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解放:改革开放30年中国教育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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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育即解放”,是巴西教育家弗莱雷提出的一个重要命题。我觉得这个命题能够很好地概括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教育的发展状况和趋势。
  对此,我个人有着亲身的感受。
  我是1975年上小学的,当时在一所大队办的村小。那时候,没有什么学习压力,只记得小伙伴们一起嬉笑着、打闹着高高兴兴地去上学,放学又一块儿去打猪草、放牛羊,为生产队捡粪积肥。高年级的时候,晚上各自提着马灯和煤油灯去上夜学,没有家长陪伴,也很少顾及迟到早退。这些景象,现在想起来富有诗意,但课堂上却是另一番情景了。我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学生,可因为一次上课睡觉,被老师拧了耳朵,现在想起这个事情,好像耳根还在发热。其实,每个同学都有被老师拧耳朵、教鞭敲头的经历,更有不听话者,时常会被罚站墙根,或者被请出教室门外,不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从不改变。但那时很少有老师请家长来校或给家长告状,家长也不会因老师惩罚了自己的孩子来找老师讨说法。相反,如果老师不管不问孩子,家长会觉得老师对他的孩子不好。我依稀记得母亲送我上小学时对老师说的一句话:“老师,孩子送到你这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不好好学,随便打。”这反映了当时家长对老师普遍的期待。
  新世纪初,我女儿开始上小学了,但她已不再重复我的小学生活。她每天都是高度紧张,从早上六点多起床,洗洗涮涮,吃点简单的早餐,坐到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卷入清晨上学的大军之中。七点一刻到校,上午五节课,中午在校吃饭,吃过饭,趴在课桌上休息,或做作业,不能乱出教室或随意走动。下午三节课,五六点钟到家。有时候来不及喘气,就开始做作业了。为了一次期中考试,她甚至要做二十多张试卷。这就是一个小学生的日常生活,千千万万的中小学生都是这样的。周日,很多孩子还得上各种补习班、提优班、奥数班、兴趣班等。他们没有童年,如果有童年的话,也只是“大风车”(中央电视台少儿节目)陪伴他们度过的几十分钟。他们平时学习太累了,盼望着放假,对他们来说,放假就是“解放”。他们现在的课堂教学,也有一番不同于我们过去的样子。老师们现在都牢记“以人为本”的理念,“赏识教育”深入人心,也深知法律规定“不得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所以,现在不仅课堂中不会有站墙根、拧耳朵、教鞭敲头之类的事情发生,即便是批评,也不直说,而改为“希望……”的变相表扬,生怕不恰当的言语刺伤了学生脆弱的自尊心。如果有老师胆大对学生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训斥,甚至实施了惩罚(不是体罚),学生会告诉家长,家长则会向老师讨说法,把老师告给校长或教育主管部门。因为“学生是权利的主体”,他们的权利不容侵犯。
  我记得上小学时写作文,描写课堂最常使用的一句话就是“课堂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同学们都正襟危坐,大家都齐声回答老师“是不是”的问题,齐声地朗读课文,老师按照国家统一配发的教参,讲解着标准答案,我们也重复着老师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答案。现在的课堂变了,不要说“掉根针”,就是说话不大声也听不见了,老师的标准答案已经被学生各异的思维所取代,课堂上已经没有多少学生正襟危坐,而因参与活动和角色表演不停地跑动。一个校长很形象地概括了这个变化,以前是“满堂灌”,实行启发式是“满堂问”,新课程改革后变为“满堂跑”。
  从“满堂问”到“满堂跑”,学生得到了解放。看看我摘录的下面一段话,你已经很难判断这到底描述的是哪里的课堂了:“(在课堂上),如果他们要扭动扭动自己的四肢,他们完全有自由这样做;他们可以变换自己的位置,如果他们安静地去做;而且,的确,如果一个儿童由于讨论中的一些激动从椅子上跳起来,轻轻地手舞足蹈,我不认为他会受到严厉的责备。他们在课堂或任何其他地方可相互交谈,而且常常兴致勃勃地讨论困难问题。”
  这段话描述的是杜威芝加哥实验学校(杜威学校)的课堂。20世纪,杜威发动教育领域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从“教师中心”到“儿童中心”,并依照自己的理念办了这所实验学校。现在看来,这个状况,也在我们新课程改革之后的课堂中出现了,至少在我们推崇的“好课”中,已是如此。课堂中,学生积极参与,师生共同互动、研讨,使学生真正成为教育的主体,他们不仅有着行为的自由和不受约束,而且有着思想的自由,建构着属于自己的知识和思想。
  在理论研究中,我们也看到了解放学生的趋势。改革开放前,把学生当做教育的对象,就意味着学生是教师施加影响的承受者,是被塑造的对象。教育学中最早引入“主体”的概念,是刘佛年先生1979年主编的《教育学》一书中首次提出的:“在教学这种活动中,学生却又是认识客观世界的主体”。1981年顾明远先生发表文章,提出了“学生既是教育的客体,又是教育的主体”,虽然首先肯定的是学生的“客体”地位,但已经意识到学生还要成为“主体”。这是改革开放后引导学生解放的理论先声。此后,就关于学生在教育过程中的地位开展过激烈的讨论,尽管没有形成完全一致的观点,但对学生主体地位的肯定,越来越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现在学生是教育的主体,已经成为一个人人皆知的道理,并在建构主义理论的指导下,走向课堂的教学实践。课堂不再局限于教师的“启发”“诱导”,而真正成为学生的自主、探究、合作;课堂成为学生生命自主发展的场所,成为师生之间“我”与“你”的对话和交流。
  其实,没有教师的解放,不可能有学生的解放,学生的解放要以教师解放为前提。因为没有生命活力、没有主体性和创造性的教师,也培养不出具有活力、具有主体性和创造性的学生。
  一些人可能认为,以前我们强调学生是客体,等于说教师就是主体了。这是误解。在学生成为客体的年代,教师同样无主体性可言。教师的工作一直受到外界和行政的干预。教师用什么教材,由国家编写和指定;教师怎样教,由国家编写的教学参考书指导;教师教得怎样,由行政部门组织考核,大至中考、高考,小至月考、调研考试,都是如此。教育这台机器,不由教育当事人控制,而为外人控制,作为当事人的教师,只是一个机器上的“螺丝钉”。
  为什么来自外在的干预这么多?为什么教师没有自主权?这是因为没有人把教师职业看做专业,没有人认为教师的工作需要创造。我们很少见到卫生局的领导、医院的院长对医生的医疗工作指手画脚,但我们却经常看到上级教育行政部门对学校的工作、对教师的工作频繁介入,随意发指令;学校的校长甚至是职能部门工作人员,对教师工作给予详细的“指导”、检查、评比。这隐藏在背后的其实是对教师专业的不认可、不尊重、不理解。教师也多认为自己的工作以知识为中心,是传递性的。知识是不变的、固定的,因此,可以让研究者“发明”一种所谓的教育模式、教学策略,编写一本教学参考书,来解决所有教师面对的所有问题,教师只需要照本宣科,按图索骥,不需要创造,不需要考虑学生的差异。所谓的“好教师”就是执行规定最坚决、最完整的教师,最无创造性的教师。
  改革开放后,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我们认识到了教师是教育改革成败的关键。我们认识到教育是一门专业,是需要专门知识、技能,经过专门的训练,才能从事的专业。所以,教师专业化被提出并得到重视。但我们对教师专业化的认识也有一个转变的过程。20世纪90年代初,我们把教师的职业看做一个怎样把知识传递得更有效的专业,因此,我们对教师专业的认识局限于学科知识的更新和教学技能的训练,局限于学习教学技术。“在教育舞台上,专业化的教师不过是演技日益精湛的演员,剧情已定,台词已定,甚至表情已定”。教师不需要创造,因此也没有自由。随着新课程改革的深入,三级课程的实施,国家课程“校本化”,教材的重组和再度开发,建构主义以及教学过程的开放、生成观念的落实,都使教师必须放弃工具的角色,而必须成为一个创造者、主体人。教师从关注知识的有效传递,转变为关注学生生命的全面、自由、个性化的发展。生命发展的个体性和差异性,使教师必须确立“具体人”的学生观,真正地做到因材施教,创造适合每个学生的教育。面对各异的生命体,教师的工作没有统一的模式,只有根据个体差异的创造。正像胡锦涛总书记在全国优秀教师代表座谈会上指出的,“教师从事的是创造性的工作。教师富有创造精神,才能培养出创新人才”。所以,最近几年,我们把教师的专业发展转变为提升教师的创造力,提出了主体性教师、生命型教师、智慧型教师等,给他们以自由,使他们的工作真正体现出创造、活力和智慧。
  学生和教师的解放,反映了我们对教育认识的进步。什么是教育?我们对其认识失之毫厘,在实践中可以说谬以千里。改革开放前,在一个政治挂帅的年代,毫无疑问地把教育解读为“上层建筑”。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教育本质大讨论中,提出的“上层建筑说”“生产力说”“多重属性说”,把教育的本质归结为社会。虽然其后的“社会实践活动说”和“特殊范畴说”开始关注人,但关注的只是人的社会化,注重培养人适应社会的一面,缺少对创造和个性的关注。80年代后期,有学者提出“人是教育的出发点”,认为“从根本上讲,教育应当把人作为社会的主体来培养,而不是把人作为社会的被动客体来塑造,这是现代教育观的核心”。今天,不仅我们不会有人再把教育当成政治、经济的范畴看待,我们也不只强调人的社会化的一面,还要强调人的超越、创造的一面。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人本身的完善和自由发展。“教育是直面生命、通过人的生命、为了人的生命质量的提高而进行的社会活动”,是教师的价值引导和学生自我建构的有机结合。教育的施受双方都需要得到充分的尊重和自由。
  虽然,理论与实践、“实然”与“应然”之间还存在差距。我们看到学生的学业负担还很重,他们的课堂生活还有很多被规训的成分;教师还受到许多有形或无形的禁锢,其教育创造的实践还没有真正形成;“应试教育”还以分数和知识为主,对生命的全面自由发展关注不够。这说明我们的实践还需要努力。但历史地对比30年的情况,我们应该看到一个朝着“人的解放”方向发展的变化,值得我们欣喜。30年,中国教育为“人的解放”而努力着,我们期待着有更多的研究成果和实践推进。
  (冯建军: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教育基本理论、教育哲学)
  
  (责任编辑:朱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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