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大歌队:为了生存,颠倒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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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滚MAO的民歌之夜
  这是两年前2012年3月25日的晚上,坐落在鼓楼东大街上的MAO一改往日的躁动:没有人“跳水”,也没有人POGO。观众静静地站在台下,聆听来自遥远贵州黎平县的侗族歌队唱起原汁原味的侗族大歌。音色高亢处,清亮悦耳,如飞鸟欢腾扎入云端;音色低迷处,如梦如雾,回旋环绕,像春雨抖落早春的花瓣。
  两年后的上海,在普陀区浅水湾文化艺术中心,来自贵州的十姐妹即将再度献声。她们从偏远的小黄山寨出发,取道桂林,向东而行,打算用她们天赋的歌声,来感动城市的心。
  一切都缘起三年前,幸福大街乐队女主唱吴虹飞机缘巧合与当时还在贵州餐馆打工的侗族女孩金燕相识。金燕在餐馆大厅里教一群族人唱歌,她的歌喉很快便引起了吴虹飞的注意。这之前,吴虹飞曾在网上听到《尚重情歌》,侗族琵琶歌里最经典的一首。
  “我听着这首歌,眼泪止不住哗啦啦地流。当时我就想把它翻译下来,但仔细去听歌词,我发现竟然听不懂。”吴虹飞说。“虽然它是用侗语唱的,但因为侗语中有许多古语,理解起来非常困难。我只弄明白了几个词,但那旋律实在是太好听了,于是我像背外语一样把这首歌硬是背了下来。”
  从那以后,吴虹飞对侗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甚至找到了远在贵州的吴培安老师,打算一趟趟地跑贵州,学习侗歌。与金燕的相识让她感觉像“捡了宝贝”——金燕从小跟奶奶学歌,她奶奶是当地的歌师,对侗歌歌词了如指掌。
  一开始,金燕与虹飞并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因为金燕实在是太忙了。偶尔,吴虹飞会邀请金燕去为自己的乐队演出暖场。在星光现场举办的幸福大街十周年纪念演出,是金燕第一次正式登上舞台。那一次,她只唱了十多分钟便匆匆退场;而在2012-2014年的一系列演出中,她与她的同伴们将成为耀眼的主角。
  曲未残,人初散
  金燕出生在黎平县岩洞村。虽然黎平县申报的侗族大歌曾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这个名头并没有给侗族大歌的传承发展带来什么契机。那里大多数孩子读完初中就去沿海城市打工贴补家用,因为唱歌不能赚钱,年轻人便将它自动摒弃了。他们每天在工厂流水线上忙忙碌碌,再也没有机会唱起那些古老动听的旋律。
  金燕从小学歌,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歌已经有好几十首。当问到她有没有超过奶奶时,这个漂亮大方的女孩低下头羞赧地说:“我还远不能与她比啊,奶奶懂的歌起码有几百首呢!”
  这个来自侗乡的女孩并不像她的同龄人那么对流行歌曲感兴趣。流行歌曲在她眼里是会过时的,它们的生命力只能维持短短的几年时间。几年过去后,它们就会被人迅速遗忘,会有更多雷同的歌曲填补进去取代它们的位置。侗歌不是这样,侗歌是越老的越好。年少者唱不好侗歌,他们还听不懂侗歌里潜藏的深意。青年男女爱唱情歌,上了年纪的则偏好叙事歌与伦理歌。这些歌曲或是叙述一段历史故事,或是教导孩子某种人生哲理,只有上了一定年纪,才能体味其中真意,才会达到更高的境界。
  在金燕的家乡,族人们逢年过节的娱乐就是唱侗歌、演侗戏。每年,村子之间都有互换演出,一村表演,另一村管饭。两个村子相隔不能算很近,村与村之间不通车,步行的话起码要走整整五个小时。演出从傍晚七八点钟开始,一直到凌晨一点左右才结束。如果老人还没有尽兴,他们还会加演一场。村子里会划拨一块专门用于搭台的地,这块地是公有的,谁也不能去占用。这种演出完全出于对生活质朴的热爱,不涉及任何金钱交易。
  “我们不要钱,最多演完回家时包一点糯米饭带走。”金燕笑着说,“村里过年没有人看春晚,我们会策划自己的春晚。”
  也正是在某次交换演出中,金燕认识了歌队里的另一个核心人物——欧化情。欧化情已经结婚,孩子五岁了。但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少女的模样,梳着马尾,露出高高的额头。她的声音十分动人,用吴虹飞的话说,就是“一种介于少女和成熟女人之间的性感”。
  小欧从没有出过远门,甚至没有去过怀化。她与丈夫是唱侗戏《梅良玉》时认识的,他们在一出戏里分唱男女角。现在丈夫是一名戏师,但由于当地戏师和歌师教学生都是义务的,分文不收,所以还得靠种地为生。他们的生活非常贫苦,每年收入不到一千五。丈夫在结婚后便不再唱戏,他迷上了戏词。他会为侗歌旋律填上唱词,小欧后来唱的几出戏的戏词都是他写的。这次来北京,短短一个月时间小欧挣到了过去一年都挣不到的钱,她很开心。
  “她正计划着把丈夫和孩子都带来北京,一家人聚在一起,平时打工,有机会就接演出,这样比在家强多了。”吴虹飞说。她已经为小欧找到了工作,在清华园林徽因故居里的咖啡馆做服务生。这里是大学教授时常光顾的地方,工作环境安静浪漫,很适合小欧的性格。金燕则将去798的某个艺术馆工作,其他的几个成员也相继找到了活。“这至少可以保证他们能活下去。”
  茫茫沧海,中有遗珠
  谈到现今的原生态音乐,吴虹飞表示,中国并没有真正的原生态。“几乎所有的少数民族音乐都被汉人改编过,从信天游到小河淌水,再到康定情歌。唯独侗族大歌没有被改动过,它们仍然保留着古语,有诗经楚辞的缠绵之音。”侗族大歌像是沧海遗珠一般,躺在贵州清幽深邃的山谷,自顾自地美丽,自顾自地闪光。因为无人采撷,所以清澈至今。
  此前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侗族音乐。超女尚雯婕曾经在歌里用到过一段侗族大歌的旋律,不到十秒,用不停的double营造出一种鬼魅迷离的气氛。宋祖英在美国演出时邀请来侗族歌女,唱了一小段干净的副歌。但她们的主体性已经在这种改良中完全消失,沦落为一个暗淡的背景,一个可怜的陪衬。歌队里最小的姑娘成兰,今年刚满十八岁。她曾经在北京一个民族村里演出,歌队完全被当做插曲、被成为消遣,她们上台前,从舞台上飞出的歌声是《上海滩》。
  得不到尊重,成为永远的配角,这种“关注”只能把侗族歌不断边缘化。侗族歌用的多是散拍子,给伴奏带来了很大困难。如果要改编,则必须固定节拍。固定之后,原有的随性散漫、自在洒脱,自然消失殆尽。为了最大限度保留原有风味,吴虹飞不打算在侗歌里加上现代乐器伴奏。   “如果一定要加,也只能是牛腿琴、琵琶、长笛短笛之类侗族传统乐器。我很怕破坏她们的原生态,现在真正会做原生态音乐的,中国大概只有我们这一家。”吴虹飞说,既然是珍珠,就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吴虹飞从茫茫沧海中拾起了这颗珠子,它擦去了历史的烟尘,抹杀了时间的长度,抛弃了空间的距离,它终于在被太多改装过的“原生态”所迷惑的城市人面前放出了熠熠光芒。
  “只是为了活下去”
  现在歌队里有八个人,都是金燕找来的。她们要么是家乡辛苦干活养活家人的农民,要么是来到首都打工的族人。可以站到舞台上唱歌,让她们感到既紧张又兴奋。谈起未来,大家都充满了希望。金燕一双大眼睛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我要一直待下去,我觉得北京是个很好的地方,能够得到许多发展的机会,能够让我放声唱歌。”
  吴虹飞却不无担忧,“北京这个地方太复杂,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坏人绝对不少。可是我能怎么跟她们解释呢?我只能告诉她们,把钱管好。但需要管好的何止是钱。我有时候也在想,像我这样强行改变了她们的生活轨迹,是不是一种不道德。我想了很久。”
  金燕正在计划着做一件非常了不起也非常困难的事——翻译侗族大歌。她知道很多人虽然也听侗族大歌,但他们根本不懂这里面的深层含义,甚至许多族人也不太懂。“对情人的思念就像梅叶高岭上的蝉鸣,没有休止。岁月像河水,没有感情地流走。我对你的思念如河水一样从不停止,一连七天想你,脸上没有笑容,我对你的思念就像一扇木门想要得到一把铁锁链。”这是侗族大歌中流传最广的一首《蝉之歌》。金燕说,它的唱词真的越听越有意思。
  黎平歌队已经在北京演出了五场,麻雀瓦舍、MAO、两个好朋友、九剧院……各大著名的live house都留下了她们美丽的倩影。她们站在台上像是天生的女神,本来就生长在舞台之上。环佩叮当,银饰碎响,双靥含笑,浅施粉黛,一开口,技惊全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看手机,没有人低头,他们都呆了,他们从来没有在城市里看到过这样的演出,听到过这样的天籁。若真有歌仙,也不过如此吧。虽然他们听不懂台上的女孩们唱的是什么,但他们的耳朵都仿佛被清泉洗涤过,轻松舒适,淌入心扉。
  “周日去听了侗族大歌,姑娘小伙们的声音悠扬婉转,有如天籁。特别是每个姑娘独唱自己不同唱腔的时候,感觉骨头都被她们唱酥了。结尾的时候观众和姑娘们一起拉着手唱歌,更是意想不到的美好收梢儿。”网友2门503在微博上说。作家杜华辉在看了黎平歌队的演唱视频后表示,他很羡慕北京的朋友能在浮躁的城市里看到这样的演出,他非常希望歌队能去西安演出。
  尽管短期内侗族大歌在各地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他们也乐于掏钱捧场,但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这种纯粹原生态的表现形式到底能走多远?毕竟它不像苏阳乐队或者二手玫瑰,可以在传统的花儿和东北二人转里加入一些流行的元素,使得受众更广。它仅限于一个圈子内部人员的小文艺,一旦这批人的热情逐渐消退,还有多少人乐于为黎平歌队埋单?要不要使侗族大歌得到更加广泛的传播?怎么做才能促进推广?这些都等待她们做出回答。针对这一问题,吴虹飞有不同的看法。
  “其实我并没有想让她们有多红,我的目的并非推广侗族大歌,我根本没这个打算,只是为了让我的族人活下去,”吴虹飞说,“他们实在太苦了。”
  这一系列演出结束之后,小欧会暂时回到家乡,她的妹妹正打算辞掉工作与她一起回北京加入歌队。在湖南,有位成熟的侗族歌师正带着侄女向北京赶来,吴虹飞已经替他们找到了工作,以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有人去,有人来,这个小小的房间成了一个流动站,吴虹飞和金燕将成为一直驻扎在此的中坚力量。
  他们唱歌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却注定要颠倒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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