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无言,吹拂往事(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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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 光
  月光照在山路上,记忆又明亮起来。
  那晚的苏联电影,有着好听的片尾曲。
  村庄睡去了,零星的狗吠,
  伴着哗哗的流水。
  这是我重复的梦境,直接取材于
  我模糊的童年。
  我一生走不出这一夜的月光,
  故乡的泥土又松又软。
  一条河
  我们在一条河边生活得太久,
  早已丧失了忍受饥渴的能力。
  野油菜开花了,
  破瓦罐躺在淤泥里。
  这是潮湿的雨季,我们撑伞来到河边;
  脚下的堤坝阴冷,
  慢涨的春水,却难以突围。
  我们活在河边,连鞋子都洗不净吗?
  我们走过泥泞,连脚印都留不住吗?
  我们的惶恐,我们的清澈,我们的哀戚——
  都随这条河一路北去,
  再也没有回头。
  遠 山
  在闷热的午后,我想起匡冲磅礴的远山。
  年少的时节,我时常站在一大片紫云英里,
  看远山接纳残阳的余晖。
  我也曾站在山顶,看低矮的房屋,
  看炊烟逐渐变淡,田地现出清晰的轮廓。
  我的一生,终究要翻越一座座山吗?
  我的双脚,终究要陷进不停奔走的鞋子吗?
  当我歇下来,想起月明星稀的夜晚,
  远山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没有人比远山走得更远,
  没有一首歌,在山的那一边迎接黎明。
  孩子在摇篮里梦见远方的风景,
  他的父亲正走在返乡的路上。
  湖 水
  湖水涨了,春天一天天地丰盈。
  我惊诧于岸边的槐树,
  一天天地倾向于塌陷。
  父亲的头上开满了梨花,
  他梦见年少时遇见的大鱼,
  到湖里找他了。
  母亲一宿没睡,她喃喃自语:
  “我这命啊,竟抵不过陪嫁的手镯。”
  他们划着暮年的船,
  沿青草深处,寻找烟波浩渺的旧天堂。
  木桨哗哗,拨动湖水;
  春风无言,吹拂往事。
  淠 河
  人是会死的,
  河会不会死?
  我的母亲甚至不知道她修的河的准确名字,
  我知道它叫作淠河,
  却从没有和它肌肤相亲。
  它在我的血液里会不会死?
  抑或它从未活过?
  母亲很少感慨生死,尽管她已经到了
  岌岌可危的年纪。
  我不敢想象一条河在梦中站立了起来,
  幽暗的河水,
  会变成白色的瀑布。
  我更不曾想过,一个人静静地躺下来了,
  变成一条无声的河流。
  匡冲志:木匠
  他在月光下蘸盐水磨斧子
  他在祠堂前雕匾额洗墨迹
  他挑着工具箱摸黑回家
  他身后跟着一只鬼
  他打制的棺材结实无比
  他在骨灰盒中安身立命
  天冷了,他燃起刨花取暖
  就着火光,他读一本金庸小说
  趁着酒劲,他在塘里摸出两只老鳖
  一场豪赌过后,他挥刀剁去左手食指
  他有一柄锯子,太锋利,却锯不断往事
  他有一把尺子,太短,只能量自己的一生
  → 陈巨飞,1982年生于安徽六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第三十四届青春诗会,曾获安徽诗歌奖、李杜诗歌奖等,出版诗集《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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