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

来源 :草地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xgaihxx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这一天,玉杏村的石拱桥周围,聚集着全村的妇女老少,男人们都去了下游寻找。哀恸的哭声在山坳里起伏回荡,乡亲们怔怔地看着黑河水。波涛撞击着河床里的巨石,发出狂啸和怒吼。红梅那一纵,怎么还挽得回?
  红梅从小就显示出执拗的性子。在家里打烂一个碗,还用不着她妈抡起扫帚,自己就跪在那儿一天不吃饭。红梅初中没毕业就不读书了,回家下地种田、上山采药,甩开膀子地干,比一个男劳力还扎劲。可就干农活,一年累到头,也只是勉强糊口。红梅又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特别是她心里头一直较着劲,就不想当一辈子农民。
  村里有个剃头匠,名叫孙红兵。因为脑袋特别大,大家都叫他孙大头。这孙大头三十挂零,还没成家。我们这山里人呢,选女婿一般中意本地人。特别是门户大、亲戚多的。像孙大头这样走南闯北,还没落户的,谁都怕哪天一拍屁股又晃荡别处去了,闺女跟着没个安定的日子过。更或者直接就一个人跑了,老婆孩子就更没了依靠。所以,找媳妇难。
  偏偏孙大头还不认这个理,也不愿意找个寡妇或眼瞎耳背的凑合,反而看上了正值青春年华的红梅。红梅在玉杏村那可算得上要模样有模样,要劳力有劳力,来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按理说红梅是看不上大她十来岁的跑摊匠的。可红梅心里头和别的姑娘想的不一样。她认为这孙大头一个人过生活,自己嫁过去不用看婆婆姑子脸色,家里肯定都是自己说了算。而且他有一门手艺,不管太平日子灾荒年都有饭吃。就这样,红梅做了自己的主,父母气得吐血也没有用。
  刚订了婚,红梅就跟着孙大头走村串户当上了帮手。孙大头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以前理发,孙大头只管“理”,对洗头那是一瓜瓢水下去就得了。现在有红梅帮衬就不一样了。那些庄稼汉花上两元钱,还可以享受到红梅洗头。这儿还痒,那儿再挠挠。那舒服劲儿,知足。还没结婚办酒席,红梅就成天和孙大头呆在一起,旁人有什么风言风语,红梅概不搭理。可孙大头耐不住性子了,有一天趁没人的时候,突然抱住红梅,想把生米先煮成熟饭。
  红梅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说,你别动歪脑筋,那是结婚以后才干的事!咱们好好干两年,把房子修起来,你风风光光地娶我进门,这一辈子也说得起硬话。
  孙大头来玉杏村五年了。他的老家比玉杏生活更加艰难,所以学了门手艺到处讨生活。能娶到媳妇已经不易,还是娶到红梅这样又漂亮又持家的,孙大头這是掉进了福窝窝。而刚刚红梅说的话正戳中他的痛处。他现在还寄住在村东头刘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之前,他还想着结婚后就入赘到红梅家,但又不甘心儿子不跟自己姓。红梅这样一说,孙大头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不是人,以后啥都听你的。
  不久,红梅有个更大胆的想法:自己也去学理发。这两年,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过,农村人都不只是剃个光头理个平头了。城里现在时新烫头,不管男人女人,什么爆炸式、大波浪,洋气得很。红梅想,到时候两口子会理发又会烫头,会理男式又会理女式,那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不久,红梅跟孙大头商量,自己去城里学烫头。孙大头不大情愿。这烫头学会了肯定比剃头挣钱多,婆娘以后不是把自己压着了吗?但两个人搭班挣钱,挣更多的钱总是件好事,况且他也拗不过红梅呀。于是红梅进了城。
  西坪县是个山区偏远小县。县城不过只有一条十字街。九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风似乎才刚刚吹到这儿。所有商贩摊位全部集中在十字街口这一个地界。
  县城只有一家国营理发店。店里一共三个人,一男一女两个师傅,一个打杂的。男师傅是个老头,头发全白了。女的是个中年妇女,白白胖胖,动作慢腾腾的。店里客人不多,也就三四个。有一个小姑娘刚洗了头正准备剪,旁边另一个小姑娘左转转、右转转,给师傅看自己的发型,应该是要照着她的剪吧。那小姑娘的发型乍一看像是学生头,仔细一看呢,又是一边短一边长。女孩说,这叫不等式,省城都才刚刚流行起来。
  红梅等师傅稍微空闲点,走上去问,师傅,我想当学徒,您收下我吧?
  老头头也没抬,不收不收,我们是国家办的,不收徒弟。
  红梅傻了眼。那我怎么办?还有哪里可以学理发呢?
  女胖师傅上下打量了红梅一番,你想学的可能是槐树巷的生意哦!
  槐树巷?在哪里?也有理发店?
  一路打听,红梅来到了县城背街的槐树巷。这里确实也是一个生意场,有两三个茶摊、饭馆、一个小卖部。其间有几个霓虹灯招牌,像是理发店的。现在已经是晌午了,巷子里却冷冷清清,看不到什么人往来。
  一家叫珍珍发廊的门口斜倚着个女孩,女孩嘴里叼着烟眯着眼晒太阳,头发染得甚黄。才刚进入初夏,竟穿着一条吊带短裙,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红梅看着都脸上发烫,替她害臊。她看到红梅走近,也不搭理。
  红梅大着胆子问了一声,请问这里收学徒吗?
  女孩瞟了她一眼,你去里边问吧。
  掀开门帘,一大股夹杂着香水、化妆品、洗发水和身体气味的混合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红梅觉得快要窒息了。有两个女孩在里间。一个红头发的懒洋洋地斜躺在按摩床上,一个黄短发的坐在镜子前正在化妆。
  姐姐,我想学理发,这里收学徒吗?
  红头发坐起来,上下打量着红梅,学手艺还是挣钱?
  姐姐,学手艺,不用开工钱。
  我们这儿主要是洗头按摩,现在时兴享受这个。你学不?
  红梅想到这也是一门手艺,心想先学着再看吧。好,我学。
  店老板就是红头发,叫珍珍。那个黄短发叫玛丽,黄长发叫小美。
  按摩店的生意从下午才开始。先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肥头大耳、五短身材。进门直接躺在按摩床上,一看就是个熟客。
  哎哟,快散架了。快给我揉揉。打了一个通宵,他妈的输了就不下桌子。害得我成大输家才散场。小美,给我下碗面去,一块儿记在账上。麻将打着也不晓得肚子空,一出来见着天才觉得要晕过去了。中年男人一边念叨一边睡了过去。
  小美听到胖子输了钱,出手肯定不会大方,也就不愿怎么侍候。正好叫红梅过来,小妹,来,我教你怎么按摩。男人听到有新人来,一下子来了精神,爬起半个身子四处看。看到红梅不过是一个乡下妹子,又悻悻地躺下去,一只土鸡啊!红梅给他按摩手部时,胖子佯睡中反手摸了一把红梅的手。红梅虽然年龄小,可长年干农活,双手有些粗糙。胖子一试探这手感,彻底没了兴致,呼呼大睡。红梅被人占了便宜,却吃的是暗亏,一肚子怒气不知道怎么发泄,于是手上加了劲,奈何胖子一身肥肉又瞌睡好得很,竟哼都没哼。   红梅问玛丽,除了按摩,店里还可以学哪些手艺?
  玛丽抬起红梅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还有的手艺都靠自学成才。
  傍晚时分,店里来了位客人,中等身材,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红梅觉得他一定是一位老师。老师进来低声问,珍珍在吗?玛丽一脸不乐意,哟,高哥眼里头只有珍姐,把我们都当空气。高老师露出些窘态,僵在那儿不知所措。玛丽哈哈大笑,把他往里间一推,快去,都等你半天了!
  夜色降临,槐树巷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这条街也躁动起来。红梅刚收拾完酒醉的客人吐的污物,玛丽又支使她出去帮客人买烟。买了烟回来,她看到店门口有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冲里面张望。
  你们干什么?红梅大着胆子吼了一声。几个人把其中一个往前推了一把,一窝蜂跑得远远的。红梅一看,那个被落下来的是个半大的孩子,应该是中学生。那孩子也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躲在暗处的同学,一咬牙抢在红梅前面进了店。这时候玛丽刚从里间出来。她看到那小孩就嚷嚷开了。出去出去,小孩走错地方了。
  男孩着急了。姐姐,别撵我。我啥也不干,我就在这儿待半个小时。
  红梅问,外面那些要打你啊?
  男孩红着脸说,我打赌输了,他们让我必须进来。说进了这儿,才是真正的男人。
  玛丽听到这儿,气不打一处出,几脚就把男孩踢了出去。屁大点人不学好,你妈供你读书容易吗?
  夜深了,槐树巷掀开了城市的喧嚣。红梅才发现珍珍发廊里间还有几个上夜班的女孩,她们都有独立的工作间,一个个浓妆艳抹,高声谈笑。客人来了大都直接进到里间。有好几个都注意到店里来了新人,眼睛在红梅身上骨碌碌直转,盯得红梅心里发毛。虽然她从未见过什么世面,但店里男男女女之间各种明晃晃的调情让红梅面红耳赤。这根本不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红梅决定尽早离开。
  珍姐,我妈带信让我回去一趟呢。她根本等不及对方回应,就急忙冲出按摩店,快步走了几步,又跑起来,生怕会有人把自己抓回去。出了槐树巷,这个小城连路灯都没有,偶尔有人家的窗户透点灯光出来,才隐约看见前方的路。红梅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想到以前在农村,不管天有多晚,在大山上、树林里还是河流边,她都从来没有害怕过。在这城市的街道,她觉得周围集聚着妖魔鬼怪,随时可能吞噬她。红梅有些退缩了,这个城市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和龌龊,我还是赶紧回去吧。
  红梅找到一家旅店,决定先住一晚,明天回玉杏村。
  单间三十,两人间二十,三人间十五。红梅开了一个三人间。同室的两个人,一个是乡下来看病的,一直面朝着墙壁长吁短叹;另一个是做生意的,三十来岁,烫着一头大波浪,半躺在床上。她见到红梅,热情地打招呼。红梅看到这个姐姐手里拿着本杂志,想着她是个有文化的人,也对她心生好感。两个人聊得很投机。大波浪姓秦,一直往返于西坪县和通远市,把通远的日用百货批发到西坪,又把西坪的山货收购运到通远。她告诉红梅,通远市有十个西坪县大,要什么有什么。
  红梅问她,你是在通远烫的头吗?
  对啊,你也想烫头?
  红梅向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和遭遇。秦姐义愤填膺,咒骂道,这些杀千刀的,差点把你给毁了。今天你遇到姐姐,你的事我就管定了。她说她有亲戚在通远开理发店,可以介绍红梅去学手艺。
  通远有多远?
  坐两天车就到了。
  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敢去。
  十九岁了,红梅是第二次进县城。县城是她心目中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对于比县城更远更大的地方,她不能想象。
  秦姐说,你跟着我走啊。明天我拉货出去,咱俩正好搭个伴。我这人,就喜欢到哪儿都有人一起说说笑笑的,要不我咋住三人间啊,这是咱俩的缘分。看到红梅还在犹豫,秦姐又说,放心吧,我不是人贩子。
  这一晚红梅都没睡好。未知的恐惧让她想要逃避,改变生活的念头又让她向往。
  一大早起来,红梅主意已定。她先到车站找人给爹妈带了个信,然后又到杂货摊上买了一把水果刀揣在身上。
  秦姐包了一辆大货车。车上的货物满满当当,驾驶室里正好可以坐两个乘客。上车后,驾驶员和秦姐都很健谈,天南地北的见闻趣事,你说一件,我说一桩,红梅听得入了神,这一路也不觉漫长。天色渐暗,他们走到了明渡镇。这是西坪到通远的驿站,往来两地的商旅都要在这里住一晚。秦姐与很多住客都认识,约在一起吃饭喝酒。红梅盛了一大碗米饭夹了点菜,在一旁匆匆下肚后就回了房间。红梅把折叠的水果刀掰开,压在枕头底下,沉沉地睡去。第二天继续走了大半天,终于到达了通远。
  秦姐把货物安顿后,就带红梅到了亲戚家的理发店。因秦姐的嘱托,店里的理发师给红梅教得很用心。
  红梅这才真正入了行。烫发工具可真多,有发杠、烫板、卷棒、电热发卷,还要用两样药水,软化剂、定型剂,最后还要用发胶摩丝定型。理发的工具也有平剪、牙剪、电推剪等各种类型。这些工具用品买下来要一千多块钱。城市里林立的高楼、璀璨的霓虹灯让她感觉到一种诡秘的压迫。她不去触及,便可远离潜伏的危险。红梅在这里学了两个月,几乎没有出过门。她知道她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学手艺。红梅学会了剪烫当下最流行的男式爆炸头、富城头、蘑菇头,女式大波浪、沙宣头、高流海。她给自己烫了个拉丝头。
  两个月后,红梅向秦姐告别,说回去凑够钱,再出来置办工具。秦姐在这个自立又倔强的女娃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紅梅,我没有妹妹,我就认你做我干妹妹好不好?秦姐的关心爱护让红梅一直提防戒备的心融化了,她流着泪使劲地点头。
  那你听姐说,你筹够钱要多久,半年?还是一年?等钱够了,这手艺不练不是又荒废了吗?
  红梅愣住了。是啊,家里是拿不出这笔钱,孙大头肯把钱拿出来吗?他现在听我的可是一心存钱修房子呀。
  看到红梅懵了,秦姐笑着说,别急,姐早帮你打算好了。我去找熟人给你赊。定金我先垫着,你把工具拿回去先把生意做起来,边挣边还,怎么样?   姐,你不怕我……
  怕什么怕,你要是赖账,就算我眼瞎,这么多年江湖白跑了。
  就这样,秦姐帮助红梅把一应东西置办齐全。还给红梅买了一件蝙蝠衫和一条健美裤。看到红梅换上新衣裳变身城市女郎,秦姐感慨地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时髦的发型还要配上流行的款式才叫摩登。
  最近秦姐没有生意跑,她托一个熟悉的货车司机把红梅捎回去。临行前,那位司机行程有变,又把她托给了另一位师傅。这位师傅姓牛,身形高大壮硕,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眉眼带着笑。一路上车里只有他们两人。牛师傅看到红梅拘谨,主动和她搭话。红梅看他面善,又是长辈,也放松下来和他拉起了家常。牛师傅经常到西坪跑货运,结识了当地不少朋友,其中也有红梅一个村的。这样唠起来,大家又亲近了些。红梅叫师傅牛叔,师傅叫红梅侄女。
  到了明渡镇,牛师傅给红梅订了个单间,自己也定了个单间。红梅抢着给钱,他拦住,生气地说,我是长辈,挣的比你多,咋还能让你出钱,不要打我的脸!红梅拗不过,只好道谢。去饭馆,红梅想着把饭钱抢着先给了,不能凭白占人便宜。饭馆里一大桌跑车的师傅正围在一起喝酒。看到牛师傅带着红梅进来,招呼着一起坐。有人盯着红梅在牛师傅耳边低语了句什么,牛师傅给了那人一拳,别乱说,这是我的侄女。众人意味深长地哄笑。红梅觉得脸上臊得慌,说了句,我晕车,不想吃了。转身往旅店跑。身后传来师傅们更放肆的笑声和口哨声。
  回到房间,红梅洗漱完毕,把水果刀放在枕头下,靠在床头,看起了电视。不知什么时候,红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红梅吓得一跟头坐起来。
  谁?
  我,你牛叔。
  我已经睡下了,牛叔。
  我给你带了两个卤肉锅魁,快开门。
  叔,我吃过了,我不吃。
  你跟着我一路,我咋能让你饿肚子呢?听话,快点。
  红梅不知再如何拒绝,只得起身开了门。她刚打开门栓,牛师傅就拱了进来。红梅闻到他一身的酒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准备接过锅魁就让牛师傅出去。牛师傅却径直走进去坐在床边。
  妹儿,给我倒杯水。那几个棒老二想把我灌翻,结果他们全趴起了。
  红梅倒了水,站到门口。那牛叔您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还早还早,你过来我们摆一会儿。红梅摇摇头,还是站在门口。
  牛师傅不再勉强,自顾自地说,你回去生意咋个做,做不做得起来,你考虑清楚了吗?你回村上烫头发,有几个农民舍得花几十块钱?你好久才回本?
  红梅听他这样一说,对啊,自己怎么没有考虑过呢?
  牛师傅看到她陷入忧虑的模样,得意地说,是不是?但你今天遇到我了,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办法。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红梅觉得好奇,放松了警惕,凑到跟前去。牛师傅从裤包里掏出了厚厚一沓百元大钞,一把抓起红梅的手,放在她手里。红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吓坏了。她抬起头,正迎上牛师傅被淫欲烧灼的发红的眼神。
  以后,这些钱都是你的,不用你辛辛苦苦挣。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抓着她,一把就把她箍进了怀里,喷着满口酒气就往红梅脸上拱。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红梅想到了拿水果刀,可一双手都挣脱不出来。她又想到了秦组教她的防身术,一抬腿,用膝盖朝牛师傅裆部顶过去。牛师傅疼得啊一声松开了手。红梅冲出门去,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巷道里有人开了门,出来问询。
  牛师傅恼羞成怒,几把收拾起撒落一地的钞票,心里咒骂着,小婆娘,今天敢摆老子一道,看我不搞臭你!
  他定定神,走出来骂道,出来卖的,装啥装,烂白菜还想要肉价钱。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巷道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朝红梅投来鄙夷的目光。红梅百口莫辩,眼泪刷刷地流。她反身关上房门,瘫在了地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红梅就背上行李往回走。她心里明白,牛师傅是不会载她了,她也不可能再坐他的车。而其他货车有空位吗?那些师傅又会不会是下一个牛师傅呢?这条线路没有直达西坪的客车。红梅昨晚就想好了,遇到短途客车,她就搭车,没车,她就走路。这难不倒她。就这样,三天后,红梅才回到玉杏。
  回到家,红梅疲惫极了。她看到妈妈在院子里晒花椒,一头扑进妈妈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妈妈却阴着一张脸,把她推开。
  哭啥,能耐大了别回来嘛。两下嫁了清静,看你怎么跑,别臊我的皮。
  红梅觉得妈妈说的这话蹊跷,连忙追问。妈妈这才说,她走后,孙大头到处跟人说,红梅早就跟他睡了。
  听到这个消息,红梅心中积攒的委屈和怒火一股脑儿全涌出来。她冲出家门,走到刘家,孙大头正躺在剃头的椅子上打盹。
  孙红兵!红梅吼了一声他的大名。
  孙大头一下子跳了起来。虽然还没看到人,但孙大头知道,红梅喊他大名的时候是后果非常严重的时候。果然,他看到红梅从剃头挑子拿起了剃头刀。
  大事不妙!孙大头猜到了几分缘由,赶紧跳开几步,往外跑。
  红梅,别冲动。有啥事好好说。
  我要杀了你!
  孙大头吓得撒开了脚丫子。他知道红梅体力比他好,不敢一直在大路上跑。于是转身钻进一片玉米地。红梅赶了几天路,身体已经极度疲乏了,但她依然穷追不舍。
  孙大头听到红梅一直在后面喊,我要把你千刀万剐!他觉得头皮、后脖子、脚后跟都凉飕飕的。心想,那把天天由他把玩的家伙今天會把他玩完。他跑着跑着,听不到红梅的声音了。这时,他感到更加恐惧。在田地里,红梅也比他在行。玉米叶长得密密实实,他根本无法防备红梅会在哪个方向突然出现。他一咬牙,继续穿过玉米地,爬上了山坡,朝树林里跑去。
  就在他俩追逐的这工夫,一个村的人都知道了红梅在追杀孙大头。没有人觉得事态严重,都以为是相好的逗乐。马路边、田埂上、山脚下,围满了人。红梅看到孙大头上了山,她不再往树林里追,就守在下山必经的路口。孙大头从树林里偷偷往下看,只见红梅不知什么时候手上换成了一把镰刀,顺便就在周围割起了猪草。孙大头心头更加发毛,自己仿佛就是一笼猪草,被红梅揪在手里,一刀就拦腰截了。   红梅去县城学手艺,他心里就打鼓,怕红梅见了世面,会看不起自己。后来红梅去了更远的地方,见了更多的世面,他心里更毛躁。为防红梅变心,所以故意装酒醉,放出风去,说红梅早就是自己的人了。他知道红梅听到后会饶不了他,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要他的命。红梅的性子他了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一横心,把白汗衫撕下一个布条绑在树枝上,边挥舞边钻出树林下山来。
  红梅,我投降!
  这时候,大人们都差不多散了,到各家田里割麦、锄草、放水,赶剩下的农活。孩子们把游戏的场地搬到了这里,抓石子儿、跳山羊、藏猫猫,玩不倦。看到孙大头举着白旗下山来,他们游戏的兴致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个个化身“潘冬子”和“海娃”,怀着伸张正义的豪迈,和游击队长红梅一起把孙大头押回了村。
  不一会儿,家家户户门前的小喇叭响起了孙大头的声音: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孙红兵,前几天我喝了酒说了胡话,我不是人。红梅是清白的,我向她赔礼道歉。今后如若再犯,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风波就此平息,今天这一出戏,在今后若干年里成为了玉杏村口口相传无限演绎的传奇故事。
  第二天,红梅把置办的工具搬到刘家。孙大头看傻了。红梅先给二姐烫了个高流海,给弟弟剪了个富城头。村里的大媳妇小姑娘都涌到了刘家院子。这里成了红梅的表演舞台,孙大头只能递个东西,打打下手。孙大头心里不是个滋味,看樣子,这辈子都直不起腰了。
  刘家院子没热闹两天,各家的老人们发出了禁令,农村人就要有个农村人的样子,不要把村里的风气带坏了。
  红梅和孙大头商量着,正准备到附近的村子跑下摊,一股流言像洪水一样漫进了玉杏村。
  红梅到外面做了小姐了。
  红梅在通远就开始卖了。
  红梅学理发是假,做按摩小姐是真。
  某个师傅包了红梅一个月。
  某天卖了十几回。
  某天卖价喊得太高被嫖客打了。
  在村里,张家媳妇和李家二娃在松树林里苟合,传出来也只是一回谈笑。但明晃晃地挂着招牌卖,是谁也不能容忍的。这些流言在夏天热烘烘的空气中不断发酵,各种细节绘声绘色。无风不起浪,由不得人不信。
  爹妈把红梅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自己下地干活都绕着人走。孙大头这回是真的天天烂醉。突然间被戴上了重重叠叠的绿帽子,这笑话太大了。思前想后,这个女人注定这辈子他也降不住,再舍不得也要舍得。他也不闹也不骂,收拾起自己的剃头挑子离开了玉杏村。
  刚开始听到那些流言,红梅站在村头路口要骂上一阵,她恨那许多张看不见的嘴。村里的媳妇见到红梅,便把男人拉着改道走,红梅路过谁家门前,那家大门就插上了门闩。红梅家里再没人来串门。亲戚们都躲躲闪闪。红梅这才明白,她现在别说骂,就是拿着砍刀、铡刀剁了人,也换不回自己的清白。
  被关在家里后,红梅说,爹娘,你们自己生的娃,难道你们都不信?爹娘只是叹气,他们的腰都弯了。红梅不再说话,每天煮饭、喂猪、洗衣服,不让自己闲着。
  过了一段时间,红梅到底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委屈地活着?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要挺直身板好好活!村里她是呆不住了,那就到县城去。爹娘没有拦她。他们知道一是留不住,二是红梅留在家里也说不到一门好的亲事,她现在可以靠手艺吃饭,只有走远点,找个外乡人嫁。临走前,爹娘把准备置办嫁妆的积蓄一并给了红梅。
  红梅又一次来到县城。身有一技,走在西坪县城街头,红梅不再忐忑惊慌。她在正街国营理发店对面盘下了一个店,简单粉刷了一下,装上几面大方镜,贴上几张发型海报,门口挂上“时兴理发店”的牌匾,上面镶着几颗彩色小灯泡,小店有模有样。红梅招了一个洗头的姑娘小慧,先给她理了一个沙宣头做活广告,然后教她如何按摩头部,如何迎来送往,让顾客花钱花得舒服。
  秦姐来西坪收货,听说了红梅的遭遇又气恼又心疼。她托人给红梅带来了一套音响。理发店开张这天,充满节奏感的流行音乐在大街上回荡,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围观,那些本来朝国营理发店走的年轻人都转身来了街对面。小地方最有效的广告就是口口相传。时髦的发型、实惠的价格,热情的服务,不几天,时兴理发店的顾客就排起了长队。国营理发店的生意冷清了许多。老师傅乐得清闲,正好可以在街边下下象棋。女胖师傅看到对面是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加之打听到些红梅的来路,心里头认定时兴理发店做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她觉得这种店开在对面,对她是一种抹黑,是一种叫嚣。于是每天一有闲,不是往街中心泼脏水,就是在门口指桑骂槐。红梅把音响声音调大,不去理会。
  一天晚上,红梅正准备收工,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小混混进了店。
  走在前面的黄毛说,洗个脚。
  我们这儿是理发店,不洗脚。
  老子今天就要你给老子洗脚。说着便仰面半躺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脚。
  后面进来的络腮胡冷不丁朝小慧脸上摸了一把。红梅一把把小慧拉到身后,顺手拿起一把剪刀指着络腮胡。你们今天要干啥,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哟嗬,哥,咱们今天遇到烈女了。黄毛站起来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们今天不打架,我们给你清理下堂子。边说边操起手里的酒瓶砸碎了一面镜子。
  红梅知道遇到地痞了,依她的本性,这会儿定会冲上去扭打起来,争个鱼死网破。可秦姐一再告诫她,江湖凶险,万事首先保全自己。她记着秦姐的叮嘱,一直护着小慧,没有上前阻挠。
  老天真的不给我活路吗?红梅有些绝望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吼,发疯了!你们两个!
  那两个混混马上停了下来,蔫蔫地朝来人鞠躬,五哥。
  来人指着黄毛和络腮胡的鼻子说,欺负两个小女子,算啥本事?明天之内,把打烂的家什给人家赔齐。还要赔礼道歉,滚!
  两个混混连连点头,弓着身子溜出了门。
  来人看到红梅两人心有余悸,还躲在角落里。便说,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今天喝了酒在这儿耍酒疯。是我管教不严,给你们赔个礼。今天的损失他们会承担。放心,以后他们再不敢了。转身出了门。   这一夜,红梅脑子里始终萦绕着那个身影。皮肤白净、眼神坚定、衣着整洁,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红梅感到安全、温暖。第二天一早,两个混混就找来师傅量尺寸,换镜子。
  两位妹子,昨天喝大了,得罪了,给你们赔礼。以后有啥为难的事,就找我们,算我们欠你个人情。
  晚上,五哥从这儿路过,在门口站着,往里面瞅了一眼。
  正好这会儿红梅休息,看到了他。红梅连忙追上前去。大哥,谢谢你了。说话间整个脸涨得通红。五哥注意到红梅的失态,直直地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红梅窘得转身跑回了店里。红梅觉得那双直勾勾的眼神似乎还注视着自己,一张脸更加火烧火燎。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白天黑夜,红梅脑子里全是五哥的影子。剪头发剪错了层次,烫头用错了发杠,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我可能被鬼找到了,晚上立个水柱子。红梅自言自语。
  小慧扑哧一笑,我看不是鬼上身,倒像害了相思病。
  这一下点醒了红梅。天老爷,我是爱上他了吗?红梅想到以前和孙大头订了婚,不见面从来不会想他,见了面也是围着生意转。那会儿的她,心里只是想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根本没想过心里头有没有他。红梅为现在这种感觉惊慌、羞怯、兴奋。一连几天没再见到五哥,红梅心情低落。她打听到五哥是混社会的,但都是做能挣钱的大生意,不是什么地痞流氓。凭他那天管教弟兄,红梅就认定他是一个侠义正直的人,当然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半个月后,五哥突然进了理发店。老板给我理理。
  看到他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红梅亲自给他洗头按摩。
  五哥说,出了趟远门。你说怪不怪,以前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无牵无挂的。这回奇了怪了,始终觉得有什么放不下,急着想回来。一回来就奔这儿了。
  红梅的心跳得好快,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出来。在此之前,所有的心事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表白,但自己的情意有了回应,她喜出望外不知所措。
  五哥抓了一下她的手腕,她没有挣脱。那一瞬间她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五哥的试探有了回应,他开心地说,你对我有意,我也看出来了。理发时,红梅看着镜中的五哥,五哥看着镜中的红梅,两个人时而相视一笑。
  理完发后,五哥对着小慧说,小妹,今晚我请你们吃大餐,早点收工哦。
  小慧惊呆了,望着红梅瞪大了眼。红梅低下头只是笑。
  晚上,五哥带她俩来到县城最大的火锅店重庆老火锅。红梅没想到五哥今天包了这里的场子,摆了整整八桌。
  兄弟们,今天我们聚在这儿,一是庆贺今年的生意顺风顺水,二是感谢兄弟們鼎力支持,三是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女人。
  大家立刻明白了最后一点才是主题,热烈地鼓掌、吹哨。黄毛站起来得意地说,那五哥你还要感谢我这个媒人哦!
  红梅和这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很不自在。听到五哥这一通开场白,比下午的小慧吃惊十倍。他的女人?这么快我就成了他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意味着什么?是订婚吗?那个场景不容她争辩和细问,不断有人来敬酒,红梅木讷地举杯,她告诉自己这一切是场梦吧。她使劲揪自己的胳膊,那种痛感也是空洞的。从坐上酒席开始,红梅就有一种梦游般的不真实感,她的思维和感受都变得极其缥缈,不由自己控制。
  吃完饭,众人知趣地散了。红梅扶着半醉的五哥,或者说是五哥领着红梅往外走。他们来到县城最好的宾馆,红梅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她的身体想要逃离,但她的心却说,在一起,和他在一起。
  五哥贴着红梅耳边说,我喜欢你。他温热的鼻息、轻柔的抚摸和狂热的亲吻就是一场火力全开的进攻,而红梅所有的防线顷刻间全线坍塌。这是红梅的初夜。身边沉沉睡去的这个男人,昨天还是一个幻影,今天就成为了最亲近的人。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啊!红梅沉浸在兴奋和幸福中。她已经开始设想两人婚后的生活。
  恋爱是如此的甜蜜。之后,五哥一连几天都黏着红梅,有客没客都要把红梅抱一抱、亲一亲。红梅又羞又恼。但他一贯的霸道做派让红梅有一种被驯服的温顺和安定。
  当五哥再次出门,红梅的思念汹涌。别离后再会,红梅恨不能把自己融进五哥的身体,和他再也不要有一刻分离。她试探地问,你什么时候娶我?五哥说,等我再做几个大单,把资产累厚实了,一定给你一个全城最风光的婚礼。
  三个月后,红梅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结婚吧。她以为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五哥皱着眉,冷冷地说,打了!
  红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五哥,我不要什么排场的婚礼,只要亲戚朋友摆上几桌就行。
  可是我不行!我尚五成不办就不办,要办就是场面最大的,彩礼最多的。我要让全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你。让你爹娘欢天喜地地认我这个姑爷。最多一年,听我的。
  红梅不敢再坚持,默默地去堕胎。孩子没有了,红梅的心也空落落的。红梅的心思没办法再放在生意上。西坪县的理发店越来越多了,这些理发店都有七八个打扮入时的小姑娘,不仅能理发,还有化妆、保健、洗脚多样化的服务。丰厚的提成也吸引了小慧另寻新东家。加之红梅一连又堕了两次胎,身体虚弱,时而关门休养,店里的生意一天天冷淡下来。
  五哥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回来的时候不再跟红梅有从前的热烈,还常常发脾气。黄毛悄悄告诉她,说五哥最近的生意不顺。五哥从来不跟红梅谈生意上的事,红梅也不敢问。知道他遇到了坎,红梅更是用心侍候着。后来红梅多少知道了五哥的生意。有贩卖木材、建材,也有毒品。前段时间就是一批毒品被公安查获了,让他栽了大跟头。更让红梅心惊肉跳的是,五哥也染上了毒瘾。红梅再也不能听任五哥继续这样下去了。她劝他做正当生意,劝他戒毒。
  五哥根本听不进去。你以为我摔一个跟头就爬不起来了?不要对我指手划脚,我的事不用你管!
  五哥去外地的时间少了,可在家的时间比以前更少。他不是在饭馆就是在歌厅,每天都烂醉如泥。
  一天深夜,红梅见他还没回来,就挨着几个饭馆歌厅地找。当红梅走进小上海歌厅,在大厅里遇到黄毛和另外两个五哥的弟兄。他们看到红梅,马上躲闪开去。红梅叫住黄毛,她还没开口,黄毛连忙说,五哥不在这儿。眼睛却往里面包间瞅。红梅感到了异样,径直朝那个包间走过去。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开了门。里面,五哥正抱着一个女人在沙发上滚作一团。红梅虽然之前猜到了几分,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尚五成!她差不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叫道。
  那团身影分开,五哥缓缓地坐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身走到红梅身边。
  红梅全身在颤抖,但她期待着一个解释,一个忏悔。
  啪啪,连续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失去重心跌倒在地,又是一连串的踢打。
  瓜婆娘,管我管到这儿来了。你他妈的算啥?还不就是个婊子。不管教一下,你就上天了。
  红梅被周身的疼痛包裹,她感觉被扔进了一个火堆,身体在燃烧,连心都发出了焦灼的味道。她看到五哥的手又搭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红梅被送回家后,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半夜,五哥回来了。他根本连她看都不看一眼,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
  当红梅恢复些知觉,她觉得身边是一团巨大的黑暗,那团黑暗已经把她的肉体、骨头、五脏六腑吞噬得干干净净。
  红梅支撑着站起来朝外面走去。天色蒙蒙亮,小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街上卖早餐的摊点已经支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红梅顺着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就走到了车站。
  坐在回玉杏的客车上,车厢里的乡亲热烈地谈论着家长里短,前后排扯起嗓子地打招呼,左右边伸长了手递烟。红梅感受不到这一切的烟火气。
  下了车,红梅往家走去。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爹娘已经上山挖药材去了。她的闺房一年前已分家给了新婚的弟弟。红梅在大门上立了一炷香的功夫,向着厅房神龛方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义无反顾地跑到村口的石拱桥,纵身一跳。
  责任编校:邬彦姝
其他文献
[摘 要] 以技术接受模型为基础,结合对现有知识付费相关研究的理论分析,归纳可能会影响知识付费用户消费行为的因素,构建知识付费用户消费意愿模型。再根据模型设计调查问卷,进行数据回收,利用SPSS及AMOS软件进行数据分析,对知识付费用户消费意愿模型进行检验,最终得出主观规范、感知价值以及低感知成本都与用户的消费意愿存在正相关关系的结论,并针对影响知识付费用户消费意愿的三个因素提出行业建议,以期能为
大哥像一粒尘埃,已在各种面孔的城市里漂了近三十年。  在小城平凉的十多年里,大哥只干一样营生——收破烂。在城市里混生活不易,但大哥的无奈、艰难、辛酸里有难得的从容,洒脱。他收破烂不走街串巷扯嗓子吆喝,生意却出奇的好。  吃过早饭,别人急火火出门忙碌,大哥像个没事可做的闲散人,不紧不慢将简陋的屋子收拾利落,从窗台上拿过一本泛黄的《浮生六记》,或者《论语译注》,坐在屋前暖暖的太阳下埋头读起来。黄旧的书
期刊
[摘 要] 采用个案研究和内容分析法,以《柳叶刀》《美国医学会杂志》《中华医学会杂志(英文版)》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刊文为例,了解国内外医学期刊科学可视化设计的现状与规律。研究发现,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国内外医学期刊都注重数据可视化,强调可视化设计的具象表达。国外医学期刊比国内医学期刊可视化形式更多样化,在医学知识可视化设计与科普上积累了较多经验。国内医学期刊应重视科学可视化设计,提高可视化设计的审
一  雨水淋湿了整个春天,也让王自在的心头发了霉,但真正让王自在的自在梦破碎的,是他老婆杨二妹那石破天惊的一跤。  那天早上,春雨还是不急不慢下着,杨二妹出门去商场上班时,王自在还在睡梦中。开公交车的王自在,每逢轮休日,他都要睡到自然醒,杨二妹突如其来的电话骚扰了他的自在梦。王自在心里窝火,脑子迷糊,口气也就有点粗,但杨二妹的求救声像一瓢冰水浇醒了他。杨二妹说,老公,我跌倒了,起不来了。  王自在
期刊
父亲怀着对黑桃5极其矛盾的心情,生活在黑桃5之中。而且总在父亲的心中交织出奇异的风景,至今也难以走出那五个黑桃。  不仅父亲,这个村剩下的这些老人都和父亲一样。他们共同的选择泛出暮歌的忧伤味道。  黑桃5,不是一种什么不可告人的代号,也不是一种隐喻的昵称。黑桃5就是黑桃5,扑克中很小的那一张有五个黑桃的扑克,由此而形成的一种很简单但又很严肃的娱乐游戏。  说其简单,是因为玩法太线型,不需要有过多的
期刊
一  又一次抵达。从松潘途经尕力台  从数次穿越里,既是选择,又像身不由己  最初是远方的召唤,而今确信是一次关于语言的诱因。  从瓦切转进,至唐克,默念着比熟悉自身还要稔熟的地名  再没有什么比时间的浸洗更具直指内在的劫尽  若尔盖,兄长  圆浑的丘岗起伏绵延。河流纵横交叠  天光穿透厚实的云层使日子有着蔚蓝壮阔的广袤  烈日下,沿着白河行走  在水天结合处,黄河迈着少年般轻快的步履  宁静的奔
期刊
人生在世,亲人间有如一场结伴的旅行,走着走着,就失散了。  ——题记  X线钡餐透视,纤维胃镜内窥,腹部B超,穿刺活检,请华西专家会诊……经历一系列严谨的检查诊断程序之后,县医院胸腹外科主任把我悄悄拉进他的小办公室,表情严峻地告知:你父亲,胃癌晚期,癌细胞已严重扩散。乐观估计,生命最多还有两个来月。  晴天一声霹雳!我眼前一黑,努力定住晃悠的身子。有没有可能误诊?主任是我曾经的新闻釆访对象,业内知
期刊
我不相信神会在树上刻文字。  我只相信树相守着大地和群山。因叶子都是树的灵魂,叶子知树,树懂叶子,树全靠叶子活着,就像人执着信仰活着的一样。  汪博斯基说:凡是为尔玛人造福的人,他们都称呼为神,如尔玛人用白石头打败戈基人,他们就认定白石头为神一样。  那天是五月六日,汪博斯基要和我一起上山,去干什么?他不告诉我。只吩咐我带毛衣和雨衣,带干粮,背水壶,不能穿皮鞋,只能穿胶鞋。他胸前挎一架理光长焦距照
期刊
一rn记性也会衰老?记性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喂,拿个手机到处找手机的老头子,前几天的事你就忘了?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为啥又记得那么清楚呢?rn人呵,真是越老越糊涂了.rn花白的脑袋正事不装,装的尽是些“口罩、肉价、牙齿、步数、核酸”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期刊
五彩池  五彩池是仙女们下凡时留下的彩裙  一片彩色的水,叫来了爱情海  它给人五种颜色的心情,却又漫不经心  守候在五彩池边,我遇见  一只受伤的鹰,就像看见  受伤的爱情,仿佛是在回忆或是呻吟  五彩池位于水磨沟的中央  在尘世,翻越几块大石就能抵达  而在大自然的眼里,需要翻越几亿年前  众多的火山、大海与湖泊,它就像是  一次爱情的长跑,没有任何杂念  需要素手折枝,需要净口与净心  五彩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