捉三教九流的语气神态,成功地为中国现代文学画廊增添了一批栩栩如生的人 物形象,形神兼备,历久弥新。张天翼小说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人物语言的成功运 用功不可没。
参考文献:
[1] 老舍.出口成章——论文学语言及其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3 .
[2] 张天翼.张天翼文学评论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 杜元明.张天翼小说论稿[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130.
[4] 于根元,苏培实,徐枢,等.实用语法修辞[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 03:152.
[责任编辑:吴晓红]
关键词:张天翼;小说;人物;语言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101(2010)01-0063-03
Colorful, splendid, and tasty life
——on language features of Zhang Tianyi's novels
HU Jin
(Basic Courses Department,Anhui 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College ofWater Resources and Hydroelectric Power, Hefei,Anhui 231603, China )
Abstract:There are a diversity of characters in Zhang Tianyi's no vels, whose sp oken language is vivid, and humorous, matching their personalities and identitie s. Besides, vulgar language and dialects appear frequently in his novels, whichbear multiple function and produces peculiar effects, molding more convincing im ages.
Key words: Zhang Tianyi; novels; characters; language
张天翼一生共创作了近百部短篇小说和五部长篇小说,其作品题材广泛,几乎触及到旧中国 下层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以讽刺的笔法,描绘了一幅幅多姿多彩的人物画面,生动地展示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社会各阶层的众生相。其小说语言色彩纷呈,多滋多味,人物语言极 力彰显人物个性。
一、口语的本色味、幽默美
老舍先生说:“语言脱离了生活就是死的。语言是生命与生活的声音”[1]。在与 社会各 色人的交往中,张天翼积累了丰富的语言经验。他在《创作的故事》一文中诚恳地写道:“ 我去注意人们的谈话,才知道一般人嘴里未必个个都说得像文章里写的那么漂亮,那么合文 法。而且常有些可笑的口头语。我既然想写现实世界里真正的事,就得用真正的话,并且叫 大家看得懂。”“这么一注意,这才知道各种人有各种人的谈吐,推粪车的绝不像哲学教授 那么漂亮动听,小学生和做官的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套术语”[2]306。因此,“他 写工农 兵有工农兵的口语,写知识分子有读书人的腔调,写军阀、地主豪绅、名流、僧侣、汉奸、 流氓、泼妇、乞丐、妓女、优伶等社会上的各色人物,都有他们的特有习惯用语和口吻,而 且对不同身份的人在不同场合说话时的感情和语言特点,把捉也很得体,写来是传神的。” [3]张天翼小说塑造了一个个不同性格,不同职业、不同修养、不同年龄的人物形象,人物对话 简洁、生动,极其贴近人物,符合人物性格和身份的口语更是比比皆是。小说《华威先生》 中华威是一个混进抗日文化界的党棍、文化官僚。在全国人民一致抗日的形式下,华威先生 这类不良分子,混迹于抗日团体中,打着抗战旗号营私。张天翼敏锐地抓住这些人物,以讽 刺和幽默的方式予以揭露。小说中华威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他的所谓忙,所谓 重要,所谓领导中心地位,总是体现在言语中:“我们改日再谈好不好?我总想畅畅快快跟 你谈一次——唉,可总是没有时间。今天刘主任起草了一个县长公余工作方案,硬叫我参加 意见,叫我替他修改。三点钟又还有一个集会。”“王委员又打了三个电报来,硬要请我到 汉口去一趟”“‘你昨天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他吼着。‘我叫你拖几个人去的。但 是我在台上一开始演讲,一看——连你都没有去听!我真不懂你们干了些什么?’”作者抓 住人物富有特征的语言,给予辛辣的讽刺,揭示了华威先生装腔作势、自吹自擂、色厉内荏 的内心世界。
张天翼是一位超级幽默大师,他的小说灵活地运用多种讽刺手法和幽默方式,使生活的原样 形态与充满辛辣讽刺的喜剧性完美统一,以幽默之语尽泄讽刺之情。其小说人物语言也是如 此,不仅本色生动,而且渗透着幽默的灵光,读后令人忍俊不禁。小说《脊背与奶子》塑造 了一位灵魂肮脏、丑恶的族绅长太爷,他威霸一方,为所欲为,迷恋女色,但又千方百计地 维护自己家族代表的形象。对待任三嫂,他矛盾的语言充满幽默和讽刺的情趣:“好嫂子。 你不要太……太……你不要那个。……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依了我,晤,晤,你依了我…… ”。“淫奔!‘——任族上的面子扫尽了!抓她回来,我给她一点家教!……’”。人物前 后 矛盾滑稽的言语把长太爷急于想得到任三嫂时的厚颜无耻、迫不及待,遭到任三嫂反抗时恼 羞成怒而又故作正经的丑态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反映知识分子颓废精神状态的小说《新生 》中李逸漠的语言:“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如今可醒来了。我要感谢日本强盗:要 没有他的炮声震醒了我,我还在那里做隐士哩。”面对日本的侵略,李逸漠慷慨陈词,情绪 激动。可他嘴说进取,实则后退;貌似乐观,实则颓废;名为新生,实则沉沦。这里作者的 幽默是隐含的,不仅以幽默之语塑造了一个言行矛盾可笑的滑稽人物,又冷静地、尖锐地揭 露了这类人物的沉沦过程和致命病症。幽默带来的喜剧性的兴奋显然已被一种激愤和沉痛之 情所浸染了。
二、粗话、脏话的“精雕细刻”
不同于许多文学作品追求美的形象与美的语言,张天翼的小说更醉心于刻画“丑恶”、“非 正常”的对象,表现出强烈的审丑意识,以丑的人和物加强人们对丑恶、丑陋的警醒。他的 创作态度给作品的语言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的小说中常常出现一些粗俗甚至不堪入耳的粗 口、脏话,他对这些语言的运用几乎是“精雕细刻”,这些可怖而略显夸张的文字,充分调 动了读者的一切感官知觉,强烈刺激和震撼着读者。
小说《团圆》中整天流着鼻涕的大根有事无事总爱骂上一句“操你妹子的哥哥”,前后竟达 十六七次之多。单纯地看,脏话过多让人生厌,然而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大根承受的羞辱 与痛苦:在外做活的父亲一年多杳无音信,一家五口只能靠母亲卖身得来的钱维持生计,于 是鄙视的目光和嘲讽的语言加在身心已经饱受凌辱的母亲身上,大根也成为同伴们有意无意 地用一些似懂非懂的恶毒语言攻击和嘲弄的对象,幼小的心灵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在这种 境遇中,污言秽语就成了他发泄屈辱和愤懑的很自然的方法。由此可见,脏话的反复出现并 非是作者有失节制,而是小说人物的身份和生活氛围使然。《小账》里,不管是雇主还是雇 工,他们张口闭口都是脏话,老板娘和老板对小福子和阿四残酷剥削,稍有怠慢,张口就骂 :“娘的你这小鬼……还不起来”。“看看你——睡成这个死样子!死贱种!死没出息的! 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觉。你的饭是屁股里吃进去的么……总有一天还得好好抽你一顿……”“ 你规矩都不懂!……你敢得罪客人,你这烂鸟的!歪生的!……抽死你这个贱种……。 ”小福子和阿四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忙着手忙着脚还忙着舌子,总得和买主们搭几句嘴 。一会奔到后面一会跑到柜台,一会又得称秤切菜,连揩汗的工夫也拨不出”。工作之辛劳 ,工作环境之恶劣,老板之黑心,使他们疲惫不堪,但又无生活的出路。在这种境遇下,小 福子们也只能在背后以粗话脏话来宣泄对老板的恨和对生活的无奈,于是“操你的五百代” 、“妈的”成了他们的口头禅。除了对粗话、脏话精雕细刻,张天翼常常对于一些令人生厌的事物不惜笔墨。在《团圆》、 《二十一个》、《仇恨》、《移行》等多部作品中,他不厌其烦地对一些使读者引起不快反 应的秽物,如鼻涕、眼屎、粪便、脓血、蛆、痰、臭虫等进行工笔细描。
《仇恨》中对一子的描写:“一瞧清这男子全身怎么发黑,他们的五脏都抖索起来。这男 子背上胸上给砍了七八刀,带血的红肉翻出到外面,几百万几千万蚂蚁堆在七八条刀伤上, 堆在这些红色的槽里,用夹子啃着他的带血的肉,连刀伤有多深都瞧不出了。这男子可没死 ,让满坑满谷的蚂蚁啃着。”“一个大个儿吸足了气对这子身上吹,接着许多人都帮着吹 。蚂蚁全乱窜起来,在这子背上胸上翻着黑 色的浪,像把一瓶黑墨水倒在清水里似地滚着 。”这些描写让人不堪入目,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作者正是用这些刺目的字眼,在读者心 理造成强烈的震撼,使读者深刻体会到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灾难和痛苦。《移行》中:“ 她仿佛瞧见小胡咳出一口痰来——淡绿色,还带着血丝。她胸脯就像给缚住了似的。”“屋 子里弥漫着一股臭味儿,仿佛那些桌呀凳的都涂着小胡那口带血的痰。”作者对革命者小胡 咳血惨状的描写,极力渲染淡绿色的带有血丝的浓痰和满屋的痰臭味,倒人胃口,让人倍感 恐怖和担心。然而,正是这种审丑语言的运用,有力地表现了革命的残酷和革命者 的献身精神,主人公桑华由革命者变成享乐者的“移行”也有了依据,真实可信。
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如同一座污池,其中既漂浮着积聚已久的封建观念的霉块,又发 散着新注入的西方资产阶级思想浊流的恶臭。严峻的现实使张天翼生就了一双冷峻犀利的眼 睛,练就了一支能使丑陋穷形尽相的手笔。粗言秽语的适时选用,让人们羞于听到的话语与 最不愿见到的场面跃然纸上,产生了特殊的效果,具有多重功能,它不仅是人物身份和其生 活环境的体现,也是刻画性格与表现主题的需要。
三、方言土语的适度运用
文学作品使用方言的问题,是有一定争议的。一方面方言的运用能突出特定的地域特色,丰 富作品语言的表现力;另一方面,方言的地域性限制也会给读者带来阅读障碍。老舍先生说 :“语言的有力无力,决定于思想是否精辟,感情是否深厚,字句的安排是否得当,而并不 是专靠一些土话给打气撑腰。”[4]然而张天翼认为:“在我个人的意见,以为方 言可以 用”,“方言倾向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也是必要的,——为了使描写对象更真切的缘故” [2]12。他还认为“每一种方言总有它最生动、最神气的东西,有许多故事和笑话 ,一译 成他种方言,就会减少了它的趣味。……要是能够把各地方言的精彩部分采出来,语汇就可 以丰富些。”[3]131
张天翼从小随父亲迁徙流转,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见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他精通北京 、扬州、南京、四川话,谙习杭州、上海话。他将自己的这一语言才能巧妙地运用到了小说 创作中。他作品中的地域空间是飘忽不定的,江北,浙东、平津、西南……,因而方言土 语的适度运用成为其多姿多彩的语言世界中一道亮丽的风景。如《路》、《最后的列车》中 士兵的对话采用的是东北方言;《和尚大队长》中人物的言谈则吐露出江北口音;《善女人 》、《讲理》讲的是苏州、常州一带的话;《一个题材》、《谭九先生的工作》等用的则是 湖南话。以作品为例,《最后的列车》中的东北方言:“究竞怎么岔?”“他妈的你爷爷屁 股都坐麻啦”,“可坏啦,胆子也麻。啊呀,这可麻得不善。……”“弟兄要是齐心,管他 什么小舅子叫不叫干,咱们干咱们的。”“妈勒巴子小舅子跟鬼子是打通一气的, 他们做鬼 子的官,一样的抽,喝,睡,捞子儿,他们……”。《讲理》中苏州、常州一带的方言:“ 规矩懂不懂,嗯?这是哪个家里的孩子,这是?”“我家的,我家的!怎儿嘎?”“店!— —哼!怎儿嘎,开了一家店——这条路就是你的呀?……哼,好神气!你怎儿不去当市长的 嘎!……妈越说越好听了:店!店!你是什 么家伙,我倒要问问你,啊?店哩!——拢总 顶多十块洋钱本钱罢:哦唷哦唷,真了不起!店!……”。《谭九先生的工作》采用湖南方 言:“我们细毛牙子在你们学堂里还听话不?”“麻牙子要他来介绍?”“莫扯白了。人家 跟你讲正经路……”“真没得搅首,连十一太公也来合作了。”作者通过这些地道的方言, 将故事置于某一地域之中,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可信度更高,读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然而,张天翼对小说人物语言方言土语的把握是适度的,谨慎的,是以不给读者带来阅读障 碍为限的。正如张天翼所言,“不能用太方言的句子”[2]12,“写时得有所取舍 ,要叫读者看得懂才行。”[3]131
总之,张天翼小说人物语言的最为突出的特色,就是语言与人物身份的高度一致,都是人物 本色的必然反映。每一位成功的作家都有其独特的语言风格。张天翼抓住了各个社会阶层的 语言习惯,捕捉三教九流的语气神态,成功地为中国现代文学画廊增添了一批栩栩如生的人 物形象,形神兼备,历久弥新。张天翼小说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人物语言的成功运 用功不可没。
参考文献:
[1] 老舍.出口成章——论文学语言及其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3 .
[2] 张天翼.张天翼文学评论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 杜元明.张天翼小说论稿[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130.
[4] 于根元,苏培实,徐枢,等.实用语法修辞[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 03:152.
[责任编辑:吴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