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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安静的校园突然有了机器轰鸣运转的声响，穿破旧制服的工人与服装呆板统一的我们形成强烈反差，他们在烈日下眯起眼睛，仰起头，笑着彼此应和：“看他们谁还能翻得出去！”
记不清这是学校第几次加高围墙了，只有新旧颜色不同的砖瓦可供考证。我喜欢在午饭后来到围墙下，看那些工人劳作，看他们在烈日下大汗淋漓，而那段关于青春的记忆像是含苞的花蕾，在光照下展开叶子睁开眼睛，冗长的记忆就这样一次次像露水般蒸发在空中，幻化成颜絮的脸，幻化成不灭的光。
认识颜絮是很简单甚至有些庸俗的过程，新生入学那天我搬着重重的箱子从楼梯上往下走，突然在拐角处被一个陌生男生撞倒，箱子里的CD散落了一地，我“哎哟”一声大叫起来。谁知那男生不紧不慢地蹲下去，开始研究散在地上的CD，许久他抬起头来问我：“你也喜欢许巍啊？”这个男生就是颜絮，这所市重点高中的交费生，和实验班的我莫名其妙地有了交点。
以后我们就熟络起来，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颜絮是话不多的男生，偶尔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可是关于他的传言却总那么离奇，比如他妈妈是本市知名企业的董事长，比如他爸爸和多少女人关系暧昧，比如他时常参与打架斗殴，等等。
对于这些传言，我曾在某次午餐时问过颜絮：“你到底是怎样一个男生呢？”颜絮低着头吃饭，良久，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小末，你其实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坏的。”说完，他把头埋得更深了，我却因此在心里否定了所有的传言，颜絮就是颜絮，与别人无关。
交费班的管理非常宽松，不像实验班整日做题考试，颜絮没事的时候就来找我，如果我在上课他就会在走廊上安静地等，从不厌烦从不抱怨。我从教室走出来看到他斜靠在墙壁上的落寞身影，心总会莫名地波动，如同风拂过的水面。
开始不断地有老师找我谈话，他们用同样的调调教导：“那个颜絮是什么样的学生你自己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也明白，你怎么就和他混在一起呢？苏末，你是有潜力有前途的学生，是要考重点大学的呀！”见我不说话，他们的脸扭曲得如同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么我们只能叫你家长来了。”我的顽固在瞬间土崩瓦解，我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我开始远离颜絮，看到他尽量躲开，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疏离，不再在教室门口等候。直到有一天我在餐厅门口碰到他，他正在和一个穿着考究形象端庄的女人吵架。印象里的颜絮一直温文尔雅，可是此刻的他显得怒不可遏，我甚至看到他脸上突起的青筋。端庄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朝颜絮的脸上摔过去，然后转身优雅地走上车。颜絮缓缓地蹲下身，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发抖，周围人不断投来诧异的眼光，但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我走上前去，颜絮看到我的鞋子抬起头来，那一刻的他像是迷了路的孩子，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我们走走吧。”我轻轻地说。
我陪着颜絮安静地走，不询问什么亦不说安慰的话，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围墙下，颜絮无力地笑笑：“敢翻过去吗？”我朝他眨眨眼睛，“为什么不敢？”颜絮踩着旁边的一些碎瓦轻盈地跃过去，我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好不容易爬到墙顶，低头一看不禁有些晕眩，颜絮轻轻扬扬嘴角，把手递给我。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母亲是知名的企业家，独立经营两家公司，很少回家，她不记得我的生日不记得她和父亲的结婚纪念日，她只是不断地往我们的银行卡上打钱。父亲是个平庸的工人，他恨透了母亲，所以用母亲的钱在外面消遣。”我转过头看颜絮，他还是无力地笑笑。
“颜絮，我曾无比羡慕你，羡慕你刷卡时的潇洒羡慕你花钱的无所谓，在我家里有个憔悴的母亲，她因为我的学费因为我的长大累弯了脊梁，我是她唯一的指望。”我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颜絮再次说了那句话：“小末，你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迟早要把你带坏的。”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天由于顾及颜絮的情绪，所以我没有拒绝他翻围墙的“邀请”，可是从那以后我们变得越发猖狂，无所顾忌。我忘记了保证，忘记了母亲憔悴的脸。
我翻围墙的技术也越发娴熟，颜絮常会大笑：“小丫头，长能耐了哈。”
大多数晚上我们待在人声喧闹的网吧里，颜絮玩他的游戏，我则在键盘前敲下一个个文字。颜絮从来不看我写的字，只是偶尔探过脑袋来冲我笑笑：“大作家又文思泉涌啦？”然后继续沉浸在他的刀光剑影里。我们高一所有的晚自习几乎都在网吧里虚度了，后来颜絮到班里找我时直接说“今晚回家吧”，他把网吧称为第二个家，即使那里没有任何温暖。
有时候我们走到墙角下，并不像往常那样翻过去看外面的世界，而是坐在围墙下的杂草丛里聊天，更多的时候我们彼此沉默各自想心事。蚊虫叮咬着我们的肌肤，可是我们并不觉得疼，正如颜絮说过的：“青春已经腐烂，喂养一群生物又何妨？”我记得他说这话时大义凛然的表情，颇有视死如归的豪迈。那时我们认识不久，我还是个标准的好学生，齐耳短发，整天做厚厚的习题册，频繁地出入办公室。在我们认识的这一年里，我的头发已不知不觉长长，参差地散在肩头，遮住了眉毛，遮住了看世界的眼睛。
我们总能在晚自习结束时准时回到学校，从网吧到车站有段长长的路，我习惯在昏黄的灯光下侧目看颜絮的脸，企图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兴奋、落寞或者其它的什么，可是颜絮是个天生的表演者，他太善于掩饰，从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从不给我可乘之机。有一晚不知为何没有亮起路灯，我们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时传出野猫的嘶叫或者老鼠的唧唧声，我在黑暗中感到手被紧紧握住，温暖和力量顿时传遍全身。颜絮依旧不说话，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那段时间的公车通常乘客寥寥，所以我们和每一班公车的司机都熟络起来，他们常常看着我们灿烂地笑，有时甚至不收我们的钱。颜絮曾问我：“小末，你觉不觉得穿梭的公车像是在穿越一个个轮回？”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其实公车是最可靠的东西，因为它从不会变，只要等，它就会来。”那一路，颜絮没有再说话。
在颜絮离开后的日子里，我反复记起这个晚上，似乎还能听到他穿越时空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问：“小末，你觉不觉得穿梭的公车像是在穿越一个个轮回？”
突然有那么一天，我们依旧走在长长的巷子里，颜絮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哀伤地看着我：“小末，我要离开了，去西北。”我诧异地看着他：“离开，什么意思？”他仰头看着昏黄的路灯，“你知道的，我读书没有任何前途，我想去看看西北的天空西北的黄土，我妈妈给了我足够的钱。”他转过身，揉揉我的长头发，声音突然低下去：“看，你头发都这么长了，这一年我把你带坏了。”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堵着千斤巨石。我抬起头，捕捉到他流泪的眼睛。
颜絮走得安静而干净。
我的生活又变得正常起来，和所有实验班的学生一样认真听课、用功读书，只是在不经意望向教室门口的瞬间，会有颜絮立在门口冲我微笑的幻觉，却再也没有人走上前拍拍我的头：“今晚回家吧。”
而我最终没有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有你在身边，哪儿都温暖。”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偶尔的明信片我再也没有颜絮的消息。一个阴雨的午后我突然接到颜絮的电话，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异常清晰。颜絮说他在甘肃，信号很差，我断断续续听到颜絮说：“小末，我在这边的书店里看到刊登着你文章的杂志了，你很出名啊！”我问他是否认真地看完了，他还没有回答，信号就断了。
颜絮，我记录的全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青春，生命里明明灭灭的那些光亮。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学校的围墙又加高了，要想翻出去已不是容易的事。
生活完全变了模样，我逐渐学着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想念。地图上圈点着颜絮走过的痕迹，他的青春在西北的猎猎寒风中绽放出缤纷的花。我依然不停地写作，我相信终有一天颜絮会在某个地点停下来，认真地看看我的文字，认真地怀念走过的巷口、坐过的公车。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
记不清这是学校第几次加高围墙了，只有新旧颜色不同的砖瓦可供考证。我喜欢在午饭后来到围墙下，看那些工人劳作，看他们在烈日下大汗淋漓，而那段关于青春的记忆像是含苞的花蕾，在光照下展开叶子睁开眼睛，冗长的记忆就这样一次次像露水般蒸发在空中，幻化成颜絮的脸，幻化成不灭的光。
认识颜絮是很简单甚至有些庸俗的过程，新生入学那天我搬着重重的箱子从楼梯上往下走，突然在拐角处被一个陌生男生撞倒，箱子里的CD散落了一地，我“哎哟”一声大叫起来。谁知那男生不紧不慢地蹲下去，开始研究散在地上的CD，许久他抬起头来问我：“你也喜欢许巍啊？”这个男生就是颜絮，这所市重点高中的交费生，和实验班的我莫名其妙地有了交点。
以后我们就熟络起来，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颜絮是话不多的男生，偶尔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可是关于他的传言却总那么离奇，比如他妈妈是本市知名企业的董事长，比如他爸爸和多少女人关系暧昧，比如他时常参与打架斗殴，等等。
对于这些传言，我曾在某次午餐时问过颜絮：“你到底是怎样一个男生呢？”颜絮低着头吃饭，良久，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小末，你其实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坏的。”说完，他把头埋得更深了，我却因此在心里否定了所有的传言，颜絮就是颜絮，与别人无关。
交费班的管理非常宽松，不像实验班整日做题考试，颜絮没事的时候就来找我，如果我在上课他就会在走廊上安静地等，从不厌烦从不抱怨。我从教室走出来看到他斜靠在墙壁上的落寞身影，心总会莫名地波动，如同风拂过的水面。
开始不断地有老师找我谈话，他们用同样的调调教导：“那个颜絮是什么样的学生你自己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也明白，你怎么就和他混在一起呢？苏末，你是有潜力有前途的学生，是要考重点大学的呀！”见我不说话，他们的脸扭曲得如同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么我们只能叫你家长来了。”我的顽固在瞬间土崩瓦解，我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我开始远离颜絮，看到他尽量躲开，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疏离，不再在教室门口等候。直到有一天我在餐厅门口碰到他，他正在和一个穿着考究形象端庄的女人吵架。印象里的颜絮一直温文尔雅，可是此刻的他显得怒不可遏，我甚至看到他脸上突起的青筋。端庄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朝颜絮的脸上摔过去，然后转身优雅地走上车。颜絮缓缓地蹲下身，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发抖，周围人不断投来诧异的眼光，但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我走上前去，颜絮看到我的鞋子抬起头来，那一刻的他像是迷了路的孩子，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我们走走吧。”我轻轻地说。
我陪着颜絮安静地走，不询问什么亦不说安慰的话，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围墙下，颜絮无力地笑笑：“敢翻过去吗？”我朝他眨眨眼睛，“为什么不敢？”颜絮踩着旁边的一些碎瓦轻盈地跃过去，我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好不容易爬到墙顶，低头一看不禁有些晕眩，颜絮轻轻扬扬嘴角，把手递给我。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母亲是知名的企业家，独立经营两家公司，很少回家，她不记得我的生日不记得她和父亲的结婚纪念日，她只是不断地往我们的银行卡上打钱。父亲是个平庸的工人，他恨透了母亲，所以用母亲的钱在外面消遣。”我转过头看颜絮，他还是无力地笑笑。
“颜絮，我曾无比羡慕你，羡慕你刷卡时的潇洒羡慕你花钱的无所谓，在我家里有个憔悴的母亲，她因为我的学费因为我的长大累弯了脊梁，我是她唯一的指望。”我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颜絮再次说了那句话：“小末，你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迟早要把你带坏的。”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天由于顾及颜絮的情绪，所以我没有拒绝他翻围墙的“邀请”，可是从那以后我们变得越发猖狂，无所顾忌。我忘记了保证，忘记了母亲憔悴的脸。
我翻围墙的技术也越发娴熟，颜絮常会大笑：“小丫头，长能耐了哈。”
大多数晚上我们待在人声喧闹的网吧里，颜絮玩他的游戏，我则在键盘前敲下一个个文字。颜絮从来不看我写的字，只是偶尔探过脑袋来冲我笑笑：“大作家又文思泉涌啦？”然后继续沉浸在他的刀光剑影里。我们高一所有的晚自习几乎都在网吧里虚度了，后来颜絮到班里找我时直接说“今晚回家吧”，他把网吧称为第二个家，即使那里没有任何温暖。
有时候我们走到墙角下，并不像往常那样翻过去看外面的世界，而是坐在围墙下的杂草丛里聊天，更多的时候我们彼此沉默各自想心事。蚊虫叮咬着我们的肌肤，可是我们并不觉得疼，正如颜絮说过的：“青春已经腐烂，喂养一群生物又何妨？”我记得他说这话时大义凛然的表情，颇有视死如归的豪迈。那时我们认识不久，我还是个标准的好学生，齐耳短发，整天做厚厚的习题册，频繁地出入办公室。在我们认识的这一年里，我的头发已不知不觉长长，参差地散在肩头，遮住了眉毛，遮住了看世界的眼睛。
我们总能在晚自习结束时准时回到学校，从网吧到车站有段长长的路，我习惯在昏黄的灯光下侧目看颜絮的脸，企图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兴奋、落寞或者其它的什么，可是颜絮是个天生的表演者，他太善于掩饰，从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从不给我可乘之机。有一晚不知为何没有亮起路灯，我们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时传出野猫的嘶叫或者老鼠的唧唧声，我在黑暗中感到手被紧紧握住，温暖和力量顿时传遍全身。颜絮依旧不说话，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那段时间的公车通常乘客寥寥，所以我们和每一班公车的司机都熟络起来，他们常常看着我们灿烂地笑，有时甚至不收我们的钱。颜絮曾问我：“小末，你觉不觉得穿梭的公车像是在穿越一个个轮回？”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其实公车是最可靠的东西，因为它从不会变，只要等，它就会来。”那一路，颜絮没有再说话。
在颜絮离开后的日子里，我反复记起这个晚上，似乎还能听到他穿越时空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问：“小末，你觉不觉得穿梭的公车像是在穿越一个个轮回？”
突然有那么一天，我们依旧走在长长的巷子里，颜絮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哀伤地看着我：“小末，我要离开了，去西北。”我诧异地看着他：“离开，什么意思？”他仰头看着昏黄的路灯，“你知道的，我读书没有任何前途，我想去看看西北的天空西北的黄土，我妈妈给了我足够的钱。”他转过身，揉揉我的长头发，声音突然低下去：“看，你头发都这么长了，这一年我把你带坏了。”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堵着千斤巨石。我抬起头，捕捉到他流泪的眼睛。
颜絮走得安静而干净。
我的生活又变得正常起来，和所有实验班的学生一样认真听课、用功读书，只是在不经意望向教室门口的瞬间，会有颜絮立在门口冲我微笑的幻觉，却再也没有人走上前拍拍我的头：“今晚回家吧。”
而我最终没有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有你在身边，哪儿都温暖。”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偶尔的明信片我再也没有颜絮的消息。一个阴雨的午后我突然接到颜絮的电话，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异常清晰。颜絮说他在甘肃，信号很差，我断断续续听到颜絮说：“小末，我在这边的书店里看到刊登着你文章的杂志了，你很出名啊！”我问他是否认真地看完了，他还没有回答，信号就断了。
颜絮，我记录的全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青春，生命里明明灭灭的那些光亮。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学校的围墙又加高了，要想翻出去已不是容易的事。
生活完全变了模样，我逐渐学着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想念。地图上圈点着颜絮走过的痕迹，他的青春在西北的猎猎寒风中绽放出缤纷的花。我依然不停地写作，我相信终有一天颜絮会在某个地点停下来，认真地看看我的文字，认真地怀念走过的巷口、坐过的公车。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