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音乐遇上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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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步入伦敦南肯辛顿(South Kensington)的科学博物馆,一定会惊讶得张大嘴巴。绵延七层的建筑和一万五千件展品,从“太空探险”(Exploring Space)展厅里巨大的火箭和卫星,到“我是谁”展厅里安东尼·格姆雷(Antony Gormley)雕刻的铁质的婴儿雕塑,都显示了这是一个能激发出伟大灵感的博物馆。
  拿这个巨大的能源展厅来说,参观者一进去就有一种巨大的冲击感。硕大的蒸汽机几乎将这个展厅的两边填满,其夸张的尺寸让聚集在它周围的人看起来似乎来自小人国。蒸汽机上方悬挂着一个周长四十米、内嵌白色LED灯的“能量圆环”,闪动的白光象征着能量。一台敦实的十八九世纪的蒸汽机和一个霓虹结构的圆环结合在一起,两者相辅相成,这样新旧融合的表现形式仿佛是一种在科幻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场景。
  作曲家西娅·马斯格雷夫(Thea Musgrave)立即被这座能量展厅里展示的一切所吸引。博物馆公众历史与研究负责人蒂姆·伯恩(Tim Boon)博士说,“马斯格雷夫实在是被震撼到了,她喜欢做有趣的事,她的音乐也是如此,她在这里挖掘到了巨大的灵感。”
  也许这位出生于爱丁堡、如今定居在加州的八旬作曲家去参观科学博物馆的举动看起来有点奇特,但伯恩却不这么认为。他坚信,“科技与文化相呼应”的最好例证便是音乐。自2008年科学博物馆的“新战争纪念碑”落成时,一位皇家音乐学院的学生在这里演奏了《最后岗位》(Last Post)之后,博物馆就逐渐成为了音乐表演者喜爱的演奏之地。


以“展览中的物品”为主题的唱片

  马斯格雷夫便是伯恩执掌博物馆之后数月中的几个作曲家之一。作为二十五周年庆典的一部分,NMC公司特别设计了一张以“展览中的物品”为主题的唱片。这个项目由NMC公司与科学博物馆以及极光交响乐团合作,主要是基于穆索尔斯基所作的钢琴套曲《图画展览会》。在几个部分中,最有意义的便是演奏和录制这六部新作品,每部时长大约十分钟,其创作灵感皆来源于展品或是博物馆中的某处设计。
  尼古拉斯·柯伦(Nicholas Collon),这位非常受欢迎的极光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说:“和博物馆的合作增加了一个有趣的视角,而且能够录制更加难能可贵,虽然是在首演之前。”他表示,在夜晚举办的展厅音乐会(promenade concert)需要更强的组织能力,虽然交响乐团有十五位核心成员,但不同作曲家谱写出的乐曲需要不同的乐器组合以及乐手数量,这个庞大的排列组合将会有诸多可能性,因此,只能将同一个合奏团的演出次数降到最少,以便让他们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有两位作曲家——克劳迪娅·莫里托(Claudia Molitor)和克里斯托弗·梅奥(Christopher Mayo)——选择了使用电子设备,尽管从另一个角度增加了其复杂性,但是,正如柯伦所言,“只要提前设置好,作品自然会在合适的时间被演奏出来”。
  如果这六样展品在同一楼层,演奏起来将会相对容易,但对于NMC唱片公司和科学博物馆来说,最重要的是作曲家的创作不受到这些实际操作因素的约束。正如伯恩所说,“有些展品的确很不同寻常,但我们希望这可以给予作曲家自由的创作灵感。”
  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残疾人使用的义臂。爱尔兰作曲家杰拉德·巴里(Gerald Barry)在博物馆的网站上看见了这只义臂,那是一段让人心酸的回忆。1906年,一位只有一只手臂的女性钢琴家戴着这只义臂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举行了演出。义臂上的手指被拉伸,这样她便可以只演奏八度音程——那着实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画面。巴里的这部为木管、圆号、小号、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而作的《独臂钢琴家》(The One-Armed Pianist),也是同样让人震撼的:少量使用圆号和木管乐器,由两个音符组成的乐句的不断重复,听起来既怀旧,又有点儿惊悚。随后,八度音程开始进入,对于这位身份未被披露的神秘钢琴家来说意义重大。




爱尔兰作曲家杰拉德·巴里




杰拉德·巴里创作的《独臂钢琴家》



  这只义臂原本是要和其他的义肢一起展览于位于一樓的“创造现代世界”(Making the Modern World)展厅,作曲家巴里·盖伊(Barry Guy)和大卫·索尔(David Sawer)正是在那里被深深吸引。对盖伊来说,是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的计算机(calculating machine)激发了他的想象力。这台既笨重又脆弱的“差分机一号”(Difference Engine No.1)是十九世纪上半叶在巴贝奇的指导下组装的实验品,伯恩说“它是现代计算机的鼻祖”。它年轻的兄弟,1985年发起的旨在探索计算机先驱理论实际可行性项目的产物,被放置在二楼的“计算机”(Computing)展厅。这个机器用于计算的部分由四千个部件组成,重达2.6吨。这样的两代机器,再加上巴贝奇的技术图纸,让盖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巴里很喜欢这样的设计理念,十九世纪初,人们开始用一种工具去制造另一种工具,”伯恩告诉我,“这让他联想到在音乐中,一群音乐家的创作会影响另一群音乐家的创作。”   这张《巴贝奇先生来赴晚宴》(Mr. Babbage is Coming To Dinner)的手稿几乎就是巴贝奇作品的延续,它由一个巨大的图像组成,其灵感来自于工程设计图纸。“这很迷人却也极其复杂”,柯伦承认道,即使他对新音乐的乐谱并不陌生。“我跟巴里就此谈了很长时间,现在它终于有意义了。”作为一位精通即兴爵士乐的作曲家,盖伊的作品毫不出人意料——为十三位乐手而作,在演奏中他们可以自由发挥,其中打击乐手从头到尾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与此同时,大卫·索尔被“创造现代世界”展厅中的另一件展品所吸引。那是一架可以追溯到1830年代的罕见的邮政马车。随后,作曲家便创作了他的《马车夫克罗诺斯》(Coachman Chronos),由九件乐器组成——单簧管、英国管、巴松管,短号(双柔音号)、圆号、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当伯恩第一次带我参观这里时,我的目光便被这件佳作吸引,”索尔告诉我,“我曾经在约克(York)求学,因此往返于约克和伦敦之间的经历引发了我的共鸣,我开始思考有关‘旅行’和‘速度’。托马斯·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写过一篇文章,叫作《英国邮政马车》(The English Mail-Coach),讲的是一个马车夫睡着了,乘客看到另一辆马车开过来,以为要酿成大祸的故事。歌德也写过一首叫作《马车夫克罗诺斯》的诗,通过马车的旅行来描绘奥地利优美的风景——这首诗后来被舒伯特谱曲。事实上,我也使用了与舒伯特的八重奏相似的配器。”


大卫·索尔


差分机一号


邮政马车

  在所有这六部作品中,索尔的作品或许是最传统的,因为它有一种传统的室内乐的感觉。短号的出现让人回想起了邮车号(posthorn)的角色,后者最初就是在邮政马车到达前通知邮政局的。这部作品将会在展厅的中央、那架邮政马车旁边演奏。索尔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很想坐在马车里表演——“或许我们可以让一个人坐在马车的顶上往下撒信件!”他说完大笑起来。尽管索尔很期待探索在这种特定场景中演出能够提供的各种可能性,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希望这部作品——尽管与具体的物品有着密切联系——能够有它自己的生命力。
  如今作曲家们共同的困惑就是花费数月来创作一部音乐作品,但仅仅能够演奏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演出的机会。NMC公司致力于通过录制来使新音乐焕发出生机,而且,在这个项目中,成品唱片很显然是保存这六部新作品的最佳方式。但是对于作曲家来说,在现场(situ)创作音乐,而且灵感还是被它所激发的,是一种怎样的挑战呢?
  克劳迪娅·莫里托的作品《2TwoLO》灵感来源于1922年BBC的首台信号发射机2LO,陈列在“信息时代”(Information Age)展厅。这件展品看上去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在加勒圣公会教堂(All Saints Church)与莫里托交谈,她的作品刚刚在那儿录制完成。对于这样的作品在展厅音乐会之后是否还会有市场,莫里托似乎也不知道答案。“作品的创作开始于一个存档的录音——BBC的首台信号发射机发出的口语单词,”她解释道,“你不用看,便能用耳朵聆听到它。”
  我能理解為什么莫里托被2LO迷住。尽管可能是因为它巨大的尺寸,但它同时也给人以一种奇特的科技美感。当我看到这件展品时,眼睛被那些有三十厘米高的真空管玻璃“泡泡”以及那些笨重的电气元件吸引住了,特别是一个装着电压表的大号橡木外壳。但是有些悲哀的是,它被困在了一个箱子里。正如莫里托所指出的,“它看起来很美,只可惜被放在了一个玻璃橱窗内,就像是陈列在玻璃后面的珍贵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如果没有人用它去演奏,它还是一把小提琴吗?
  在BBC拿到发射许可证的最初一个月,音乐的传播是被禁止的,莫里托因此有感而发地创作了一首听起来不像是音乐的音乐。“在伴奏部分(backing track),我使用了一些乐器的声音,如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但用了一种你并非能够识别出它们音色的方式,”她说,“当然,你可以称一切你觉得是音乐的声音为音乐,但我在想怎么才能骗过人们的耳朵,让他们认为听到的东西并不是音乐。”在这首作品中,五名极光乐团的音乐家使用了各种技术——粗糙地拉弦(rough bowing)、跳踢踏舞(tap)、对长号说话等等——你完全可以认为那并不是音乐。“最后,这部作品变得更为音乐化了,并且以经过改编的亨德尔的《薛西斯》(Xerxes)中广板(Largo)的片段作为结尾,因为这是第一次用广播播放出来的音乐。”
  不管《2TwoLO》将来是否会成为一部独立的作品,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展厅音乐会的表演形式是有优势的。正如伯恩告诉我的,博物馆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它自己独特的声音,“信息时代”展厅也不例外。他说:“为了突出新技术的发展,展馆中有很多种声音。”莫里托同意这样的观点:“这是个刺耳声音的混合体——录像声、录音声、孩子们到处奔跑的声音。但是在音乐会上,这些空间将会变得很安静,所以我们准备在白天将周围环境的声音录下来,在走廊音乐会当天晚上观众到场时播放,然后这些环境声音渐渐消退,我的这部《2TwoLO》开始演奏。播放伴奏音扬声器将被放置在2LO的后面,这样看上去就像是2LO在发声,似乎它依旧能工作。”   并非莫里托的所有计划都会实现,后来环境录音没有播放,扬声器的放置位置也有待商定。但无论如何,我能理解为什么她很希望听众有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这是从加拿大作曲家克里斯托弗·梅奥那儿分享来的一种方法。梅奥的作品《超级马林》(Supermarine)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三楼的“飞翔”(Flight)展馆,尤其是那尊由四十万片威尔士板岩拼起来的、由英国航空工程师米切尔(RJ Mitchell)设计的雕塑。米切尔因设计了超级马林喷火式战斗机(Supermarine Spitfire)而闻名。他的超级马林水上飞机(Supermarine Seaplane)现在正陈列在这个展厅的空中,显得威风凛凛,以此延伸出去的展品是几架垂直起降喷气机(jump jet)和一些其他的飞机。


2LO

  要想创作和飞机有关的作品,那音量就必須够大——梅奥的作品就是这样的。《超级马林》使用了大提琴、低音提琴和四架用来控制采样器(sampler)的电子键盘。由于这部作品也是为其他乐器而委约的——单簧管、圆号、长号和小提琴——键盘便由极光乐团中这些特定乐器的演奏者来演奏。“他们将为观众表现出飞机引擎的二十种不同声音,”梅奥解释道,“刚开始声音很难被识别出来,它们听起来更像是密集的和弦。但是随着乐曲的进行,它们便听起来像机械声了。”在录音时,为了能听清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声音,电子键盘的扬声器音量被调到了最低,但是,在音乐会当天,扬声器的音量会被调高,梅奥也希望现场演奏的乐器能够被扩音。“演奏者们将会距离米切尔的雕塑很近,而听众则会在他们面前,被这些令人震撼的飞机所包围,”梅奥说,“我们的想法是用声音填满这个空间。我们还讨论了当晚可以放多少个低音炮音箱,你一定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梅奥相信自己的作品不会止步于科学博物馆。“不管怎么样,我所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和音乐以外的想法联系起来,”他说,“这个项目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在这个空间里演奏让你与这件展品产生了一种真实的联系。将这两种事物放在一起,将会给观众以一种全新的观点。”
  梅奥认为,在展厅音乐会中聆听到他的作品,能够让参观者将视线重新聚焦于米切尔的雕塑,“这个没有高大宏伟的基石支撑的雕塑平时并没有受到太多关注”。与此相反,莫里托却不这么认为。“我并不希望给观众一些约定俗成的指引,2LO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展品,它并不需要音乐去强调它的存在。不过,尝试用不同的方式去体验某种事物也未尝不可。或许博物馆的参观者早就对2LO了如指掌了,但他们是否想过如果2LO“死而复生”的话,将会是怎样的呢?”
  对于伯恩而言,这个项目的意义越来越清晰。“我们希望音乐能够加深人们对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展品的认知,”他说,“这能帮助人们看到更多,看懂更多。”伯恩希望找到一种方式来为这个项目创造一个传奇——不只是在博物馆的纪念品商店里出售NMC的唱片(虽然这已是计划之一),而且从长远来看,使参观者在欣赏这些陈列品时都能够听到这六部作品,不论是通过手机APP、讲解器还是其他媒介。他同样热衷于使用现代科技去衡量听到这些音乐的参观者的情感反馈(emotional response)。“这个项目带来了各种诱人的可能性,”他说,“我们之后还会继续寻找资金来支持这类想法和计划的实施。”


“信息时代”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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