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多仔丸:谁在制造辅助生殖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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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年,我国双胞胎的出生率明显增高。相关专家称,这种情况的出现与促排卵药物的滥用和辅助生殖技术的日益普及有密切关系,保守估计,我国10对双胞胎中至少有3对属于非自然怀孕。特别是促排卵药的滥用,直接导致新生儿存在生理缺陷,从小处说,破坏家庭幸福,从大处说,影响民族繁衍生息。2011年10月,记者浏览安徽论坛时,一篇关于服用“多仔丸”的网帖引起记者注意。由此,记者展开了长达半年多的跟踪调查。
  如果能再选一次,我宁可只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就够了
  2011年10月14日,一个名叫“春夏”的网民在安徽论坛发帖,说他朋友因服用“多仔丸”如愿产下3胞胎,谁知3个孩子一个夭折,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剩下的一个体质也不好。这篇名为《吃药要小心,特别是孕妇》的网帖虽只有短短几百字,但矛头直指“多仔丸”。
  “多仔丸”学名克罗米芬,属医用促排卵药,只有凭处方才能购买,而且要由医生针对个体情况制定严格疗程,虽然会提高怀上双胞胎或多胞胎的几率,但早产、死胎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大,是不建议健康女性使用的。
  那么,“春夏”朋友服用的“多仔丸”是从哪里购买的?是遵医嘱服用还是擅自服用?记者在论坛里将对方加为好友,留言提出采访。一个多星期后,“春夏”回复称这件事对朋友打击很大,且涉及隐私,朋友不愿接受媒体采访。记者告诉他,如果他朋友能站出来,会让更多人免受其害。大约20天后,记者收到“春夏”回复:“他同意了,和他联系吧,他叫丁浩,住畅园社区。”同时发来的还有丁浩的手机号。
  2012年1月17日傍晚,记者如约来到合肥市亳州路畅园社区。
  开门的正是丁浩,他大概30岁左右,双方礼貌地打了招呼。记者四处打量一番,房子的装修很新,阳台玻璃上还贴着有点褪色的喜字,客厅沙发和茶几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婴儿用品。丁浩端来茶,坐下说:“我老婆在医院陪小丫头吊水,儿子在里面房间,我刚哄睡。”“房间里的是老二吗?”记者问。丁浩看了眼卧室的门轻轻叹了口气说:“是他。”随后,丁浩点了支烟,长长地吐了一口,压抑在他心头很久的痛终于有机会向别人倾诉。
  2009年年底,丁浩和陈惠娟在合肥举行了婚礼。丁浩18岁时便跟父亲的建筑承包队进出工地,虽没上过大学,但凭着勤奋努力,他从普通建筑工人干到建筑分包商,而后在合肥买了两套房子,还买了一辆奥迪车。婚前,陈惠娟考进了省民政厅一家下属单位,事业编制,有着本科学历的她喜欢丁浩身上那种向上的拼劲。
  婚后,两人没事时聊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丁浩总是说:“儿子女儿都喜欢,那就生对龙凤胎嘛,一步到位。”每次,陈惠娟都笑哈哈地听着,她有点动心,可双胞胎哪是说生就能生的啊。丁浩说:“那可不一定,你知道吗,我们社区可是出了名的双胞胎社区,电视上都报道过呢。”陈惠娟上网一搜,还真有报道,据说畅园社区有十多对双胞胎,一些业主还在网上晒双胞胎照片。
  这以后,陈惠娟开始有意无意地跟人打听生双胞胎的秘诀。一天,和一个朋友聊到这个话题时,对方告诉她现在有一种叫“多仔丸”的药,吃了可以促排卵,别说双胞胎了,三胞胎、四胞胎都有可能生出来。
  回家后,陈惠娟在网上搜索了有关“多仔丸”的信息,在点击进入一家专卖店的网站后,“促进女性排卵,帮助生双胞胎”的广告语立刻吸引了她。网站上不仅介绍了服用“多仔丸”生双胞胎的科学依据和安全性,还列出了多个服药后怀上双胞胎的成功案例,并附有大量照片。
  陈惠娟立刻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给丁浩。丁浩在浏览完这个网站后,与客服取得联系,咨询很细,客服也耐心地讲解着。经过几次咨询和了解后,丁浩花140元购买了两个疗程的“多仔丸”。
  两天后,他们收到药。之后,陈惠娟按说明开始服用,第一个疗程服完后,她成功怀孕。两个月后,丁浩带着陈惠娟去安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人民医院(下称安医附院)做产检,一检查不得了,陈惠娟竟怀上3胞胎。
  医生建议他们减产,最好只留两个孩子,因为从医学角度来说,母亲孕育3胞胎的风险非常大。最后,丁浩没听从医生的劝告,觉得只要妻子在怀孕时多注意身体,多补充营养就不会有问题。
  之后,丁浩的母亲搬过来专职照顾陈惠娟。2011年3月,一家人怀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等来了陈惠娟的产期。因3个孩子先天发育不够好,体重很轻,安医附院动用了最好的妇产科团队为陈惠娟进行剖宫产手术。
  3个孩子刚一落地,主刀医生就通知丁浩,三个孩子体重都很轻,特别是老大,出生后就有一系列并发症,可能有生命危险。当天夜里,这个小生命就夭折了。二儿子和小女儿因体重过轻还住在暖箱里,医生在竭尽全力帮助两个孩子渡过难关……
  “后悔当初没听医生的话,但说什么都晚了……”采访快结束时,丁浩说,“如果能再选一次,我宁可只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就够了。”
  是否存在药物催生,还是把它当成不能说的秘密吧
  记者离开畅园社区时,在门口遇到保安黄师傅。黄师傅告诉记者,社区里大约有十七八对双胞胎,其中龙凤胎就有三对。这么多双胞胎,究竟有多少是自然受孕的呢?记者准备在当地这座小有名气的“双胞胎社区”做一番走访。
  第二天一大早,刚到畅园社区,就在记者四处寻找采访对象时,一对从小区往外走的双胞胎兄弟正有说有笑地迎面走过来。
  记者立即上前打招呼,兄弟俩听说是采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告诉记者,今年他们8岁,从小就在社区里长大。当记者问起社区里是不是有很多别的双胞胎小朋友时,活泼的弟弟抢着说:“有好多,跟我们关系好,经常在一起玩的就有两对呢。”
  随后,记者在社区采访了一位正在带孩子玩耍的年轻妈妈。
  年轻妈妈姓陈,住进畅园社区有六年多时间了。记者问到社区里的双胞胎情况,陈妈妈拉着孩子微笑着说:“我们社区双胞胎孩子好多的,好好玩。”当记者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没想过也要对双胞胎吗?”陈妈妈说:“哪有想要就有的啊,不过双胞胎也不好带。我家旁边就有一家几年前生了双胞胎女儿的,他们家平时喂奶、换尿布你要看见了,就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手忙脚乱,两个孩子一哭闹起来,那真是翻了天喽。”   记者笑道:“忙是忙,不过做父母的还是很高兴的。”陈妈妈也笑了:“这话没错,不过不是谁家都有那么好运气的。”记者接着说:“现在不是有种叫‘多仔丸’的药可以通过促排卵帮助生双胞胎嘛。”陈妈妈点头说在报纸上倒是看到过,可是据说对母婴都有副作用,挺危险的,她觉得还是不要贪心,有一个孩子就好了。记者追问:“据你所知,社区里有吃药后生双胞胎的情况吗?”陈妈妈摇头,说:“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吧,我看到的那些双胞胎都长得很像,应该是同卵双胞胎,这样讲的话就不该是药物促排卵后怀上的吧。”
  看来,如果要想知道社区里双胞胎数量众多与“多仔丸”有无关联,就需要从那些异卵双胞胎着手调查。于是,两个多月后的2012年4月5日,记者再次找到之前采访过的保安黄师傅,希望他通过物业公司引荐几个异卵双胞胎的家庭。
  在跟黄师傅解释了半天什么叫异卵双胞胎后,他反问记者:“长得不像我怎么知道是双胞胎呢?”记者告诉他,像他昨天提到的龙凤胎也算是异卵双胞胎。黄师傅说:“哦,我知道,社区里是有三家龙凤胎,但叫我认的话也认不得,都是听社区的人讲的,有时他们还指给我看,不过社区里小家伙太多,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长得又不怎么像,根本记不住。”
  在记者劝说下,黄师傅还是拨通了物业办公室的电话,跟电话那头说明了情况后,他“嗯”了几声挂了电话。黄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负责人说,不方便提供住户信息让你去采访,去年一年来采访的媒体太多,连不少推销员也来打听,一些双胞胎家庭不愿受到打扰,领导说希望你们理解。”
  无奈,记者决定到社区门口的那家小门诊做一番了解。
  门诊当天人不多,两个中年妇女靠在床上边吊水边眯着眼看墙上的电视,门诊大夫是个中年男人,也趴在药柜上看。记者说明身份后,照例聊起社区的双胞胎:“社区到这里看病的双胞胎多不多?”医生点头:“反正不少。”记者又问:“有没有常生病来这里吃药打针的?”医生想了想,说:“有,去年有一家生了两个小女孩,出生后就三天两头往我这跑,简直成老病号了。到现在一周岁多了,还是经常咳嗽感冒。”记者忙追问:“那是什么原因呢?”医生“嗯”了声,说:“对,我是学医的,那两个小孩我一看就知道有点早产,体重轻,抵抗力比一般小孩也差。好玩的是,那两个小孩一生病基本上一起生……”
  记者和那位医生提到“多仔丸”的问题,却被正在吊水的一名中年妇女接过了话:“人家就是服了,也不能告诉你啊。”那位医生笑了,目光仍盯着电视机,自言自语道:“乱服那个东西,是挺可怕的,弄不好就出事。”
  兜转一圈,还是无法具体了解到社区的双胞胎中是否存在药物催生情况,但记者觉得,就算这种情况存在,既然孩子已降临人间并慢慢长大,作为隐私,父母还是希望能把它当成不能说的秘密吧。
  “多仔丸”网络销售正凶,又现“高科技”生育骗局
  为了解“多仔丸”在市面上的销售情况,记者在合肥市区询问了多家药店,店员均称不出售促排卵类处方药物。合肥百姓缘大药房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据她了解,一些县乡的小药房、小诊所或多或少还是会存在违规销售情况。
  丁浩告诉记者,一年前在百度上搜一搜到处都是,现在转到“地下”了,在一些小说、游戏、医药网站,经常会出现“多仔丸”广告。不过,记者在百度搜索相关信息时还是发现数个销售克罗米芬等促排卵药物的网站。记者点击进入一家广州惠民大药店的网站,该网站赫然显示“祝您好孕”的字样。记者通过QQ联系上了网站的销售人员。
  记者:你好,请问使用克罗米芬真的可以怀双胞胎吗?
  销售人员:这个您需要咨询医生比较好。
  记者:你们不是卖这种药的吗?
  销售人员:是的。
  记者:这个药不是促排卵的吗?
  销售人员:嗯,是的。目前促排卵药物克罗米芬首选。
  记者:网上说会有一些副作用,会不会有什么风险呢?
  销售人员:没有,配合检查比较好。
  记者:这种药药房可以买到吗?
  销售人员:不能哦。
  记者:为什么?
  销售人员:药店不允许卖这个,查得比较紧。
  记者:这个药难道是处方药吗?我看网上卖得很多啊。
  销售人员:这个就是处方药品。
  记者:你们可以拿到处方药吗?能确保是真的吗?
  销售人员:当然,药品的检验报告+进口注册证都有,发货的时候一起发给您的。
  记者:吃这个药要特别注意什么吗?
  随后,对方发来了百度上关于克罗米芬的药物说明,记者表示说明中副作用太多,此后对方便不再回复。
  接下来,记者又查到两家卖“多仔丸”的店,联系客服,对方回复十分谨慎,在谈到药物副作用的问题时都没有正面回应,但都表示有现货,款到发货。让记者更为吃惊的是,在克罗米芬百度贴吧内,一家名为塞浦路斯高特制药有限公司的企业竟打出“假一罚十,保证真品”的广告公然批发销售此药。
  随着记者的进一步调查,发现违规“多仔丸”销售网站层出不穷,而且各种打着高科技幌子的骗局也在频频滋生。
  一家设在北京、自称香港艾尔斯官方网站里的神奇信息吸引了记者。在和对方客服取得联系后,对方称“多仔丸”暂时无货,不过他们拥有更有效的高科技产品“艾尔斯”。拥有了这件神奇的产品,父母可以决定生男生女,如果想要双胞胎的话,还可以选择是两男、两女或龙凤胎。
  以下是记者和对方的聊天记录:
  记者:你们销售克罗米芬是吗?
  在线客服010:多子丸暂时缺货呢,您可以用我们的艾尔斯的呢,这款产品效果都是可以保证的。
  记者:是什么成分啊,也是促排卵的药吗?
  在线客服010:这个是一款纳米护垫的,可以改变阴道坏境的,可以促进排卵,同时可以决定生男生女的。
  记者:护垫也可以决定能否生双胞胎吗?
  在线客服010:是的,我们是有双胞胎这个套餐的。
  记者:有没有什么风险呢?
  在线客服010:没有风险的,我们这个都是保证效果的,而且是天然植物提取物的,对身体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记者:会不会到时怀上多胞胎呢?
  在线客服010:不会的,这个肯定是可以控制的呢,因为您如果要是想生双胞胎的话,我们给您发过去的是生双胞胎的套装的呢。
  记者:这个是什么科学原理啊,我听说“多仔丸”促进排卵是有效的,这个我还没听说过。
  在线客服010:酸碱性原理。
  (随后,对方给记者发过来一段文字,是解释所谓的“酸碱性原理”。)
  记者:C款产品大概多少钱,用多久能成功?
  在线客服010:1980元,是45天的量。
  记者:你们的产品是从香港邮寄过来吗?
  在线客服010:我们是在北京的,产品都是美国原装进口的呢。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记者:我再看看你们的网页介绍吧,有什么问题再咨询你。
  该网站客服有关酸碱性决定生男生女甚至能决定生双胞胎的阐述,挑战了记者的科学常识,记者在著名科普网站“科学松鼠会”上的《酸碱能决定生男生女吗?》一文里找到了不同的答案,此文曾刊登于《科学大观园》2010年第04期,作者吴琪。从“多仔丸”的悲剧再到类似“艾尔斯”的骗局,有着非分生育想法的夫妻或许应该清醒了。
  (责编: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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