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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现代校对是编辑工作甚至是作者创作不可或缺的延续,是对编辑工作乃至作者创作必要而且可能的补充和完善,是出版工作重要环节之一。校对质量如何,直接影响到书刊报纸等出版物的质量。可以说,校对乃是出版物质量之攸关。根据书刊等出版物的生产流程,校对是编辑后、印刷前的最后一道质量把关工序,编辑工作的疏漏还可以通过校对环节来弥补。而校对的失误则无法挽回成品出版物既成的差错,从这个意义上说,校对较之编辑工作更为重要。然而,校对又是一件十分繁琐、需要极其小心谨慎的工作,来不得丝毫的疏忽和大意。
为此,许多前辈和资深的编辑甚至年轻的同人,在这个方面积累并总结了许多行之有效的经验和做法,如传统的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现代的“核红”、“文字技术整理”和“人机结合”等;如今又开发了许多校对软件;尽管校对不外乎校异同、校是非两种功能,但他们将其具体落实到不同门类不同学科又千差万别。
同理,文史类文本(包括注释)的校对也有其特点和规律。就拿最容易出错的方面来说,文史类文本的校对更常见于如下几个方面:一是时间出错,二是历史事件出错,三是历史人物及知名人士的名字出错,四是历史地名出错,五是典籍出错。
二
正是由于文史类文本出错有其特点,我们必须根据这些特点研究有效对策。在这方面,胡昭著先生的编著治学实践为我们作出了榜样,他的治学之道同时也为文史类文本的校是非提供了极为有益启示甚至是现成的答案。
第一,以理推之,即根据一般的常理对相关的问题进行推导,从而得出合乎情理的可靠的结讫。
比如《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崤之战》——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之北门
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
文中的“滑”,一说是古国名,姬姓,原都于滑(今河南省睢县),后迁都费,又称“费滑”,在现在河南省偃师县西南缑氏镇。一说现在河南省滑县。到底此处的“滑”指的是哪里?根据文章内容,我们可以通过文中提及的相关地点、秦师行军路线以及郑商人的行踪进行推断。文中提及郑商人,这个“郑”指的是郑国,其都城在现在河南省新郑县,位于郑州市南约40千米处;滑县则在郑州东北约130千米处,在卫国都城楚丘西面,属卫;周的都城洛阳则在郑州市正西。崤之战时黄河虽东北流,滑县在黄河南,但郑州和滑县之间有一条济水(即现在的黄河道)。
根据秦师行程是先经周都洛阳再到滑,另据郑商人准备到周都(洛阳)做生意,途中在“滑”遇见了秦师,可推断出“滑”位于周都洛阳一郑都(新郑县)之间,是两地来往必经之地。“滑”在缑氏镇,正好符合这一条件。
再根据滑县位于郑州东北约130千米处,郑州与滑县之间有一济水;又据郑商人弦高一要到周都洛阳做生意(既不是休闲),二是他至少赶着12头牛(也不便于远涉),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他不可能无谓地先渡过济水到滑县,又从滑县渡过济水返回再到洛阳去做生意——舍近求远、舍易求难、舍本求末,既不合生意经,也不合人之常情。因此,这个“滑”应是缑氏镇。
又如白居易《题元八溪居》——
溪岚漠漠树重重。水槛山窗次第逢。晚叶尚开红踯躅,秋房初结白芙蓉。
声来枕上千年鹤,影落杯中五老峰。更愧殷勤留客意,鱼鲜饭细酒香浓。
颈联的“枕”字,一般的注本都解为“枕头”。“声来”句意即诗人枕着枕头躺着,忽然间枕边传来了千年寿鹤的叫声。乍看这一解释似乎没有不妥,可联系全诗就有悖于理了。该诗是诗人在庐山居住时走访同住在这里附近的朋友元十八时所作,首联和颔联写去访友途中所见的情景,颈联写到了朋友家后在院中饮酒时的所见所闻,尾联表示对友人殷勤招待的深深感激之情。据诗的内容可知,诗人访友只是在院子里饮酒,并没有进屋躺下,当然也就事不关枕头了,“枕”字解为“枕头”自然不能成立了。在《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中,“枕”有另一个读音eh6n,木名,豫木,又名钓樟、乌樟(一种樟树)。庐山上正好有许多樟树。根据分析,“声来”句意应是千年寿鹤的叫声从樟树上传来。这样解释,既符合当时诗人的境况,又符合白鹤的生活习惯,无可辩驳。因为,北京师范大学胡云富教授曾对胡先生说,他的家乡——湖南醴陵有大片樟树林,上面栖息了上千只白鹤。
第二,以图比之。即利用现成的诸如地图之类的实图来进行比照,使疑难水落石出。
比如陈子昂《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诗中的“荆门”,一般的唐诗注本都注为“即荆门山,在湖北省枝城县(宜都县)西北长江南岸,与北岸虎牙山相对”。到底荆门山和虎牙山是不是一南一北呢。按传统习惯,一般都认为长江是由西向东流,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李白《金陵酒肆留别》)“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水经注》卷三十四说:“江水又东,历荆门、虎门之间,荆门在南……虎牙在北。”到此似乎可以确信,既然江水自西向东,那么荆门、虎牙无疑就是一南一北了。但只要我们细想,就会发现:长江自西向东是总体的走向,因长江不是笔直的,在某一近乎成直角弯曲的江段,其两岸就是东西相对了。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在垓下失败后到了乌江,当时的亭长驾船劝他东渡(即渡过由南向北偏东北流的长江)以便东山再起,项羽却说:无颜见“江东父老”。这个“江东”正好印证了这一思路。确实长江向东流到江西九江、湖口后,即改为向正东北方向流入安徽,到芜湖南鲁港后又转向北偏东北流,与南北垂直线成15°——25°角,因此这一地区即以长江为界分江东(亦称“江左”)、江西(亦称“江右”)地区。有诗文为证:“永怀江左逸”(杜甫《偶题》),“对景忽惊,身在大江东”(葛胜仲《江神子》)。由此也见“江东”之说自唐宋时是公认的。既然有先例,那么,只要弄清唐时流经荆门这里的长江走向,就可以断定是南北还是东西了。上图是《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宋代)·南宋京西南路图》中长江相关江段地图。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长江向东流至宜昌市北的西陵山后几乎成900角垂直向南流,至宜昌市西后继续向南偏东向枝城市(宜都县)流去。直到枝城市北才又转弯向东流去,约8000米后又向南流。从西陵山到枝城市全长约40千米的长江,与南北垂直线成5°——25°角,两岸的荆门山、虎牙山东西相对,清晰可见。查阅其他地图还可发现,从宜昌北到枝城北这段长江,从奴隶社会至今,没有改变过, 因此可以断定荆门山在今湖北枝城市西北长江西岸,与东岸虎牙山相对。
第三,以史鉴之,即利用相关史料进行核对,鉴别其正误。
比如关于吴亡后西施的结局,唐宋以来许多文人都对其有明确的定论:吴亡后西施随范蠡乘扁舟泛五湖隐居。又如,杜牧《杜秋娘诗》:“西施下姑苏,一舸逐鸱夷。”受其影响,苏轼《水龙吟·小舟》云:“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秦观《望海潮·秦峰》:“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辛弃疾《摸鱼儿·望|飞来》:“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月。”明人杨慎《丛书集成·丽情集·西施》也据上述杜牧诗而依此说。不过,杨慎后来读《墨子》,见到“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认为吴亡后,西施被沉于水溺死,绝非随范蠡泛五湖而去,这才是事实真相。杨慎所提及墨子这段话,在《四部备要·墨子·亲士第一》作:“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贲之杀,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难守也。”讲到西施由于太漂亮,容易引起男人的占有欲和女人的嫉妒,因而被溺死。墨子这里把西施和历史上几个被冤杀的人物类比并提,说明确有其事;且因为墨子(约前468——前376,一说前478——前392)与吴亡(前476)相隔时间很近,他所听到的传闻应较可信。另据《随庵徐氏丛书·吴越春秋·逸篇》记载:“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皮袋,这里指伍子胥。“浮”就是把西施装进皮袋抛到江里任其漂流自溺,与“西施之沉”中的“沉”同一意思。这一点,可以从冯梦龙、蔡元放《东周列国志·灭夫差越王称霸》找到佐证:“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后人不知其事,讹传范蠡载入五湖,遂有‘载去西施岂无意,恐留倾国误君王’之旬。按范蠡扁舟独往,妻子且弃之,况吴宫宠妃,何敢私载乎?又有言,范蠡恐越王复迷其色,乃以计沉之于江。此也谬也。”既然如此,为何杜牧还会误解呢?一来杜牧也许没有读到《墨子》这段话;二来误把《逸篇》中这段话与《史记·货殖列传·范蠡》中的范蠡在吴亡后辞官“乘扁舟,浮于江湖,变易姓名,适齐,为鸱夷子皮”连在一起,把范蠡“浮于江湖”与《逸篇》“浮西施于江”混为一谈,更把代指伍子胥的“鸱夷”误做范蠡隐居后自称“鸱夷子皮”之“鸱夷”。
第四,以类断之,即利用同名的不同版本进行比较,判断正误。
比如郑锡《送客之江西》第四句,1979年《全唐诗》和《全唐诗简编》本均作“弧帆暮雨低”,1985年《全唐诗》则为“孤帆暮雨低”,“孤帆”应是正确的,古诗词中“孤帆”屡见不鲜。
韩俚《安贫》最后一句1979年《全唐诗》和《全唐诗简编》均作“未知谁拟试齐芋”,1985年《全唐诗》则为“未知谁拟试齐竽”,该句化用了《韩非子·内储说上》滥竽充数的典故,故“芋”应改为“竽”。
第五,以识衡之,即以自己的学识为尺度加以权衡,判别正误。
比如李白《望天门山》末句1979年《全唐诗》和《全唐诗简编》均作“孤帆一片日边水”,其他多数版本均作“孤帆一片日边来”。末字一“水”一“来”,根据所学诗歌押韵知识判断,此处应是韵脚,押平声韵,故应是“来”才正确。又如高适《塞下曲》中的第十句,1979年《全唐诗》作“黑山兵气衡”,其他版本均作“黑山兵气冲”,不管从押韵还是诗歌内容,末字应该是“冲”,“冲”繁体字与“衡”形似,或许因此致误。
第六,以身验之,即通过亲身的尝试体验,对相关观点结论进行验证,判别正误。
比如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在谈到无漏子(铁树果的别名)时说铁树种子“无毒”,能使人“好颜色”,“令人肥健”,可“久服无损”。《辞海》1979、1989、1999年版都说苏铁(铁树)“种子可食”。看了这些前人结论再加上为了弄清铁树种子的味道,胡昭著教授亲自吃了一颗,结果中毒了,一夜吐了4次。后经他多方请教有关专家教授和查阅大量药物辞典,终于弄清楚铁树种子含有苏铁甙(苷),这种元素能诱发肝肾肿瘤;它还含有神经毒素,能致脊椎萎缩;试验老鼠服食这些元素到一定分量并经一定时间,就会窒息而死。于是,他写了《当心,“铁树果”有毒》发表于《深圳特区报》。胡先生的治学精神及事迹感动了中央电视台,由他唱主角的以上述事迹为话题的《较真儿》被隆重推上了新闻频道《小崔说事》栏目。胡先生此举既为我们垂范,也为我们考证疑难及校是非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良方。
第七,以义试之,即在遇到疑难处,不断替换词义试着解,直至合情合理为止。这点主要是针对古诗文中难解的字词而言。
比如“惟有杨花糁径”(李玉《贺新郎》)中的“糁”到底是什么意思?根据词句大意可以推测到“糁”应是一个动词,但《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辞海》《辞源》均解为名词(谷类磨成的碎粒,煮熟的饭粒),皆解释不通;《汉语大词典》解为“散落,洒上”,句中用此义解释再合适不过了。陈亮《虞美人》“海棠糁径铺香秀”中的“糁”亦同。又如“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中的“转”,几乎所有的版本都解为“变为”、“变成”。如王福耀《王维诗选》:“寒山句:秋天带着寒意的山峦,变成了深绿的颜色。转,变为。”胡遂《王维、孟浩然诗精选精注》:“转苍翠:变成了绿色的颜色。”《唐诗鉴赏词典》:“转苍翠:表示山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浓。”这些解释均不符合自然规律。句中的“秋”点明了季节。而“寒”点明了已不是初秋。谚语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反推之,秋来叶落,山色哪来“愈来愈深,愈来愈浓”?特别是在今天陕西蓝田县,秋天的寒山上已是秋风萧瑟,树叶飘零,哪里还能变成深绿的颜色?可见,“转”解做“变为”、“变成”不通。《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转”字均有“变化、改变”义项,用来释“寒山”句就成了:秋天里,树叶飘零,寒意笼罩的山峦改变了往日深绿的容颜。这种解释,完全符合气候和当地环境以及自然现象。
文史类文本的校是非,方法远不止这些,而这些方法的运用也并不是孤立的,有时是两种甚至若干种方法同时并用——要视实际情况及需要而定。
参考文献:
[1]全国出版专业职业资格考试办公室,出版专业理论与实践[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180,
[2]胡昭著,刘清涌,中国古代文学(上)[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160,
[3][4][7]胡昭著,罗淑珍,全唐诗名篇精注佳句索引[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1,
[5]胡昭著,吴亡后“西施从范蠡作五湖之游”考辨——兼评《辞源》《辞海》等关于西施之注[J],韶关学院学报,2006,(8):17一19,
[6]胡昭著,罗淑珍,全宋词名篇精注佳句索引[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1:1453,
现代校对是编辑工作甚至是作者创作不可或缺的延续,是对编辑工作乃至作者创作必要而且可能的补充和完善,是出版工作重要环节之一。校对质量如何,直接影响到书刊报纸等出版物的质量。可以说,校对乃是出版物质量之攸关。根据书刊等出版物的生产流程,校对是编辑后、印刷前的最后一道质量把关工序,编辑工作的疏漏还可以通过校对环节来弥补。而校对的失误则无法挽回成品出版物既成的差错,从这个意义上说,校对较之编辑工作更为重要。然而,校对又是一件十分繁琐、需要极其小心谨慎的工作,来不得丝毫的疏忽和大意。
为此,许多前辈和资深的编辑甚至年轻的同人,在这个方面积累并总结了许多行之有效的经验和做法,如传统的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现代的“核红”、“文字技术整理”和“人机结合”等;如今又开发了许多校对软件;尽管校对不外乎校异同、校是非两种功能,但他们将其具体落实到不同门类不同学科又千差万别。
同理,文史类文本(包括注释)的校对也有其特点和规律。就拿最容易出错的方面来说,文史类文本的校对更常见于如下几个方面:一是时间出错,二是历史事件出错,三是历史人物及知名人士的名字出错,四是历史地名出错,五是典籍出错。
二
正是由于文史类文本出错有其特点,我们必须根据这些特点研究有效对策。在这方面,胡昭著先生的编著治学实践为我们作出了榜样,他的治学之道同时也为文史类文本的校是非提供了极为有益启示甚至是现成的答案。
第一,以理推之,即根据一般的常理对相关的问题进行推导,从而得出合乎情理的可靠的结讫。
比如《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崤之战》——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之北门
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
文中的“滑”,一说是古国名,姬姓,原都于滑(今河南省睢县),后迁都费,又称“费滑”,在现在河南省偃师县西南缑氏镇。一说现在河南省滑县。到底此处的“滑”指的是哪里?根据文章内容,我们可以通过文中提及的相关地点、秦师行军路线以及郑商人的行踪进行推断。文中提及郑商人,这个“郑”指的是郑国,其都城在现在河南省新郑县,位于郑州市南约40千米处;滑县则在郑州东北约130千米处,在卫国都城楚丘西面,属卫;周的都城洛阳则在郑州市正西。崤之战时黄河虽东北流,滑县在黄河南,但郑州和滑县之间有一条济水(即现在的黄河道)。
根据秦师行程是先经周都洛阳再到滑,另据郑商人准备到周都(洛阳)做生意,途中在“滑”遇见了秦师,可推断出“滑”位于周都洛阳一郑都(新郑县)之间,是两地来往必经之地。“滑”在缑氏镇,正好符合这一条件。
再根据滑县位于郑州东北约130千米处,郑州与滑县之间有一济水;又据郑商人弦高一要到周都洛阳做生意(既不是休闲),二是他至少赶着12头牛(也不便于远涉),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他不可能无谓地先渡过济水到滑县,又从滑县渡过济水返回再到洛阳去做生意——舍近求远、舍易求难、舍本求末,既不合生意经,也不合人之常情。因此,这个“滑”应是缑氏镇。
又如白居易《题元八溪居》——
溪岚漠漠树重重。水槛山窗次第逢。晚叶尚开红踯躅,秋房初结白芙蓉。
声来枕上千年鹤,影落杯中五老峰。更愧殷勤留客意,鱼鲜饭细酒香浓。
颈联的“枕”字,一般的注本都解为“枕头”。“声来”句意即诗人枕着枕头躺着,忽然间枕边传来了千年寿鹤的叫声。乍看这一解释似乎没有不妥,可联系全诗就有悖于理了。该诗是诗人在庐山居住时走访同住在这里附近的朋友元十八时所作,首联和颔联写去访友途中所见的情景,颈联写到了朋友家后在院中饮酒时的所见所闻,尾联表示对友人殷勤招待的深深感激之情。据诗的内容可知,诗人访友只是在院子里饮酒,并没有进屋躺下,当然也就事不关枕头了,“枕”字解为“枕头”自然不能成立了。在《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中,“枕”有另一个读音eh6n,木名,豫木,又名钓樟、乌樟(一种樟树)。庐山上正好有许多樟树。根据分析,“声来”句意应是千年寿鹤的叫声从樟树上传来。这样解释,既符合当时诗人的境况,又符合白鹤的生活习惯,无可辩驳。因为,北京师范大学胡云富教授曾对胡先生说,他的家乡——湖南醴陵有大片樟树林,上面栖息了上千只白鹤。
第二,以图比之。即利用现成的诸如地图之类的实图来进行比照,使疑难水落石出。
比如陈子昂《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诗中的“荆门”,一般的唐诗注本都注为“即荆门山,在湖北省枝城县(宜都县)西北长江南岸,与北岸虎牙山相对”。到底荆门山和虎牙山是不是一南一北呢。按传统习惯,一般都认为长江是由西向东流,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李白《金陵酒肆留别》)“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水经注》卷三十四说:“江水又东,历荆门、虎门之间,荆门在南……虎牙在北。”到此似乎可以确信,既然江水自西向东,那么荆门、虎牙无疑就是一南一北了。但只要我们细想,就会发现:长江自西向东是总体的走向,因长江不是笔直的,在某一近乎成直角弯曲的江段,其两岸就是东西相对了。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在垓下失败后到了乌江,当时的亭长驾船劝他东渡(即渡过由南向北偏东北流的长江)以便东山再起,项羽却说:无颜见“江东父老”。这个“江东”正好印证了这一思路。确实长江向东流到江西九江、湖口后,即改为向正东北方向流入安徽,到芜湖南鲁港后又转向北偏东北流,与南北垂直线成15°——25°角,因此这一地区即以长江为界分江东(亦称“江左”)、江西(亦称“江右”)地区。有诗文为证:“永怀江左逸”(杜甫《偶题》),“对景忽惊,身在大江东”(葛胜仲《江神子》)。由此也见“江东”之说自唐宋时是公认的。既然有先例,那么,只要弄清唐时流经荆门这里的长江走向,就可以断定是南北还是东西了。上图是《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宋代)·南宋京西南路图》中长江相关江段地图。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长江向东流至宜昌市北的西陵山后几乎成900角垂直向南流,至宜昌市西后继续向南偏东向枝城市(宜都县)流去。直到枝城市北才又转弯向东流去,约8000米后又向南流。从西陵山到枝城市全长约40千米的长江,与南北垂直线成5°——25°角,两岸的荆门山、虎牙山东西相对,清晰可见。查阅其他地图还可发现,从宜昌北到枝城北这段长江,从奴隶社会至今,没有改变过, 因此可以断定荆门山在今湖北枝城市西北长江西岸,与东岸虎牙山相对。
第三,以史鉴之,即利用相关史料进行核对,鉴别其正误。
比如关于吴亡后西施的结局,唐宋以来许多文人都对其有明确的定论:吴亡后西施随范蠡乘扁舟泛五湖隐居。又如,杜牧《杜秋娘诗》:“西施下姑苏,一舸逐鸱夷。”受其影响,苏轼《水龙吟·小舟》云:“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秦观《望海潮·秦峰》:“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辛弃疾《摸鱼儿·望|飞来》:“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月。”明人杨慎《丛书集成·丽情集·西施》也据上述杜牧诗而依此说。不过,杨慎后来读《墨子》,见到“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认为吴亡后,西施被沉于水溺死,绝非随范蠡泛五湖而去,这才是事实真相。杨慎所提及墨子这段话,在《四部备要·墨子·亲士第一》作:“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贲之杀,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难守也。”讲到西施由于太漂亮,容易引起男人的占有欲和女人的嫉妒,因而被溺死。墨子这里把西施和历史上几个被冤杀的人物类比并提,说明确有其事;且因为墨子(约前468——前376,一说前478——前392)与吴亡(前476)相隔时间很近,他所听到的传闻应较可信。另据《随庵徐氏丛书·吴越春秋·逸篇》记载:“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皮袋,这里指伍子胥。“浮”就是把西施装进皮袋抛到江里任其漂流自溺,与“西施之沉”中的“沉”同一意思。这一点,可以从冯梦龙、蔡元放《东周列国志·灭夫差越王称霸》找到佐证:“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后人不知其事,讹传范蠡载入五湖,遂有‘载去西施岂无意,恐留倾国误君王’之旬。按范蠡扁舟独往,妻子且弃之,况吴宫宠妃,何敢私载乎?又有言,范蠡恐越王复迷其色,乃以计沉之于江。此也谬也。”既然如此,为何杜牧还会误解呢?一来杜牧也许没有读到《墨子》这段话;二来误把《逸篇》中这段话与《史记·货殖列传·范蠡》中的范蠡在吴亡后辞官“乘扁舟,浮于江湖,变易姓名,适齐,为鸱夷子皮”连在一起,把范蠡“浮于江湖”与《逸篇》“浮西施于江”混为一谈,更把代指伍子胥的“鸱夷”误做范蠡隐居后自称“鸱夷子皮”之“鸱夷”。
第四,以类断之,即利用同名的不同版本进行比较,判断正误。
比如郑锡《送客之江西》第四句,1979年《全唐诗》和《全唐诗简编》本均作“弧帆暮雨低”,1985年《全唐诗》则为“孤帆暮雨低”,“孤帆”应是正确的,古诗词中“孤帆”屡见不鲜。
韩俚《安贫》最后一句1979年《全唐诗》和《全唐诗简编》均作“未知谁拟试齐芋”,1985年《全唐诗》则为“未知谁拟试齐竽”,该句化用了《韩非子·内储说上》滥竽充数的典故,故“芋”应改为“竽”。
第五,以识衡之,即以自己的学识为尺度加以权衡,判别正误。
比如李白《望天门山》末句1979年《全唐诗》和《全唐诗简编》均作“孤帆一片日边水”,其他多数版本均作“孤帆一片日边来”。末字一“水”一“来”,根据所学诗歌押韵知识判断,此处应是韵脚,押平声韵,故应是“来”才正确。又如高适《塞下曲》中的第十句,1979年《全唐诗》作“黑山兵气衡”,其他版本均作“黑山兵气冲”,不管从押韵还是诗歌内容,末字应该是“冲”,“冲”繁体字与“衡”形似,或许因此致误。
第六,以身验之,即通过亲身的尝试体验,对相关观点结论进行验证,判别正误。
比如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在谈到无漏子(铁树果的别名)时说铁树种子“无毒”,能使人“好颜色”,“令人肥健”,可“久服无损”。《辞海》1979、1989、1999年版都说苏铁(铁树)“种子可食”。看了这些前人结论再加上为了弄清铁树种子的味道,胡昭著教授亲自吃了一颗,结果中毒了,一夜吐了4次。后经他多方请教有关专家教授和查阅大量药物辞典,终于弄清楚铁树种子含有苏铁甙(苷),这种元素能诱发肝肾肿瘤;它还含有神经毒素,能致脊椎萎缩;试验老鼠服食这些元素到一定分量并经一定时间,就会窒息而死。于是,他写了《当心,“铁树果”有毒》发表于《深圳特区报》。胡先生的治学精神及事迹感动了中央电视台,由他唱主角的以上述事迹为话题的《较真儿》被隆重推上了新闻频道《小崔说事》栏目。胡先生此举既为我们垂范,也为我们考证疑难及校是非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良方。
第七,以义试之,即在遇到疑难处,不断替换词义试着解,直至合情合理为止。这点主要是针对古诗文中难解的字词而言。
比如“惟有杨花糁径”(李玉《贺新郎》)中的“糁”到底是什么意思?根据词句大意可以推测到“糁”应是一个动词,但《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辞海》《辞源》均解为名词(谷类磨成的碎粒,煮熟的饭粒),皆解释不通;《汉语大词典》解为“散落,洒上”,句中用此义解释再合适不过了。陈亮《虞美人》“海棠糁径铺香秀”中的“糁”亦同。又如“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中的“转”,几乎所有的版本都解为“变为”、“变成”。如王福耀《王维诗选》:“寒山句:秋天带着寒意的山峦,变成了深绿的颜色。转,变为。”胡遂《王维、孟浩然诗精选精注》:“转苍翠:变成了绿色的颜色。”《唐诗鉴赏词典》:“转苍翠:表示山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浓。”这些解释均不符合自然规律。句中的“秋”点明了季节。而“寒”点明了已不是初秋。谚语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反推之,秋来叶落,山色哪来“愈来愈深,愈来愈浓”?特别是在今天陕西蓝田县,秋天的寒山上已是秋风萧瑟,树叶飘零,哪里还能变成深绿的颜色?可见,“转”解做“变为”、“变成”不通。《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转”字均有“变化、改变”义项,用来释“寒山”句就成了:秋天里,树叶飘零,寒意笼罩的山峦改变了往日深绿的容颜。这种解释,完全符合气候和当地环境以及自然现象。
文史类文本的校是非,方法远不止这些,而这些方法的运用也并不是孤立的,有时是两种甚至若干种方法同时并用——要视实际情况及需要而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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